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瑩
摘要:北宋名臣范仲淹一生出將入相,外平邊患,內倡革新,為北宋的國計民生殫精竭慮。范仲淹注重儒學修養(yǎng),發(fā)出“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號召,敢于犯顏直諫,改變了晚唐五代以來卑弱的士風,自覺的彰顯了古代士人的身份意識,成為后世士大夫的精神領袖。
關鍵詞:孔子;正名;范仲淹;身份意識;名臣
“著眼于社會秩序的思想家往往過于重視人在社會中的關系即人與人之間的等級定位與調適合作,而不太重視個體存在狀態(tài)的自由與真實……沒有社會作為人生坐標的參照系,個人是沒有位置的。” [1]馬克思在《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中強調:“個人是社會存在物。因此,他的生命表現(xiàn),即使不采取共同的,同其他人一起完成的生命表現(xiàn)這種直接形式,也是社會生活的表現(xiàn)和確證?!?[2]修﹑齊﹑治﹑平成為儒家思想傳統(tǒng)中知識分子恪守的人生信條,是他們的政治生命線??鬃邮侵袊糯R分子的尊崇的典范,他的道德修為對中國古代的知識分子的人生具有規(guī)訓和指導意義,按照孔子的啟示去踐行既可以實現(xiàn)人對現(xiàn)世的功利的需求,又能獲得更高一層的超功利的道德價值。范仲淹是儒家的忠實信徒,踐行了修齊治平之路,成為 “天地間第一流人物”。(朱熹語)
一、孔子“正名”思想的核心價值
在中國古代,人們對于一個人的價值的評判,是以他在社會上的道德品格或功業(yè)成就為基準的,人如果不贏得社會輿論的贊揚或政治權力的認可,很難被認為是實現(xiàn)了人的價值。人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是對自己的社會身份有清醒而充分的認識,因此,孔子提出了“正名” 之說﹕
子路曰:“衛(wèi)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3]
孔子在這里強調了“正名”的必要性,它成為古代知識分子為政的先決條件。“正名”即確立社會身份。馮友蘭先生說:“儒家者流蓋出于文士”,[4]意指儒家代表的是當時讀書人的立場和利益。孔子之前中國社會是“官師一體”,文化知識被統(tǒng)治階級所壟斷,還沒有專門的知識分子,擁有知識就是享有一種特權??鬃犹岢隽恕坝薪虩o類”,使更多人能享受到文化教育的權利,改變了知識被壟斷的局面。但是在先秦時期文化教育把許多人(包括女性)排除在外,知識分子只占人口很小的比重。知識分子在古代稱為“士”, “士” 這個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中性的詞,而是具有強烈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它意味著以國家民族的“知識精英”自命,帶有政治實踐乃至影響政權的目的?!墩撜Z》中孔子說:“士志于道。而恥惡衣惡食,未足與議也?!保ā独锶省罚?“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矣” (《憲問》) “志士仁人,無求以生害人,有殺生以成仁?!保ā缎l(wèi)靈公》)曾子謂:“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泰伯》)先秦的“士”是人生價值﹑人類命運的擔當者,及學問知識的傳播者??鬃拥摹罢睂W說所針對的對象是那些擁有了知識又有機會參與到治理國家的活動中去的人,對于當時新興的“士”的性格的基本要求,規(guī)定了他們應該承擔的責任和義務,責任義務是和權利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撇開權利談責任和義務純屬虛妄無稽之論,孔子“正名”思想的核心價值在于凸顯出“士”的身份意識,強調了“士權”。
