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英 姿
(江蘇科技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蘇 鎮(zhèn)江 212003)
《論語》半月刊是“我國同時期文學刊物中歷時最長、發(fā)行量最大的一份著名刊物”[1]。該刊以提倡幽默文化著稱,而將西方幽默引入中國的則是林語堂,所以一提到《論語》半月刊自然就會想到林語堂,而身處幕后的邵洵美卻往往被人遺忘。其實,邵洵美不僅在《論語》半月刊的創(chuàng)刊、資金投入、復刊、出版和發(fā)行中都起到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而且還利用自己廣泛的人脈關(guān)系為《論語》半月刊保駕護航。他甚至還親自編輯《論語》半月刊,其編輯理念對《論語》半月刊的風格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近年來學術(shù)界已經(jīng)開始重視研究邵洵美,出現(xiàn)了有關(guān)邵洵美的回憶錄、傳記和學術(shù)專著。如邵洵美的妻子盛佩玉[2]、女兒邵綃紅[3]和好友章克標[4]等的回憶錄,林淇的《海上才子:邵洵美傳》,主要學術(shù)專著有王京芳的《邵洵美:出版界的堂吉訶德》和筆者的《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變奏:〈論語〉半月刊及其眼中的民國》等,但具體到《論語》半月刊與邵洵美的出版夢,雖有所涉及卻語焉不詳。本文試圖以《論語》半月刊為研究文本,探討邵洵美是如何秉持自己的出版理念而投身于出版事業(yè)的。
邵洵美(1906—1968),原名云龍,改名洵美,浙江余姚人,原籍河南,世居上海。幼年入私塾讀書,中學就讀于圣約翰中學,1923年夏畢業(yè)于公立上海南洋路礦學校。1925年2月至4月間乘船赴歐留學,1926年5月回國。1927年5月到8月,出任南京特別市市長劉紀文的秘書。1928年3月,在上海創(chuàng)辦金屋書店。1929年1月,在上海與章克標編輯《金屋月刊》,鼓吹唯美主義。1930年底,金屋書店關(guān)門,邵洵美成立了上海時代圖書公司。1931年7月,邵洵美從德國購買了全套影寫版設(shè)備。1932年6月,邵洵美創(chuàng)辦的時代印刷公司開始營業(yè),9月,時代印刷有限公司成立,它是我國第一家采用影寫版印刷技術(shù)的印刷公司[5]。
邵洵美的發(fā)行和編輯興趣源于他12歲時在家里辦的一份名叫《家報》的報紙[6],從而展現(xiàn)出對出版的鐘情和癡迷。在22歲時,邵洵美真正投入到出版事業(yè)中?!墩撜Z》半月刊作為他曾擁有的11份雜志之一,見證了他實現(xiàn)自己出版夢的跌宕起伏經(jīng)歷。
《論語》半月刊是在邵洵美家的客廳里產(chǎn)生的。其辦刊的想法是幾個私交甚好的朋友在茶余飯后閑聊時產(chǎn)生的,林語堂、全增嘏、李青崖、林徽因、沈有乾及畫家張光宇三兄弟、葉公超、潘光旦[7]等人經(jīng)常聚集于邵洵美家中客廳討論辦刊的具體問題。“《論語》創(chuàng)刊前,大家在邵洵美家客廳里商談過不少于三次”, 關(guān)于刊物內(nèi)容,談的不多;刊物的名字叫什么,談得最久。最后章克標“忽然想到了林語堂的大名‘林語’兩字聲音相似的《論語》”[8],于是提議用全國人都知道的《論語》二字作為該刊的名字,用來發(fā)議論吐悶氣。這種想法一經(jīng)提出,隨即得到大家的認可,《論語》半月刊的名字就這樣確定下來了。
