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穎婷
(安徽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學院 安徽蕪湖 241000)
20世紀70年代起,隨著歷史轉(zhuǎn)型速度加快,犯罪這一邊緣學科研究開始進入史學家的視野并得到迅速發(fā)展,它和其他相近學科如家庭史學、兒童史學、休閑史學等一起成為這一時期的重要代表。英國犯罪史學對英國歷史上的各個時期都有所考察,但是主要集中在近代早期,特別是工業(yè)革命前后。本文將主要探析這一時期的研究成果。
就歷史學大范圍而言,對犯罪史學的忽視是一個長期的現(xiàn)象,甚至可以說是一個趨勢。對犯罪史學家而言,犯罪史學就像是歷史學科中的一個灰姑娘,找不到她的水晶鞋。19世紀,英國歷史學研究的主流是政治史的研究,特別是關(guān)于王侯將相的歷史。而對于犯罪史學的研究還處于一個獵奇階段,人們只喜歡那些引人注目的惡劣罪行和可怕的死刑場面。即使是工黨史也是只專注自身早期進程和組織活動,直到現(xiàn)在才把注意力投往法律制度建設方面。以往對犯罪史學的忽視造成了兩個問題。首先,正如Keith Thomas所言,“社會史特別是犯罪史被當作一個不重要的附屬品來對待,所得到的最好的待遇就是在歷史最核心的政治制度中被簡短的提起。”其次,“這個島上的人民將會面臨政府所拋出的一系列問題,他們不清楚政府的政策的目的,也不知道與他們到底有何關(guān)系”。[1](P55)在19世紀,隨便一幅社會畫卷都能使人聯(lián)想到酗酒的醉漢、無能的巡警、骯臟的貧民窟、恐怖的刑場、肆虐的流行病等。在這樣一個世界,憤怒的暴民,燃燒的戰(zhàn)利品和瘋狂的流行病一樣正常。即使出現(xiàn)了許多這樣那樣的犯罪問題,當時的歷史學書中也很少提起。因此Thompson預言,社會史特別是犯罪史在未來…不再是邊緣學科,而是會變成使其他歷史分支圍繞其重新組合的新式學科。[1](P60)
到了現(xiàn)代,特別是20世紀中后期,犯罪史學得到了飛速發(fā)展。它已經(jīng)逐漸成為一門專門學科并在此領域中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雖然早期的一系列重要成果被遺憾的忽視,但近幾十年來,犯罪史學的一系列博學研究被廣泛見證。涉及到法律、審判人員、執(zhí)行機構(gòu)等一系列相關(guān)資料當中,很多物質(zhì)遺傳被充分發(fā)掘和研究,那些被塵封的專題著作、珍藏的相關(guān)文獻、未出版的博士論文和獨立的文章等都為現(xiàn)代的犯罪史學研究做出了很大的貢獻。[2](P52)目前犯罪史學領域當中涌現(xiàn)了很多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如J·H·Black在1959年編撰發(fā)行了《伊麗莎白一世時期的牛津英國歷史》(The Reign of Elizabeth 1558-1603),用大量紀實寫真的數(shù)據(jù)對當時法律缺失問題提出自己的觀點,并強調(diào)攔路強盜和流民對社會的貢獻和義務。這在當時可謂獨樹一幟引。1979年Keith Keight和Davy Leven共同出版了《一個英國鄉(xiāng)村特靈的貧窮與虔誠(Povertyand Piety inan English Village:Tering,1525-170),他們用微觀史學的方法,通過對特靈這個小地方的研究,試圖找出當?shù)氐姆缸镄袨榕c社會變遷之間的關(guān)系。[3](P126)1984年,J·A·Sharpe撰寫的《近代早期英國的犯罪》(Crime in early modern England,1550-1700)一書,標志著英國犯罪史學進入了一個全新的發(fā)展領域,此書不僅對以往的犯罪史學進行了總結(jié)分析并提出了很多有意義的見解[3](P127),成為近代早期英國犯罪史學里程碑的作品。
犯罪史學的發(fā)展得益于以下一系列因素。首先,犯罪史學的產(chǎn)生離不開法制史學家對英國法律制度的研究。如JamesStephen的《英國刑法史》三卷本(AHistory of the Criminal Law of English)和 J·H·Bech的《英國法制史導論》(An Introduction to English Legal History)等。他們的研究主要從英國早期的刑事法庭入手,探究當時的重要案件和犯罪的方式,使得我們對過去的實際情況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其次,犯罪史學的興起得益于英國文獻學學者對歷史檔案的充分挖掘。之前有很多寶貴的犯罪史學資料,不是因為沒有被發(fā)掘就是不能使用,也有不少沒有完全開發(fā)導致犯罪史學家的研究結(jié)果不夠嚴謹科學。近年來,隨著很多寄放在倫敦公共檔案館和地方檔案室的資料被開放,很多文獻學者對里面的資料進行了修復、整理甚至編成目錄作出索引,用電腦等便捷的方式使其更易于使用。特別是大量的請愿書、信件和其他非正式文件,不僅研究價值高而且范圍廣泛,對現(xiàn)代歷史學研究意義深遠。[3](P124)再次,英國以外的學者促進了英國犯罪史學發(fā)展。法國的Annals學院涌現(xiàn)了許多學者,他們支持社會學中關(guān)于犯罪史的研究并且前往很多國家宣傳他們的思想并幫助當?shù)氐臍v史學家一起進行研究,傳授研究方法并互相探討,使得社會學得到更深程度的發(fā)展。[4](P189)
