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七斤
(上海交通大學黨史校史研究室,上海 200240)
晚清封疆大吏陳夔龍在為盛宣懷撰《神道碑》中說:“公起諸生,所治皆未有故事,非素習者,徒以明敏勤懇,為中外商人所敬服,故終身銳意興學?!雹僖话愣?,神道碑、行狀之類多有溢美過譽之辭,然縱觀盛宣懷生平事功,此段論述應屬公允確切,創(chuàng)興各類新式教育是盛宣懷終其一生的重要活動內(nèi)容。其教育活動以1895年創(chuàng)建北洋大學堂為界限,可分前后兩個時期:前期從1860年代末到1895年前,是盛宣懷從事技術實業(yè)教育時期,先后主持創(chuàng)辦或參與興辦電報、輪船、鐵路、礦務等技術實業(yè)學堂十余所,傾重西藝,意在為自營實業(yè)系統(tǒng)培植實用性技術人才;后期從1895年后至1916年逝世前,為創(chuàng)設普通教育時期,相繼主持、捐助創(chuàng)辦北洋大學堂、南洋公學、上海三等公學堂等各級普通學堂亦有十余所,學制較為完備,業(yè)績顯著,影響深遠。盛宣懷由此成為我國近代教育早期發(fā)展史上一位富有開拓創(chuàng)新精神、做出過重要貢獻的教育實踐家。
19世紀60年代末,青年盛宣懷居家期間,曾協(xié)助其父盛康在常州鄉(xiāng)里開設過義學,這是盛宣懷最早參加的辦學活動。1880年,盛宣懷在天津興辦電報學堂,這是他主持創(chuàng)辦的第一所新式學堂。這兩次辦學活動之間十余年里,可視為盛宣懷前期教育活動的第一時段,是其教育活動的萌發(fā)期。此間,深受儒家重教思想浸染的盛宣懷,緊隨洋務大員李鴻章身后,積極引進西方先進科學技術,投身興辦工礦企業(yè)為中心的洋務活動。他以親身體驗深刻認識到培養(yǎng)新式人才的重要性,多次倡導廣開洋務技術學堂。此時段對于盛宣懷與中國近代教育的關系來說是比較關鍵的,成為他正式致力新式教育前思想與實踐的基礎,也成為他一生投身教育活動的最初動因。分析盛宣懷教育人生的淵源與路徑,這一時期最為重要。
盛宣懷一生心懷經(jīng)世之志,熱衷于興學育才,追根溯源,是與其家庭成長環(huán)境及其祖父輩的重教思想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盛宣懷出身官宦之家,祖父輩都是熟讀經(jīng)典的士子,獲得過科舉功名,被授予官職,為官一方。祖父盛隆舉人出身,曾任浙江安吉、長興、山陰等縣知縣長達30年,清廉勤干,甚有政績。父親盛康為道光甲辰年(1844年)盛宣懷出生這一年中式進士;1860年前后以布政使銜先后任安徽廬州知府、湖北糧道、武昌鹽法道等職。盛康為官時頗重實務,長于理財,與清末名臣胡林翼、李鴻章、王文韶等交善。受常州學派注重求實致用之影響,盛隆、盛康父子生平留心世務,盛隆“作文務求根底,為有體有用之學”②;盛康“為學不騖章句,必蘄于致用”③。他們常勉勵盛家子弟從事有用之學。盛康督率盛宣懷諸子耗費數(shù)十年心血,廣搜博覽,輯有《皇朝經(jīng)世文續(xù)編》120卷。該書繼承由賀長齡主持、近代啟蒙思想家魏源代為編輯的《皇朝經(jīng)世文編》,刊行于1897年,共收文章2 085篇,收錄道光、咸豐、同治、光緒四朝學者與官吏的經(jīng)世文論,有些是改良派、維新派人士的奏稿與時論,所錄文章內(nèi)容上逐漸延伸到洋務之學,主張學習西方之長技,映射出強烈的現(xiàn)實性和工具性。
