張羽華
(1.南京大學 中國新文學研究中心,江蘇 南京 210093;2.長江師范學院 文學與新聞學院,重慶 408100)
□品書錄
兩大詩學場域的開拓與話語建構
——尹錫南 《梵語詩學與西方詩學比較研究》之解讀
張羽華1,2
(1.南京大學 中國新文學研究中心,江蘇 南京 210093;2.長江師范學院 文學與新聞學院,重慶 408100)
目前,中國的比較詩學研究仍然止步在中西兩點一線的平衡線上進行學術探索,從文學文化的各個領域內建構 “中西中心主義”學術研究范式的成規(guī)式論述,雖然也取得了一系列研究成果,但是這種執(zhí)著于跨越性的 “中西”比較文學研究范式凝固了我們的思維。從長遠來看,這難以在比較詩學領域內取得突破性進展,同時,也無形中規(guī)約了我們跨文化跨文明對話的比較詩學研究視域。盡管當前偶有中印、中日、中越等類似的比較詩學研究,也非能與中西詩學比較研究那么勢頭猛烈相比。實際上,站在東方立場上逃避西方中心主義怪圈并以西方眼光探討東方比較詩學的嘗試已在美國前國際比較文學學會會長厄爾·邁納的學術論著 《比較詩學》中初見端倪,該著作重點探討了西方詩學與中國、日本等東方詩學的不同視域,突破了唯西方中心主義馬首是瞻的學術探索理念。盡管如此,該著作還是沒有很好地融會貫通到世界各文化圈里進行詩學比較,以尋求人類心靈的默契,多視角地突破 “中西中心主義”研究范式,建構人類文明異質文化話語的對話和交流。如果把我們的研究眼光僅僅局限在英語和中文的框架內進行比較和探討,這也勢必遮蔽東方厚重文化領域內的其他詩學挖掘和開拓。因此,除了中國詩學、西方詩學、日本詩學和阿拉伯詩學外,還應該有梵語詩學。 “只要考慮到東方就無法回避印度”[1],就必然觸及到原創(chuàng)性極強的梵語詩學,而中國學者對西方詩學與梵語詩學的研究涉世未深,膽戰(zhàn)心驚,畏縮不前,多少顯得有些步履蹣跚。到目前為止,我們尚未全面地開拓性地進行學理上的詩學建構,如果把梵語詩學和西方詩學進行比較研究,找到它們的關聯(lián)點,突出異同,無疑會激活中國比較詩學研究進而邁向新型的全球性非西方中心主義性質的學術研究新視野,從而為我們研究梵語詩學奠定理論基礎和事實依據(jù)。令我們值得高興的是,這一理想的研究視角和設想,在土家族學者尹錫南 《梵語詩學與西方詩學比較研究》 (巴蜀書社,2010年10月出版)一書中得到很好的梳理、探討、拓展和實踐。這對中國學者來說,深入這一領域的研究無疑劃破了冰山一角,突破和超越了 “中西中心主義”比較詩學學術研究范式,開拓了兩大新的詩學場域并進行了深度的比較詩學話語建構。
尹錫南 《梵語詩學與西方詩學比較研究》是在其另一本著作 《英國文學中的印度》基礎上開掘的一個新領域,這是他從對英國與印度文學關系的探討到印西比較詩學開拓的自然延伸的研究成果。在 《英國文學中的印度》一書中,研究者認為中國學術界對于英國作家印度書寫這一非常重要課題研究滯后,對這一領域的挖掘和剖析,仍然是一個空白點。因此,研究者試圖對印裔在內的英語作家在進行印度書寫過程中反映出來的諸多復雜現(xiàn)象進行考察,進一步開掘吉卜林、福斯特等作家的印度敘事,從而審視英語世界關于東西方問題的深層思考,并對殖民、后殖民時代的東西方文化關系進行理性探討,以實驗的姿態(tài)從東方詩學視角研究西方如何窺視東方的問題,對所謂 “東西中心主義”研究模式進行初次解構。