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偉
(華中師范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湖北武漢430079)
翻譯理論研究中對翻譯的定義各不相同,但不管何種定義,都不會否認(rèn)翻譯是在兩種文化之間進(jìn)行的,因而翻譯中的文化因素其實是不可避免的。盡管有學(xué)者指出,“文化翻譯不能簡單地理解為翻譯文化”[1],但實際上在翻譯理論與實踐中時時處處面臨著文化因素的處理,正如王佐良所說,“他處理的是個別詞,他面對的則是兩大片文化要處理”[2]。實際上,對于翻譯中文化要素的處理,尤其是中國傳統(tǒng)典籍中文化因素的處理,目前國內(nèi)絕大多數(shù)學(xué)者都主張異化,反對歸化,認(rèn)為要采用直譯的方法,通過添加注釋的方法來傳遞其中的文化因素,但遺憾的是,許多相關(guān)的研究中,異化與直譯,歸化與意譯,經(jīng)?;煊?。筆者以為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沒有將它們的適用對象區(qū)分清楚。異化與歸化只是對于翻譯文化的態(tài)度,或者說,是翻譯文化時譯本呈現(xiàn)出的一種傾向。它是針對譯本而言的。直譯與意譯是翻譯的策略。它才是譯者可以選擇與掌握的。歸化或異化只不過是這種具體選擇的結(jié)果而已。異化時可能采用直譯的技巧,但運(yùn)用直譯的不一定都是文化翻譯中的異化。異化派往往把意譯等同為歸化,認(rèn)為沒有傳遞文化,結(jié)果往往是過度直譯帶來的“異而不化”[3]。其實,異化與歸化并不是絕對二元對立的,二者是互補(bǔ)的。真正上乘的譯本往往是異化與歸化的融合,或者說是“異歸均衡”[4]。典籍英譯中的文化要素處理,從觀念上與技巧上看,都不能過于偏向一極。只有異化歸化分布均衡,直譯與意譯搭配得當(dāng),譯出的中文典籍才能既不失去中國文化的本真,又具備較強(qiáng)的可讀性。
本文選擇了清代蒲松齡《聊齋志異》中的名篇《促織》的四個英譯本。因為這是中國古代短篇小說的代表作,屬于傳統(tǒng)典籍中的精華。其中綜合了許多中國獨(dú)有的文化因素,有利于研究翻譯中的文化要素,而且《促織》四個英譯本都是名家名譯,對于翻譯研究具有典型性。四個譯本的譯者分別為:張慶年等,丹尼斯和維克多,丁往道,楊憲益、戴乃迭。在本文中分別簡稱張譯,丹維譯,丁譯和楊戴譯。
中國文化博大精深。典籍中的文化要素,更是或宏觀或微觀,或顯或隱,且多有交叉與重合之處,因而對其進(jìn)行窮盡的分類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在本文中,為了研究的方便,筆者嘗試將其歸為四個類別:政治文化要素,科舉制度名詞,宗教文化詞語,古代禮教因素,并對四個譯本進(jìn)行比較。
1 政治文化因素的翻譯
我國五千年的歷史中有著眾多與政治制度相關(guān)的概念。在對外翻譯的過程中,它們就會成為一道文化屏障,需要作為文化傳播使者的譯者打破堅冰,進(jìn)行溝通。下面筆者將舉幾個例子予以說明。
(1)年號的翻譯
宣德間,宮中尚促織之戲,歲征民間。
張譯:During the Xuande Reign period of the Ming Dynasty……
丹維譯:During the Xuande reign period(1426~1435)of the Ming Dynasty……
丁譯:During the reign of Xuande(1426~1435)……
楊戴譯:During the reign of Xuande……[5]
年號作為中國古代文化中獨(dú)有的紀(jì)年方法,包含著豐富的文化意義,因而四位譯者都用拼音加以翻譯,但也有不同。張譯與楊戴譯只用拼音音譯,而沒有注明公元紀(jì)年,丁譯與丹維譯則不僅音譯,還注明了準(zhǔn)確的公元紀(jì)年。這對于讀者而言,更容易理解,而張譯與丹維譯還注明了朝代,相對而言則更加完善。否則,甚至中國讀者也未必知道“宣德”所包含的年代信息,所以“譯者應(yīng)對譯文讀者對中國文化的了解有一種前瞻性和現(xiàn)狀性的把握”[6]。綜合這幾點(diǎn)來看,丹維譯是最為完善的。這可能與二位譯者的外國背景有關(guān)。由此看來,年號的翻譯最好用音譯,并注明相對應(yīng)的公元紀(jì)年與朝代,進(jìn)行文化補(bǔ)償。
(2)官職名的翻譯
有華陰令,欲媚上官;令以責(zé)之里正;翌日進(jìn)宰;獻(xiàn)諸撫軍。
張譯:magistrate,local township officials,county magistrate,provincial governor.
丹維譯:magistrate,headman in each ward,magistrate,provincial governor.