1932年9月16日,邵洵美與林語堂在上海創(chuàng)辦《論語》半月刊。該刊出版之后銷路甚好,“大家歸功于我這個刊名取得好,其實當然是內(nèi)容吸引人”[8]。雖然林語堂是《論語》半月刊創(chuàng)刊初期的靈魂人物,但邵洵美卻是《論語》半月刊背后真正的老板。據(jù)章克標回憶,《論語》半月刊醞釀創(chuàng)刊時,大家想到“好在邵洵美開著時代書店可以發(fā)行出去,推銷沒有困難”[8]。自《論語》半月刊第10期以后,時代書店開始為《論語》半月刊支付編輯費及稿酬。對此,章克標曾說:“抱歉的是十期以前的,一律‘既往不咎’一風吹?!盵8]所謂“時代書店”就是指邵洵美與曹涵美三兄弟共同投資合辦的時代圖書出版印刷公司。可見,《論語》半月刊創(chuàng)辦之初的資金投入、印刷、出版和銷售發(fā)行都靠邵洵美。
邵洵美一直承擔《論語》半月刊的排版、校訂、裝訂等相關(guān)事宜,致使《論語》半月刊在編輯、印刷和發(fā)行方面高度協(xié)調(diào)和統(tǒng)一。首先,《論語》半月刊是由邵洵美私人投資,經(jīng)濟來源獨立,不接受任何人的經(jīng)濟援助,所以在言論上可以保持一定程度的自由和獨立。其次,《論語》半月刊的發(fā)行是由邵洵美、曹涵美三兄弟合資的時代圖書公司負責,所以《論語》半月刊創(chuàng)刊之初就擁有了成熟的發(fā)行和銷售網(wǎng)絡(luò)。再次,《論語》半月刊的印制工作也由擁有影寫版印刷機的時代印刷廠負責,能夠保證刊物物美價廉。這些都為《論語》半月刊保持極強的個性和擁有較高的銷售業(yè)績奠定了基礎(chǔ)。
《論語》半月刊先后有七人出任主編。第1~26期由林語堂任主編,第27~82期由陶亢德任主編,第83~105期由郁達夫、邵洵美共同擔任主編,第106~109期由邵洵美任文字編讀(相當于主編),第110~117期由邵洵美、林達祖共同擔任文字編讀,第118~121期由李青崖?lián)沃骶?第122~176期由邵洵美擔任主編,第177期由明耀五擔任主編。其間,邵洵美與林語堂、郁達夫和林達祖擔負的責任重要且性格迥然不同,但無論是誰,邵洵美都能與之通力合作共同辦刊。
邵洵美和林語堂是志同道合的合作關(guān)系。他們起初都想“出一本刊物來消消閑,發(fā)發(fā)牢騷,解解悶氣”[8],因而共同謀求《論語》半月刊的成功,林語堂有編輯之功,而邵洵美有出資之力。《論語》半月刊大獲成功后,林語堂卻離開了《論語》半月刊,成為《人間世》的主編。關(guān)于林語堂離開《論語》半月刊的原因一直存在爭論[9],使得我們無從判斷其離開的真正原因是否與經(jīng)濟有關(guān),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良友圖書公司支付的編輯薪金要比邵洵美給的多。林語堂主編《論語》半月刊,其編輯費每月350元,而主編《人間世》,編輯費用每月500元[10]。雖然林語堂有點重利輕義,但邵洵美則有容人之量,所以林語堂離開后還是經(jīng)常在《論語》半月刊上發(fā)表文章,并且在“群言堂”欄目中繼續(xù)回答讀者的來信[11]。由此可見,邵洵美能夠最大限度延攬人才,為我所用。
在林語堂離開《論語》半月刊后,由林語堂交給其物色并培養(yǎng)的陶亢德接編。林語堂和邵洵美友誼依舊,不傷和氣,仍舊為《論語》半月刊寫稿,對陶亢德也時有指點;陶亢德則按林語堂的既定方針辦刊,雜志風格不變,《論語》半月刊在雜志市場上仍然紅火。在此期間,邵洵美為穩(wěn)定大局,團結(jié)林語堂和陶亢德,穩(wěn)住全體作者,使刊物在主編易人后風格不變。
