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萍(福州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福州 350108)
不禮貌策略、人物塑造理論與戲劇人物刻畫
鄭 萍
(福州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福州 350108)
選取《進(jìn)入黑夜的漫漫旅程》中的兩個片斷,綜合運用Culpeper的不禮貌策略和人物塑造理論進(jìn)行語用文體分析,從對話中的細(xì)枝末節(jié)深入理解悲劇沖突并動態(tài)揭示詹米復(fù)雜矛盾的性情,從而進(jìn)一步闡釋該劇的主題。通過實例探討上述兩種模式點面相結(jié)合客觀刻畫戲劇人物的可行性,嘗試從新的角度拓展戲劇對話的文體分析。
不禮貌策略;人物塑造理論;戲劇人物;主題;語用文體分析
從1978年Brown和Levinson[1](簡稱B-L模式)提出禮貌策略起,禮貌現(xiàn)象就成為人們在社會交往過程中了解交際雙方動機(jī)的關(guān)鍵因素。20世紀(jì)90年代,禮貌理論的內(nèi)涵和外延不斷擴(kuò)大,以Jonathan Culpeper[2]為首的學(xué)者在B-L模式的基礎(chǔ)上提出“不禮貌策略”,認(rèn)為不禮貌是說話人在交談中運用語言策略攻擊聽話人的面子來提升面子威脅行為。當(dāng)人們互相攻擊對方面子時,不可避免產(chǎn)生矛盾和沖突,同時也不自覺地呈現(xiàn)自己最真實的本性。但Culpeper主要運用不禮貌策略分析電視娛樂節(jié)目中的人物對話,在戲劇方面,他更多采用禮貌補(bǔ)救策略等多種話語分析的框架解讀戲劇對話[3],他的人物塑造理論[4]則從整體出發(fā),全方位展示人物多層次的性格,而他幾乎沒有把不禮貌策略和人物塑造理論點面結(jié)合,分析戲劇對話并刻畫人物性格。
美國現(xiàn)代劇作家尤金·奧尼爾(Eugene O’Neill)自傳體悲劇《進(jìn)入黑夜的漫漫旅程》[5]中,劇作家通過許多不禮貌對話不斷制造悲劇沖突,動態(tài)塑造人物各自獨特的個性,特別是長子詹米時而憤世嫉俗、時而又充滿人性光輝的復(fù)雜多變的性情,強(qiáng)化了本劇的主題:種種不幸大都是人為的,人性的弱點造成每個人既是受害者,同時又是悲劇的制造者。
本文綜合不禮貌策略和人物塑造理論的長處,從對話的細(xì)枝末節(jié)入手,動態(tài)闡釋《進(jìn)入黑夜的漫漫旅程》中周而復(fù)始、不斷升級的矛盾和沖突,分析詹米動態(tài)多變的性情以及對母親瑪麗愛恨交織的情感。本文選取兩個片斷作為實例,探討兩種模式點面相結(jié)合客觀刻畫戲劇人物的可行性。
Culpeper提出由五種不禮貌策略組成的不禮貌框架:(1)赤裸裸地公開施行面子威脅行為①本段和下一段中的不禮貌策略(1)(2)(3)(6)都是筆者參照何兆熊主編的《新編語用學(xué)概要》B-L模式中文翻譯的基礎(chǔ)上推斷出來的。(4)(5)是筆者所譯。(bald on record impoliteness):說話人直截了當(dāng)向聽話人施行面子威脅行為;(2)積極不禮貌策略(positive impoliteness):說話人損傷聽話人積極面子需求;(3)消極不禮貌策略(negative impoliteness):說話人損傷聽話人消極面子需求;(4)諷刺或虛假禮貌(sarcasm or mock politeness);(5)禮貌的缺失(withhold politeness)。[2]Culpeper等[6]經(jīng)過幾年的實踐得出結(jié)論:以上幾種不禮貌策略極少“孤軍作戰(zhàn)”,更多的是在同一話輪中說話人綜合運用各種策略同時威脅聽話人的各種面子,這把B-L模式中某種語言行為每次僅威脅一種面子向前推進(jìn)了一步。Culpeper[7]在原先不禮貌模式的基礎(chǔ)上又增加一個新成員:(6)非公開地施行面子威脅行為(off-record impoliteness),即通過弦外之音把說話人的意圖強(qiáng)加于聽話人來施行面子威脅行為。Culpeper等[6]認(rèn)為不禮貌方式越間接,其對面子的殺傷力越大。(6)就是間接的,比其他不禮貌方式更傷人,就像一枚殺人不見血的暗箭。至此,除了(4)和(5)外,不禮貌策略與B-L模式基本上一一對應(yīng)。在不斷構(gòu)建不禮貌策略模式過程中,Culpeper還提出人物塑造理論。
