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生禾， 謝鴻喜

(1. 山西大學(xué) 黃土高原地理研究所， 山西 太原 030006；2.太原師范學(xué)院歷史地理研究中心， 山西 太原 030012)

本文所說“井陘”——漢趙之戰(zhàn)之井陘， 固指古來橫斷太行山的自然地形的井陘， 漢人許慎所謂“陘， 山絕坎也”[1]卷28， 734，而非漢始有之行政建制之井陘。井陘， 橫斷太行山， 為山西高原與華北大平原間往還交通咽喉和戰(zhàn)略要沖， 向為兵家所必爭。歷史上發(fā)生于井陘的兵爭， 僅規(guī)模犖犖大者凡十余次， 其中特別是漢高帝三年(前204)， 韓信、張耳東下井陘擊趙， 設(shè)背水陣， 出奇兵， 以少勝多， 大破多倍于己的趙軍；唐天寶十四—十五載(755—756)間， 先有顏真卿、顏杲卿智取土門， 擒斬安祿山驍將李欽湊、高邈、何千年， 河北郡縣望風(fēng)歸唐， 后有李光弼、郭子儀東出井陘， 大破史思明， 進(jìn)取河北十余郡縣等兩役。前者使楚漢相爭中原本處于劣勢的漢， 對楚形成南北夾擊之勢， 從此漢開始占據(jù)戰(zhàn)略優(yōu)勢， 并形成不可逆轉(zhuǎn)之勢， 以致形勢急轉(zhuǎn)直下；后者使唐平定“安史之亂”中得以“腰斬”前此所向無前的叛軍， 從此使其南北失顧， 戰(zhàn)略部署大亂， 成為唐軍由潰敗轉(zhuǎn)入反攻的契機(jī)。一葉知秋， 此中足以窺見井陘之戰(zhàn)略地位。本文出于復(fù)原漢趙井陘之戰(zhàn)古戰(zhàn)場， 在考訂文獻(xiàn)基礎(chǔ)上， 反復(fù)核以野外考察， 以地衷之于史， 以史質(zhì)之于地， 期以澄清前此學(xué)界歧議迭出的漢趙井陘之戰(zhàn)雙方戰(zhàn)守路線、廣武君李左車所說“井陘之道， 車不得方軌， 騎不得成列”所在、韓信所設(shè)“背水陣”之確切地理位置， 并以為一方開發(fā)歷史文化資源—旅游資源提供學(xué)術(shù)支撐。

一、 漢趙井陘之戰(zhàn)始末

漢高帝二年(前205)， 當(dāng)楚漢相爭在以滎陽(今河南滎陽東北)為中心的中原打得久持不下、難解難分之時， 前已附漢的魏王豹見漢軍新敗、漢王劉邦待人傲慢， 借口省親疾返回故國， 至河?xùn)|即封河叛漢。劉邦遣韓信與曹參、灌嬰等率眾伐魏。韓信以聲東擊西、避實就虛東渡黃河后， 大破魏， 全殲其主力， 生擒魏豹。他遣人請示漢王“愿益兵三萬人， 臣請以北舉燕、趙， 東擊齊， 南絕楚之糧道， 西與大王會于滎陽”， “漢王與兵三萬人， 遣張耳與俱”[2]卷34，1866，韓、張破代， 在閼與(今沁縣西南烏蘇*參見筆者在《閼與古戰(zhàn)場考察報告》(中國歷史地理論叢， 1996， 第一輯)中的考證。)生擒代相夏說。至此， 河?xùn)|幾盡為漢有。

漢高帝三年(前204)， 韓信、張耳東下井陘擊趙*《史記·高祖本紀(jì)、張耳陳余列傳》、《漢書·高帝紀(jì)》、《資治通鑒》卷10事當(dāng)“漢三年冬十月《史記·淮陰侯列傳》、《漢書·張耳陳余傳、韓信傳》事當(dāng)漢二至四年間；《元和郡縣圖志》卷13引《史記》所謂事當(dāng)“漢二年”。此從“漢三年冬十月”。， 趙王歇、成安君陳余集結(jié)二十萬大軍于井陘口相拒。趙謀士、廣武君李左車視雙方戰(zhàn)守形勢如指諸掌， 說陳余：“今井陘之道， 車不得方軌， 騎不得成列， (漢軍)行數(shù)百里， 其勢糧食必在其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萬人， 從間道絕其輜重；足下深溝高壘， 堅營勿與戰(zhàn)。彼前不得斗， 退不得還， 吾奇兵絕其后， 使野無所掠， 不至十日， 而兩將之頭可致于戲下。愿君留意臣之計。否， 必為二子所禽矣?！盵3]卷92，2615陳余固屬儒生， 以“義兵不用詐謀奇計”拒之。韓信以聞， 麾軍東下。史稱：

