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張瓊英與丈夫王春江離婚。十幾年過去了,她一直沒再婚,也沒離開當初的那個家。在她心里,給兒子一個完整的家(哪怕僅僅是表面上的),遠比她自己的幸福重要。因此,她委曲求全,不再婚、不離家,在離婚后依然和孩子、“丈夫”住在一起,并且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過下去。
然而,情況在2007年發(fā)生了變化。那一年,兒子考上了大學。從那時起,她與前夫之間的房產(chǎn)官司就像噩夢一樣糾纏著她。她至今仍沒弄明白,離婚后與前夫以夫妻名義買的房子,怎么就沒她的份了?
結婚十年,協(xié)議離婚
1986年,經(jīng)人介紹,27歲的張瓊英認識了與她同年的王春江。經(jīng)過將近一年的交往,兩人走進了婚姻的殿堂。1989年,兒子出生了。有了兒子之后,他們的生活簡單、平靜,但還算幸福。
張瓊英說,1987年結婚時,她和王春江另立門戶,住在北京市西直門外的一處平房里。那是王春江母親的房子。1988年,王春江的母親去世。
1992年,張瓊英和王春江居住的平房拆遷,改建樓房。張瓊英和兒子主要住在自己母親家里,王春江大多數(shù)時候和朋友住一起。
1995年回遷時,張瓊英發(fā)現(xiàn),回遷房面積很小,達不到圖紙所說的標準。于是,經(jīng)房屋土地經(jīng)營管理中心協(xié)調(diào),退回補交的購房款,承租了由該中心直管的一套一居室公房,即本文所提到的訴爭房屋(訴爭房屋并不是當初的平房,因為這個緣故,王春江后來說訴爭房屋是他繼承的他母親的遺產(chǎn)),承租人為王春江。
1997年10月,張瓊英與王春江協(xié)議離婚。那時,兒子剛剛八歲半。
為了孩子,離婚沒離家
離婚后,兒子由王春江撫養(yǎng)。根據(jù)兩人事先的協(xié)議,房子給孩子和撫養(yǎng)孩子的一方居住,另一方搬出去。因此,在離婚協(xié)議書上,只是表明張瓊英應搬出去住,并未明確表示“房子給孩子和撫養(yǎng)孩子的一方居住”的意思。
張瓊英回自己母親家里住了幾天。王春江又是打電話,又是托人求情,為了照顧兒子,張瓊英回到了“自己的家”,和兒子、王春江住在一起。
就這樣雖然不是一家人了,但他們?nèi)韵褚患胰艘粯拥厣钪?br/> 事實上,除了身邊最親近的人,街坊鄰居和張瓊英的同事都不知道她和王春江離婚了。張瓊英說,要不是他們后來因為房產(chǎn)糾紛打官司,估計到現(xiàn)在也沒幾個人知道。
在張瓊英的內(nèi)心深處,雖然離婚了,但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兩人還是夫妻關系,她還是妻子,王春江還是丈夫。
“與離婚之前不同的是,自己在經(jīng)濟上獨立了。”張瓊英說,離婚前,家里的錢由王春江掌管,開支也由他說了算;離婚后,自己支配自己的工資。
張瓊英介紹,那時候,王春江所在的單位已經(jīng)不景氣,他的工資不高,加上他花錢比較大手大腳,家里的日常開銷和兒子上學的費用主要靠她的錢?!暗膊皇遣宦劜粏?。1999年,王春江買斷工齡,用買斷工齡的錢給家里添置了一些電器,還給兒子買了一臺電腦?!?br/> 張瓊英告訴《方圓》記者,下崗后,王春江打了一段時間的零工。因為收入太低,就向張瓊英家里借了一筆錢買了一輛車,在豐臺拉“黑活”。
一段時間后,王春江對張瓊英說,每天跑來跑去的,掙點錢還不夠早晚來回跑的油錢,他就在那邊跟一個朋友擠一擠。這樣一來,王春江基本上就不回家了。
“沒想到的是,王春江又結婚生子了?!睆埈傆⒄f,雖偶有人向她提及,但兩人已經(jīng)離婚了,且王春江又極力否認,讓她不要聽信別人的閑言碎語,她也就懶得過問了。
張瓊英認為,正是因為王春江有了第二段婚姻,才導致了他們之間這場6年未決的房屋產(chǎn)權糾紛。
被前夫起訴要求騰房
2001年,張瓊英和王春江承租的那套公房進行房改,以成本價售房。張瓊英和王春江商議,決定購房,并約定房子歸兒子所有。于是,由張瓊英出資3.7萬多元,以王春江的18年工齡和張瓊英的15年工齡,年工齡折扣率0.9%,購買了訴爭房屋。
盡管當時兩人已經(jīng)離婚,但仍是以夫妻名義購買的。對于這一點,買房時填寫的《現(xiàn)住房共居人口認定表》能清楚地反映出來,在該表中,兩人之間的關系一欄填寫的是“夫妻”。
張瓊英沒有想到,王春江未經(jīng)其同意,偽造其簽名,在《現(xiàn)住房共居人口認定表》上“是否同意購房人為產(chǎn)權人”一欄,簽了“同意”二字。就這樣,2001年7月13日,王春江成了訴爭房屋的唯一產(chǎn)權人,而張瓊英當時對此并不知情。
反正房子是留給兒子的,房產(chǎn)證上寫誰的名字無關緊要。張瓊英說,自己當初抱著這樣的想法,加上不懂法律,所以知道王春江是訴爭房屋唯一產(chǎn)權人之后,并沒有過分追問房產(chǎn)證的事,也沒有采取其他補救措施。
2007年,兒子上大學了。就在兒子入校的第二天,王春江回家了。他說自己在外面欠了錢,要把房子租出去。他讓張瓊英先回她母親家住,張瓊英不同意。因為張瓊英堅決不騰房,王春江將她和兒子告上法院,要求她和兒子騰房。