丁 譯:magistrate,village heads, magistrate,governor
楊戴譯:magistrate,bailiffs,magistrate,governor[5]
上面劃線部分的四個官職名,四位譯者幾乎采用了一致的翻譯方法,即在目的語文化中尋找對等級別的官員名稱,淡化其中的具體文化元素,抓住“級別”這個關(guān)鍵做文章。盡管可能與中國文化中本來的意義有些許區(qū)別,但只要級別不錯,也不失為不得已而為之的好辦法。但四位譯者在翻譯“里正”時卻出現(xiàn)了差異。究其原因在于,“里正”在西方文化中是沒有的,文化上出現(xiàn)了空缺。在這種情況下,幾位譯者的處理也各不相同。張譯將其淺化為“當(dāng)?shù)卮彐?zhèn)官員”,雖不是很準(zhǔn)確,倒也能傳遞大意。丹維譯與丁譯都將其譯為“村里的首領(lǐng)”,其基本意義得以傳遞。丹維譯還采用了英國及蘇格蘭地區(qū)表示100戶的行政分區(qū)“ward”,在意義上更加接近。楊戴譯將其化為“法警,執(zhí)行官”,在意義上則與原文有所偏離。
(3)機(jī)構(gòu)名的翻譯
將獻(xiàn)公堂,惴惴恐不當(dāng)意。
張譯:whether it was really a good insect which could meet the levy criteria
丹維譯:His plan was to present it at the yamen……
丁譯:As the day when he had to present his cricket drew near,Cheng became……
楊戴譯:Cheng meant to present this cricket to the yamen……[5]
原文中最主要的文化因素就是“公堂”。有人可能將其譯為“court”,但還是不能完全體現(xiàn)中國古代公堂的含義。因為中國的公堂既議事,又審案。張譯與丁譯回避了一點(diǎn),或者說希望采用化譯的辦法繞過這一點(diǎn)。這對于文化因素的傳譯是不利的,而丹維譯與楊戴譯則直接采用音譯法譯為“yamen”,較好地保存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因素,但是沒有加注釋,可能會讓西方讀者覺得費(fèi)解。
2 科舉制度名詞英譯
(4)a邑有成名者,操童子業(yè),久不售。
(4)b又囑學(xué)使,俾入邑庠。
張譯:a scholar who had failed the county examinations
county chief examiner;county examination.
丹維譯:unsuccessful candidate for the Bachelor of Letters Degree.
civil examiner;district academy.
丁譯:a slow-witted pedant;local examiner;next examination.
楊戴譯:a scholar who had failed in the district examination.
local examiner;next examination.[5]
科舉制度是中國獨(dú)有的文化。有關(guān)科舉的不少概念在英語中都不能找到準(zhǔn)確的對等詞。一般都要采用文化補(bǔ)償?shù)姆椒ㄟM(jìn)行解釋性翻譯。本例中的“學(xué)使”即“學(xué)政”,譯為主考人、檢查人,基本上還是恰當(dāng)?shù)?。“操童子業(yè)”中的“童子”就是“童生”,現(xiàn)代漢語詞典解釋為“明清科舉制度中將習(xí)舉業(yè)而未通過縣級考試成為生員(即俗稱的秀才)的讀書人,不論老少都稱為童生”。四位譯者的翻譯中,三位譯者將其譯為簡單的“scholar”,顯然與文中成名的身份差別太大,因為西方文化中的“學(xué)者”所帶來的聯(lián)想意義是完全不同的。丁譯將其譯為“a slow-witted pedant”,雖然有引申之嫌,但是卻與文中為人迂腐木訥,不善言辭的成名的身份特點(diǎn)比較符合。從準(zhǔn)確角度來看,丹維譯將其譯作“candidate”比較恰當(dāng),因為童生正是待選為秀才的讀書人。只是,丹維譯將“秀才”按照西方的學(xué)位制度來譯,則與真實的中國文化相距甚遠(yuǎn)。“邑庠”指縣學(xué),“久不售”則指長時間不能通過縣里的考試,按照前后照應(yīng)來看,張譯比較準(zhǔn)確,主要是他強(qiáng)調(diào)了這是縣級的考試,而且除了丹維譯譯出了學(xué)校這一概念外,其他幾個都是采用了換譯法,將“邑庠”這一中國獨(dú)有的文化元素化解到考試中,對于傳播文化其實是不利的,但是丹維譯受其文化背景影響,譯為academy也不準(zhǔn)確。如果將張譯與丹維譯相結(jié)合,取長補(bǔ)短,再加上相應(yīng)的注釋,則比較完美了。
3 宗教名詞及背后的宗教文化翻譯
(5)入其室,則密室垂簾,簾外設(shè)香幾。問者焚香與鼎,再拜。
張譯:inner chamber;incense burner;kowtow.
丹維譯:sanctum,altar;kowtow.