后來陶亢德跟隨林語堂而去,邵洵美在郁達夫等人支持下主持雜志編務(wù)。邵洵美和郁達夫是摯友,邵洵美想利用郁達夫的名人效應(yīng)為《論語》半月刊添光增彩,而曾參與《論語》半月刊創(chuàng)辦時“叨陪末座”[12]的郁達夫盛情難卻,答應(yīng)出任該刊主編。為此,1936年2月的一天晚上,郁達夫接到邵洵美邀請其擔任《論語》半月刊主編的電話。郁達夫的日記印證了這一細節(jié):“昨晚接洵美來電,堅囑擔任《論語》編輯,并約于二十日前寫一篇《編者言》寄去,當作航空覆信——答應(yīng)了他?!盵13]4481936年2月19日,郁達夫為《論語》半月刊寫了《編輯者言》,于次日寄出[13]451。1936年3月1日,郁達夫的《繼編論語的話》一文發(fā)表在《論語》半月刊第83期上,該文表達了郁達夫難擔重任的心情,并煩請邵洵美能者多勞[12]。郁達夫繼任《論語》半月刊的主編是不忍駁邵洵美的面子而勉強答應(yīng),而且他當時已應(yīng)福建省政府主席陳儀之邀,于1936年2月7日離開杭州出任福建省政府參議[13]525,所以也無暇顧及《論語》半月刊的編務(wù)工作。此時編輯《論語》半月刊的依然是邵洵美,郁達夫只是利用自己的影響力為《論語》半月刊籌集稿件、參與編輯、發(fā)表意見而已。邵洵美利用廣泛的人脈關(guān)系,為辦好《論語》半月刊做出了自己的努力。
邵洵美和林達祖的關(guān)系則是以文會友,惺惺相惜。據(jù)林達祖回憶,“和洵美是通過《論語》半月刊相識的”[14]。邵綃紅也記載,“林達祖是蘇州的一名讀者,后來常向《論語》投稿”[3]159。林達祖是通過向《論語》半月刊投稿而與邵洵美和該刊結(jié)下不解之緣的。當時,林達祖看到自己的《談?wù)勛勇贰芬晃目窃凇墩撜Z》半月刊第85期上,就高興地靜待《論語》半月刊的稿費,但等了兩個月之后稿費仍舊沒有收到,林達祖非常生氣,就給邵洵美寫了一封索要稿費的信件,而邵洵美卻很和氣地給他回信,解釋稿費問題并提出見面請求,這反而使林達祖感覺不好意思了[15]。林達祖和邵洵美的首次接觸并不是相當愉快的,但是此事加深了彼此的了解和認識,為后來兩人的合作埋下了伏筆。邵洵美雖出身名門,但仍能虛懷若谷,謙虛地對待年輕人的質(zhì)疑,面對責難非但不生氣還委以重任,這足見邵洵美的寬宏大度。
從以上邵洵美與林語堂、陶亢德、郁達夫和林達祖的交往中我們可以看出,邵洵美自始至終都是《論語》半月刊的主導人物,他以自己獨特的人格魅力延攬人才,為《論語》半月刊的成功奠定了基礎(chǔ)。
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邵洵美為了生計,也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出版夢,決計將其情有獨鐘的《論語》半月刊復刊,試圖依靠這塊老牌子東山再起,為振興出版事業(yè)作開路先鋒。在時局不穩(wěn)、物價飛漲情況下,邵洵美決定借債也要把《論語》半月刊繼續(xù)辦下去。1946年7月下旬,經(jīng)國民黨中央廣播事業(yè)指導委員會主任委員陳果夫的授意,邵洵美正遠在美國陪同顏鶴鳴[注]顏鶴鳴是20世紀三四十年代中國著名電影攝影師和電影技術(shù)專家。購買電影攝影機[5],為此他將《論語》半月刊復刊的重任委托給他的妻子盛佩玉。具體辦理復刊工作的則是《論語》半月刊的一些老朋友,其中李青崖在編輯刊物上出力最大,為復刊之事四處奔走的則是時代印刷廠經(jīng)理盛毓賢,在發(fā)行方面則是依靠孫汝梅等幾位好友的努力[16]。