在戲劇人物塑造方面,Culpeper[4]認(rèn)為戲劇對話不僅是人物之間信息交流的渠道,更是劇作家將人物性格呈現(xiàn)給受眾的橋梁。他將社會學(xué)的研究成果尤其是歸因理論與會話分析、認(rèn)知圖式理論和語用推理等研究結(jié)合起來,嘗試把話語分析與人物性格刻畫直接掛鉤,探討語言與戲劇人物的關(guān)系。他強(qiáng)調(diào),人們具有因果圖式的認(rèn)知機(jī)制,他們的言語行為主要是由各自的性格決定的,戲劇對話完全可以動態(tài)展示人物與眾不同的性情。換言之,性格決定語言,同時語言表現(xiàn)性格。
戲劇文本的主要特征是對話比比皆是,特別適合運用不禮貌策略和人物塑造理論解讀人物性格。不禮貌策略用來分析一系列話輪,重在點,而人物塑造理論則通過對話著眼于人物整體,側(cè)重面,綜合采用這兩種模式可以兼顧點面,并全方位客觀地刻畫人物性格。本文選取劇中兩個片斷作為語用文體分析例子,闡釋劇作家如何用短小精悍的對話在不斷遞進(jìn)的沖突中塑造詹米復(fù)雜矛盾的性情,動態(tài)分析他對瑪麗愛恨交織的情感,進(jìn)一步深化本劇的主題,并探討兩種模式點面相結(jié)合客觀塑造戲劇人物的可行性,嘗試從全新角度豐富戲劇對話的語用文體分析。
Culpeper[3]認(rèn)為文學(xué)體裁依賴沖突,并把沖突作為情節(jié)發(fā)展和人物塑造的方式。在悲劇中,劇中角色之間不禮貌的言語行為往往體現(xiàn)了錯綜復(fù)雜的情感糾葛,并導(dǎo)致激烈的沖突,在不斷升級的唇槍舌劍中,人物鮮明的個性不經(jīng)意間暴露無遺。本劇特別是選取的兩個片斷中有許多咄咄逼人的對話,適合同時運用不禮貌策略(1)、(2)、(3)和(6)多層次分析人物復(fù)雜的性情。當(dāng)泰倫一家互相赤裸裸地公開施行面子威脅行為時,不僅極大地傷害了被威脅者與聽話人的積極和消極面子,同時也深深地?fù)p傷了說話人自己的面子,因為他們是一顆藤上的四只苦瓜,利益攸關(guān)。在周而復(fù)始的激烈沖突中,詹米就是一個絕望的威脅者,總是趁瑪麗不在場或過足毒癮后沉浸在幻覺中,當(dāng)著父親泰倫和弟弟艾德蒙的面,幾乎每句話都在肆無忌憚地威脅她的面子,從不禮貌逐漸升級到極端不禮貌,間或借用潛臺詞,非公開地對她施行面子威脅行為。而泰倫和艾德蒙為了維護(hù)她的積極和消極面子,同時也顧及自己的顏面,總是對詹米采取過激的言語行為,甚至家庭暴力。而詹米的反應(yīng)通常都是三部曲:首先是無奈,為自己的不禮貌行為感到內(nèi)疚;接著軟化口氣,向家人妥協(xié),并試著換位思考,理解和同情她,甚至不自覺地維護(hù)她的面子;然后又恢復(fù)玩世不恭的秉性。表面上不禮貌的言語行為實際上反映了他對她恨鐵不成鋼,恨之深即愛之切。在這一過程中,他矛盾復(fù)雜的性情暴露無遺:一個徹頭徹尾玩世不恭、憤世嫉俗的人竟然也有柔情的一面,雖然很短暫,但也充滿人性的光輝。以瑪麗重新吸毒為焦點,三人不禮貌的話語輪番轟炸,沖突不斷升級,直至悲劇的高潮。
1.詹米對瑪麗不禮貌態(tài)度的輪回:不禮貌→內(nèi)疚→惋惜→理解→心疼→不禮貌
第一片斷節(jié)選自第二幕第二場。隨著劇情的發(fā)展,泰倫家誰也不愿面對的真相(瑪麗毒癮復(fù)發(fā)、艾德蒙罹患絕癥)逐漸被揭開,他們開始互相埋怨、指責(zé)對方,不禮貌的對話層出不窮,沖突不斷升級,為第二片斷的高潮埋下伏筆。
午后一家人聚在客廳,上午偷偷吸過毒的瑪麗此時顯得極其敏感和神經(jīng)質(zhì),為了掩飾心中的不安,表面上漫不經(jīng)心地和家人閑聊,而三個男人與她話不投機(jī),都在敷衍她。突然電話響了,是醫(yī)生打來的,證實了艾德蒙患絕癥。一聽到哈代醫(yī)生的名字,她頓時情緒失控,極其憤怒地咒罵他,兩兒子懇請她停止歇斯底里,她漸漸意識到一切都晚了。為了減輕內(nèi)心巨大的焦慮,她渴望再過一把癮,就借口要到樓上梳妝打扮。詹米心里非常清楚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婉轉(zhuǎn)請求她別再接觸嗎啡,但家人的勸說和懇求都是徒勞的。下面的對話是詹米得知她毒癮再次發(fā)作后極端痛苦而發(fā)出的怒吼,其中夾雜著艾德蒙和泰倫對他不禮貌言語行為的憤怒聲討。