盛宣懷生于長于官宦之家,在接受傳統(tǒng)教育方面,比當時一般少年有著更多的優(yōu)越條件;同時,祖父輩的經(jīng)世致用思想和作為,潛移默化地使盛宣懷從小便形成了注重解決社會實際問題的思維傾向。
盛宣懷青少年生活是優(yōu)越的,也是憂患的。1850年冬,其父任官安徽和州,盛宣懷與祖父母同住和州,兩年后太平軍進逼和州,他和祖父母返回常州。1861年,太平軍進軍蘇南,年方17歲的盛宣懷跟隨祖父盛隆避居蘇北鹽城,后輾轉(zhuǎn)至時任湖北糧道的父親盛康處。此后居鄂長達五六年,其間受到父親的言傳身教,關注現(xiàn)實問題的思考和解決。當時盛康由糧道改任武昌鹽法道,正值兩大產(chǎn)鹽區(qū)四川、淮北在湖北競爭引地,長期相持不下。盛宣懷得知此事,私下草擬了“川淮并行之議”,盛康采其議,順利地解決了川、淮兩地爭奪鹽引的矛盾。自此盛康“益勉以有用之學”④。于是,盛宣懷廣泛接觸鄂中賢能之士,切磋社會實際問題。當時的湖北,在胡林翼、嚴樹森的治理下,“軍務吏治嚴明,整飭冠于各行省”⑤。這種社會壞境對青年盛宣懷的思想成熟有很大的激勵作用,在湖北數(shù)年奠定了他一生從事時務實業(yè)的思想與社會實踐基礎。正如其子盛同頤所說,盛宣懷在湖北“既事事研求,益以耳目濡染,遂慨然以匡時濟世自期,生平事功基于此矣”⑥。有了“事事研求”的做事態(tài)度,“匡時濟世”的人生抱負,盛宣懷在西學東漸的中國近代社會中,更加關心和研究社會的現(xiàn)實,而能自覺地投身于社會變革之中。這種變革在當時來說莫過于以引進西方科技興辦工礦企業(yè)為中心的洋務運動,其中當然也包括因洋務企業(yè)急迫需才而興辦的各類洋務教育。
盛氏家族對于教育甚為重視,盛宣懷祖父盛隆、父親盛康均由讀書而中式,由科名而入仕,對于教育尤其重視。盛隆為官安吉知縣時,以“書院之興廢,關乎人才之盛衰”⑦,遂于1837年捐廉三千金,將久已廢棄的古桃書院修葺一新,仿行北宋理學家、教育家胡瑗教學法分設經(jīng)義、治事兩齋,使地方士風為之一振。1867年盛宣懷的祖父母相繼去世,1868年母親又去世?!鞍Т崛舨蛔詣佟钡氖⒖缔o官奉諱家居,盛宣懷也隨父返里。盛康居住鄉(xiāng)里期間,謹遵祖上“收族三訓”(即“設義學以教子侄,給義糧以恤熒燭,置義冢以拯兇喪”),“設義莊,增祭田,建義學,修宗譜”⑧。先是置贍族田、祭田共1 300余畝,設立拙園義莊,隨即以“子姓讀書最為訓族第一事”,另置300畝讀書田,建屋舍十余間,設立人范書院,“凡我族中子弟有質(zhì)可造就者分住院中肄業(yè)”⑨。盛宣懷居鄉(xiāng)讀書之余,盡心盡力地協(xié)助父親設義莊、建義塾、立書院等事,以撫慰因連喪親人而悲慟不已的父親。這是盛宣懷最早從事教育活動的記載。在從事義塾的活動中,盛宣懷認識到了啟蒙教育對于人生成長的重要性。1873年2月14日,剛剛從事洋務活動的盛宣懷在日記中寫道:“小學義塾,尤足為初學始基,當已函告叟老奮勉行之?!雹庠谄渥孑吿貏e是父輩的直接影響下,盛宣懷早年從事的傳統(tǒng)教育的活動經(jīng)歷及其言論思想,對其成年后長期熱衷興辦教育、慈善事業(yè)具有一定的影響。對于此種影響,盛宣懷自己后來曾謂:
盛氏積善累仁,遠有端緒,至吾高曾而昌顯之。迨吾祖吾父而益光大之。宣懷行能無似,幸席先世德蔭,承祖父教育,受國厚恩,備位卿貳,恒罹不克負荷顛墜彝訓,致恫于先人夙夜孜孜以繼述為務。故于宗祠、祭田、義莊、書院、家善堂諸端,凡吾祖吾父兩世數(shù)十年所持尊祖敬宗收族之義辛苦締構者,亦既次第增擴,垂諸永久,有以竟先人未竟之志矣。