(漢軍)未至井陘口三十里， 止舍。夜半傳法， 選輕騎二千人， 人持一赤幟， 從間道萆山而望趙軍， 誡曰：“趙見我走， 必空壁逐我， 若疾入趙壁， 拔趙幟， 立漢赤幟?！薄^軍吏曰：“趙已先據(jù)便地為壁， 且彼未見吾大將旗鼓， 未肯擊前行， 恐吾至阻險而還。”信乃使萬人先行， 出， 背水陣。趙軍望見而大笑。平旦， 信建 大將之旗鼓， 鼓行出井陘口， 趙開壁擊之， 大戰(zhàn)良久。于是信、張耳詳棄鼓旗， 走水上軍。水上軍開入之， 復(fù)疾戰(zhàn)。趙軍空壁爭漢鼓旗， 逐韓信、張耳。韓信、張耳已入水上軍， 軍皆殊死戰(zhàn)， 不可敗。信所出奇兵二千騎， 共候趙空壁逐利， 則馳入趙壁， 皆拔趙旗， 立漢赤幟二千。趙軍已不勝， 不能得信等， 欲還舊壁， 壁皆漢赤幟， 而大驚， 以為漢皆已得趙王將矣， 兵遂亂， 遁走， 趙將雖斬之， 不能禁也。于是漢兵夾擊， 大破虜趙軍， 斬成安君泜水上， 禽趙王歇。[3]卷32， 2616

漢趙井陘之戰(zhàn)始末大較如此。其雙方兵力：據(jù)《史記·淮陰侯列傳》、《漢書·韓信傳》、《資治通鑒》卷十記載， 趙軍為“二十萬”， 漢軍兵力記載未確， 僅概稱“數(shù)萬”。后世文獻(xiàn)記載一般以漢軍“三萬”， 諸如元人楊先韓《淮陰侯廟記》稱“當(dāng)日韓信下趙提三十萬眾(筆者按：此“三十萬”當(dāng)“三萬”之訛)”；[4]卷10，375今《井陘縣志·附錄·背水戰(zhàn)考》謂“漢軍兵力不足三萬， 且多是剛招募的新兵”。[5]776其實， 漢軍“三萬”之說， 顯嫌不確。其一， 此說當(dāng)本于《漢書·高帝紀(jì)》韓信至河?xùn)|平定魏豹后、井陘之戰(zhàn)前“信使人請兵三萬人……漢王與之”的記載， 然而信請兵三萬人之前， 既已平魏豹定魏地， 自已有相當(dāng)兵力， 所“請三萬

人”正如《漢書·韓信傳》所記“益兵三萬人”， 即應(yīng)為“增兵三萬人”， 亦即倍增；如果從稍后李左車說陳余“愿足下假臣奇兵三萬人， 從間道絕其輜重”看， 絕漢軍輜重部隊猶需奇兵三萬， 當(dāng)時韓信全軍再保守地說至少也不會下于其數(shù)之倍——六萬之眾。其二， 長期以來， 把漢趙井陘之戰(zhàn)中韓信兵力愈說愈小愈弱， 當(dāng)有人為夸飾“韓信用兵如神”之嫌， 固屬既無必要， 亦于事無補(bǔ)。

韓信以區(qū)區(qū)數(shù)萬兵力， 一舉全殲趙20萬大軍， 成為中國古代軍事史上的傳奇——以少勝多、以弱制強(qiáng)的經(jīng)典范例。其間諸如韓信以佯棄鼓旗、以漢幟代趙幟……固屬古來兵法“兵者詭道也”[6]卷1，13常法姑不論， 而韓信所設(shè)“背水陣”卻向為兵家視為大忌， 以至當(dāng)時不獨為趙軍將士視為荒唐可笑， 即韓信部僚亦覺不可思議而無不虛以委蛇， 直至決勝后其諸將校依然為之不解。韓信釋其謀固屬兵法“陷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亡地而后存”*語出《孫子·九地篇》“投之亡地然后存， 陷之死地然后生”， 《諸子集成》本， 北京：中華書局， 1954年， 210頁。， 將校遂無不折服。誠然， 盡管兵法上有如此意在兵處死地必為求生而行殊死戰(zhàn)， 惟古今中外有幾將敢于試此等兵險者？的確， 韓信在井陘所設(shè)背水而陣， 在中國數(shù)千年古代軍事史上盡管不屬絕無僅有的孤例， 惟類似的陣法， 亦不過公元前624年“秦伯伐晉， 濟(jì)(黃)河焚舟”；[7]卷18，1840公元前209年反秦之戰(zhàn)“項羽乃悉引兵渡(漳)河， 皆沉船， 破釜甑， 燒廬舍， 持三日糧， 以士卒必死，無一還心”[3]卷7，307等數(shù)例而已。是以韓信井陘背水之戰(zhàn)及其取得的傳奇式?jīng)Q勝， 充分顯示了一位我國古代杰出軍事家非同尋常的勇氣和智慧；生動地揭示出我國古代高度發(fā)達(dá)的軍事科學(xué)——兵法的博大精深。

