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想到,他和她又見面了,且在很多年以后。
他和她是兩小無猜的那種,在一條胡同里朝夕相處了十幾年,不知不覺間,愛的種子,就在她們心間扎下了根。
何為證?天地為證,星月為證,還有村頭那條清凌凌的小河為證。
不知多少個夜晚,他們相依在小河邊,感受著天地星月為他們營造的美妙仙境,彼此的身心就交融在了一起,任什么都拉扯不開喲。
那時,他們都不善表達(dá),什么愛你到天荒地老,??菔癄€也永不變心,他們才說不出這些華麗的辭藻呢,他們只記得他們常說的一句話就是,誰先變心,就變成小狗。
他記得,他說,我變心了,就讓我變小狗。
她就用蔥嫩的小手捂了他的嘴,說,不行,就不讓你變小狗。
那讓我變啥?他問。
就是不讓你變心,她說。
他聽了,遂一下把她攬在懷里。
可是后來,他們又怎樣了呢。
他們沒有想到,兩家大人積怨太深,幾十年一條胡同相處,對面相逢不相識,如臨仇敵。
他們都曾問過大人,為何如此怒目相向。他的大人說,你爺爺在她家做短工時,吃不好,喝不好,還遭她家丁的毒打。如果不是共產(chǎn)黨來得早,你爺爺?shù)拿鐩]了。
她也曾問過大人這是為何。大人卻道,窮棒子都這副德行。
然而,他們既為大人們擔(dān)憂,更為他們自己擔(dān)憂,他們多么希望大人們能突然好起來,那將是他們最開心的事啊。
一年,他去參軍,她夾雜在人群里送他。
臨別,他們眼里都滾落著不舍的淚水。她的心兒,也似離開她的身體,隨他而去。
然而,他們哪里想到,這次送別,幾乎成為了永別,直到雙鬢染白霜,才得以相見。
他入伍沒一年,她的父母就強行做主,把她嫁給了鄰鄉(xiāng)一戶人家,做了人妻。而他呢,因在部隊表現(xiàn)突出,幾次立功,后被轉(zhuǎn)干,成了一名軍官。
三年后,他一身戎裝返鄉(xiāng),聽說她已成為了人妻,竟臉色一沉,當(dāng)天返回部隊。且后來,多少年不回家一次。
后來,他娶一首長女兒為妻成了家,官做到團級那年才返回老家縣城,還做了官:副縣長。
可以說,他活得風(fēng)光無限,人生美麗無比。
而她呢,卻天天面朝黃土,背朝天,過著又苦又累的貧賤日子。
歲月如白駒過隙,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
然而,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在他退休第三年頭上,他們一家出去旅游,車是兒子駕駛的。
他一家在返回的途中,竟出了車禍。結(jié)果,一家六口,死了兩口,老伴和女兒都命喪車禍,除他斷了一條腿,其他親人都相安無事。
一年后,他終于從傷痛和失去親人的痛苦中走出。
顯然,他很需要人照顧,他畢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更主要是他少了一條腿。兒子也多次說要給找一個保姆,可他執(zhí)意不聽。
后來,他幾次因身邊沒人照顧,差點出了大事,兒子就不顧他極力反對,從外邊給他領(lǐng)來一個保姆。
然而,當(dāng)他與保姆的目光相碰撞時,他們都不由驚呆了。因為,他們都從對方布滿歲月滄桑的臉上看到了青春年少時的影子。
接下來,她便留了下來,盡一個保姆的職責(zé),給他洗衣做飯,推他去愛去的公園或街巷。
他們也常在無人的時候,情不自禁地抓著對方的手,訴說著過往。于是,淚水就不由地從她們布滿溝壑的臉上流淌下來。
有時,他們有說有笑,配合十分默契,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夫妻呢??捎挚矗麄冇植话闩?,因為他官相富態(tài),可她一看就是鄉(xiāng)下老媽媽,只是身體要比他健朗得多。
很快,他從她口里了解到,她現(xiàn)在的日子過得很窘,孫子上學(xué)用錢,老伴偏癱常年下不了地,還得花錢用藥,沒法,她只得出來打工。
他知道了她的境況,很是同情她,并在心里盤算著要幫幫她。畢竟,她們有過一段美好而難忘的記憶啊。
可是,后來發(fā)生的事情,讓他有些震驚了。
一天,他從廁所里待了很長時間才出來,當(dāng)他拄著雙拐出來時,卻不見了她的人,他在屋里找遍了,也沒見到她的影子。他想,可能她下樓去了,過一會兒就回。
然而,半天了,仍不見她的人,他就有了不祥的預(yù)感,當(dāng)他去查看抽屜里的近萬元錢不在時,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幾次抓起電話要報警,可最后又放下。
他只是嘴里不停重復(fù)著一句話:這世道咋啦,怎么變成這個樣子呢。
讓他更為難的是,他不知該如何向兒子解釋失竊的事啊。
作者簡介:張寶祥,1966年出生,山東章丘人。有作品發(fā)表于《星星文學(xué)》、《北方文學(xué)》,另有多篇作品入選小小說選本,現(xiàn)為某文學(xué)網(wǎng)站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