二、范仲淹身份意識的彰顯
在古代,“士”首先是用知識來完成自我修養(yǎng),擁有知識的途徑是“學”,其次一定要進入權力系統(tǒng),即“仕”, “學而優(yōu)則仕”,才能實現(xiàn)自身的價值,《論語》一書主要講“學”與“仕”的問題,范仲淹在“學”與“仕”方面成為士人可資步軌的準據(jù)。范仲淹將士人的學風,即士人能否繼承儒家的“師道”,認明儒經(jīng)之大旨,掌握治世之大才,看作國家的治亂之源,而此源頭的澄清,又在于國家取士制度的改革和吏治的清明。天圣五年(1027年),范仲淹寓南都應天府,當時晏殊為留守,請范仲淹掌府學?!端问贰肪砣灰弧蛾淌鈧鳌份d:“(晏殊)改應天府,延范仲淹以教生徒。自五代以來,天下學校廢,興學自殊始。”范仲淹《年譜》載:“公常宿學中,訓督學者,皆有法度,勤勞恭謹,以身先之。由是四方從學者輻湊,其后以文學有聲名于場屋朝廷者,多其所教也?!?/p>
景祐元年(公元1034年)六月,范仲淹徙知蘇州,回到故鄉(xiāng)。蘇州有范仲淹先人故居,范仲淹重為修繕,名其西齋為“歲寒堂”,名堂前兩顆松樹為“君子樹”,名松旁小閣為“松風閣”,作《歲寒堂三題》詩。其二《君子樹》云:
二松何年植?清風未嘗息。夭矯向庭戶,雙龍思霹靂。豈無桃李姿?賤彼非正色。豈無蘭菊芳?貴此有清德。萬木怨搖落,獨如春山碧。乃知天地威,亦向歲寒惜。有聲若江河,有心若金璧。雅為君子材,對之每前席。或當應自然,化為補天石。
范仲淹托物寓意,以松樹寫自身的品格和志向。松樹與“清風”為伴,身姿“夭矯”挺拔;松樹不屑“桃李”妖冶的姿色,趨同“蘭菊”清純的品德;在萬木搖落凋零的歲寒時節(jié),松樹青翠如故,獨自面對“天地”的嚴威酷寒;松樹聲濤如江河,氣勢磅礴;松樹內心如金璧,堅貞完美。通過這些勾勒,松樹之清高脫俗、純正渾厚、桀驁不馴、堅強剛武等品德躍然紙上,松樹是當之無愧的“君子材”。
天禧五年(公元1021年),范仲淹調監(jiān)泰州西溪鎮(zhèn)鹽倉,任職時建議修復地方海塘,且一度主持工程。堤成,百姓得以安居。時人稱頌說:“我思范公,水遠堤長!”(楊阜:《畫像贊》)康定元年(公元1040年),范仲淹復天章閣待制、知永興軍,改陜西都轉運使。這一年,范仲淹與韓琦并為陜西經(jīng)略安撫副使,共同負責西北軍事防務。公元1041年,年過半百的范仲淹在今慶城縣城(宋代稱慶州)就任環(huán)慶路經(jīng)略安撫使兼慶州知州時,擔當起了抵御西夏人入侵的重任。慶歷三年(公元1043年),范仲淹奉調回京,旋除參知政事,仕途如日中天,主持“慶歷革新”。決定對吏治進行整頓。范仲淹上《答手詔條陳十事》,旗幟鮮明的提出整頓冗官,任用賢能。這一改革在制度上就是要改變宋太祖趙匡胤恩養(yǎng)士大夫的祖制,向參與政治的廣大官員發(fā)難,所以,改革將要撼動的不是少數(shù)人的利益,而是整個士——官僚層,受到阻遏,變革雖未成功,范仲淹歷任地方長官職務,報國利民志向未變。
景祐三年(1036年),范仲淹以言事忤宰相呂夷簡,呂夷簡“斥仲淹越職言事,薦引朋黨,離間君臣”,于是,范仲淹貶知饒州、歐陽修貶知夷陵,并準侍御史韓瀆“以仲淹朋黨榜朝堂”之請。慶歷年間,范仲淹回朝主政,反對派重操故技,以“膠固朋黨”之名攻訐范仲淹等新政官僚,不過,這已全非捕風捉影,因為在景祐貶范事件中,不少朝臣“以希文(范仲淹)賢者,得為朋黨幸矣”,竟以身列范黨為無上榮光,而太子中允、館閣??币ǜ苑Q視仲淹“義兼師友”,并“乞從降黜”。迨至慶歷新政期間,范仲淹得到宰相杜衍及樞密副使富弼、韓琦的大力支持,以其為核心又集結了歐陽修、蘇舜欽、王益柔等一批朝臣。故《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一四八“慶歷四年四月戊戌”條記載:“上謂輔臣曰:‘自昔小人多為朋黨,亦有君子黨乎?范仲淹對曰:‘臣在邊時,見好戰(zhàn)者自為黨,而怯戰(zhàn)者亦自為黨。其在朝廷,邪、正之黨亦然,惟圣心所察爾??僚蠖鵀樯?,于國家何害也?”范仲淹的回答,坦然承認了自己與君子同道而朋的行為,其目的在于正面回擊政敵的“朋黨”論,并釋仁宗之惑,并獲取其信任和支持。