7月29日,論語社向上海市社會局呈遞復刊申請[注]“呈為請求遺失登記證準許先行復刊事,竊敝公司所發(fā)行之時代畫報、論語前由,內(nèi)政部、中宣部發(fā)給時代畫報九○一號登記證及《論語》藝字○○二號登記證,于民國二十六年八一三滬戰(zhàn)發(fā)生時,敝公司編輯部淪入戰(zhàn)區(qū),當即停止出版。后來滬地環(huán)境惡劣,敝公司又將福州路三○○號及霞飛路二四○號發(fā)行所收歇停業(yè),迄今已歷九載。當時所有編輯資料一切重要物件及登記證業(yè)已全部遺失。茲者抗戰(zhàn)勝利河山重光,敝公司現(xiàn)在籌備復業(yè),擬將??丫弥撜Z及時代畫報陸續(xù)出版,除已呈請中宣部駐滬特派員備案外,理合瀝陳經(jīng)過,具文呈請。鈞局鑒核,準予先行復刊,并請轉(zhuǎn)呈?!本唧w參見《上海市時代圖書公司〈時代畫報〉、〈論語〉半月刊登記申請表》,上海市檔案館,1946年,Q6—12—88—56。并附上“新聞紙雜志登記聲明書”。隨后,在得到上海市社會局“擬準匯送會核并批示后先行復刊”[注]《上海市時代圖書公司〈時代畫報〉、〈論語〉半月刊登記申請表》,上海市檔案館,1946年,Q6-12-88-56。的批示之后,《論語》半月刊的復刊請求仍未得到明確答復。時代圖書公司不得不于8月30日又向上海市社會局局長吳開先提出復刊請求,在得到吳開先“該刊仍應(yīng)靜候中央須恭許可證后,再行復刊”的答復后,論語社同仁只能耐心地等待上面的批文。1個多月后,吳開先才收到國民黨中宣部副部長許孝炎的親筆信,準予《論語》半月刊登記注冊。上海市社會局得到中宣部副部長許孝炎授意之后,即刻下達“交四處準予發(fā)行”的命令[注]《上海市社會局關(guān)于辦理時代圖書公司復刊,合法登記證事與上海市社會局、中宣部、時代圖書公司的來往文書》,上海市檔案館,1946年,Q6-12-88-68。,并于11月6日向上海市警察局頒發(fā)了準許《論語》半月刊復刊的公函[注]《上海市社會局關(guān)于辦理時代圖書公司復刊,合法登記證事與上海市社會局、中宣部、時代圖書公司的來往文書》,上海市檔案館,1946年,Q6-12-88-77。?!墩撜Z》半月刊的復刊終于獲得司法部門的批準。另外,《論語》半月刊復刊還需得到郵政局的準許,11月3日,時代圖書公司又向上海市社會局請求為該刊頒發(fā)郵局證明書。上海市社會局批準了該請求[注]《上海市社會局關(guān)于辦理時代圖書公司復刊,合法登記證事與上海市社會局、中宣部、時代圖書公司的來往文書》,上海市檔案館,1946年,Q6-12-88-79。,并給上海市郵政局發(fā)出了“重新登記,業(yè)予照準,應(yīng)許可發(fā)行”的公函[注]《上海市社會局關(guān)于辦理時代圖書公司復刊,合法登記證事與上海市社會局、中宣部、時代圖書公司的來往文書》,上海市檔案館,1946年,Q6-12-88-82。。隨后,時代圖書公司攜帶該批文到上海市郵政局領(lǐng)取了該刊的郵局證明書。至此,《論語》半月刊的復刊得到官方許可,最終掃除了復刊的最后障礙。
雖然邵洵美沒有親自辦理《論語》半月刊復刊一事,但是向上海市社會局提出申請的署名卻是邵洵美。盛佩玉和李青崖等人充分利用邵洵美的社會影響力,讓《論語》半月刊在抗戰(zhàn)勝利后重新煥發(fā)生機,像鳳凰涅槃浴火重生,延續(xù)著邵洵美的出版夢。