鑒于對這一學理的探討以及受到的啟迪,研究者在此基礎上,發(fā)現(xiàn)了梵語詩學與西方詩學的比較研究還是一塊尚未開拓的處女地。于是,他在認真解讀印度梵語原著的基礎上,廣泛了解印度、西方古典文化和現(xiàn)代文化,本著“將比較詩學的目標限定在利用原文進行研究上,是對東西方詩學傳統(tǒng)文化遺產的尊重,也是矯正目前中國比較詩學研究不理想狀況的一劑 ‘苦口良藥’”[2]的治學態(tài)度和治學野心,抱著發(fā)現(xiàn)東西方比較詩學的“三維世界”或者 “多維世界”的宏大愿望,將這一學術探索延伸到文學理論層面,希望借此豐富發(fā)展比較文學研究內容,開拓新的詩學話語空間,以期達到從比較文學走向總體文學的預期效果。
我們知道,印度詩學充滿濃厚的古典東方文化審美意蘊,而西方詩學歷史源遠流長,內涵豐富,學理精湛,博大精深,要對這二者進行比較研究,沒有闊大的學術勇氣和扎實的學術理論修養(yǎng)是無從入手的,也會望 “印”興嘆。再加上梵語詩學與西方詩學的社會歷史文化土壤的不同,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以東方的圣眼審視并探索二者的可比性,本是一個浩大的工程,要在寂寞的時間與狹小的空間所凝縮的園地孕育詩學比較之花,實在不易。但是在研究者看來,它們可比性的容納空間底蘊深厚,比無止境,于是他以巨大的探索勇氣和睿智的頭腦廓清印西浩如煙海的詩學歷史資源,撥開沉淀久遠的灰塵,探尋內在的詩學本質,在積淀了文學關系的特定角落自得其樂地尋覓詩學空間進而建構獨特的詩學話語。
接下來的問題是,對梵語詩學與西方詩學產生、發(fā)展的社會文化土壤的追索以及各自的歷史繼承和變異的簡單比較也就成為必然,同時還觸及到各自的語言、哲學、宗教以及梵語文學和西方文學施加到兩種詩學上的影響。我們要考慮的是,研究者是怎樣深入到梵語詩學的骨髓,克服語言的重重障礙,撥開歷史現(xiàn)象的迷霧,在兩大詩學系統(tǒng)里從內部尋找關聯(lián)點進行比較的?在此基礎上,又是怎樣突破印度和西方古典詩學的比較范疇,將比較研究的視野拓寬到宏闊的西方現(xiàn)代詩學領域的呢?下面我們就耐心地來考察作者的具體操演。
尹錫南在 《梵語詩學與西方詩學比較研究》中,對目前比較詩學研究的盲點和誤區(qū)、梵語詩學和西方比較的可行性、價值和意義,所產生的文化土壤、歷史發(fā)展社會境況,研究方法和研究內容 (宏觀性比較研究、專題性比較研究、延伸性比較研究)以及研究這一領域的前瞻性、開拓性的預示作了重要闡釋和論述。在我看來,尹錫南 《梵語詩學與西方詩學比較研究》最大的貢獻在于突破和超越 “中西中心主義”學術研究范式的詩學建構,確立了一個跨文化、跨地域研究的新模式。把梵語詩學廓清出來與西方詩學進行跨文化對話,是一種新的學術探索嘗試,研究者 “之所以選取梵語詩學作為印度詩學和西方詩學比較研究的對象,是因為梵語詩學集中體現(xiàn)了印度古代詩學的精華”[3],梵語詩學是印度對世界詩學作出的杰出貢獻,是印度詩學話語體系的典型代表和重要表征。
