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時間:2013年1月
采訪地點:清心居茶館
受訪人:張東明
采訪人:劉文秋
SHMJ:昨天從睢寧回來?
張東明:是的,睢寧有個書法活動,過去參加了一下。今天上午,和朋友有個家庭聚會,所以這次訪談就定在下午啦。
SHMJ:什么時候回徐州的?
張東明:一周前。
SHMJ:在家里還能住一段時間?
張東明:月底吧,正好孩子放假,就多呆一段時間。兒子已經(jīng)初三啦,馬上就要中考,得多陪陪。平時每個月也基本上能回來一次。
SHMJ:你是從小開始學習書法的嗎,學書法有“童子功”嗎?
張東明:“童子功”?這個還真沒有。很多門類都講究“童子功”,許多人也都認為要把一件事干好得有童子功,要有家學淵源。但書法按徐州話來講是“腦活”,是一種智力活動,或者說是一門思辨性比較強的藝術(shù),最終是否有所成就,與小時候有沒有接觸關(guān)系不大,關(guān)鍵要看個人的悟性。我從小跟隨父親隨軍,生活在一個山溝里的軍用機場。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那時候老百姓還沒有書法的概念,一般都叫“寫字”,所以小時候也沒接觸過書法,連書法字帖都沒見過。直到十六歲來徐州上高中,當時硬筆書法熱,才算接觸到書法,有了書法的概念,但是見的比較少,識的也不廣,不像現(xiàn)在接觸的這么多。最初和我母親的同學張繼光先生學習書法,張繼光先生是陜西吳三大的學生,他當時讓我寫毛筆書法,但我不愿意,我比較喜歡硬筆書法,他說寫硬筆書法也可以,但你臨帖還是要照著毛筆字帖臨,正因為這樣,一開始接觸書法走的就是正路。
SHMJ:毛筆書法是什么時候開始接觸的?
張東明:以前毛筆也拿過,但是沒有正式練過,就是描一描,為了完成作業(yè)?,F(xiàn)在的小學生也有描紅,那時老師也不管,也沒有書法這個概念。當時還不知道毛筆有這么長的鋒,都是用一毛錢二毛錢買的所謂毛筆,沒有墨汁就用紅墨水、藍墨水。我正式接觸毛筆書法是在1993年的時候,1993年年底正式拜王冰石老師為師,當時拜師儀式還有照片,照片上標有日期,所以我記得比較清楚。
SHMJ:你能回憶一下當時跟冰石老師學習書法情景嗎?
張東明:開始的時候,我寫幾張毛筆字給王老師看,可是他說,你這是用毛筆寫鋼筆字。他讓我從楷書臨帖開始,先寫顏真卿的《麻姑仙壇記》。每個月都要到王老師家交作業(yè),然后他告訴你這個字怎么寫,用筆怎么樣,說的不是很多,有的還聽不懂。不過,堅持了一兩個月我找到了感覺。顏體寫了十個月左右,王老師說不能再寫啦,再寫就容易形成習氣了。王老師對顏體有非常獨到的見解,他認為寫書法首先要把漢字的架構(gòu)搞清楚,寫穩(wěn)當。顏體相對來講是比較簡單的,方方正正的結(jié)體里面筆畫安排都是比較合適的。十個月以后,王老師說可以寫點別的,本來眼界就不開,寫上手了就會覺得這個帖最好,會崇拜顏體,不利于以后發(fā)展。于是開始寫魏碑。
SHMJ:有一位高明的老師,會少走很多彎路。
張東明:的確,書法需要有老師的指點。剛才我來的時候,遇到我一位戰(zhàn)友的朋友,自學張伯英,學了幾十年了,聽他的意思,就是張伯英最好,視野打不開嗎,眼界不開闊,判斷力也差,這就把自己限制住了。
SHMJ:你從楷書入手,后來主要以行書為主,這一過程是怎樣轉(zhuǎn)變的?
