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滋杭
(浙江樹人大學外國語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5)
20世紀中國譯界主要從事的外譯漢工作,是西方文明和文化向東方的傳播,是一種單行道為主的交流和實踐。相對而言,向西方介紹東方文明和文化的翻譯實踐卻很少,漢譯外的經(jīng)驗和研究也少得多。隨著中國在國際舞臺地位的提高,翻譯實踐大量地增加了漢譯外的內(nèi)容,中國與國際平等交流的高潮也隨之到來。緊隨的問題是,漢譯外出現(xiàn)了良莠不齊的現(xiàn)象。就拿中國古典文學精品《唐詩三百首》的翻譯來說,一方面不少譯者為了把中國傳統(tǒng)文化向國外輸出,不畏艱難,勇于挑戰(zhàn),力圖攻克詩歌中如含蓄、雙關、典故等具有濃厚本土特色的內(nèi)容,另一方面也引出一些問題,如限于篇幅,舍本求末;為求押韻,破壞詩句結構;對本土文化特色內(nèi)容的翻譯比較隨便,沒有章法,意譯和直譯隨興所至。迄今為止,對這一切的批評聲較弱,且大多僅圍繞字、詞、句展開對某一文本的剖析,而非從文化的層面探討翻譯的策略。因此,開展?jié)h譯外作品的文學批評,對探討翻譯策略、提高翻譯質(zhì)量有著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和歷史意義。筆者擬以不同譯本的《唐詩三百首》為例,圍繞含蓄、雙關、典故等帶有本土文化特色內(nèi)容的翻譯,通過對大量例子的比較分析,探討翻譯策略,并試圖從中摸索出一點規(guī)律以求得方家的指正。
關于翻譯策略,如果包括對政治、經(jīng)濟、文學、藝術、體育及科技等的翻譯,那么可以說數(shù)不勝數(shù)。即便僅就文學而言,小說、詩歌、戲劇等不同體裁的翻譯策略也各異。再就詩歌來說,有格律詩、自由詩等,其中對格律詩的翻譯策略也是各有不同,不一而足。傅浩從英語格律詩的漢譯角度提出了修辭方面的“表層”譯法和“深層”譯法。①傅浩:《怎樣譯詩——兼評〈英詩漢譯學〉》,《東方翻譯》2011年第1期,第60-65頁。不破壞表層結構,即保留原喻體,把喻旨留給讀者去領會,是為“表層”譯法;破壞原喻體,挖掘其中喻旨,以抽象的理(概念)代替具體的事(物﹑象),或以其他的事代替原文檔事,是為“深層”譯法。金惠康從形合和意合的角度,亦即從語言結構方面提出了漢詩英譯內(nèi)容決定形式的觀點。為保留意象和神韻,不應用英語詩的語言結構進行翻譯。他認為,“并置意象”的手法具有內(nèi)在的思維上的關聯(lián)性,無需用主、謂、賓、定、狀、補和形形式式的虛詞、關聯(lián)詞來把它們連接起來,寫成規(guī)范的句式和段落。他提倡英語譯文盡量靠近中國古典詩詞的這種意合,以取得凝練、意會和模糊美的表達效果。①金惠康:《中國英語》,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3年版,第121-122頁。李德超針對譯界對譯注的研究相對貧乏和單一的情況,對規(guī)定性和描述性譯注提出了自己的觀點。他認為:前者容易忽視譯注作為一種獨特的翻譯現(xiàn)象而蘊含的文化內(nèi)涵,亦容易忽視譯注折射出來的譯者對翻譯、對原作文化的態(tài)度以及翻譯活動如何受制于特定的詩學和意識形態(tài)目的影響;而后者則幫助人們看到譯注除了協(xié)助譯文讀者理解原文的作用之外,還在身份認同、文化交流和文學史建構上起到深遠的意義。②李德超、王克非:《譯注及其文化解讀》,《外國語》2011年第5期,第77-84頁。葉子南在談到翻譯和釋義時認為:“翻譯有比較靠近原文,不輕易添加解釋,更不引入評論的傾向。比如翻譯經(jīng)濟報告、科技文獻,甚至比較嚴肅的文學作品等。而釋義不很關注細節(jié)的對應,僅求語義的相近,而且還會將理解原文時的一些過程和盤托出呈現(xiàn)給讀者。但是有的時候這類略有增減/稍加修正的方法卻并無不可,太嚴謹了反而不好,比如游記或旅游景點介紹,就大可不必錙銖必較。”③葉子南:《翻譯還是釋義——再談文學翻譯》,《中國翻譯》2012年第2期,第113-116頁。