在法庭上,王春江說訴爭房屋是其母親生前留下的,其于2001年獲得所有權,是其個人財產(chǎn);并且說,付款時他支付的是現(xiàn)金。在張瓊英出示存折,并提出付款時不收現(xiàn)金只收存折時,他又說,是他付的錢,用的是張瓊英的存折。
張瓊英出示了存折,證明由其出資,以王春江的名義購房,同時強調(diào)自己無其他住房,所以不同意騰房。
法院經(jīng)過審理后判決張瓊英騰房,但鑒于其子“正在學校讀書,沒有獨立生活的能力及經(jīng)濟來源”,王春江作為父親有義務為其提供住所,所以對王春江要求其子騰房的主張不予支持。
張瓊英不服,上訴至北京市第一中級法院,后者于2008年4月2日作出了維持原判的判決,這兩份判決都確認了王春江為訴爭房屋的唯一產(chǎn)權人。
但張瓊英還是堅持不騰房。2010年,兒子大學畢業(yè),王春江再次起訴,要求兒子騰房,并獲得法院支持。隨后,他申請法院強制執(zhí)行。張瓊英只得搬出訴爭房屋,和兒子一起蝸居在她母親家的一間小屋里。
張瓊英于2011年提起訴訟,請求確認對訴爭房屋享有一半所有權。因為生效判決具有既判力,她的訴訟請求被駁回。她上訴,再被駁回。
基于同樣的原因,她于今年提出的請求判決王春江與西城區(qū)房屋土地經(jīng)營管理中心于2001年簽訂的《成本價出售直管公有住宅樓房協(xié)議書》無效的訴訟請求,也被法院駁回。
北京兩級法院確認王春江單獨享有房屋的所有權。主要的裁判理由有四:一是訴爭房產(chǎn)的產(chǎn)權證上載明的產(chǎn)權人是王春江;二是王春江與房屋土地經(jīng)營管理中心于2001年簽訂了《成本價出售直管公有住宅樓房協(xié)議書》;三是兩人離婚時已約定張瓊英從訴爭房屋遷出;四是購房時兩人已離婚。換言之,無論是購房協(xié)議,還是房產(chǎn)證上都找不到張瓊英的名字。
“如果從常規(guī)的裁判思維來看,上述判決的確并無不妥之處。就法律效果而言,既尊重了購房契約的自由,又尊重了房產(chǎn)證所表彰的物權效力,還注意到了張瓊英與王春江離婚時‘張瓊英從訴爭房屋遷出’的約定?!?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劉俊海說。
再審是唯一的指望
一切都回到原點。張瓊英要想得到屬于自己的產(chǎn)權,唯有對確認王春江是訴爭房屋唯一產(chǎn)權人的判決再審這條路。
張瓊英的代理人、北京易行律師事務所律師張如寶告訴記者,目前唯一可走的路子是法院啟動再審程序。
張瓊英曾向北京市檢察院第一分院申訴,但該院認為,一方面,兩人離婚時已約定張瓊英從訴爭房屋遷出,2001年房改售房時,王春江作為承租人購買訴爭房屋,房屋登記產(chǎn)權人也為王春江,根據(jù)相關證據(jù),認定王春江在離婚后購買了訴爭房屋并成為房屋產(chǎn)權人并無不當;另一方面,購房時兩人已離婚,且法院兩審均駁回了她要求確認她對訴爭房屋享有一半所有權的訴訟請求,所以她提供的證據(jù)不能證明訴爭房屋是她和王春江的共同財產(chǎn),因此決定不立案。
目前,張瓊英已向北京市西城區(qū)法院遞交相關信訪材料,希望法院能啟動再審程序。
張如寶分析說,最初張瓊英與王春江承租直管公房時,兩人是夫妻關系,王春江是登記承租人,張瓊英是共同承租人,是共居人。如果兩人沒有離婚,該直管公房被二人購得,不管產(chǎn)權證上寫的是誰的名字、一個人還是兩個人的名字,房子都是兩人的共同財產(chǎn)。
但在兩人離婚且約定張瓊英從訴爭房屋遷出的前提下,如果張瓊英確實遷出了訴爭房屋,并且由王春江一人出資、出工齡購買,那么張瓊英毫無疑問不能取得訴爭房屋的產(chǎn)權;但現(xiàn)實情況是,購房時的有關材料足以證明他們是以夫妻名義購買的,并且張瓊英出資、出工齡了,此時房屋的產(chǎn)權性質(zhì)就發(fā)生了變化,應有張瓊英的份額,他們之間的非法同居關系對此并無影響。再進一步說,就算兩人已離婚,夫妻關系不存在,訴爭房屋也是他們同居期間的共同財產(chǎn),根據(jù)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guī)定,張瓊英也應分得相應的份額。
張如寶律師認為,成本價購買直管公房是北京市民享受的一項優(yōu)惠政策,而已出售的直管公房的產(chǎn)權并不像一般商品房那么明晰,登記產(chǎn)權人未必是真正的產(chǎn)權人,也可能只是部分產(chǎn)權人,這類糾紛并不少見,對其處理尤應慎重。
在張瓊英與王春江的第一次訴訟中,由于不懂法律,張瓊英沒有提出反訴,沒有提供兩人以夫妻名義共同購房的相關證據(jù),也沒有書面申請法院調(diào)查,法院主要依據(jù)房產(chǎn)證確認王春江是訴爭房屋的唯一產(chǎn)權人,致使她后來所有的維權行動陷入窘境。
“有希望,但很艱難。”張如寶認為,張瓊英現(xiàn)在只能寄希望于法院啟動再審程序,而這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文中當事人為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