第一片斷[8]758
T1*為了便于分析,兩個片斷中每個對話都標(biāo)上話輪序號。Jamie—(cynically brutal) Another shot in the arm!
T2 Edmund—(angrily) Cut out that kind of talk!
T3 Tyrone—Yes! Hold your foul tongue and your rotten Broadway loafer’s lingo! Have you no pity or decency? (losing his temper) You ought to be kicked out in the gutter! But if I did it, you know damned well who’d weep and plead for you, and excuse you and complain till I let you come back.
T4 Jamie—(A spasm of pain across his face) Christ, don’t I know that? No pity? I have all the pity in the world for her. I understand what a hard game to beat she’s up against— which is more than you ever have! My lingo didn’t mean I had no feeling. I was merely putting bluntly what we all know, and have to live with now, again. (bitterly) The cures are no damned good except for a while. The truth is there is no cure and we’ve been saps to hope—(cynically) They never come back!
瑪麗上樓后,客廳里的三個男人都不敢吱聲,突然詹米冷不防地冒出一句*兩個片斷中所有對話的中文譯文(雙引號里)都源于奧尼爾著、龍文佩選編的《外國當(dāng)代劇作選1》。每個片斷譯文頁碼統(tǒng)一標(biāo)注在首個雙引號外。:“膀子上又來一針!”[5]296采用不禮貌策略(1)(2)(3)分析他超出常規(guī)的言語行為,對自己的親生母親竟然如此生硬無禮,膽敢冒犯她的積極和消極面子。表面上,他冷漠無情的言語行為似乎違背了長幼有序的社會準(zhǔn)則,其深層原因主要在于他玩世不恭、憤世嫉俗的性格,他總是把自己失敗的人生歸咎于吸毒成癮的瑪麗,經(jīng)常為自己開脫責(zé)任:因為她自甘墮落,他也可以放浪形骸,花天酒地、吃喝嫖賭無所不能。他極端自私,她是他自甘墮落的幌子。
話輪1,當(dāng)詹米覺察到瑪麗背著家人偷偷復(fù)吸嗎啡時火冒三丈,頓時毫無顧忌地公開威脅她的面子。他的話音剛落,就遭到艾德蒙和泰倫的猛烈反擊。話輪2,艾德蒙迫不及待地以牙還牙,命令詹米停止辱罵。他在維護(hù)母親積極和消極面子的同時犧牲了哥哥的面子。其原因有二:一是作為小兒子,他是“媽媽的心肝肉”[5]387,對她感情最深。二是Culpeper[2]認(rèn)為一個人的面子不僅僅是自己的,也是家庭其他成員的。當(dāng)詹米肆無忌憚地攻擊瑪麗面子時,無形中也深深威脅到艾德蒙和泰倫的面子,他們的臉上仿佛重重地被掄了一拳。就因為艾德蒙對她感情最深厚,對任何威脅她的言語行為最敏感,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哪怕是親哥哥來冒犯她的面子,所以他首先出擊。