邵洵美還利用與國民政府高級官員張道藩的私人關(guān)系[注]對于邵洵美和張道藩二人的關(guān)系,可以追溯到邵洵美1925年夏到法國巴黎畫院學習繪畫時。由于邵洵美樂善好施,所以結(jié)交了很多朋友,張道藩就是其中的一個。1925年夏,邵洵美到法國巴黎畫院學習繪畫時,結(jié)識了徐悲鴻、江小鶼、王濟遠、張道藩、常玉等人,并參加了他們組織的團體“天狗會”,“四好友結(jié)為金蘭。謝壽康為老大,徐悲鴻為老二,張道藩為老三,洵美為老四”。1927年邵洵美留學回國時,張道藩和另一位同學也要回國,但因囊中羞澀買不起船票,邵洵美就把自己的頭等艙船票退掉,換了三張三等艙票分給兩位窮同學。因此,邵洵美與張道藩私交甚好。,為復刊創(chuàng)造有利條件,為時代印刷廠安裝電話?!爸霖ξ迥臧嗽麻g,由邵洵美以私人關(guān)系商懇張道藩借用中央運動委員會名義去信電話公司。十月裝出電話,牌子亦商得同意掛用,同年九月份即正式開始營業(yè),十二月一日又論語出版,至卅七年四月,電話公司可以過戶,當時又商得張道藩借用文化運動委員會名義過出,時代印刷廠即于該時過回,即過去二十月中電話費,均由時代廠付,有賬擬可查,即經(jīng)濟部登記、社會局登記、同業(yè)工會、電力公司、煤氣公司、銀行往來等均可查明事實,以上系大概情形,完全實情。”[注]盛毓賢《時代印刷廠情況:時代印刷廠》,上海市檔案館,1949年,Q431-1-208。由于時代印刷廠曾經(jīng)懸掛過“中央文化運動委員會”的招牌,在中國人民解放軍進入上海后曾將其納入軍事管制單位[注]1949年6月3日,中國人民解放軍上海市軍事管理委員會主任陳毅、副主任粟裕曾下令將時代印刷廠納入軍事管制單位。后來經(jīng)過調(diào)查后認為:“(1) 該廠曾掛過‘中央文化運動委員會滬東辦事處’招牌,原因是該廠想裝電話,當時電話公司規(guī)定非行政或軍事機關(guān)不得裝置,另一原因即恐懼駐軍隊。(2) 邵洵美與張道藩私交甚篤,除借用以上招牌以外,并由張設(shè)法護照代中國農(nóng)業(yè)影片公司赴美洽購機器。(3) 經(jīng)調(diào)閱偽社會局檔案,時代確為邵洵美獨資。(4) 關(guān)于邵曾為國民黨宣傳做國際宣傳工作一點,現(xiàn)尚未查出實據(jù)……根據(jù)以上情況,軍事管理未能進一步查出實據(jù),擬請撤銷管制并會邵洵美具結(jié),如何請示。”參見盛毓賢《時代印刷廠情況:時代印刷廠》,上海市檔案館,1949年,Q431—1—208。,但由此可以看出邵洵美在當時想方設(shè)法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脈、關(guān)系與資源來為《論語》半月刊的復刊鋪平道路。
邵洵美曾多次親自擔任《論語》半月刊的主編[注]在《論語》半月刊第83~176期中,除了中間第118~121期四期由李青崖主編外,邵洵美擔任了共90期的編輯工作。第83~105期的《論語》半月刊名義上雖是由郁達夫、邵洵美共同擔任主編,但是郁達夫只是一個“掛名編輯”而已,具體的編務(wù)還是由邵洵美來負責。后邵洵美又請林達祖幫他辦《論語》半月刊,但基本上還是邵洵美總負責。,在其擔任主編期間,編輯理念與以往相比發(fā)生了巨大變化。邵洵美主張編輯和讀者“共同辦刊”,“編輯決不可和他的作者競爭”[6]。編輯的主要工作是發(fā)現(xiàn)優(yōu)秀作者,而非自己唱獨角戲;辦刊的宗旨是引領(lǐng)讀者放眼社會當下,而非宣揚自己的主張;刊物的性質(zhì)是溝通與辯論的平臺,而不是編者按照自己的意志向讀者灌輸?shù)膱鏊?。依照這些編輯理念辦刊,最終讓讀者把《論語》半月刊當作自己最好的朋友,在讀者感到孤獨的時候,《論語》半月刊成為讀者“最接近最坦白最誠懇的伴侶”[17]。