上述學者的研究都圍繞詩歌翻譯,或從英譯漢/漢譯英角度論譯詩的形式;或從譯注的角度論其在譯詩中的重要作用;或從人名的翻譯策略論其意義。這些研究都從某個側面豐富和補充了詩歌翻譯策略,沿著這一思路下去,詩歌的翻譯策略,不論是英譯漢還是漢譯英,都將得到不斷完善。與此同時,筆者將側重點放在《唐詩三百首》中對于含蓄、雙關、典故的翻譯策略上,力圖對這些帶有本土文化特色的翻譯作些比較和分析,從中找到一些翻譯規(guī)律。
之所以單獨對《唐詩三百首》中的含蓄、雙關、典故的翻譯感興趣,原因不光是它們作為修辭的關系,更重要的它們是詩歌中的精髓,透過它們可以反映本土文化的特色。徐安琪在考證了《唐詩三百首》的編選由來后,從四個方面探討了其審美價值:溫柔敦厚、含蓄蘊藉、樸素自然和熟讀會吟。④徐安琪:《古典詩詞論稿》,學苑出版社2009年版,第204-213頁。應該說,這就是為什么《唐詩三百首》千百年來歷久不衰的原因所在?!短圃娙偈住分械暮钐N藉歷來被人所稱道,其中也包括雙關和典故。如駱賓王于儀鳳三年(678)所作的《詠蟬》:“露重飛難進”,以蟬翼薄弱喻己受讒之深,有翅難飛;“風多響易沉”,借蟬聲之微喻辯詞難達。蟬亦我,我亦蟬,寄托遙深。張潮《江南行》:茨菰葉爛別西灣,蓮子花開不見還。妾夢不離江上水,人傳郎在鳳凰山。詩中的“茨菰葉爛”喻示時間的逝去,而“蓮子花開”一方面表現(xiàn)又過去了一年,另一方面又隱含著雙關意味:“蓮子”又諧“憐子”的音。王昌齡的《春宮怨》、張九齡的《感遇》、杜甫的《佳人》等都以含蓄手法寄托了人生的感慨。事實上,正是由于詩人常常以委婉曲折的手法表現(xiàn)幽隱復雜的情思,留給后人以各種不同的理解,同時也為翻譯留下了不少空間。當然,這是后話,不復贅敘。
筆者在比較和分析了不同譯本的《唐詩三百首》后認為,帶有文化特色內(nèi)容的翻譯策略大致可分為三種,即一般意義的可“意譯”;委婉含蓄意義強的應“直譯+注釋”;介于二者之間的應視情況而定。
尤金·奈達基于語義學的基礎和《圣經(jīng)》翻譯實踐的研究,提出不可譯因素主要是由五大類差異造成的:生態(tài)、物質(zhì)文化、社會文化、宗教文化和語言文化。⑤袁筱一、鄒東來:《文學翻譯基本問題》,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65頁。袁筱一等人對此的解釋是:“前兩類主要建立于具體的物質(zhì)之上,也就是說自然所賦予我們的,亦即我們?yōu)榱藵M足生活需要所做出的物質(zhì)回應……而社會文化和宗教文化則尤其關系到一個民族的理念。一個民族的理念很可能會在另一個民族遭遇到誤解和拒斥,并且在另一種語言系統(tǒng)中遭到拒斥。”⑥袁筱一、鄒東來:《文學翻譯基本問題》,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65頁。針對這種情況,翻譯理論研究者們提出了一些翻譯方法,如音譯法、譯借法、直譯法、換位法、變調(diào)法、應變法及對等譯法等。之所以出現(xiàn)不同的譯法,其目的在于達到暫時的妥協(xié)的結果,尋求進入目的語語言。至于譯者會采取何種方法,在于他/她對于所譯對象在目的語語言文化發(fā)展所處的階段的判斷以及翻譯的立場。為此,針對《唐詩三百首》不同譯本對如含蓄、雙關、典故等帶文化特色內(nèi)容的翻譯,筆者以為應該根據(jù)文化特色程度的不同,采取不同的翻譯方法,而非一律求同或隨興所至。
《唐詩三百首》中有許多地名或人名,包括一些年代久遠且已無實際內(nèi)容的典故,如果一味將之譯出意義不大,譯者在這種情況下意譯即可。如下面的例子:
例1.《示弟》(李賀):
何須問牛馬,拋擲任梟盧!
