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云燕
從人類學視角解讀拉祜族葫蘆文化
楊云燕
拉祜族有著豐富的葫蘆文化,試從現(xiàn)有的拉祜族史詩中的葫蘆神話出發(fā),從人類學的視角來解讀拉祜族源遠流長的原始葫蘆文化在拉祜族的生殖文化、農(nóng)耕文化和宇宙哲學方面的內(nèi)涵和意義。
拉祜族;人類學;葫蘆文化
拉祜族葫蘆文化與中華葫蘆文化一樣,不外乎兩方面的內(nèi)容,一是葫蘆的實用性及其擴張;二是葫蘆文化及其延伸。葫蘆文化的發(fā)展在物質(zhì)方面從器皿進而發(fā)展為禮器及祭器,在精神方面從母體崇拜進而發(fā)展為祖先崇拜。透過拉祜族葫蘆文化,我們可以對拉祜族的生殖文化、農(nóng)耕文化和宇宙哲學進行人類學解讀。
拉祜族創(chuàng)世史詩《牡帕密帕》中記載天神厄莎將葫蘆籽種交給扎迪、娜迪種葫蘆,葫蘆成熟了但沒人去碰它,那時的大地上,動物很多果樹也很多,動物都來吃樹上的果子。貓頭鷹不小心將樹上的果子撞下來嚇著了麂子,麂子又嚇著了馬鹿,馬鹿又嚇著了野牛,野?;艁y之中踩斷了葫蘆藤,葫蘆就滾下山坡,一直滾進水塘里。扎迪讓螃蟹用大夾子夾住葫蘆并把葫蘆拖至岸邊,扎迪和娜迪高興地將葫蘆抬回家,在院子里曬了兩個月后,他們聽見葫蘆里有人的聲音,說“我們是人類,住在葫蘆里,誰把葫蘆打開,新米讓誰先嘗?!毙∶兹竵碜牧巳烊?,沒有啄開葫蘆。老鼠來咬了三天三夜,葫蘆咬通了,葫蘆里走出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男人叫扎倮,女人叫娜倮。扎倮是葫蘆的兒子,娜倮是葫蘆的女兒,他們是兄妹。天神扎多和娜多想了很多辦法來啟發(fā)扎倮和娜倮兄妹成婚,娜倮生出第一代人。[1]拉祜族神話中從葫蘆中出來的兄妹成婚誕生了人類始祖的神話折射出葫蘆文化蘊含的生殖意象。從人類學的角度來分析的話,拉祜族創(chuàng)世史詩中的兄妹成婚故事是人類社會原始階段血緣群婚的遺留。
拉祜族先民以葫蘆具有腹大籽多的特征而賦予了葫蘆神秘旺盛的生殖力,形成了原始的葫蘆生殖文化。在瀾滄拉祜族自治縣政府大門內(nèi),塑了兩個高達數(shù)米的大葫蘆,它表示拉祜族人是從葫蘆里出來的民族。在鎮(zhèn)阮一帶的拉祜族,若姑娘的胸部、腹部和臀部等部位的形狀與葫蘆相似,則被認為是健康和美的表現(xiàn),同時更是旺盛生殖力的象征,是男子擇偶的標準之一??傊?,葫蘆在拉祜族人心中被視為神圣吉祥之物,象征人類的始祖和保護神。
拉祜族先民在原始采集過程中,逐漸發(fā)現(xiàn)葫蘆適應性強,長勢好,果實累累圓潤飽滿,令人聯(lián)系家族興旺,繁衍和美滿。拉祜族人視葫蘆為圣物,葫蘆象征母體,葫蘆崇拜也就是母體崇拜。葫蘆既然是母體崇拜的象征物,它無疑反映了原始母系氏族社會中婦女的崇高地位。在拉祜族漫長的母系社會,婦女在生育后代方面的特殊作用決定了其在社會生產(chǎn)和家庭生活中占主導地位。拉祜族人將葫蘆充當女性神秘的生殖能力的寓體,其實這是在特定的社會條件下的母體崇拜產(chǎn)物。從我國許多民族中殘留的對女性生殖器官崇拜的實例中,可以清楚的看到這一點。[2]上述民俗學資料表明,歷史上當各民族在探索人類自身的起源時,由于當時原始人的思維能力極不發(fā)達,他們習慣于直觀的具體的思維,缺乏抽象的邏輯的推理,勢必只能將女性的生育功能及其外貌特征加以神化,并由此將母體崇拜和生殖崇拜物化為葫蘆崇拜。
拉祜族的洪水神話中也有葫蘆救人的情節(jié),說:洪水泛濫時,大水漫過山川,人類處于滅絕的境地。天神厄莎見了,急忙搭救,把一對兄妹放入一個葫蘆浮于水面,人種才被保存下來。所以,在拉祜族神話中,葫蘆不僅是人類始祖誕生的地方,也是人類在危難關頭的緊急避難所。葫蘆肚大且可將內(nèi)瓤掏空,憑借它的浮力可以作為天然的渡水工具。從人類學的角度看,拉祜族先民對葫蘆的認知來源于生活實踐。拉祜族先民在原始采集時期,葫蘆不僅可以用來食用,而且還可以用作盛器。據(jù)生物學家研究,在中國大自然賜給人類的天然盛器中,植物類僅有葫蘆一科。[3]拉祜族生活在高寒山區(qū),冬季寒冷,人們就用葫蘆盛裝土燒酒御寒。夏日里小孩在河里撈蝦捕魚時常將腰上拴著葫蘆以免落水下沉。葫蘆也是拉祜族原始先民的天然容器,拉祜族竹編刀套、碗盒等都與葫蘆容器的形狀十分相似。由此推想:葫蘆容器是拉祜先民仿造其他生活容器的天然模型。葫蘆在物質(zhì)上既能食用又能做容器,葫蘆除了是食用佳肴外,還具有很高的藥用價值,《本草綱目》就說它主治消渴、惡瘡、利水道、消熱、除煩、消心熱、利小腸、潤心肺等。