張東明:行書開始學米芾。王老師教學生寫行書一般都是從米芾入手,因為米芾是集大成者嘛,尤其是王字這一脈的,到米芾這里技法得到全面的總結(jié),而且米芾相對來講墨跡比較多。開始時,王老師讓我寫米芾的《方圓庵記》,這是個碑,是米芾年輕時寫的,又是刻碑,比較純凈。但是呢,我沒怎么寫,我寫了一段時間,感覺不怎么入手,我就偷偷的寫米芾的《苕溪詩》,然后向王老師交作業(yè)的時候還是交《方圓庵記》,哈哈!
SHMJ:哈哈,狡猾的,其實當學生也得會當!
張東明:對,實際這就是舉一反三。老師講的是學米芾,這是大范圍的,小范圍是《方圓庵記》。我覺得我大范圍堅持啦,小范圍也寫了,作業(yè)也完成了?!盾嫦姟肥悄E,字比較多,結(jié)構(gòu)好有規(guī)律,用筆也比較靈活,喜歡寫,入手快。后來證明,我這一做法是非常適合我自己的。
SHMJ:呵呵,做學生是需要智慧的。
張東明:呵呵。寫了一段時間后,接著我就開始研究相關(guān)的書法史。米芾是學哪些人的,經(jīng)過研究知道,米芾學過王、學過顏、學過楊凝式、李北海等等,然后我把這些人的東西找過來,再學他們的東西。比如李北海,后面還有誰學他?經(jīng)過學習知道,代表性的還有趙孟頫等人,明清還有一些人學習他,然后再把這些人找出來。接著再琢磨,米芾學李北海學了哪些東西,趙孟頫學李北海又學了哪些東西。這樣把書法史串通一下,感覺書法史挺有意思的,哈哈。褚遂良對顏真卿的影響,褚體那么瘦,顏體那么肥,怎么會影響到顏真卿?但是,你看褚遂良的《伊闕佛龕碑》,把它的筆畫加粗,那就是顏體。
SHMJ:從開始接觸毛筆書法,到入國展獲獎一共用了多長時間,第一次獲獎是在什么時候?
張東明:也就五、六年的時間吧,第一次獲獎好像是2000年左右,在石家莊舉辦的全國新人展。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參加國展的。
SHMJ:從此以后只要參加國展,基本都獲獎?
張東明:是的,基本上不放“空炮”。那時候不只是國展,各種大展只要我參加,最低是二等獎,經(jīng)常是一等獎。那一段時間上升的比較快,也喜歡投稿,現(xiàn)在不投了。
SHMJ:你覺得,現(xiàn)在的展賽和你當時經(jīng)常參加的展賽有什么不同嗎?
張東明:區(qū)別很大。一個是現(xiàn)在的展賽太多,參加的人數(shù)也多。再一個就是觀念上太過于重視形式,也就是章法。書法的幾個基本要素:筆法、結(jié)構(gòu)、章法,甚至再加上墨法?,F(xiàn)在所強調(diào)的制作呀、拼貼呀,都是屬于章法的范疇,所謂重視的形式,實際上就是章法。其他的要素就放在了一個相對次要的位置上,有些東西不耐看,但冷丁一看是好的。
SHMJ:那么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是什么?
張東明:這一現(xiàn)象的形成,主要是展覽機制造成的。比如說獲獎的,這種東西老是獲獎,或者說入展的作品300件里有200件是這樣的,,那么大家通過統(tǒng)計分析,認為這種形式評委可能更喜歡,于是大家都按照這個形式去做,各個培訓班也都講這個東西,結(jié)果投稿的都是這些東西,你說評委怎么選?他必須在這里面選,結(jié)果就形成循環(huán)了?,F(xiàn)在的主流書風,是帖學一路的,我把它總結(jié)為叫新流行書風,都寫成這一種:比較秀美、小塊的、小行草,味道也不差,但都一個味這就不好了。
SHMJ:什么好東西一窩蜂就膩了。
張東明:對。以前反對流行書風,現(xiàn)在這個更流行——新的流行書風。再一個就是評選的時間問題,大型國展有的近十萬件作品,幾天時間就評出來了,很多東西不耐看,缺少品味,這種情況也決定了做形式的容易占便宜。很多評委都對自己選出來的作品感到不滿意,很多東西并不是他們所看好的,有時候他們也很惱火,但是沒辦法。
SHMJ:軍旅生涯對你的書法產(chǎn)生多大影響?