二、漢趙戰(zhàn)守路線今昔

《史記·淮陰侯列傳》記載：“(韓)信與張耳以兵數(shù)萬， 欲東下井陘擊趙。趙王、成安君陳余聞漢且襲之也， 聚兵井陘口， 號稱二十萬……(信)未至井陘口三十里， 止舍?！蹦敲矗?漢趙井陘之戰(zhàn)的井陘， 到底指哪里？“井陘口”的確切地理位置又何在？

由于井陘是打從上古時代就已是“天下九塞”之一和”太行八陘“之一聞名海內(nèi)的巨厄， 更由于漢趙井陘之戰(zhàn)之千古傳奇戰(zhàn)例， 在我國古代史上的影響既深且巨， 膾炙人口， 以至關(guān)注與研究者， 可謂代有其人， 具有代表性者諸如：北朝時期酈道元注《水經(jīng)》說“(桃)水出樂平郡之上艾縣(今山西平定)， ……徑井陘關(guān)(今舊關(guān))下”[8]卷10， 221，即以井陘為當(dāng)今平定東北舊關(guān)；魏收《魏書》石艾縣條作“有井陘關(guān)”[9]卷106上，2468，亦以井陘關(guān)為今平定舊關(guān)。隋唐時期， 《括地志》說“井陘故關(guān)在并州石艾縣(今平定)東八十里， 即井陘口”[10]卷2， 103，即以井陘關(guān)、井陘口為今平定舊關(guān)；司馬貞《史記》索隱據(jù)《漢書·地理志》常山郡石邑縣(今河北鹿泉東南)條“井陘山在西”的記載， 以井陘在鹿泉西[3]P2615；張守節(jié)《史記》正義說“井陘故關(guān)在并州石艾縣東十八里， 即井陘口”[3]卷92， 2615，“十八里”當(dāng)“八十里”之訛， 即以井陘口為今平定東北舊關(guān)；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廣陽縣(今平定)條說“井陘故關(guān)， 在縣東北八十里?！€亦名土門”[11]卷13， 373，以今平定舊關(guān)概稱“井陘”， 又以井陘、土門為一關(guān)異名；在獲鹿縣條說“井陘口， 今名土門口， 縣西南十里， 即太行八陘之第五陘也[11]卷17，480，又以鹿泉西南土門為井陘口乃至概稱井陘。宋代以降， 樂史《太平寰宇記》平定州條說“井陘故關(guān)在(平定)縣東八十里， 即韓信破趙之所”[12]卷50， 10，以漢趙井陘之戰(zhàn)之井陘為當(dāng)今平定舊關(guān)；在獲鹿縣條說“井陘名土門口， 在縣西南十里， 即太行八陘之第五陘也”[12]卷61， 6，以井陘口即當(dāng)今鹿泉西南土門，亦即太行八陘第五陘井陘；在井陘縣條說“井陘縣……漢韓信、張耳下井陘擒成安君即此地”[12]卷61，7，又以當(dāng)今井陘縣為漢趙所戰(zhàn)之井陘。及至明代，《大明一統(tǒng)志》說“井陘關(guān)，在平定州東九十里，漢韓信擊趙東下井陘，即此”[13]卷19，344，以井陘為今平定舊關(guān)；《明史·地理志》獲鹿縣條說“土門關(guān)在西，亦曰井陘關(guān)”[14]卷40，893，以今鹿泉西南土門關(guān)即井陘關(guān)。清代以還，《讀史方輿紀(jì)要》說“井陘關(guān)，在真定府獲鹿縣西十里，山西平定州東九十里?！秴问洗呵铩诽煜戮湃?，井陘其一，亦曰土門關(guān)”[15]卷10，474，以今鹿泉西南土門與平定東北舊關(guān)，混而為一謂井陘關(guān)乃至概稱井陘；又說“土門關(guān)，(獲鹿)縣西十里，即井陘關(guān)，亦曰井陘口”[15]卷14，600，以土門關(guān)、井陘關(guān)、井陘口混同為一?！都螒c重修一統(tǒng)志》在“正定府”說“井陘關(guān)在井陘縣東北井陘山上，與獲鹿縣接界，亦曰土門關(guān)，即《呂氏春秋》九塞之一也，……漢三年韓信、張耳欲東下井陘擊趙，趙聚兵井陘口”[16]卷28，8，以井陘關(guān)、土門關(guān)、井陘、井陘口皆當(dāng)今鹿泉西南土門；在“平定州”說”故關(guān)山在州東九十里，兩山險隘，關(guān)居其中，即古井陘口[16]卷149，4，又以井陘口為今平定東北舊關(guān)。今人張曉生說“井陘關(guān)又名土門關(guān)，故址在今河北省西部井陘縣東北的井陘山上”[17]27，即以今鹿泉西南土門為井陘關(guān)和古來“太行八陘”之一的井陘。