接著,在話輪3,泰倫為了維護(hù)妻子的面子,對詹米大發(fā)雷霆,也是赤裸裸地公開威脅他的面子,“閉起你那臭嘴,不許學(xué)那百老匯的流氓腔!……你活該踢出去扔在溝里!”此時盛怒之下的泰倫禁不住迸出禁忌語[2]來羞辱并詛咒詹米,這些都威脅了他的積極面子,同時恐嚇、貶低他,又威脅到消極面子。更甚的是,泰倫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指出如果詹米被趕出家門,他肯定像個喪家犬,無家可歸,到時只有瑪麗會替他求情,看在她的份上,泰倫只好又收留他。對一個成年兒子來說,這些話像利劍一樣直戳他的心窩,令他顏面喪失殆盡,他臉上掠過一陣痛苦的表情。話輪4,詹米有點悔意,口氣慢慢軟化,無奈中他先提出兩個設(shè)問:“老天爺,我就不知道這個?我一點不可憐她?”他知道她像天底下所有的母親一樣愛著他,并對剛才那樣赤裸裸地公開威脅她面子的言語行為感到羞愧難當(dāng),體現(xiàn)了兒子對母親本能的愛,同時對她當(dāng)年染上毒癮深感惋惜。他對她的態(tài)度漸漸改變,從不禮貌攻擊她的面子到內(nèi)疚和無奈,并設(shè)身處地替她著想,剎那間詹米變得理性,充滿了人性的光輝。但很快又回歸本性,把矛頭轉(zhuǎn)向泰倫。此時用不禮貌策略(6)解讀他對父親無聲的譴責(zé):正是生性吝嗇的泰倫在瑪麗產(chǎn)后病重時請廉價的庸醫(yī)為她注射嗎啡止痛,才造成她永遠(yuǎn)無法擺脫毒品這個惡魔?!拔叶盟目嗵帯闭裁卓蓱z她,理解她對毒品的依賴,就像他自己沉溺于酒精一樣。他很清楚她是被迫染毒,而可恨的是泰倫親手制造了她一生的悲劇?!斑@事兒誰肚子里都明白……”他心疼她,不由自主地保護(hù)她的面子,他的弦外之音威脅到泰倫的積極和消極面子,間接地譴責(zé)泰倫才是家庭悲劇的始作俑者。此時的詹米暫時放過瑪麗,劍指泰倫,把心中埋藏多年的怨氣和怒氣全部發(fā)泄出來,對泰倫面子的損傷最大。在短暫維護(hù)瑪麗面子之后,詹米又恢復(fù)了憤世嫉俗的天性。對這次她從戒毒所治愈歸來,他心里充滿希望,但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她居然背著家人偷偷復(fù)吸時,這殘酷的現(xiàn)實又當(dāng)頭一棒,打得他膽戰(zhàn)心寒。他滿懷悲憤,尖刻地喊出:“老實說這根本沒什么辦法,而我們都是些大呆瓜,還指望……”再次用不禮貌策略(6)分析他的潛臺詞:表面上他通過赤裸裸地公開施行面子威脅的行為責(zé)怪家里的男人,包括他自己,而實際上是聲東擊西,再次威脅瑪麗的積極面子,暗示她永遠(yuǎn)不可能擺脫毒癮,只會離家人漸行漸遠(yuǎn),最終墮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第一片斷四個話輪中,詹米發(fā)話兩次,明顯處于主導(dǎo)地位,用不禮貌話語不斷制造沖突,多次威脅家人面子。他在肆無忌憚地攻擊母親、拐彎抹角譴責(zé)父親時,也遭到父親和弟弟的猛烈報復(fù)。前三個話輪都綜合運用不禮貌策略(1)(2)(3)分析他和艾德蒙、泰倫為了瑪麗的面子而唇槍舌劍:他先發(fā)制人,惡狠狠地撕破她的面子,沒料到遭到猛烈反擊。他心存愧疚,說話的口氣不再強(qiáng)硬,改變了部分策略。話輪4,運用(6)分析他接連兩次間接攻擊父母的面子,第一次是為了保護(hù)瑪麗的面子而非公開地威脅泰倫,第二次既公開地威脅家里三個男人的積極面子,又非公開地進(jìn)一步威脅瑪麗的積極面子。他對她吸毒的態(tài)度從來都是這樣左右搖擺:時而不禮貌,背著她毫無顧忌地謾罵她,赤裸裸地公開威脅她的面子;時而禮貌,同情她、理解她、心疼她,保護(hù)她的面子,充分展現(xiàn)他最真實的性情。言為心聲,不禮貌話語塑造了他憤世嫉俗的本性,而這獨特的個性也決定了不禮貌總是占上風(fēng)。
2.詹米對瑪麗極端不禮貌態(tài)度的輪回:極端不禮貌→內(nèi)疚→惋惜→心疼→極端不禮貌
第二片斷是第一片斷的升級版,選自本劇的高潮——第四幕臨近劇終。隨著時間從白天到黑夜,泰倫一家所有令人心酸的往事和不可告人的秘密都已經(jīng)抖摟出來。掀開了遮羞布,他們再也沒有必要精心維護(hù)虛假的面子,完全可以毫無顧忌地表白各自的心聲,接連不斷的爭吵和層層遞進(jìn)的沖突終于迎來了高潮。現(xiàn)再次運用上述四種不禮貌策略闡釋本片斷,進(jìn)一步動態(tài)揭示詹米復(fù)雜矛盾的性情。
第二片斷[8]824
T1 Jamie—(breakingthecrackingsilence—bitterly,self-defensivelysardonic) The Mad Scene. Enter Ophelia! (Hisfatherandbrotherbothturnonhimfiercely.Edmundisquicker.HeslapsJamieacrossthemouthwiththebackofhishand.)