這里所稱僅指延續(xù)家族內(nèi)部善行、興教等活動,實質(zhì)上,盛宣懷已將家族重教積善的傳統(tǒng)與精神,“次第增擴”至他能所及的社會活動范圍,遠遠超出了家族內(nèi)部與傳統(tǒng)教育的范疇。
以上盛氏家族環(huán)境、祖父輩影響及其童年、青年成長經(jīng)歷,對于盛宣懷一生的文化教育活動的潛在影響,往往被研究者所忽視,這里予以特別記述。
19世紀70年代是盛宣懷一生事業(yè)的起點,也是其從事興學育才活動的萌發(fā)時期。這時期他在洋務大員李鴻章扶掖下,開始投身洋務民用企業(yè)的創(chuàng)辦與經(jīng)營,參與贊畫開創(chuàng)了我國第一家航運公司——輪船招商局,主持湖北煤鐵開采事宜?!捌渌?jīng)辦各事,皆國家富強要政”,其中有成功,也有失敗,這些功過得失為盛宣懷以后順利從事各類洋務實業(yè)積攢了豐富的經(jīng)驗與資歷。他在從事創(chuàng)興各類實業(yè)過程中,以切身認識和體驗,深刻領悟到新事業(yè)亟需與之相適應的新式人才,主張采用西學,向西方派遣留學生,倡導開辦技術學堂,初步萌發(fā)了發(fā)展新式教育培育人才的強烈愿望與基本設想,且隨著經(jīng)辦洋務事業(yè)的時間增長、范圍擴大而日益增強。
1872年4月至1873年初,盛宣懷受李鴻章委派,主持籌劃設立輪船招商局。在創(chuàng)建輪船招商局的過程中,盛宣懷親身感受到我國嚴重缺乏新的技術人才和管理經(jīng)營人才。1873年2月14日,他不無感慨地在日記中寫道:“十一日所定章程五條,恐亦屬空談。若無治人總難辦事,故創(chuàng)業(yè)當先擇人,不得其人寧毋創(chuàng)舉?!泵鞔_將治事有無人才、選用是否得當視為發(fā)展實業(yè)的首要因素,甚至說若無適當人才,一切創(chuàng)舉皆屬空談,不辦亦罷。此后創(chuàng)設駕駛學堂之議實源于此。
1875年,在李鴻章授意并在其弟、湖廣總督李瀚章的支持下,盛宣懷開始主持創(chuàng)建和經(jīng)營湖北煤鐵開采總局。此后,盛宣懷主持設立湖北開采煤鐵總局,帶同所聘外國礦師,深入鄂省各地,遍察礦苗,試辦了武穴、荊門煤礦及大冶鐵礦。但鑒于各種原因,至1881年所辦各礦均遭失敗,同年湖北開采煤鐵總局也被撤銷。導致煤鐵開采失利的一個主要原因是缺乏礦冶技術人才。開采煤鐵需用近代礦冶、化學、機械技術人員和設備,而煤鐵總局“督斯役者以迄員董工匠,一無所知,重聽命于洋師而已矣”。這里所說“洋師”,系指1876年2月盛宣懷高薪聘請的英國礦師馬利師(Morris)。該礦師勘察半年,曠時靡費,卻毫無進展。原來馬利師“實為開礦之機器洋匠,并不諳于地學、化學”。盛宣懷不由得發(fā)出“開礦不難在籌資本,而難在得洋師”之慨嘆。
誤用礦師貽誤勘礦的事件帶給盛宣懷很深刻的教訓,他馬上果斷地辭退馬利師,另多方察訪,精挑細選,最后通過中國海關總稅務司赫德(Hart Robert)聘到英國礦師郭師敦(A.W.Croolston)。郭礦師不僅具備化學、地質(zhì)學等探礦學識,且已有辦礦的實際經(jīng)驗,就聘后工作認真,成績顯著,在黃石勘得一座可與歐美各大鐵礦媲美的大型露天鐵礦。同時,盛宣懷自己也從零開始,努力學習新的科學技術知識,以便熟悉近代工礦技術與管理知識,避免被人欺瞞。他曾向李鴻章坦言:
職道輕材陋質(zhì),向來辦事鄰于躁急,但窮其事理之可為則競為之,地學化學,格致門類,一名一物,絕無所知,然猶欲勉力考究其近似,冀不為人所蒙蔽。