Glad that the die is cast,I'm free from care or mirth.①謝真元:《一生必讀唐詩三百首鑒賞》,許淵沖、馬紅軍譯,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6年版,第318頁;第391頁;第573頁。
“牛馬”指古代的一種賭博用具,“梟盧”是古代賭博中的兩種勝采名稱,盧最好,梟次之。這兩句以古代“擲五木”的博戲決定輸贏,比作對前途好壞的判斷。管它什么功名富貴,成敗得失,自有上天注定,隨它去吧,沒有必要去過問了。這兩個詞語沒有必要進行直譯了,因為它們已隨歲月的流逝完成了歷史使命,且喪失了存在的價值。
例2.《嫦娥》(李商隱):
云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
Upon the marble screen the candlelight is winking;The Silver River slants and morning stars are sinking.②謝真元:《一生必讀唐詩三百首鑒賞》,許淵沖、馬紅軍譯,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6年版,第318頁;第391頁;第573頁。
“云母”系一種礦石,晶體透明有光澤,古代常用來裝飾屏風等,“長河”即指銀河。Silver River或Milky Way已被人們廣泛接受,而the marble screen似乎只傳遞了物質(zhì)性一面,至于用此材料制成的屏風所展示的華美精致、富貴雍容卻蕩然無存。這就是翻譯的不足。
李白的《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一詩充斥了典故,如子猷、哥舒、《折楊》、《黃華》、《巴人》、《青角》、《陽春》、曾參、韓信、董龍、嚴陵、孔圣、李北海等。如果逐一音譯+注,勢必影響欣賞,故一些無關緊要的典故可意譯起到一些平衡作用。如下面兩句中的曲名:
例3.《折楊》、《黃華》合流俗,晉君聽琴枉《清角》。
The common people like to sing the vulgar thing,How could the sacred lute please a secular king?③謝真元:《一生必讀唐詩三百首鑒賞》,許淵沖、馬紅軍譯,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6年版,第318頁;第391頁;第573頁。
《折楊》《黃華》及《巴人》皆古流行通俗樂曲,而《清角》《陽春》屬高雅音樂,據(jù)說只能給有才德者聽。而晉平公德薄,卻讓樂師彈奏《清角》,結果風雨大作,屋瓦破散,平公由驚而大病。這樣的樂曲名音譯意義不大,一是至今早已名存實亡,加注沒必要;二是其不同含義無法通過音譯一目了然,不如干脆意譯;三是考慮到全詩,使用不同翻譯策略可以起到平衡作用,不至于由于太多注釋,讓讀者望而卻步。
朱志瑜談到人名的翻譯時認為,通常譯音不譯義,這是常識。但也有例外,采用意譯,否則人名中的寓意就消失了,如反映在人名中的文化價值觀、人生理想和生活態(tài)度等。④朱志瑜:《文學翻譯的策略》,《中國翻譯》2011年第5期,第93-94頁。至于音譯還是意譯應該依據(jù)“重要性原則”(Important Principle),即這種中文的獨特性在文本中的地位有多重要,是否一定要傳達給譯文讀者,如果不傳達的后果是什么?!短圃娙偈住分袕念}目到內(nèi)容出現(xiàn)大量的人名、地名,需要譯者根據(jù)內(nèi)容決定翻譯策略。如:
例4.《清溪行》(李白):
借問新安江,見底何如此?