當拉祜先民開始從游獵社會過渡到農(nóng)耕社會,如何儲存好谷物的籽種是關系到拉祜族先民生存的重要問題。拉祜族先民已經(jīng)認識到保管好谷物的籽種是保證谷物豐收的前提,谷物的豐收又關系到拉祜先民生命的維持和延續(xù)。葫蘆儲藏籽種,既不易受潮又能防蟲蛀,很是實用。拉祜先民正是利用了葫蘆可以儲存谷物種子這一特有功能,在生產(chǎn)力和生產(chǎn)方式極其落后的時代,實現(xiàn)了農(nóng)耕生產(chǎn)的重要保證。直到今天,葫蘆的盛物價值仍被各民族廣泛利用。筆者在拉祜族地區(qū)的山寨調(diào)查時,隨處可見用葫蘆來盛酒、裝種子、舀水、裝菜籽等。筆者2011年1月到泰國清萊拉祜族山寨考察時仍見到他們用葫蘆盛酒,用葫蘆盛新水給我們洗手,過新年時在伴讀鎮(zhèn)的卜凱村到處都掛滿了葫蘆,在美娜旺鎮(zhèn)的農(nóng)派村,寨門兩側各綁有一棵芭蕉和一個長約兩尺半的細長葫蘆。拉祜族過年節(jié)即擴塔節(jié)時,都要吹葫蘆笙,跳蘆笙舞。若干個拉祜男子圍著放有裝滿谷物籽種的篾籮的一張篾桌吹奏葫蘆笙,并跳著蘆笙舞。大家在外層攜手成圈隨著葫蘆笙的調(diào)子起舞。蘆笙舞以娛神祈禱的“戛祭舞”為前奏,接著是表現(xiàn)人們?nèi)粘I詈偷陡鸱N農(nóng)業(yè)的各個環(huán)節(jié)的舞蹈,最后以一曲歡快的“戛祭根”為結束曲。蘆笙舞結束后,各家各戶都要從篾籮里抓一把經(jīng)過祭獻神靈、吹奏葫蘆笙的籽種帶回家并拌在自家的籽種中。據(jù)說,經(jīng)過吹笙祭獻神靈的籽種是吉祥的種子,能保佑來年莊稼豐收。[4]另外,史詩《牡帕密帕》中記載,拉祜族祖先扎迪娜迪從葫蘆里出來后,不會種糧食,只能吃野獸野果。天神厄莎賜給拉祜族谷物籽種并教他們種植。拉祜族人為了感謝厄莎的恩情,每年吃新米時都要祭獻厄莎。拉祜族過新米節(jié)是為了慶祝一年的新豐收,所以不僅要敬獻厄莎,還要給牛等牲畜吃新米飯,在犁頭、鋤頭等農(nóng)具上貼些新米飯和粑粑等食品來祭祀農(nóng)神。晚間,大家圍在火塘邊詠唱拉祜族古歌,青年男女則在屋外吹葫蘆笙跳蘆笙舞。[5]拉祜族只在新米節(jié)后至年節(jié)期間吹葫蘆笙跳蘆笙舞,平時絕對禁止,他們認為年節(jié)過后開始下種到谷物成熟期間,吹奏葫蘆笙會嚇跑谷物的魂,這樣谷物心慌就長勢不好,影響谷物的豐收。
在古老的農(nóng)耕民族的先民看來,谷種既是農(nóng)事生產(chǎn)的果實,又是種植新谷的種子,具有生命延續(xù)和孕育新生命的雙重功能。谷子具有谷靈,谷靈主宰著農(nóng)作物生長的命脈。和谷種一樣,葫蘆具有死亡與再生的功能,是生命轉(zhuǎn)換的載體。谷物雖死,生命保存在谷種之中,來年又可長出新生命。[6]拉祜族農(nóng)耕文化中對葫蘆的信仰是對谷種的信仰,對生命母體的信仰,對誕生于葫蘆的祖先神的信仰。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不論是葫蘆救人的傳說還是民間傳統(tǒng)節(jié)日中的吹蘆笙跳蘆笙舞都與拉祜族的農(nóng)耕生活實踐緊密相連,詮釋著拉祜族的農(nóng)耕文化。