這種虛心學習西學的勁頭實屬難能可貴,這對他日后無論在經(jīng)營洋務企業(yè),還是在從事開創(chuàng)性、開放性新式教育領域都具有一定的主觀影響。
盛宣懷總結聘用外國技術人員的正反兩個方面的經(jīng)驗與教訓,意識到創(chuàng)辦洋務企業(yè)的成敗關鍵在于人才,而不在于資本。盛宣懷由開礦需才孔亟推演至整個洋務事業(yè)對于新型人才的大量而急迫的需求。1877年2月中旬,他在給湖廣總督、李鴻章弟李瀚章信函中曰:
辦事以得人為主,而人才半在賦畀,半在陶熔。方今歐洲氣象,如大列國,斷無獨居獨處之日,亦斷無百年不敗之和局。足食、足兵、民信三事,非人不辦,且非有后起之人,亦必旋得旋失。試問吾家將才如彼否?使才如彼否?理財之才如彼否?竊猶慮后起之益無人也?!瓨淙巳鐦錁?,惟恐遲暮,則得人之盛,未必多讓湘鄉(xiāng)!搜羅今日之梓楠,培養(yǎng)他年之楨干,為一代得治人,勝于為百代立治法??执撕笃寰秩招?,落子愈出愈奇。
這是19世紀70年代盛宣懷關于人才培養(yǎng)的典型言論。此時,體驗了煤鐵開采因缺乏人才難有成效的苦衷后的盛宣懷,正好完成編輯林則徐、胡林翼、曾國藩三人的奏議,在寄呈給李鴻章時發(fā)出了此番議論。他認為世界各國已經(jīng)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閉關鎖國的時代已一去不復返,同時,他預言各歐洲大國不可能世代長盛不衰,反過來也就是說我國也不可能長期衰敗不堪,也應有振作強盛之時。能否實現(xiàn)“足食、足兵、民信”,也就是使國家強盛起來,關鍵在于趕緊培植儲備人才,特別是不斷地培養(yǎng)青年后起之秀。盛宣懷通過排比式反問,認為我國比之于西方國家除了大量缺少技術人才外,還缺少“將才”即軍事人才、“使才”即外交通商人才、“理財之才”即經(jīng)濟管理人才,表明盛宣懷對新式人才的認識,已經(jīng)突破了洋務教育單純需求軍事、技術人員的局限,這在當時來說是富有遠見的。此后自設以培養(yǎng)政治、外交、理財專才的南洋公學便源自于此。最后,盛宣懷吁請李鴻章趕緊“搜羅今日之梓楠,培養(yǎng)他年之楨干”,反映出自己對于自我培養(yǎng)人才的迫切性。
可知,盛宣懷在初涉洋務企業(yè)的過程中,便以其體驗與實踐認識到新式人才的重要性,產(chǎn)生了自我培養(yǎng)新式人才的強烈愿望,并提出了多樣化的培養(yǎng)途徑,在學生出路方面也作出一些深層次的思考。盡管這一時期盛宣懷限于洋務企業(yè)經(jīng)營范圍、新式教育認知水平,將造就人才看得過于簡單,在人才培養(yǎng)方式上重視傳統(tǒng)師徒相授、派遣留學,對于正規(guī)學校教育認識略顯不足。但是,此期盛宣懷由洋務實踐直接需要出發(fā),萌發(fā)出對新式教育的渴求與設想,為盛宣懷自19世紀80年代初開始正式從事新式教育,奠定了堅實的思想認識上的基礎。