T2 Tyrone—(hisvoicetremblingwithsuppressedfury) Good boy, Edmund. The dirty blackguard! His own mother!
T3 Jamie—(mumblesguiltily,withoutresentment) All right, kid. Had it coming. But I told you how much I’d hope—(Heputshishandsoverhisfaceandbeginstosob.)
T4 Tyrone—I’ll kick you out in the gutter tomorrow, so help me God.
午夜,三個男人共同回顧失落的夢想,無助地望著他們生命的重心——瑪麗旁若無人地走進(jìn)客廳。此時的她在大量嗎啡的作用下麻木了,逃避令人心酸的現(xiàn)實,躲在從前美好的記憶中,仿佛又穿越回婚前純真的少女時代。
看到這場景,詹米忍不住打破死一般的沉默,用最惡毒、最尖刻的口氣極端不禮貌地挖苦她:“發(fā)瘋那場戲開演了,俄菲麗亞上場啦!”[5]393他把完全沉浸在幻覺中的母親和莎士比亞名劇《哈姆雷特》中瘋瘋癲癲的女主人公相提并論,暗示她在毒品的麻醉下也精神分裂。這種不恰當(dāng)?shù)纳矸輼?biāo)志極大地傷害了她的積極面子,同時他態(tài)度傲慢地嘲笑她、貶低她,也深深威脅到她的消極面子,表明他對她的不禮貌態(tài)度正在升級,激烈的沖突一觸即發(fā),與第一片斷一樣,他憤世嫉俗、玩世不恭的性情完全暴露無遺。這種對母親面子的無情打擊也深深地威脅到艾德蒙和泰倫的積極面子,他們當(dāng)即瘋狂反擊。艾德蒙首先冷不防狠狠地刮了詹米嘴巴,平時溫文爾雅的艾德蒙用這種極端粗魯?shù)男袨槌嗦懵愕毓_威脅兄長的面子,不由自主的施暴表達(dá)了他內(nèi)心正在熊熊燃燒的怒火。盛怒之下的泰倫先肯定艾德蒙的行為來滿足他的積極面子,同時又赤裸裸地公開威脅詹米的面子。他極力貶低詹米,惡言謾罵詹米,“這卑鄙的畜生!”把大兒子和畜生相提并論,譴責(zé)他如此殘忍地羞辱自己的親生母親,這些都極大地威脅了詹米的消極面子。這種禁忌語[2]只有在人們非常憤怒并失去理智的情況下才會使用,是極端不禮貌的,深深威脅到對方的積極面子。泰倫繼續(xù)惡毒攻擊詹米的積極面子,“明天我決計把你踢出門……”面對弟弟和父親的無情反擊,詹米還是和往常一樣,先妥協(xié),并對剛才過激的言語行為深感愧疚;接著他原諒了艾德蒙非理性的沖動,并為了保全弟弟的面子而犧牲了自我:“好吧,娃娃。我是活該。”然后出乎大家的預(yù)料,他竟然不顧顏面,絕望地捂著臉抽泣起來:“不過我已經(jīng)跟你說過我有多希望……”一個成年人犧牲自己的面子當(dāng)眾哭泣,表明他內(nèi)心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他對她的態(tài)度驟然改變,從極端不禮貌攻擊她的面子到深深的無奈,心里非常清楚她是無辜的受害者,替她惋惜的同時心疼她并本能地維護(hù)她的面子。此時用策略(6)分析他再次對泰倫無聲的譴責(zé):他多么希望父親真心對待母親,在她生病時請正規(guī)醫(yī)生,而不是處處計較金錢的得失,隨便找個廉價的庸醫(yī)敷衍了事。如果這樣,瑪麗就永遠(yuǎn)不知嗎啡為何物,家人也不必沒完沒了地互相埋怨。詹米對瑪麗充滿人性的光芒總是曇花一現(xiàn)。由于泰倫生性吝嗇造成瑪麗吸毒成癮,詹米對正常家庭所有的渴望都化為烏有,此時的他已經(jīng)悲觀絕望到了極點,極其玩世不恭和憤世嫉俗。
