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逃難圖

張鳴

1900年8月14日，即庚子年的七月二十，八國聯(lián)軍兵臨北京城下，開始攻城，當天，沒有重炮轟，也沒用炸藥炸，這座有著高大城墻的大清國國都即被攻破。也就是在這一天，西太后拉著光緒皇帝，倉皇出逃。此前十余日，西太后和執(zhí)掌兵權的榮祿，已經知道大事不好，事先讓當時還留任京兆尹（北京市長）的陳夔龍準備二百輛騾車。但是，當時的北京，已經兵荒馬亂了好幾個月，到處殺人放火的義和團，嚇走了大多數(shù)的商戶，正常的貿易乃至市民生活已經不復存在。漫說兩百輛騾車，就是二十輛一時也湊不齊。城破之時，子彈飛進宮里，西太后拉著光緒倉皇出逃。光緒一邊逃，一邊甩掉自己的朝珠纓帽，匆忙換上了平民的布衣，西太后穿的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像個鄉(xiāng)下的老婆子。跑出宮來，才擠上一輛騾車，跟著跑的人，大多數(shù)是步行。隨護的兵丁，不足千人，毫無紀律，跟土匪潰兵沒有什么區(qū)別，走到哪里搶到哪里。

逃到哪里，其實西太后自己也沒有數(shù)，反正聯(lián)軍攻城是從東南兩個方向，他們就向北跑，出了德勝門，一直奔北。

幸好到了懷來，懷來的知縣吳永沒有跑，為兩宮和隨行人員準備了點吃的，結果還被潰兵搶了。唯一剩下的一大鍋小米綠豆粥，還是吳永用身體護下來的。太后和皇帝總算有了口粥喝，兩人喝得那個香，就像趕上了玉液瓊漿。吳永還找到了五個雞蛋，煮熟了進呈上去。西太后這個每日飲食要幾百道菜的人，居然一口氣吃了三個，剩下兩個，給了皇帝。在李蓮英的幫助下，吳永給太后的水煙袋裝了煙，用紙媒子點燃，讓太后在出逃之后，第一次過了煙癮。

懷來往后，西太后一直在逃，進入山西，然后轉到陜西，最后在西安安定下來。但從懷來過后，勤王的兵馬漸漸來了，供應也逐漸有了保障。其中，懷來縣知縣吳永的那一鍋小米綠豆粥加五個雞蛋，簡直就像救命丹一般。所以，西太后一直把他帶在身邊，護駕伺候，直升為知府。如果不是后來吳永跟第一個前來救駕的甘肅藩司岑春煊死活都不對付，而岑春煊的位置在西太后眼里又相當重要，他后來的仕途會相當順利。

在清朝所有的后妃中，西太后是最會享受的一位，甚至超過此前任何一位皇帝。無論在宮里還是在三海或者頤和園，住的地方都是冬暖夏涼，冬天屋子下有炭火，夏天里面放著冰。無論多么貴重的衣服，從來沒有穿第二次的時候。吃的則是山珍海味，很多時候，一盤價值幾百兩銀子的菜，看一眼就扔掉了。晚清說起來好像國力不強，但物質卻因為開放的緣故，比從前豐富了許多。國家包括宮里的收益，也比此前豐裕了不少。從前見都沒見過的海外珍奇，吃的用的，都可以搞到。所以，國家雖弱，但太后的日子卻過得滋潤。

這樣滋潤的日子，突然之間，因為洋人破城，從天上跌落到地下，個中的滋味，誰品嘗誰知道。會享受的西太后是明白人，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把改革廢掉，拉著國家向后退的緣故。具體地說，就是輕信了頑固派大臣的說法，迷信義和團的刀槍不入的法術，貿然跟洋人開戰(zhàn)。這樣的教訓，有一次就足夠了，年事已高的太后，已經不可能，也沒有這個本事經歷第二次了。

【原載2012年第23期《讀者》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