我們反復(fù)溫習(xí)前賢文獻(xiàn)，附以訪求故老，再三核以野外踏勘，知上述文獻(xiàn)對“井陘”及其地理范圍、對“井陘口”之所以或閃爍其詞，或張冠李戴，以至歧議迭出，彼此矛盾，甚或自相牴牾者，蓋出于：其一，首先混淆了自然地形的“井陘”與行政建制的“井陘”。前者橫斷太行山百余里，向為山西高原與華北大平原間往還交通孔道和兵家所必爭之戰(zhàn)略要沖，早在先秦之世即已是聞名海內(nèi)的“天下九塞”第六塞*《呂氏春秋·有始覽》，《諸子集成》本，北京·中華書局，1954年，125頁；《淮南子·地形訓(xùn)》記載雷同。的井陘和“太行八陘“第五陘”*晉·郭緣生《述征記》。據(jù)顧祖禹《讀史方輿紀(jì)要》卷46，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 2094頁。的井陘；后者大凡即今井陘縣境，系漢趙井陘之戰(zhàn)時尚未有之縣的建制。其次，就漢趙井陘之役所戰(zhàn)之井陘，隨著建制在社會生活中日顯，輒以井陘縣代之地形的井陘，即使提及“天下九塞”和“太行八陘”的井陘，亦往往率多牽就，不過出于傅會建制之井陘說自圓。其二，混淆了井陘、井陘口、井陘關(guān)、土門關(guān)。其實，井陘，前已述其詳，橫斷太行百余里，由平定舊關(guān)歷經(jīng)井陘縣，直至鹿泉土門；井陘口則是客觀存在于太行山東西兩側(cè)的東口和西口，習(xí)慣上一般以平定舊關(guān)為井陘西口，以鹿泉土門為井陘東口；井陘關(guān)指今平定舊關(guān)，土門關(guān)指今鹿泉土門。其三，就漢趙井陘之役之井陘言，說者往往或以平定舊關(guān)為井陘口乃至井陘，或以鹿泉土門為井陘口乃至井陘，是以不能不蹈以偏概全，遂生各執(zhí)其辭，所斷則大相徑庭。

據(jù)日前考察所知見，當(dāng)年韓信、張耳平定河?xùn)|后，由安邑(今夏縣西北禹王)、閼與(今沁縣西南烏蘇)一線北上，東下井陘擊趙，其戰(zhàn)守路線，迄今見于文獻(xiàn)記載或猶有相關(guān)遺存者：

1. 平定 “《城邑考》：(平定)州有上城下城。上城(筆者按：居城西北隅——顧炎武《肇域志》平定州條誤作西南隅；相對高約50米)，謂 之榆關(guān)，相傳韓信伐趙時嘗駐兵于此，因高阜為寨，以榆塞門，因名”；[15]卷40，1841迄今上城猶存乾隆乙酉(1765)立“漢淮陰侯韓信下趙駐兵處”碑。平定東石門口村北齊天保六年(555)《李清造像記》碑已有“去家五百里，就邪關(guān)(井陘關(guān))榆交戍”句。[18]卷2，5這證明迄今1500年前井陘古道已有榆交戍，可謂肇始于韓信的榆關(guān)之說固屬可征。

2. 西郊 《光緒平定州志》說“試劍峰，在州東二十里，相傳韓信下井陘時試劍于此，上有淮陰侯廟”。[4]卷2，39今平定東石門口鄉(xiāng)西郊村西北畔、南河北岸太舊高速公路北側(cè)有試劍峰。半山有淮陰侯廟，今鄉(xiāng)人于正室樹“供奉淮陰侯韓信之位”；猶有清代平定州牧陶易委屬使萬士麟乾隆乙丑(1769)刊石之金趙秉文《淮陰侯廟》詩；廟側(cè)有徑1.4米、徑圍4.8米、高15米古槐，故老世代相傳“漢唐古槐”。