以上是盛宣懷從事教育活動的內(nèi)在動力與需求,其外在推動力是洋務文化教育活動,還有影響其人生走向的關鍵人物李鴻章。先述前者,洋務文化教育是1860年后興起的洋務運動過程中,洋務派為適應外交活動、軍事企業(yè)、民用工業(yè)等洋務活動需要所舉辦的文化教育活動,是我國教育現(xiàn)代化的開端。1861年1月清政府批準設立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簡稱總理衙門),專門辦理中外一切交涉事宜,兼管通商、海關、海防和派遣留學生等事務。為了培養(yǎng)外交與翻譯人才,1862年總理衙門在北京設立京師同文館。隨后上海廣方言館(1863年)、廣州廣方言館(1864年)等語言學堂相繼開設。隨著以造炮制船為主的軍事工業(yè),以廠礦、航運、電報等為主的民用企業(yè)先后興辦,對于新型人才的需求日益迫切。于是以培養(yǎng)洋務人才為中心,福州船政學堂(1866年)、上海江南制造局操炮學堂(1874年)、天津水師學堂(1881年)、福州電報學堂(1876年)等軍事或技術學堂相繼開設。同時,翻譯西學、派遣留學生也相繼開展,形成一系列適應洋務活動的文化教育活動,開辟了有別于傳統(tǒng)教育的另一番天地。
洋務文化教育的興起,對于從19世紀70年代初即投身于洋務活動的盛宣懷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他也參觀了部分新式學堂,接觸過興學人士。1873年農(nóng)歷春節(jié)剛過,盛宣懷奉李鴻章派遣,南下赴福州船政局考察半個月,與船政大臣沈葆楨多次面商。其間,盛宣懷詳細察看了船政局所設船政學堂。船政學堂由沈葆楨1866年在福州設立,是洋務教育中最早設立的軍事(武備)學堂,內(nèi)分前、后兩學堂,分習制造、駕駛技術,學制5年,是近代海軍人才的搖籃。盛宣懷考察船政學堂時,該學堂正處于興盛期,師資力量較強,在校生達300余人。盛宣懷對于設廠造船與學堂育才并舉的做法表現(xiàn)出濃厚興趣,這也啟發(fā)了他對于洋務專才培養(yǎng)模式的思考。在福州期間,盛宣懷就曾向沈葆楨建議,船廠向西方廠商購買機器時,可邀請該廠商技術人員一二名,親自送至船廠組裝,組裝時須“指授華徒,總以教導能造為止”,如此“不一二年,而華匠又學一種本事”。又以“出洋學習,勝于定買多多矣”,建議選派船政學堂優(yōu)等生“出洋學炮”。上述建議均被沈葆楨所接受。返回后,盛宣懷又寫了詳細的匯報上稟李鴻章,對造船練兵、興學育才等發(fā)表了頗有見地的建議。其中興學育才方面,除陳報“指授華徒”“出洋學炮”之議外,更進一步向李鴻章提議:
然趨之使學,誘之使學,倘能于文武兩途之外,另開弁學等項各一途,于武考弓石之外,另立槍炮一格,則十年后,人才不患其竭,用處極多,亦不患其閑散也。
由是觀之,盛宣懷倡議改革科舉制度,建言在科舉之外,另開設類似于外國科技學校的“弁學”,在武舉中開設近代軍事科目,以便新式人才獲得科舉之外的正途出身,使得新學廣被人所接受,這是洋務人士中較早變通科舉的主張??疾齑W堂,促動了盛宣懷對于洋務文化教育與新型人才培養(yǎng)模式更多的深入思考,激發(fā)了他嘗試辦新學育專才的欲望。結合上述盛宣懷一系列言論,他對于專門人才造就途徑大致有三種設想:一是遣派學生出洋留學,二是隨同外國技術人員歷練,三是設立科技學堂。這些設想大體反映了早期盛宣懷在洋務文化教育方面的主要訴求,也基本體現(xiàn)出洋務教育的主要措施。