從第94期開始,《論語》半月刊增設(shè)“你的話”欄目,代替之前的“我的話”欄目。雖然欄目名稱從“我”變?yōu)椤澳恪眱H一字之別,但是人稱的變化反映了編輯理念的改變。編輯工作應(yīng)該是為讀者代言,而非編者自己觀點的再現(xiàn),如果有不妥的地方,也不應(yīng)該由編者和讀者共同負責。由于人稱的不同,給讀者的心理感受也截然不同?!拔业脑挕笔蔷幷咦约簩δ呈碌膽B(tài)度和看法,作為讀者只有單方面的接受;而“你的話”雖然還是編者所寫,但它的理念是“爰用我的筆,來寫你的話”[18],使讀者感到《論語》半月刊是我們大家共同編成,而不是編者自身意志的體現(xiàn)。這樣更有利于增強讀者共同辦刊的參與意識。
邵洵美強調(diào)編者應(yīng)盡力與讀者溝通的想法,引起了讀者共鳴。署名漠駝的讀者曾給該刊編輯部寫過一封公開信,該信刊登在第97期上。信中雖然表達了他對邵洵美“真摯流露”、“不搭編輯先生的豆腐臭架子”、“肯和作者們‘縮短距離’”等編輯理念的認可[19],在肯定《論語》半月刊積極與讀者溝通的前提下,卻以《論語》半月刊兩期“鬼故事專號”上多采用名人稿件為例,質(zhì)疑邵洵美既提倡尊重作者個性又給作者規(guī)定文章體裁的前后矛盾的編輯理念。邵洵美也在同一期的“編輯隨筆”中,逐一回答了漠駝所提出的疑問,希望得到“漠駝先生及其他愛護本刊的寫作者更深一步的諒解”[19]。邵洵美這種真摯的文章風格和坦誠的溝通態(tài)度,足以感動讀者。
邵洵美還繼承林語堂的辦刊理念,繼續(xù)堅持刊物關(guān)注社會現(xiàn)實的原則,以“幽默”為批評手段,把幽默和批評很好地結(jié)合在一起,藉幽默使批評暢行?!拔覀兯M氖恰x者對于社會上的一切問題,以及對于本刊的一切意見’能簡單地幽默地用信件的方式,或是討論的方式,寫出來?!盵20]讀者來稿經(jīng)常在“群言堂”欄目中刊出,多是針砭時弊的文章,如《論語》半月刊第99期“群言堂”欄目中,刊登了讀者來稿“當斷不斷”一文。該文借古諷今,以南宋滅亡的教訓來警示當時的政府,希望政府能團結(jié)一致,形成共同想法,統(tǒng)一對日政策,不要讓敵人鉆空子。
邵洵美還獨創(chuàng)“文字編讀”[注]“文字編讀”從《論語》半月刊第106期開始采用,第117期??瘯r停用。復刊后,沒有繼續(xù)采用“文字編讀”,仍用“編輯”一詞。替代“編輯”一詞,體現(xiàn)出認真而嚴謹?shù)木庉嬂砟睢?937年3月12日,《辛報》第二版上有個補白,談及《論語》半月刊的底頁里為什么不用“編輯”而用“文字編讀”。對此,邵洵美在“編輯隨筆”中表達了自己對編輯工作的理解:編者應(yīng)該像讀者一樣“忍耐和誠心”地去欣賞每一篇文章,只有這樣才能使《論語》半月刊擁有最嚴密的組織與系統(tǒng),給讀者一種整體和統(tǒng)一的感覺[21],避免刊物出現(xiàn)風格不統(tǒng)一、內(nèi)容相互矛盾的缺點。
20世紀30年代中期,《論語》半月刊風行全國之時,也正是邵洵美出版夢想得以實踐的巔峰時期?!墩撜Z》半月刊的創(chuàng)辦、資金運作、復刊、出版和發(fā)行都包含著邵洵美個人的心血與努力。對此,我們應(yīng)該給予這位曾經(jīng)被遺忘的出版家以公允的評價。邵洵美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出版夢想而毀家興書,并始終秉持自己獨特的編輯理念,一絲不茍地辦刊;以公共事務(wù)為關(guān)懷,利用自己掌握的期刊傳媒,以“幽默”為批評手段,把幽默和批評很好結(jié)合起來,更好地引領(lǐng)讀者關(guān)注社會現(xiàn)實。這些都能為當今的出版界提供借鑒和啟示。