和第一片斷一樣,詹米也是本片斷的主角。他極其痛恨瑪麗吸毒成癮,惡狠狠地攻擊瑪麗的面子,卻遭到泰倫和艾德蒙的瘋狂反擊,甚至是暴力。第一、二、四話輪和第一片斷前三個話輪基本上都綜合運用策略(1)(2)(3)詮釋詹米與泰倫之間為了瑪麗面子而惡語相向,從最初的對她極端不禮貌漸漸過渡到話輪3中的內(nèi)疚、無奈、惋惜,甚至心疼并本能地維護(hù)她的面子,不過這充滿人性的光輝總是瞬間就消失,到最后夢想破滅,又回到極端不禮貌的態(tài)度。其間也偶爾運用策略(6)分析詹米對泰倫強(qiáng)烈的譴責(zé),嚴(yán)重威脅到泰倫的面子。極端不禮貌是詹米的主旋律,人性的光芒總是曇花一現(xiàn),從另一側(cè)面多層次動態(tài)反映了他前后矛盾、憤世嫉俗的本性。
3.小結(jié)
聚焦于對話中說話人的面子需求和面子威脅,不禮貌策略可以生動地詮釋詹米和泰倫、艾德蒙因瑪麗重新吸毒而引起的激烈沖突;運用人物塑造理論,從人物整體出發(fā),可以動態(tài)展現(xiàn)詹米獨特的性情。在唇槍舌劍中,綜合運用上述兩種理論點面結(jié)合全方位還原了詹米的真實性情。在兩片斷中(本劇中類似的片斷比比皆是),他的言語行為一直都充滿矛盾,在不同場合對瑪麗從不禮貌到極端不禮貌,總是赤裸裸地公開威脅她的積極和消極面子,偶爾對她作出讓步和妥協(xié),甚至設(shè)身處地為她著想,不自覺地維護(hù)她的面子,但是不禮貌的態(tài)度永遠(yuǎn)是第一位的,那些人性化的言語行為都是附屬品。不禮貌的對話生動地展現(xiàn)了詹米復(fù)雜多變的性情,一會兒是自私自利、憤世嫉俗的花花公子,一會兒又對瑪麗充滿柔情,他就在這兩端搖擺不定,當(dāng)然前者是常態(tài)。劇作家通過詹米獨特的個性強(qiáng)化了本劇的主題:瑪麗是全家人愛與恨的源泉,人性的弱點是悲劇的始作俑者。
在對《進(jìn)入黑夜的漫漫旅程》中兩個片斷展開語用文體分析時,本文嘗試綜合運用Culpeper的不禮貌策略和人物塑造理論深入客觀地刻畫戲劇人物,從微觀的話輪入手,剖析劇中人永無休止地互相攻擊對方面子,造成沖突不斷升級,最終釀成悲劇,在這一過程中,人物不自覺地暴露出自己的真性情。實例表明上述兩種模式相結(jié)合對戲劇人物刻畫是可行的,多角度的闡述為塑造劇中人鮮明的個性提供了比較客觀的依據(jù)。戲劇對話為語用文體分析提供語料,而不禮貌策略和人物塑造理論為全面分析戲劇人物性格呈現(xiàn)新的視角,并豐富戲劇對話的文體分析。限于篇幅,本文只解讀了一個悲劇的兩片斷,旨在拋磚引玉,展現(xiàn)一種戲劇文體分析的新思路,希望有助于拓展戲劇文體分析的模式和理論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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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5-04
鄭 萍(1966-),女,副教授;E-mailzhengping68@sina.com
1671-7041(2013)05-012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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