3. 柏井 《光緒平定州志》說“八疊坂，在州東柏井東二里許，……淮陰于柏井筑寨以此”。[4]卷2，40今柏井鎮(zhèn)為井陘古道驛站。鎮(zhèn)衛(wèi)生所藏有明代石刻“柏井驛”門額，長80厘米，寬40厘米。

4. 舊關(guān) 《太平寰宇記》說“井陘故關(guān)(今舊關(guān))在(平定)縣東八十里，即韓信破趙之所”；[12]卷50，10《嘉慶重修一統(tǒng)志》記載“(淮陰侯)廟在獲鹿縣西六十里(筆者按：獲鹿縣治以西至縣界不過十余里，實當(dāng)為山西平定東八十里)古井陘口”。[16]卷28，15

5. 綿蔓水 《括地志》說“綿蔓水……自并州流入井陘界，韓信背水陣，即此水也”；[10]卷2，10《太平寰宇記》說“綿蔓水在(井陘)縣西南八十里，韓信擊趙，使萬人先行，背水為陣……謂此水也”。[12]卷61，7

6. 回星城 《魏書·地形志》井陘縣條“有回星城”。[9]卷106上，2462《讀書方輿紀(jì)要》井陘縣條說“縣西南二十五里有靈真城。志云，韓信伐趙時筑。魏收志井陘縣有回星城，即此城矣”。[15]卷14，595按：今無遺存，據(jù)“井陘縣(舊治)西南二十五里”約當(dāng)井陘縣長生口鄉(xiāng)西南境核桃園村一帶。

7. 天長 天長鎮(zhèn)(井陘縣舊治)，《嘉慶重修一統(tǒng)志》記載“淮陰侯祠在井陘縣西門外”。[16]卷28，15

8. 微水 微水鎮(zhèn)(今井陘縣治)有清嘉慶二十年(1815)立“漢淮陰侯設(shè)背水陣處”碑。*今存井陘縣文化館。

9. 白石嶺 晚近《井陘縣志料》記載“白石嶺，在縣(今天長鎮(zhèn))東三十八里，古名‘白皮關(guān)’，土人呼為‘東天門’……上有白面將軍祠。相傳為趙守(井陘)口將，淮陰侯下趙時戰(zhàn)沒，土人因立祠祀之”。[19]121其實，所謂戰(zhàn)沒之趙守口將白面將軍即成安君陳余，山北猶有陳余墓(衣冠冢)[5]554。白石嶺東側(cè)有向陽村，舊稱“白王莊”，命名取義因陳余曾為趙封代王所從出。

10. 棧道 棧道村在鹿泉市西北15公里，當(dāng)石井鄉(xiāng)西境，村畔山崖上有古棧道，棧道上有當(dāng)年韓信駐軍的山韓信寨，山下有韓信井(泉)。[20]

11. 胡申 東胡申、西湖申為鹿泉市白鹿泉鄉(xiāng)兩村，當(dāng)鹿泉西7.5公里。當(dāng)?shù)厥来鄠鳎?dāng)年韓信伐趙，軍中乏水，連派二軍士尋水不得，皆處斬；再遣一胡姓士卒去尋，仍不得，怕被殺，姑謊報得水。韓信遂出帳，見白鹿踟躕，搭箭射去，鹿逃脫，卻見其處泉水瀵涌。惟胡氏終慮被殺，逃至此借檜柏樹自縊。故老憐之，遂呼村為“胡神”，后簡化作“胡申”，晚近更以無名小河為界分設(shè)東、西胡申二村，迄今西胡申村畔猶有“胡神”自縊之樹，虬枝蒼勁，蔭翳婆娑，為石家莊地區(qū)最古老檜柏。

12. 白鹿泉 白鹿泉村在鹿泉市西7公里，當(dāng)胡申之東，當(dāng)?shù)厥来鄠骷串?dāng)年韓信射鹿得泉處。

13. 抱犢山 《元和郡縣圖志》說“萆山，今名抱犢山，韓信伐趙，使輕騎二千人，人持一赤幟，從間道萆(蔽義)山而望(趙軍)，后遂改為萆山”。[11]卷17，480*《通典》卷178石邑縣條、《太平寰宇記》卷61石邑縣條、胡三省《資治通鑒音注》卷10記載雷同。抱犢山今習(xí)稱“抱犢寨”，當(dāng)鹿泉西5公里，海拔575.4米，由山下至山巓相對高差367米，突兀陡立，山勢如劈。山上有韓信祠，祠內(nèi)壁有以韓信本生故事為內(nèi)容的現(xiàn)存國內(nèi)最大的木漆壁畫。

