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政全
語法、修辭和邏輯是語言學的三大重要課題。語法使語言表達準確,邏輯使語言表達鮮明,而修辭則使語言表達生動。這也就是古人所說的“信”“達”“雅”的具體內(nèi)涵。當然,所謂準確、鮮明、生動,只是語言學習和使用的一種相對界定,當靈活理解,變通運用。比如,修辭是恰當?shù)乇磉_思想感情的重要手段。為了準確、鮮明、生動地表達思想感情,要求我們在說話和寫作中,應根據(jù)思想內(nèi)容的需要,在運用詞語方面注意詞語的意義、色彩和聲音,在造句方面要注意句式的選擇和句子的表達。這就是說,準確不僅僅是語法功能的要求,修辭和邏輯同樣要求準確。而要做到使用修辭準確無誤地表情達意,則必須刻苦學習,正確掌握和運用各種修辭手法,遣用語言表情達意。我們很難想象,一個對修辭手法的理解和掌握似是而非的人,能在說話和寫作中真正準確鮮明生動地表情達意。如果一個語文教育工作者本身就沒真正弄明白各種修辭手法的內(nèi)涵,對一些外表極其相似而其實類屬各異的修辭格似是而非,那在教學工作中勢必會指鹿為馬,誤人子弟,貽害無窮了。
最近筆者在教學中就偶爾發(fā)現(xiàn)了同仁中有分不清借喻和借代的區(qū)別的情況。例如把高中語文必修(一)課文《包身工》中的“蘆柴棒”說成了是借代。而且還振振有詞地舉魯迅《故鄉(xiāng)》中的“圓規(guī)”楊二嫂為例加以佐證,說那是最標準的借代。這種說法,筆者實在不敢茍同。
借代是不直接說出所要表達的人或事物,而是借用與它有密切相關的人或事物來代替的修辭手法。其種類有特征代本體(如“花白胡子一面說,一面走到康大叔面前”《祝?!罚?,部分代整體(如“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望天門山》),具體代抽象(“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陋室銘》),專名代通名(“你們殺死一個李公樸,會有千百萬個李公樸站起來!”《最后一次講演》)等。其作用是突出事物的本質(zhì)特征,增強語言的形象性,使文筆簡潔精煉,語言富于變化和幽默感;引人聯(lián)想,使表達收到形象突出、特點鮮明、具體生動的效果。
比喻,也叫譬喻,就是打比方,是根據(jù)事物之間的相似點,把某一事物比作另一事物,它有明喻(“共產(chǎn)黨像太陽”《東方紅》),暗喻(那又濃又綠的景色,簡直是一幅青綠山水畫《荔枝蜜》),借喻(“地上射起無數(shù)的箭頭,人家房屋上落下萬千條瀑布”《駱駝祥子》)三種。其作用是把抽象的事物變得具體,把深奧的道理變得淺顯,復雜的道理變得簡單,生動形象,通俗易懂。
比喻和借代,分屬兩種不同的修辭手法,只要稍加關注,其實是不難區(qū)分的。但借代和比喻中的借喻粗看起來卻形貎相同,如出一轍,似難區(qū)分。其共同特征是兩者的本體和借代的借代詞、借喻的比喻詞都不出現(xiàn),只出現(xiàn)借代的借體和借喻的喻體。例如:
1.“先生,給現(xiàn)錢,袁世凱,行么? ”(葉圣陶《多收了三五斗》)。
2.“滿天里張著個灰色的幔。看不見太陽”(茅盾《雷雨前》)。
3.“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保▌⒂礤a《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
4.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已經(jīng)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 (魯迅《故鄉(xiāng)》)。
以上四句,乍看極其類似,但如果漢語功底扎實,則很容易辨出,1、3兩句是借代,2、4兩句是借喻。
借喻和借代的區(qū)別是:
(一)借喻是喻中有代,借代是只代不喻 例如:“我似乎打了一個寒噤;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已經(jīng)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說不出話?!保斞浮豆枢l(xiāng)》)。以“厚障壁”來比喻“我”和閏土之間形成的感情距離。而“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保ā睹穾X三章》)則是標志代本體,借“旌旗”代替軍隊或武裝力量。
(二)借喻側重表達本體和喻體之間的相似性,借代則側重說明本體和借體之間的相關性 例如:“滿天里張著個灰色的幔??床灰娞枴保墙栌?,因為鉛灰色的天空,其色彩和圓形的形狀都與帳幔及其相似,而絕不是天空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幔,用“?!眮泶嫣炜?。而“對面來了三個紅領巾”,則是以特征代本體,是少先隊員脖子上系著紅領巾,而不是來了三個像紅領巾一樣的少年兒童。二者是相關而不是相似。
(三)借喻可改為明喻,借代則不能 如:“地上射起無數(shù)的箭頭,人家房屋上落下萬千條瀑布”是說暴雨的雨柱形狀像箭頭,而不是天上垂下真正的箭頭,此句可改為“地上射起無數(shù)像箭頭一樣的雨柱,人家房屋上落下萬千條像瀑布一樣的水簾”。可“上面坐著兩個老爺,東邊的一個是馬褂,西邊的一個是西裝?!眲t是以人的穿著,服裝標志代替本體人,而改成了“上面坐著兩個老爺,東邊的一個是像馬褂的樣子的人,西邊的一個是像西裝一樣的人?!本蜁屓藝婏埩恕R驗槿说哪酉袷裁匆膊粫耨R褂和西裝。
明白了以上道理,我們再來看現(xiàn)行中學語文教材魯迅《故鄉(xiāng)》中“圓規(guī)”楊二嫂形象和夏衍《包身工》中女工蘆柴棒形象描寫,都只應該也只能是借喻而不是借代。因為楊二嫂和圓規(guī),女工和蘆柴棒,只是其身形極其相似,二者構成了比喻中本體和喻體是兩種不同種類屬的事物這一要件,而并非二者像“對面來了三個紅領巾”,“東邊的一個是馬褂,西邊的一個是西裝?!本渲械摹凹t領巾、”“馬褂”“西裝”那樣和本體連在一起,長在一起構成相關。并且把二者改成“身形像圓規(guī)一樣的女人一面憤憤地回轉(zhuǎn)身,一面絮絮地說,慢慢地走”“有一次,在一個很冷的清晨,瘦得像蘆柴棒一樣的一個女工害了急性的重傷風而躺在床上了”這樣的明喻句子卻是順理成章,一點也沒有改變句子原意。這種本體和喻體形狀相似,能改成明喻的句子怎么會是借代呢?
鑒于此,筆者想說明的是,和我們教學生區(qū)別形似字一樣,語文知識中類似這種外表:外形、現(xiàn)象等十分相像而本質(zhì)上并不屬于同一類事物的例子不在少數(shù),例如比喻和象征的區(qū)別等。如果一個語文教育工作者沒有扎實的專業(yè)知識功底,沒有去偽存真,務求準確的科學態(tài)度和慎重細心的工作方法,對于那種似是而非的知識現(xiàn)象,迷信專家權威,盲目輕信教科書和語法專著,不去作一番艱苦細致的細心比對鑒別,就按照某某學者或某某著作上所說的輕率結論照搬過來兜售給學生,這種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的做法將是誤人誤己,貽害無窮。作為一個傳道授業(yè)解惑的人,我們必須有高度的責任心和使命感,傳授知識,最起碼要務必做到準確無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