參考文獻:
[1] 林達祖,林錫旦.滬上名刊《論語》談往[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8:20.
[2] 盛佩玉.盛氏家族·邵洵美與我:盛佩玉的回憶[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
[3] 邵綃紅.我的爸爸邵洵美[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5.
[4] 陳福康,蔣山青編.章克標文集(上下冊)[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
[5] 王京芳.邵洵美年表[J].新文學史料,2006(1):30-34.
[6] 邵洵美.再函達祖(代編輯隨筆)[J].《論語》半月刊,1948(145):1224.
[7] 章克標.林語堂在上海[M]∥子通主編.林語堂評說七十年.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03:119.
[8] 章克標.閑話《論語》半月刊[J].讀者良友(香港),1986(12):62-63.
[9] 李英姿.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變奏——《論語》半月刊及其眼中的民國[M].濟南:齊魯書社,2012:48-49.
[10] 李楠.晚清、民國時期上海小報研究——一種綜合的文化、文學考察[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119.
[11] 林語堂.林語堂啟事[J].《論語》半月刊,1933(27):封二.
[12] 郁達夫.繼編論語的話[J].《論語》半月刊,1936(83):513.
[13] 郁達夫.郁達夫全集(第12卷)[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2.
[14] 林達祖.記邵洵美[M]∥陸堅心,完顏紹元編.20世紀上海文史資料文庫(第6輯).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99:281.
[15] 林淇.海上才子:邵洵美傳[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序二.
[16] 邵洵美.一年論語(代編輯隨筆)[J].《論語》半月刊,1947(142):1059.
[17] 邵洵美.編輯隨筆[J].《論語》半月刊,1937(104):388.
[18] 邵洵美.我的話[J].《論語》半月刊,1936(94):1070.
[19] 漠駝.致論語編者的一封公開信[J].《論語》半月刊,1936(97):39-44.
[20] 邵洵美.編輯隨筆[J].《論語》半月刊,1936(98):88.
[21] 邵洵美.編輯隨筆[J].《論語》半月刊,1937(108):5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