14. 土門 《元和郡縣圖志》獲鹿縣條說“井陘口，今名土門口，縣西南十里……韓信擊趙，欲下井陘，成安君陳余聚兵井陘口”。[11]卷17，480*《太平寰宇記》卷61獲鹿縣條記載雷同。今鹿泉西南5公里有以太平河為界東、西土門二村。其實，“井陘(東)口”指土門村以西至井陘縣上安鎮(zhèn)間9公里狹谷。狹谷南北有兩山對峙，西北為蓮花山，海拔507米；南為大寨山，海拔422.5米。兩山控制著峽谷，迄今峽谷北側(cè)怪石嶙峋，如劍戟森列。土門關(guān)在西土門，門洞驛路車轍痕深近尺；東土門猶有3關(guān)門，西門門額“鎮(zhèn)威述先閣”，有清康熙初年邑人魏琇撰《初建土門西閣記》碑。關(guān)門一側(cè)有四塊碩大巨石，世代相傳為韓信當(dāng)年構(gòu)筑的砲臺。

15. 鹿泉 《史記》正義說“恒州鹿泉縣，即六國時趙壁也”。[3]卷92，2617其實，應(yīng)屬漢趙井陘之戰(zhàn)時趙壁——趙王、成安君陳余大本營。

16. 鄗(城)與泜(水) 當(dāng)年漢趙井陘之役結(jié)束后，被韓信生俘的廣武君李左車說“(成安君陳余)軍敗鄗下，身死泜上”。[3]卷92，2618

鄗 即春秋鄗邑，戰(zhàn)國趙武靈王筑城，《史記·趙世家》所謂“趙武靈王三年(前323)城鄗”。當(dāng)今河北柏鄉(xiāng)縣東北9公里固城店鎮(zhèn)。故城土垣，略呈圓形，周約5公里，迄今依稀可辨[21]，為柏鄉(xiāng)縣重點文物保護(hù)單位。其北臨泜水下游北沙河。

泜 泜水，即今槐河，源出河北贊皇縣西南隅，東北流至元氏縣折東南稱北沙河，歷高邑、趙縣、柏鄉(xiāng)，至寧晉注滏陽河。陳余“軍敗鄗下，身死泜上”即由土門潰退中最后敗于古來戰(zhàn)略重鎮(zhèn)當(dāng)今固城店，被斬于略北毗鄰的今北沙河岸邊。

上述由平定至泜水各點位，如上所述，或?qū)倬哂形墨I(xiàn)記載之漢趙井陘之戰(zhàn)雙方戰(zhàn)守所經(jīng)，或?qū)匐p方將士身后地方出于祭吊記念他們命名的地名地物遺存，或?qū)僖环绞来鄠饔嘘P(guān)其井陘之戰(zhàn)中的神話傳說。倘若把上述諸點據(jù)其坐標(biāo)連接起來，則可發(fā)現(xiàn)此中有一個頗有意思而令人深思的現(xiàn)象，即它們有一個共同點——無一例外地蓋在古來傳統(tǒng)井陘道一線。這無疑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著古代歷史生活的客觀真實性。而上述具有文獻(xiàn)記載、迄今留有遺存者姑不論，即世代流傳下來的相關(guān)傳說，亦無不事出有因，遠(yuǎn)非子虛烏有。其實，從當(dāng)今野外踏勘看，一旦進(jìn)入井陘，令人首先感到的是，限于地形，除了歷經(jīng)即審慎循著上述各點位——參差大凡古來井陘道依次行進(jìn)，簡直是概無其他選擇。這就是說，當(dāng)年韓信、張耳“東下井陘擊趙”的進(jìn)軍路線，所取正是自古傳統(tǒng)的井陘，亦參差大凡井陘縣故老所通謂之“大路”—驛路，所謂“東由獲鹿縣城西行十里入本縣境，歷頭泉、上安、下安、東天門、微水、長崗、橫口、北張村、郝西河、東窯嶺、河?xùn)|、越治城(天長)……核桃園，至山西平定境，出固關(guān)，長約百里，俗名‘大路’”。[22]108韓信、張耳則由當(dāng)年今平定東下，一路所經(jīng)，日前所知見的地情，可簡要表列如下：

表1 東下井陘擊趙路線情況表

漢趙井陘之戰(zhàn)，雙方戰(zhàn)守路線大凡一如上述。其中韓信、張耳“東下井陘擊趙”，由平定東下，突破舊關(guān)即進(jìn)入井陘，一路挺進(jìn)，取背水陣，一舉取得全勝。韓信由平定東下井陘，至泜水，計176.5公里；由井陘關(guān)(舊關(guān))至土門關(guān)(土門)即井陘道，計58.5公里。誠然，上述韓信、張耳東渡井陘實際所經(jīng)，由于輒有人為屈曲回環(huán)，則略長于井陘實際里程。