拉祜族創(chuàng)世神話中說遠古時代,世間一片混沌。后來厄莎造天地造動植物,種植葫蘆從而誕生拉祜族始祖。拉祜族“混沌”創(chuàng)世史詩中拉祜祖先生于葫蘆的神話不僅包含了具象與意象的初民原始思維方式也蘊含了哲學、宗教、歷史等多種意識因素。與其他遠古初民一樣,拉祜族先民的創(chuàng)世神話開天辟地部分包含著對宇宙的認識趨向。拉祜族先民囿于對人與自然的認知,在他們眼中世界是一個混沌的,天地連成一片的狀態(tài),大而為宇宙,小而為葫蘆,也可人格化為天神厄莎,但還沒有天界、地界和冥界之分。在拉祜族的創(chuàng)世神話中“混沌”是“宇宙”的母腹的喻體,而“混沌”的對應物則是“葫蘆”?!盎煦纭币簿驮谏裨挼碾[喻思維中被暗喻為世間千萬生物的宇宙之母腹,之子宮。[7]由此可以推斷為混沌論實質(zhì)上是對女性和女性生育器官的崇拜,其宇宙觀是架構在母系氏族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之上的。[8]
拉祜族葫蘆神話也包含著拉祜先民樸實的哲學時空觀。在拉祜先民看來,由于某一神(即天神厄莎)的運動生成天地萬物和人類,就是在空間上不斷擴充、在時間上不斷流動和演化的過程。他們對這種運動的感受和描述,就是對時空的感受和描述,對他們來說沒有抽象的時空,只有實在可感的時空和充滿神秘感的時空。[9]拉祜族葫蘆神話重在敘述拉祜族起源的過程,反映了人類起源的思想邏輯。從天神厄莎造天地、造萬物后,又種植葫蘆而“生人”,后來洪水泛濫時厄莎又將從葫蘆里出來的兄妹放入葫蘆而逃生,人種得以保存下來。其中,從葫蘆里出來的一對兄妹及后來繁衍的拉祜后代,蘊含著男女、陰陽二元對立互動的觀念,體現(xiàn)了人類由“少”到“多”的衍生過程,具有鮮明的空間具象性和時間過程性,折射出拉祜先民對人類和民族自身歷史演化的思索。盡管表面看來,這種葫蘆神話包含著天地萬物和人類都是由一種最高神靈(厄莎)創(chuàng)造的原始觀念,還蘊含著一種樸素唯心論思想和樸素歷史演化論的辯證觀念。洪水神話中人類借助葫蘆得以幸存的情節(jié)不僅展示了人與自然的沖突,還展示了人類通過災難得以再生,用神話描述生命在時空中的演化來揭示生命的價值,所以它還包含最古老的生命價值觀。
當然,葫蘆作為拉祜族吉祥物之一,不僅具有豐富的民族特色和文化內(nèi)涵,反映了拉祜族的生殖文化、農(nóng)耕文化及宇宙哲學,同時還蘊含著拉祜族特有的節(jié)慶文化、祈福辟邪文化等。因此,在本文的嘗試探討基礎上,還有待進一步探討和挖掘拉祜族葫蘆文化深層次的文化內(nèi)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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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nterpretation of Lahu Gourd Cultur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nthropology
Yang Yunyan
Since the Lahu nationality has rich gourd culture,the paper tries to interpret the meaning and significance of primitive gourd culture with a long history in reproductive,farming and the universe philosophy from an anthropological perspective based on the existing gourd myth of Lahu nationality.
Lahu nationality;anthropology;gourd culture
C95
A
1672-6758(2012)04-0134-2
楊云燕,碩士,中教一級,臨滄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云南·臨滄。郵政編碼:677000
Class No.:C95Document Mark:A
(責任編輯:蔡雪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