以梵語詩學基本話語體系為主軸,進而對兩大詩學基本原理從內部進行比較研究其異同,這是研究者尋找兩大詩學比較研究的著眼點和出發(fā)點,也是尋找問題的結癥所在。于是研究者首先把東西方戲劇學領域的先驅人物婆羅多和亞里士多德的 《舞論》和 《詩學》打撈出來,就二者的戲劇理論及規(guī)則的異同乃至差異背后的東西方文化成因,后來對東西方戲劇與詩學理論的發(fā)展造成的影響作為探索的旨趣所在。他指出,同為兩大文明的戲劇美學理論家,開世之作 《舞論》和 《詩學》都是最古老的詩學理論傳統(tǒng)。其中“凈化”和 “味”都是指向同一意義,味所指向的純粹靈魂歡悅與凈化說被視為情感疏泄的過程息息相關,不過 《舞論》中的味論過多的披上了一層神秘的宗教色彩。另外,他還對戲劇觀念、角色、情結、語言、戲劇理論的影響與發(fā)展以及悲劇論在跨文化語境下的批評運用做了細致的剖析,盡管有些觀點論述顯得牽強附會,但是研究者總能透過重重迷霧找到比較分析的捷徑,并且論證出合理的結論。在談到 “凈化”和 “味論”時,作者信心十足地論述到 “婆羅多的過人之處在于將其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于戲劇審美范疇。正是在同樣具有審美快感這一基礎上,婆羅多的味論與亞里士多德的凈化說有了比較的可能”[4]比如在論述到二者的模仿說側重點時,認為 “亞氏的模仿說重點在于主張作品中藝術的再現(xiàn)和客觀的敘事”,“婆羅多的模仿說則重在戲劇表演中情味的喚起和超越世界的構筑”,通過研究者的細心琢磨和探源,總是能夠找到梵語詩學和西方詩學的可比性。研究者反復強調,味論是梵語詩學的中流砥柱,也是印西詩學理論比較的基石,還可以作為梵語詩學與西方詩學諸多審美話語的比較支點,于是味論就在與雪萊的浪漫主義詩歌理論、克羅齊的藝術直覺論、艾略特的客觀對應物、榮格的集體無意識、卡西爾的符號學,波阇的艷情味理論與弗洛伊德的原欲論,歡增的詩歌等級論與法國伯格森的直覺主義美學觀之間找到了契合點。這也是突破中西中心主義詩學研究范式的具體體現(xiàn)。
該著作中的又一亮點在于研究者借助了美國新批評的理論從梵語詩學與西方詩學內部來構筑詩學理念。于是接下來他在通過對印度和西方詩學強調文學的文學性的基礎上,關注文學的內部研究來剖析文學作品的語言因素,這樣就在很大程度上拓展了比較詩學話語探討的場域。就西方詩學而言,古希臘羅馬的修辭學、形式主義、新批評、結構主義的語言修辭觀和以隱喻論為內核的解構主義閱讀修辭學,梵語詩學中的莊嚴論以及延伸出來的詩病說等修辭技藝,這些都成為他得心應手的跨文明批評話語。在論述梵語詩學和西方詩學的風格論時,注重對歷史以來的各家風格論述做了打撈和厘定。把文學的地方風格和語言風格、情感論、味論和韻論以及西方19世紀象征主義詩學還原到歷史的具體語境中,結合文本進行跨文化對話與交流。讓研究者回歸文本現(xiàn)場,消除隔膜,貼近原始材料的話語建構,尋求靈感的升華與奔騰,進而激活研究者的話語思維,找到話語探索的結癥,這也是作為一個研究者應具備的質素。因此,研究者一再認為無論是梵語詩學中的莊嚴論、風格論或韻論,都是與語言結下了不解之謎。沒有語言的感悟,就不會有對文本的反應進而從中受到啟迪。歸根結底,在進行印西比較詩學探討中,研究者始終根系并還原到文本的現(xiàn)場中進行論述。因此,研究者不但對西方古典詩學乃至現(xiàn)代詩學在學理上進行了清理,還把筆力延伸到西方現(xiàn)代的新批評、接受美學,這與梵語詩學恭多迦的音義觀、曲語論中的 “知音喜悅”不謀而合,為跨文明對話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中國古代文論家歷來注重作者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性,這在中國詩學劉勰的 《文心雕龍》中得到很好的凸現(xiàn)。