三、井陘 “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考地

當(dāng)韓信、張耳麾軍東下井陘，成安君陳余集結(jié)20萬大軍于井陘口以迎敵之時，廣武君李左車說陳余“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行數(shù)百里，其勢糧食必在其后”云云。那么，李左車所說“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當(dāng)百里井陘之道什么地方？

《通典·州郡典》鎮(zhèn)州石邑縣(今鹿泉東南)條說“井陘山甚險固，故李左車說陳余曰，井陘‘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23]卷178，947其意井陘道最險狹陡仄處——“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在當(dāng)今鹿泉境。乾隆《正定府志》引舊志說:“井陘古有井陘關(guān)，其山脊如陘，下視如井。《漢書》謂‘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其險有足恃者”。[23]卷2，23其意進(jìn)一步將土門關(guān)(井陘關(guān))及其所處的陘山及其余脈抱犢山、白鹿泉一帶地形錯列高下陡懸的山河形勢，詮釋為“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處。其實，此說有悖于早期文獻(xiàn)記載，又與日前野外考察所知見之實際地情不合：

圖1 漢趙井陘之戰(zhàn)簡圖

其一， 據(jù)迄今傳世的相關(guān)文獻(xiàn)，最早的《史記·淮陰侯列傳》記載，首先廣武君李左車系韓信與張耳“欲東下井陘擊趙”，即兩將劍拔弩張行將出擊井陘之時說陳余的；其次，韓信用兵蓋慎之又慎，是他使人密切間視陳余直至還報其不用李左車計之后，方“乃敢引兵遂(東)下”的。一言以蔽之，漢軍所經(jīng)井陘道之“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處當(dāng)在韓信進(jìn)軍之初，而不是已經(jīng)背水陣決勝后——是役進(jìn)入尾聲的顯然相對平緩的鹿泉地帶。

其二， 韓信東下井陘道一線地理形勢——高下破度、崎嶇回環(huán)，由上文表列已可略見端倪。此中特別是由柏井循甘陶河(今新關(guān)河)河谷，亦即307國道、太舊高速公路一線東北行，至甘陶驛村折北至舊關(guān)，又折東北至回星城，直至天長的一段。這一段地當(dāng)古來井陘關(guān)內(nèi)外，柏井為甘陶河與柏井河的分水嶺，海拔904米。村東門先嶺古稱“西天門”，“高岡險要，綿亙南北”[4]卷2，40，為一方制高點，與微水略東北的高地“東天門”，東西遙相呼應(yīng)，成為井陘西口與井陘東口的另一對地形標(biāo)識。其實，其命名由始取義都是以井陘為坐標(biāo)的。由柏井東北行17公里至舊關(guān)，一路甘陶河河谷崎嶇陡仄，海拔由904米降至658米，高差246米；由舊關(guān)東北行5公里至回星城，一路正當(dāng)太行山嶺脊東側(cè)，海拔再降至480米，高差178米；回星城東北行10公里至天長，海拔再降至262米，高差218米。這就是說，由柏井經(jīng)舊關(guān)、回星城至天長，累計32公里，高差則達(dá)到642米。如此地形急劇落差，為井陘全程所僅見，其地形特征最宜謂“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君不見，柏井一帶迄今依然是晉冀間的交通瓶頸所在。

誠然，就上文關(guān)于井陘一線地理形勢表列看，除了井陘西口一帶由柏井至天長段之外，井陘東口一帶亦即陘山地區(qū)由棧道至胡申4公里，海拔亦由390米降至245.4米，落差144.6米；由胡申至白鹿泉僅2.5公里，海拔則由245.4米急劇抬高到507米，落差則達(dá)到261.6米；由抱犢寨至土門僅3公里，海拔更由575.4米急劇降至144米，落差竟達(dá)到431.4米。這豈非又比柏井至天長段更急劇高下懸殊？然而，棧道地當(dāng)滿天垴與青龍寨突兀陡立的兩山間；白鹿泉在長壽山巓；抱犢寨本身即突兀奇峰。這就是說，諸點皆當(dāng)太行山東麓低山丘陵地帶拔地而起的突兀山體，非屬典型的井陘道，亦不具備大軍持續(xù)運(yùn)動騰挪空間余地。

四、韓信所設(shè)“背水陣”所在

韓信設(shè)背水陣決勝始末，前文已述其詳?！妒酚洝せ搓幒盍袀鳌酚涊d漢軍:“未至井陘口三十里，止舍。夜半傳法，選輕騎二千人，人持一赤幟，從間道萆山而望趙軍……。信乃使萬人先行，出，背水陣”。其背水陣何在？唐孔穎達(dá)說：“韓信出背水陣，蓋在綿水上。”[15]卷14，596張守節(jié)《史記》正義說“綿蔓水……即信背水陣陷之死地，即此水也?！盵3]卷92，2617《元和郡縣圖志》說“綿蔓水，在(井陘)縣西南八十里。韓信擊趙，使萬人先行，背水為陣……謂此水也?！盵11]卷17，480