張東明:我是89年當?shù)谋?。一開始是偵察兵,干了不到一年,有老兵退伍了,需要一位能寫的搞宣傳,主要是寫標語、板報,還有刻蠟紙。一看這小子寫的還行,我那時主要寫鋼筆字,于是就被調(diào)去搞宣傳了。還要寫美術(shù)字,當時沒有工具,就用小樹棍削扁,然后照著報紙上的美術(shù)字寫,哈哈。當時在部隊主要寫的是鋼筆字和美術(shù)字。可以說,是部隊激發(fā)了我對書法的興趣。
SHMJ:當代有一批軍旅書法家,或是有過軍旅生涯的書法家,正成為書壇的中堅力量,在全國有著相當?shù)挠绊懥Γ灾劣谟行┤烁袊@,還是部隊出人才呀!
張東明:當過兵的人都訓練有素,目標明確,敢沖敢贏,也許這就是軍旅書家成功的重要因素吧。
SHMJ:你在藝術(shù)的巔峰期,毅然決定去北京學習,是基于哪些考慮?
張東明:一個是當時單位解散了;再一個有必要近距離的看一看,畢竟原來看的只是作品,只是聽人說,或是文學作品描繪的一些東西?;谶@樣的想法,正好自己又有時間,所以就到北京了。也就是常說的行萬里路,吃百家飯,哈哈,喜歡的就多吃點,不喜歡的就少吃點!
SHMJ:在當時情況下,去北京,是需要一定魄力的。
張東明:是的,我到現(xiàn)在還有點佩服自己。哈哈!事實證明,我的選擇是正確的,去北京的確收獲不少。
SHMJ:在書法院的學習,主要收獲是什么?
張東明:在書法院的學習收獲是非常大的。主要是打開了眼界,心胸也隨之開闊,能夠包容各種風格的書法;其次是更加自信,堅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人云亦云。真正的藝術(shù)家是需要有個人對藝術(shù)的獨到見解的。
SHMJ:書法院還是非?;钴S的,搞了許多活動,很具有學術(shù)性,在書法界也有相當大的影響。
張東明:的確。像其所舉辦的系列活動:淵源與流變、二王與帖學研究展、簡帛書法研究展、秦漢篆隸研究展等,既有系統(tǒng)性又有學術(shù)性,彰顯了書法研究機構(gòu)的特點,也勢必被人們所記住。
SHMJ:有人說,你到北京后,有一段時間寫的倒不如以前了,你后悔到北京不?
張東明:呵呵,不后悔!這些年在北京,學習、交流、創(chuàng)作還有創(chuàng)收,每個方面做的都不錯,怎么會后悔呢,自我感覺還是不錯的。在我個人的創(chuàng)作上,主體風格沒有太大的變化,我的整體書法面貌沒有大的變化,但是在一些具體技法上有些細微變化,更注重對細節(jié)的把握,筆畫線條更加豐富耐看,質(zhì)量也更高,書寫時更加自信,進步和提高還是有的,這一點我自己的感受最深。有的書友說不如以前,有的同道卻說大有可觀。哈哈。
SHMJ:現(xiàn)在在北京的生活怎么樣?
張東明:不錯,衣食無憂,在北京雍和宮附近也有自己的工作室,經(jīng)常參加一些大型書法活動,有好多同道及全國各地的高手互相交流切磋,對自己的當前狀態(tài)還是很滿意的。
SHMJ:現(xiàn)在的書法市場很活躍?