I ask the River New,“ Why transparent are you?”⑤謝真元:《一生必讀唐詩三百首鑒賞》,許淵沖、馬紅軍譯,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6年版,第32頁;第24頁。
詩中的“新安江”僅是詩人拿來與他喜歡的清溪作對比的對象,沒有任何文化內(nèi)涵,以Xin'an River譯之即可。譯成River New,既缺失了原名稱,又給人喧賓奪主之嫌。
例5.《蜀道難》(李白):
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
There's a bird track over Great White Mountain to the west,Which cuts through Mountain Eyebrows by the crest.⑥謝真元:《一生必讀唐詩三百首鑒賞》,許淵沖、馬紅軍譯,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6年版,第32頁;第24頁。
“太白”與“峨眉”的翻譯完全可以刪繁就簡,直接用音譯即可。用Great White Mountain給人不知所云的感覺;如果說“太白”尚有一絲聯(lián)系,Eyebrows就是指“眉毛”,想來譯者本意是借代指女性眉毛的“娥眉”來形容“峨眉山”,且不說Eyebrows本身無性別,即便以“娥眉”代之,殊不知,此“峨眉”非彼“娥眉”,兩者毫無瓜葛。
例6.《楓橋夜泊》(張繼):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Beyond the city wall,from Temple of Cold Hill,Bells break the ship-borne roamer's dream in midnight still.①謝真元:《一生必讀唐詩三百首鑒賞》,許淵沖、馬紅軍譯,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6年版,第45頁;第478頁;第481頁;第159頁;第557頁;第562頁。
寒山寺建于南朝梁代,相傳唐初著名高僧寒山曾在此居住,故得此名。譯者可能不明就里,沒有認真考證背景,于是便出現(xiàn)了Cold Hill這么一個不倫不類的翻譯,無疑畫蛇添足。
例7.《關山月》(李白):
明月出天山,茫茫云海間。
From Heaven's Peak the moon rises bright,O-ver a boundless sea of cloud.②謝真元:《一生必讀唐詩三百首鑒賞》,許淵沖、馬紅軍譯,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6年版,第45頁;第478頁;第481頁;第159頁;第557頁;第562頁。
“天山”是中亞東部地區(qū)的一條大山脈,橫貫中國新疆中部。故此,沒有必要意譯成Heaven's Peak,音譯即可。更有甚者,譯者還在《塞下雪》(李白)“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句中譯成skyhigh mountains③謝真元:《一生必讀唐詩三百首鑒賞》,許淵沖、馬紅軍譯,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6年版,第45頁;第478頁;第481頁;第159頁;第557頁;第562頁。。此處的“天山”已成為高聳入云的山脈,失去了其專有名詞的意味。
如前所述,《唐詩三百首》以含蓄蘊藉見長,對此的翻譯更能反映譯者的文學功底和語言功底。本文中的例子大都選自許淵沖、馬紅軍所譯《唐詩三百首》,原因在于,許淵沖在譯界以翻譯了大量的詩詞作品聞名,其中不乏優(yōu)秀譯本,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許譯固然有出彩之處,但也存在一些不足。
例8.《海棠》(鄭谷):
莫愁粉黛臨窗懶,梁廣丹青點筆遲。
The fair forgets to powder her face before you;The painter hesitates to draw your picture new.④謝真元:《一生必讀唐詩三百首鑒賞》,許淵沖、馬紅軍譯,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6年版,第45頁;第478頁;第481頁;第159頁;第557頁;第562頁。
“莫愁”和“梁廣”是古代人物,一個是美麗勤勞的佳人,一個是善畫海棠的畫家。詩人不僅從正面描繪海棠,而且還從側面烘托,把海棠的美提升到極致。如果僅僅意譯出the fair和the painter,似乎辜負了詩人的點睛之筆,詩意淡而無味,意境遠遠無法達到。倒不如采用“音譯+注釋”的方法,以保留全詩的含蓄性。
例9.《過華清宮絕句三首》(其二)(杜牧):
新豐綠樹起黃埃,數(shù)騎漁陽探使回。
Yellow dust raised by the steeds veiled trees like a screen;The messenger deceived came to deceive the crown.⑤謝真元:《一生必讀唐詩三百首鑒賞》,許淵沖、馬紅軍譯,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6年版,第45頁;第478頁;第481頁;第159頁;第557頁;第562頁。
“新豐”和“漁陽”分別是兩個地名,又非一般地名,直接代表了唐王朝和叛軍所在地。如果掩去這兩處地名,讀者無法了解其背后的信息,全詩的意境蕩然無存。這里,“音譯+注釋”無疑是比較好的做法。
例10.《送陳章甫》(李欣):