綿蔓水，即綿水、綿河，源出壽陽縣桃園溝，因稱桃河；東北流至平定縣娘子關(guān)附近，因經(jīng)綿山(紫金山)山麓稱綿河；東流至井陘縣北橫口與甘陶河匯流后，以經(jīng)井陘東冶村、平山縣西冶村稱冶河，折北流經(jīng)微水、巖峰至平山注滹沱河。按：綿蔓水其名最為悠久，至遲漢代已見載籍[2]卷28上，1551；桃河為綿河濫觴之上源，系北朝以來始有之名[8]卷10，濁漳水注；冶河屬綿河下游，是元代以來始有之名[24]。據(jù)《漢書·地理志》太原郡上艾縣條記載“綿蔓水，東至蒲吾(今平山)，入虖池水(滹沱河)”[2]卷28，1552，是以知由上游至下游上古之世蓋稱綿蔓水。至若《元和郡縣圖志》所謂“綿蔓水在(井陘)縣西南八十里”，不過只能是粗略地泛指全長130余公里的綿河之一定河段而已，仍難知韓信背水戰(zhàn)之所之。

清代平定籍地理學(xué)者張佩芳，以其既諳熟地理之學(xué)，更獨具地情優(yōu)勢而著文《井陘口考》，依據(jù)《史記》所言“信建大將旗鼓，鼓行出井陘口”，以“出口無險矣”地分析，明確指出此“井陘口”以及“未至井陘口三十里”之井陘口皆指土門，而與故關(guān)(舊關(guān))無涉。他循此進(jìn)一步指出，“(韓)信覘知其(李左車)計不行，乃引兵自故關(guān)入其‘止舍’處，在今井陘(縣)東三十五里，地名微水，即綿蔓水也，去土門恰三十里”。[4]卷3，62

據(jù)日前野外踏勘所聞見，張氏所說“微水”，即冶河(綿蔓水)東岸的今井陘縣治微水鎮(zhèn)。其實，當(dāng)年韓信所設(shè)背水陣，確切地說，當(dāng)在今微水鎮(zhèn)北2.5公里的巖峰村(與微水同樣?xùn)|距土門三十里)以東南至上安鎮(zhèn)之間一帶。

從較大的地理環(huán)境看，井陘道進(jìn)入當(dāng)今井陘縣境后，至天長地理坐標(biāo)為東經(jīng)114°00′，北緯37°59′，海拔262米；東北行13公里至南橫口，海拔235米，高差27米；又東北行7公里至微水，海拔213米，高差22米；又東北行2.5公里至巖峰，海拔195米，高差18米；又東南行6公里至上安鎮(zhèn)，海拔236米，高差41米，這就是說，由天長至上安長達(dá)28.5公里，高差僅67米。如此地面破度很小，通行條件便利，客觀地反映出不僅已遠(yuǎn)非井陘西段柏井至天長“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的地形地貌，而且顯然很適于大部隊運(yùn)動騰挪了。

從小的地理單元看，巖峰海拔195米，地理坐標(biāo)當(dāng)東經(jīng)114°09′，北緯38°07′。巖峰與上安間為百里井陘幾乎所僅見的—處10平方公里、海拔240米左右大體呈菱形的黃土平緩坡谷地形。它西瀕冶河(綿河)，東、南、北三面環(huán)山。當(dāng)年韓信所設(shè)背水陣——漢趙井陘之役決戰(zhàn)，正在于此。其一，百里井陘唯有此處地形最適于漢趙雙方20余萬大軍野戰(zhàn)。其二，綿蔓水上源甘桃河、綿河至北橫口匯流后，至此流量大增，水勢盛大——以至迄今猶有每秒13立方米流量，才與“背水陣”以至“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名副其實。其三，此平緩破谷北面山體名城山寨，海拔500.4米；南面山體名老營寨，海拔423.1米；東面山體名老爺寨，海拔478米。這就是說，此平緩破谷地帶海拔240米左右，三面山高一般在450米左右，高差200米左右，是以在山上居高臨下，偵察整個平緩破谷地帶敵我動靜如指諸掌，極利于運(yùn)籌指揮。其四，此平緩破谷地帶邊緣的城山寨、老營寨、老爺寨，其命名取義，顯然蓋出于當(dāng)年井陘之役主戰(zhàn)場“背水陣”駐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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