三、范仲淹對話語權的爭取與堅持
《左傳·襄公二十四年》載:“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叔孫豹提出的“三不朽”是對當時一般世俗世祿觀念的突破,標志著一種超越血緣關系和世卿世祿的現(xiàn)實觀念和宗族觀念局限的一種新型價值觀念的確立,從此立言也成為士人自我實現(xiàn)的一種方式。司馬遷對創(chuàng)作《史記》的宗旨自我期許說:“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表達了對著述的重視。范仲淹說:“儒者報國,以言為先” 當朝廷要給范仲淹從文官換成待遇優(yōu)厚的武官觀察使時,范仲淹連上三表辭讓,他就是不想失去發(fā)言權。在范仲淹看來,上書言事是使命使然,也是士人必須爭取的權利。在《靈烏賦》中說:“寧鳴而死,不默而生”,表現(xiàn)出對話語權的爭取與堅持。
范仲淹謂:“直言之士,千古謂之忠;巧言之人,千古謂之佞”(《奏上時務書》),認為要做一個忠君之臣,首先就要做“直言之士”。他說:“發(fā)必危言,立必危行,王道正直,何用曲為?……使縉紳之人皆危其言行,則致君于無過,致民于無怨,政教不墜,禍患不起,太平之下浩然無憂”。正是從這樣的認識角度出發(fā),范仲淹在其為政實踐中,每遇國家大事,總是慷慨直言,奮不顧身,不為身名之計,而以國事為重。雖然他明知“巧言者,無犯而易進;直言者,有犯而難立”,但在仕途生涯中,他卻始終“不遵易進之途,而居難立之地,欲傾臣節(jié)以報國恩,恥佞人之名,慕忠臣之節(jié),感激而發(fā),萬死無恨” (《奏上時務書》)。
范仲淹冒死進諫的例子,舉不勝舉:天圣七年(1029年),在京充任館閣校理的范仲淹,深感宦官橫行的根源是太后聽政。恰在這年冬至,仁宗皇帝打算率領百官在會慶殿為太后上壽。當時太后正操縱著朝廷大權,懾于太后權勢,眾多朝臣沒有一個站出來反對的,只是在私下進行議論。范仲淹卻不畏權勢,勇敢地站出來表示反對,力言此舉“損主威,不可為后世法”,進而要求太后放權還政,結果范仲淹被貶為河中府通判。
慶歷六年(公元1046年),范仲淹58歲,時知鄧州,在此寫成聞名遐邇的《岳陽樓記》,云:
嗟夫!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乎![5]
后代士大夫更是對范仲淹拳拳服膺,南宋名臣王十朋說:“先憂后樂不為身,上與夔離相等倫?!?[6](《范文正公祠堂詩》,《梅溪后集》卷四)又說:“理郡端如理亂絲,范公往矣欲誰師?”(《追和范文正公鄱陽詩郡齋即事》,《梅溪后集》卷八)明代名臣高啟評說:“有宋名臣誰第一?公為國家真輔翼。豐功茂烈何煌煌?信與日月爭輝赫。” [7](《范魏公手書〈伯夷頌〉為其裔孫天章題》)。范文正公道德、功名俱佳,垂范后世,當之無愧!
注釋:
①葛兆光.中國思想史[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4.
②馬克思恩格斯全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③[23][24]楊伯峻.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8.
④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
⑤范仲淹.范仲淹全集[M].南京:鳳凰出版社,2004.
⑥王十朋.梅溪后集(四庫全書景印文淵閣本)[M].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
⑦高啟.高青丘集(卷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作者簡介:杜 瑩(1975-)女,甘肅鎮(zhèn)原人,西北師范大學古代文學碩士,隴東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