鄭國游人未及家,洛陽行子空嘆息。
Roamer,you cannot go back to your native land,Sighing in vain by the riverside where you stand.⑥謝真元:《一生必讀唐詩三百首鑒賞》,許淵沖、馬紅軍譯,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6年版,第45頁;第478頁;第481頁;第159頁;第557頁;第562頁。
詩中的“鄭國游人”和“洛陽行子”絕非是單單一個roamer所能囊括的。陳章甫出來做官前長期隱居河南嵩山,即鄭國。這首詩作于他罷官登程返鄉(xiāng)之際,李頎送他到渡口,以詩贈別。表面上,一個“未及家”,一個“空嘆息”,似乎表現(xiàn)了兩人的不舍之情,而實際上卻是對一腔抱負無法實現(xiàn)的惆悵和茫然。因此,這兩個地點有其自身含義,不妨如王玉書那樣翻譯:You,a stranger from Zheng,must have not been home yet;As one in Luoyang,in vain for you I feel regret.⑦王玉書:《王譯唐詩三百首》,五洲傳播出版社2004年版,第97頁。
鄭國即今天的陜西華陰市,兩地的距離在今天看來路途并不遙遠,可是在古時卻遙不可及。這份無奈、惆悵通過兩個地點詞躍然紙上。
例11.《烏衣巷》(劉禹錫):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Beside the Bridge of Birds rank grasses overgrow;Over the Street of Mansions the setting sun hangs low.Swallows which skimmed by painted eaves in days gone by Are dipping now in homes where humble people occupy.①謝真元:《一生必讀唐詩三百首鑒賞》,許淵沖、馬紅軍譯,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6年版,第429頁;第190頁。
劉禹錫的詠史懷古詩以其精警高華為后人傳誦。朱雀橋本只是一普通地名,因其通往烏衣巷而有名。烏衣巷居住著一批高門望族,他們富可敵國,權比諸侯,可以想象通往烏衣巷的朱雀橋曾經(jīng)是多么車水馬龍,整日喧囂不斷。因此,翻譯中可區(qū)別對待,即“朱雀橋”音譯即可,而“烏衣巷”則“音譯+注釋”,沒有必要意譯。至于“王謝”也可如王玉書那樣:Swallows that once nested in late Premiers Wang's and Xie's grand halls,Are now truning to common people's houses to pay their calls.②王玉書:《王譯唐詩三百首》,五洲傳播出版社2004年版,第633頁。
《唐詩三百首》中的雙關不時出現(xiàn)在一些詩中,除了諧音詞如“蓮子”對應“憐子”、“絲”對應“思”、“柳”對應“留”、“無晴”、“有晴”等外(這里“晴雨”的“晴”是用來暗指感情的“情”),其他如以蟬喻高潔、以羌笛喻思鄉(xiāng)、以紅豆喻相思等。雙關語的翻譯尤其難,兩種不同語言的轉(zhuǎn)換無法保留原有雙關意味,那么只能忍痛割愛,保留意思,所以意譯在所難免。
例12.《送秘書晁監(jiān)還日本國》(王維):
向國唯看日,歸帆但信風。
Look at the sun,O please!Your sail should trust the breeze.③謝真元:《一生必讀唐詩三百首鑒賞》,許淵沖、馬紅軍譯,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6年版,第429頁;第190頁。
唐代是我國古代中日文化交流的重要時期。中日往來詩是中日文化交流的歷史記錄,也是中日人民友誼的頌歌。晁衡回國前夕,摯友王維作詩相贈。詩中的“日”就是雙關語,兼指太陽與日本。而譯文無法兼顧,僅譯出sun這一層意思。
例13.《竹枝詞二首》(其一)(劉禹錫):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The west is veiled in rain,the east enjoys sunshine,My gallant is as deep in love as the day is fine.④謝真元:《一生必讀唐詩三百首鑒賞》,許淵沖、馬紅軍譯,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6年版,第360頁;第383頁。
原詩的精妙、俏皮在譯文中不但毫無蹤跡,而且讓人莫名其妙。譯者既想保留字面意思,又想達到雙關的效果,結果畫虎不成反類犬。筆者認為后一句丁衡祁的翻譯比較貼切:Whether rain or sunshine,he is the sunshine in my heart.⑤謝真元:《一生必讀唐詩三百首鑒賞》,許淵沖、馬紅軍譯,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6年版,第360頁;第383頁。既然魚與熊掌不能兼得,那么就把能得到的那部分好好地發(fā)揮出它的最大效用。
例14.《贈別二首》(其二)(杜牧):
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The candle grieves to see us part,It melts in tears with burnt-out heart.⑥丁衡祁:《英漢翻譯實踐是再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國翻譯》2005年第5期,第29頁。