丁譯:the inner room;altar;prostrate
楊戴譯:the inner room;incense on a table;kowtow.[5]
四位譯者在處理包含中國宗教文化的詞語時采用了不同的譯法。首先來看“香幾”,丹維譯與丁譯都將其譯為了“祭壇”,顯然差別較大。張譯譯為香爐,還是可行的。楊戴譯模仿原文采用了模糊譯法,不提香爐,也是可以的。再看“拜”,上述四位譯者中除了丁譯以外,另外三位譯者均將其譯為kowtow一詞,包括譯者為外國人的丹維譯。由于kowtow一詞已進(jìn)入西方語言系統(tǒng),在權(quán)威詞典上也可查到,因此用這個詞語傳譯再恰當(dāng)不過了。其間的文化含義,西方讀者也是明白的。丁譯將其譯為“使拜倒,使伏倒”,是模擬動作的狀態(tài),也是可行的,但是既然有約定俗成的詞,直接采用也許更加有利于文化傳播。綜合四個譯文來看,丹維譯中西方宗教色彩最濃,包括將內(nèi)室譯為帶有宗教色彩的“sanctum”,而張譯的中國宗教色彩最濃,包括使用“joss sticks”來譯中國宗教中常用的的“香”,在幾個譯文中較好地傳遞了中國文化,只是如果有注釋就更好了。
(6)細(xì)矚景狀,與村東大佛閣真逼似。
張譯:the Grand Buddha Temple
丹維譯:the Great Buddha Abbey
丁譯:the Great Buddha Monastery
楊戴譯:Great Buddha Monastery[5]
按照中國的宗教傳統(tǒng),這里的大佛閣應(yīng)當(dāng)是佛教建筑。四位譯者中丹維譯作帶有深厚西方宗教色彩的“教堂”,顯然不合適。丁譯與楊戴譯為“monastery”,不能說不對,只是也容易引起與西方宗教相關(guān)的聯(lián)想,因為該詞最常用的意思是“修道院”。綜合來看,張譯的“temple”比較合適,因為該詞通常用來指代佛教的廟宇。
4 古代禮教因素
(7)妻曰:“死何益?不如自行搜覓,冀有萬一之得?!?/p>
張譯:“Would your death help tomend the situation?Rather,you should go out……”
丹維譯:“What good would killing yourself do?”said hiswife.“Itwould be better to look……”
丁譯:“What is the use of dying?”said hiswife,“you had better go out…..”
楊戴譯:“What good would dying do?”demanded hiswife.“You had better go out……”[5]
從字面意思上看,四位譯者的翻譯沒有任何問題,可是這其中的語氣問題值得關(guān)注。在中國古代,男尊女卑、三從四德的思想處處限制著婦女,一家之中,丈夫處于絕對主導(dǎo)地位,妻子對于丈夫一般是服從,至少不敢用命令與責(zé)備的語氣去要求丈夫做什么,尤其是在原文中成名一家處在瀕臨崩潰的邊緣時。從語氣上來看,妻子所說的這幾句話應(yīng)當(dāng)是勸慰口吻,而不應(yīng)強(qiáng)調(diào)其中的責(zé)備意思。四位譯者之中,只有丹維譯在語氣上是最為恰當(dāng)?shù)?,體現(xiàn)的是準(zhǔn)確的人物身份與語氣,包括沒有使用帶有強(qiáng)制意味的“should”一詞。張譯,丁譯與楊戴譯的責(zé)備口吻太強(qiáng),與人物身份不太符合,需要做出調(diào)整才行。
通過以上的譯文比較分析,我們對翻譯中的文化因素有了更清楚的認(rèn)識。四個譯本都是優(yōu)秀的譯本,但是中間仍然出現(xiàn)了不少問題。這也提醒我們,處理典籍英譯中的文化因素要特別耐心細(xì)致。一方面,要注意各種宏觀與微觀的影響因子,特別是宏觀文化環(huán)境,往往會成為譯文硬傷的“隱形殺手”,因為誠如尤金·奈達(dá)說:“對于真正成功的翻譯而言,熟悉兩種文化甚至比掌握兩種語言更為重要,因為詞語只有在其作用的文化背景中才有意義?!保?]另一方面,傳統(tǒng)典籍英譯中還需注意理解問題,對于有些處于專門領(lǐng)域的文化現(xiàn)象,翻譯之前一定先要仔細(xì)查閱資料弄清楚才行,否則會貽笑大方的。王佐良先生說:“翻譯者必須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文化人?!保?]這個文化人不光要對外國文化十分了解,也要對本國文化有比較深的造詣。從翻譯技巧上看,幾位譯者在處理中國獨(dú)有的文化現(xiàn)象時,采用闡釋譯法的較多,而采用音譯的相對較少。此外,有兩點(diǎn)對文化翻譯的影響很大:一是譯者成長的文化背景,因為“翻譯是一個文化適應(yīng)的過程,會受到譯語文化的諸多影響”[1]。二是翻譯的目的,出于傳播文化因素的翻譯與處于交際目的的翻譯,其譯本肯定會不同。作為以漢語為母語的漢譯英譯者,特別需要弄清翻譯的目的。
如果說翻譯之中的語言鴻溝還可以跨越,那文化鴻溝正如破裂的鏡子,雖然可以拼到一起,但是那其中的一絲絲裂縫,無論多么小,都還是存在的。也就是說,翻譯文化因素注定是在做一件無法盡善盡美的工作。讀者不能苛求譯者,要求十全十美,譯者當(dāng)然也不能苛求讀者是個萬事通。譯者的任務(wù)是要在缺陷中求得完美,做文化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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