除洋務文教興起的因素外,李鴻章,這位洋務運動主要倡導者,亦是我國近代教育的積極倡議者與推動者,對盛宣懷從事新式教育也產(chǎn)生了一些直接影響。李鴻章(1823—1901),字少荃,安徽合肥人,道光進士,翰林院編修。早年入曾國藩幕,1861年奉曾國藩命返鄉(xiāng)編練淮軍。1862年率淮軍調(diào)赴上海,升任江蘇巡撫。1865年署兩江總督。1867年授湖廣總督。1870年任直隸總督兼北洋通商事務大臣。先后開辦江南制造局、天津機器局、開平煤礦等一批近代軍事工業(yè)和民用工業(yè),擴充淮軍勢力,建立北洋海軍,開始了中國早期的自強求富的現(xiàn)代化運動,是繼曾國藩之后晚清又一位權重一時的封疆大吏。李鴻章始終堅持實業(yè)與學堂并舉的自強方針,非常重視興辦新式學堂培育專門人才,先后創(chuàng)設上海廣方言館、上海江南制造局操炮學堂、天津水師學堂、天津武備學堂等各類學堂,參與主持了留美幼童、留歐學生的派遣,是洋務文教事業(yè)的重要倡行者之一。作為李鴻章倚重的幕賓、其洋務事業(yè)的重要副手,盛宣懷長期追隨李鴻章左右,耳濡目染,感同身受,對其自身經(jīng)營實業(yè)與文教事業(yè)影響很大。就文教方面而言,李鴻章曾要求盛宣懷參與創(chuàng)設部分洋務學堂。1873年7月8日,李鴻章致函盛宣懷稱:
輪船駕駛自以熟習天文為根底,閩中專設學堂,教習最為善法,商局經(jīng)費難于并籌。議由江南機器局設立藝館學堂,令其稍明算學,再派輪船游歷洋面。此系應及時籌辦之事,較翻譯洋書尤有實濟,望與勉林、玉軒妥商定議稟辦。
信中,李鴻章指示盛宣懷等仿照福州船政學堂,在上海江南制造局內(nèi)籌設藝館學堂,培養(yǎng)輪船駕駛?cè)瞬?。?jīng)過一番籌備,第二年即同治十三年(1874年),江南制造局設立操炮學堂。此后,盛宣懷主持設立各類學堂時,李鴻章都予以極大關注與支持,或代為奏設如天津電報學堂等,或指點迷津如煙臺礦務學堂,或爭取政策支持如北洋大學堂、南洋公學,成為盛宣懷創(chuàng)設各類新式教育的引路人和扶助者。
綜上盛宣懷投身新式教育的四個方面的因素,家族重教的影響是間接而潛在的思想因素,經(jīng)辦洋務活動使其對新式教育產(chǎn)生了最直接的現(xiàn)實需求,洋務文教事業(yè)的興起又為其提供了實踐經(jīng)驗和現(xiàn)實樣板,李鴻章的扶助則為他發(fā)展新式教育帶來政策保障。其中,經(jīng)辦洋務的現(xiàn)實需求是盛宣懷投身新式教育的最主要而直接的原因。上述四個方面因素的相互結合,是促成其最早倡行新式教育且成就顯著的根本原因之所在。探究盛宣懷興辦教育的最初動因,可以為我們理解盛宣懷終身致力于興辦近代教育提供思想源泉,理解近代新式教育的實際推動者之一何以能是這位既非名公巨卿,又非碩學宏儒之才;近代最早兩所大學的創(chuàng)立者又何以能落在了這位既非教育主管,也非地方督撫的盛宣懷身上。從而對近代教育產(chǎn)生發(fā)展過程中的實際施行者有一種新的認識。
注釋:
①陳夔龍:《皇親誥授光祿大夫太子少保郵傳大臣盛公神道碑》,《愚齋存稿》卷首,第3頁。
②盛康:《惺予公行狀》(同治六年,1867年),載盛文頤主修:《龍溪盛氏宗譜》(1943年),第19卷《先德錄》,第30-31頁。
③張百熙:《旭人公墓志銘》,載盛文頤主修:《龍溪盛氏宗譜》(1943年),第19卷《先德錄》,第39頁。
④盛宣懷:《皇朝經(jīng)世文續(xù)編后序》,載盛文頤主修:《龍溪盛氏宗譜》(1943年),第16卷《家言下》,第14頁。
⑤⑥⑧盛同頤:《盛宣懷行述》,《愚齋存稿》卷首,第9頁,第9頁,第9頁。
⑦盛?。骸吨亟ü盘視罕洝罚d盛文頤主修:《龍溪盛氏宗譜》(1943年),第29卷《翰墨志》,第13頁。
⑨盛康:《人范書院記》,載盛文頤主修:《龍溪盛氏宗譜》(1943年),第23卷《義莊錄》,第4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