此兩句運用了諧音雙關和擬人的手法:蠟燭有“心”有“淚”,亦如離人有“心”有“淚”一般。不寫離人如何表現(xiàn),而借蠟燭的傷心流淚來寫離人之傷感,顯得委婉含蓄,形象貼切。譯文沒來由地表現(xiàn)蠟燭的傷心,顯得突兀;另外,它的熔化與落淚似乎缺乏必然的聯(lián)系。王玉書特地加上了wicks一詞,試圖彌補這一缺失:Candles with wicks still will for separation mourn;They will shed their tears for others till it is dawn.⑦王玉書:《王譯唐詩三百首》,五洲傳播出版社2004年版,第661頁。應該說,王譯較實在,少了虛幻不定的內(nèi)容,意思上比許譯清楚明了。
譯者是翻譯行為的主體,然而主體性并不意味著隨心所欲,因為主體是社會的、歷史的主體。但是同時,理解又是以歷史性的方式存在的。無論是理解者——人,還是理解的對象——文本,都處于歷史的發(fā)展演變中。這種歷史性就使得理解的對象文本和理解者都具有各自處于歷史演變的“視界”。所以,翻譯中的“闡釋不足”或“過度闡釋”便是免不了的。根據(jù)袁筱一的定義:“闡釋不足”,顧名思義,翻譯主體生成的意義小于原文本可能激起的所有意義,也就是說,翻譯主體生成的意義明顯地刪減了一個或多個完整的意義單位。而“過度闡釋”則正好相反,翻譯主體生成的意義明顯地增加了一個或多個完整的意義單位。⑧袁筱一、鄒東來:《文學翻譯基本問題》,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59-160頁;第162-163頁;第58頁。如“云母屏風燭硬深”中的“云母”便是一例。再如《赤壁》杜牧: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Had the east wind refused General Zhou a helping hand,His foe'd have locked his fair wife on Northern shore.①謝真元:《一生必讀唐詩三百首鑒賞》,許淵沖、馬紅軍譯,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6年版,第440頁?!岸獭弊兂闪恕耙粏獭?,估計譯者也是絞盡腦汁,終歸限于詩歌的體裁而無法完成放入全部的內(nèi)容。相比之下,王玉書的譯文比較完整:If the east wind didn't lend General Zhou a helping hand,Locked in Brass Sparrow Terrace his wife and her sister would stand.②王玉書:《王譯唐詩三百首》,五洲傳播出版社2004年版,第651頁。
如果說小說翻譯容易“過度闡釋”的話,那么詩歌翻譯,尤其古典詩歌的翻譯出現(xiàn)“闡釋不足”的幾率非常高。那些表現(xiàn)文化特色的翻譯如含蓄、雙關、典故總是讓人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袁筱一對“闡釋不足”和“過度闡釋”現(xiàn)象分析后認為有三方面的因素:首先是原作為闡釋留下了空間;其次是譯者因其語言認知水平或其他方面的認知水平有所欠缺,導致其激發(fā)的意義超出了原意義所規(guī)定的范圍;再次是翻譯的目的。④袁筱一、鄒東來:《文學翻譯基本問題》,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59-160頁;第162-163頁;第58頁。
針對譯本會老化,而原作不會的情況(指經(jīng)典原作),國內(nèi)外不少學者作過一些分析,如“時間性”因素,從復譯的角度來說,即便價值已經(jīng)得到肯定的翻譯作品在一定的時期也必然會被取代。⑤袁筱一、鄒東來:《文學翻譯基本問題》,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59-160頁;第162-163頁;第58頁。從這個意義說,譯者應當被置于闡釋的流程之中,由于理解主體的不同,融合的視閾不同,新的翻譯便由不斷的理解循環(huán)中產(chǎn)生。謝天振也提出了“語言差”和“時間差”這兩個概念。針對這些年來關于中國文化走出去的呼聲和做法,他認為,漢語的掌握上,西方人還未達到一定程度;西方人認識和了解中國文化則還是最近這二三十年的事。⑥謝天振:《中國文化如何才能真正有效地“走出去”》,《東方翻譯》2011年第5期,第4-7頁。所以,向外譯介中國文學和文化時,就不能操之過急,在現(xiàn)階段不妨考慮多出些節(jié)譯本﹑改寫本。此外,應該慎提﹑甚至不提“中國文化走出去戰(zhàn)略”之類的說法,而應該多提“努力促進和開展中外文化交流”這樣的話。同樣,對于譯者來說,無定本和復譯本的出現(xiàn)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譯本的優(yōu)劣需要時間的考驗。所以,翻譯的時間性絕不是劣質(zhì)的證明,更不能成為不可譯的證據(jù),相信在一代代譯者的努力下,翻譯不但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失,反而會煥發(fā)出更加彌久的光彩。
采用何種翻譯策略應該遵循一定的規(guī)律,而非隨心所欲或一味求同。翻譯,尤其帶有文化特色內(nèi)涵的翻譯有一個漸進的過程,不能一蹴而就或者一步到位。這與社會的發(fā)展,人們的接受過程等有著密切關系,“譯無定本”就是這個道理。譯者在這條道上踟躕前行著,為巴比塔的重建辛勤勞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