張東明:現(xiàn)在書法市場的活躍主要是在高端。你的宣傳力度到了,你的名氣到了,位置也到了,這樣市場還是不錯的。但是如果沒名氣的,那就差得遠了。現(xiàn)在投入藝術(shù)市場的資金量比以前大得多,但資金比較集中,主要集中在這一小部分人身上。
SHMJ:你接觸網(wǎng)絡(luò)還是很早的。
張東明:對,是的,我玩網(wǎng)絡(luò)用術(shù)語講,那是“骨灰級”的。書法網(wǎng)絡(luò)興起應(yīng)該是在2001、2002年左右。像老齊的中國書法家網(wǎng),傅志偉的中國書法網(wǎng),一癡的書藝公社。這幾個應(yīng)該是最早的。那時候,一天上書法網(wǎng)站的有20人,就會感嘆“哇!”,今天來的人很多呀,如果有30人,那就不得了,現(xiàn)在不可同日而語了。
SHMJ:你當時主持的“徐州集團軍”影響很大的,對徐州的書法起到了很大的宣傳作用。
張東明:是的。當時徐州書法的勢頭也正猛,一次國展獲獎入圍的人數(shù)比有的省都多。當時在全國引起很大的反響,被譽為“徐州現(xiàn)象”。
SHMJ:對于網(wǎng)絡(luò)問題,有一段時間中國書協(xié)好像很重視,一些大的展賽都有網(wǎng)絡(luò)的參與,都有圖片的報道,那時候各大書法網(wǎng)站都以誰能最先報道為榮,但經(jīng)過一段很長的時間,書法網(wǎng)站參與書協(xié)的活動大大縮減,你怎么看這個問題?
張東明:書法網(wǎng)站促進書法發(fā)展是走的另外一條路,應(yīng)該和書協(xié)配合,但是網(wǎng)絡(luò)有網(wǎng)絡(luò)的特點,比較活潑,相對自由,比較尖銳,而且什么樣的觀點都可以表達出來,有時隨便說,自由度比較大,相對來說不好管理,在某種程度上可能束縛了書法的發(fā)展,影響了書協(xié)的工作,這就不好了。
SHMJ:最近中國書協(xié)專門成立了一個媒體理事會,把幾個重要的書法網(wǎng)站也吸收為理事。
張東明:這是好事,網(wǎng)絡(luò)應(yīng)該充分發(fā)揮它應(yīng)有的積極作用,促進書法發(fā)展,而不是相反。
SHMJ:最近看你畫了一些畫,感覺不錯,什么時候開始學畫的?
張東明:2010年左右,跟吳悅石老師開始學畫。其實學畫的想法由來已久,我們?nèi)钡臇|西挺多的,主要是想再豐富一下自己,怎么樣,還是很有上進心的吧。哈哈。
SHMJ:書與畫應(yīng)該是互相促進的。
張東明:畢竟是兩種不同的藝術(shù)樣式,雖然工具相同,但不是一定會互相促進,這很正常。以前的老畫家,落款都是某某寫,講究筆墨功夫,現(xiàn)在都是美術(shù)啦,講究色彩啦、造型啦,都強調(diào)這些東西,所以落款都是某某畫甚至是某某制。
SHMJ:我們院有個畢業(yè)生,就是跟你學的書法,你現(xiàn)在還帶學生嗎?
張東明:現(xiàn)在自己就不帶啦,主要是在國家畫院和清華美院張旭光老師那幫著帶學生,我是張旭光老師在這了兩個地方的助教。
SHMJ:見到高手,不能錯過請教的機會,請高手指點指點。(拿出自己創(chuàng)作的兩幅大篆作品)
張東明:大篆。篆書我寫的最少。我感覺你寫的章法有點平均了,字距、行距有點太均勻了。你寫的這種字體,如果投稿的話有點吃虧,字的大小有點吃虧,不大不小,要不就寫大的對聯(lián),要不就寫小一點的密密麻麻的小字。這么大的字,不是說寫的不好,就是容易吃虧,太實在了,呵呵。落款還挺好的,不錯。
SHMJ:還有哪些需要改進的?
張東明:小篆特別規(guī)整,大篆與小篆不同,它大小可以再寬松點,大篆有這樣的發(fā)揮余地,這個字大一點,那個小一點,這個枯,那個是個墨團,是可以這樣的。你這點做的還不錯,那個漲墨,那個枯筆,挺好,其他的你也可以照這種方式進行。注意不要把大篆小篆化。
SHMJ:謝謝指點,也非常感謝接受我們的采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