事實上,就印度的梵語詩學而言,他們也特別強調 “詩人學”的詩學觀,也即是指導詩人的寫作技巧。對創(chuàng)作規(guī)律、詩歌來源、詩人的才能、學問、文學創(chuàng)作的借鑒、詩人的創(chuàng)作和生活規(guī)范等都有嚴格要求。在梵語詩學中,不僅注重詩歌創(chuàng)作理論,還對詩人的綜合素養(yǎng)以及寫作知識給予指導,其基本目標就是達到 “詩人學”,而對這一理論的關注,在梵語詩人學王頂?shù)?《詩探》中進行了詳細的表述,這與亞里士多德 《詩學》里面的 “詩人”能夠進行跨越時間、跨文明和地域的精神對話。
值得注意的是,在尹錫南 《梵語詩學與西方詩學比較研究》著作中,對梵語詩學和西方詩學的文化土壤、歷史發(fā)展做了比較簡單的梳理后,再詳細地從梵語詩學與西方詩學的內部進行了可行性的對位研究,這也是研究者論述的重點和核心所在。但是,研究的視野并沒有局限于此,而是在圍繞梵語詩學這一主軸上,繼續(xù)潛入對20世紀以來印度學者在梵語詩學領域里的譯介以及與西方詩學的比較研究的挖掘與探討。與此同時,還對梵語詩學在現(xiàn)代語境中的批評運用進行歷時性地追蹤和梳理,以期領略梵語詩學在現(xiàn)代文論中的獨特價值和實際理論實踐意義,比如研究者曾經就靈活地運用梵語詩學解讀土家族詩人冉仲景詩歌,認為 “冉詩在很多時候是以多種義莊嚴的混合運用來達到賞心悅目的美學效果,這充分表明冉仲景是一個語言運用或曰驅使 ‘莊嚴’的高手”[5]。這就為梵語詩學中的味論、韻論和莊嚴論等詩學原理在解讀印度文學乃至中國歷代文學提供了事實依據(jù),也驗證了梵語詩學的基本原理也適合于當代跨文化語境詩學批評的重要意義。
對某一學術領域的開拓創(chuàng)新,離不開可行的研究方法,這對研究者尹錫南來說顯得尤其重要。要超越“中西中心主義”學術研究范式的新嘗試,建構梵語詩學與西方詩學比較話語體系,進行異質文明對話與交流,運用西方比較文學美國學派的平行研究方法、法國學派影響研究模式、中國學派的古代文論話語和雙向闡釋以及話語印證,能夠很好的解剖這一話題。同時研究者站在中國的話語的第三維度,獨辟蹊徑地開拓了中國學者的研究視角和研究立場。還值得一提的是,研究者并沒有在突破和超越 “中西中心主義”比較詩學研究領域的前提下沾沾自喜,裹足不前,而是帶著遠見的緊迫感和學者具備的期待眼光,把比較詩學的視野拓寬到印度梵語詩學與日本詩學、阿拉伯詩學、越南詩學等領域,這體現(xiàn)了研究者的良好治學精神和具備前瞻性的學術研究視野。
[1][美]賽義德.東方學[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9.97.
[2]尹錫南.英國文學中的印度[M].成都:巴蜀書社,2008.415.
[3][4]尹錫南.梵語詩學與西方詩學比較研究[M].成都:巴蜀書社,2010.9、128.
[5]尹錫南.印度詩學視野中的冉仲景詩歌[J].涪陵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5).
2012-01-16
張羽華,男,重慶酉陽人,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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