在犯罪史學蓬勃發(fā)展之時,這些廣泛的歷史材料為我們提供了很多研究方法的同時,也給我們提出了一個最基本的問題:怎樣去定義“犯罪”?犯罪是“一個術(shù)語,可以描述成一個意外的、附帶的、偶然的激情或絕望的碰撞,一種精神不穩(wěn)定或挫折的行為表現(xiàn),甚至可能是一種生活方式的選擇?!盵5](P4)定義哪種行為是犯罪也和所處的國家和風俗習慣有關(guān)。有些犯罪行為是所有文明國家都不能容忍的惡劣的行為,如謀殺、搶劫等;也有的犯罪是那些有自己獨特的民族文化或觀念的國家所獨有的,比如在阿拉伯世界,女子改嫁可以被立為犯罪。此外,犯罪的定義也因為社會地位、階級的不同而有所不同,而且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不斷的變化。在英國早期,工廠主認為給工人發(fā)放額外的工作津貼,就是勞動者的一種盜竊行為;某一時期一種暴力行為,可以被定義為犯罪,而某一時期又不被定為犯罪。在不同的時代,人們對犯罪的理解可以說是千差萬別。G·R·Elton教授在所著的《犯罪與歷史學家》(Crime and Historian)中就有清楚的記錄,在當時的教區(qū)法庭中,法官將“小偷和通奸犯扔到一個麻袋當中”,清教徒們粗糙的將這兩種罪行放在了同一道德層面上。更為離奇的是,當時的人們竟然把叛國罪和盜竊定義為同一種犯罪,連Elton教授都認為這兩種罪行都是十分嚴重的罪行,是“真正的犯罪”。
因此在我們研究近代早期英國犯罪史學之時,面對龐大而又復雜的數(shù)據(jù)和資料,就很容易將真正的犯罪和微小的犯罪等同起來。事實上,在近代早期,英國瑣碎的小罪現(xiàn)象更加普遍和典型。Keith Wrightson在他的著作《秩序的兩組概念:17世紀英格蘭的法官、治安官和陪審員》(Two concepts of order:justices,constables and jurymen in seventeenth-century England)中就曾記錄過在1629年至1931年間,有93個盜賊在埃塞克斯法庭被起訴。同時,有698個公民因為沒有按時完成規(guī)定的修路義務而被起訴,還有652個人因為和酒運有關(guān)的各種罪行被起訴。[6](P302)對這些微小的犯罪行為認識不清或者簡單忽略不僅僅會模糊真正的犯罪界線也會導致當時社會上很重要的現(xiàn)象和政府的行為被掩蓋。因此在研究近代早期英國犯罪之時需要歷史學家大范圍的擴大他的調(diào)查領域,不僅要深入到小型和當?shù)氐姆ㄍギ斨?,還要對教會和莊園法庭進行調(diào)查。[5](P18)
在處理繁雜的犯罪史學資料過程中,除了上述可能會對微型犯罪認識不足之外,將犯罪(crime)與罪孽(sin)不加區(qū)分也是在早期英國很普遍的問題。Elton教授在介紹教區(qū)巡警和教區(qū)委員會中就提出在當時連專職的法官都不是很能區(qū)分犯罪與不道德罪行之間的區(qū)別。即使到18世紀晚期,不道德行為和犯罪之間的區(qū)別也很小。通奸就是很恰當?shù)睦樱旱?650年這個罪孽的行為已經(jīng)越來越接近犯罪,當神職人員在歷法下無法得到好處之時,清教徒和其他人就會引用包括摩西律法在內(nèi)的當時社會的其他的歷法,打著維護社會秩序的旗號,用嚴厲的刑法來處理通奸犯。還有其他的檔案支持這個論點。M·J·Ingram在《社群與法庭:17世紀初威爾特郡的法律和混亂》(Communities and courts: law and disorder in early seventeenth-century Wiltshired)書中記載:1654年,Chester地區(qū)的巡回法庭發(fā)布了禁止無照經(jīng)營酒館的命令。他們有正當?shù)睦碛蓙碜l責無證經(jīng)營的老板,認為這種行為是“對上帝的不忠,是政府的丑聞,是邪惡的放肆的個人行為,是對和平社會的潛在威脅?!盵7](P114)因此我們有足夠的理由懷疑,在當時社會罪行和罪孽之間根本沒有明確的界限。這種懷疑還被當時的評論人員所加深,他們在報紙上到處宣揚不良的生活習性會引發(fā)犯罪。這種在惡習、罪孽和罪行之間沒有明確的清晰的界限導致很多簡單事件變成了犯罪。當時的英國人普遍將犯罪定義為簡單的侵權(quán)行為,比如誹謗和攻擊罪,所以在當時民事侵權(quán)是法庭審理最多的犯罪類型。同時,人們也非常愿意通過法律形式來解決斗爭、處理紛爭。但是由于缺乏強有力的國家力量,受害者只能依賴自身,通過描述自己或者其他人認為的不當行為來申請上訴,這些使得犯罪與普通民事糾紛之間的區(qū)別不復存在。
犯罪史學家對犯罪的定義進行探討之后,又試著從眾多的方法論中選出適合本學科的方法論。首先,第一個偉大的方法論自然還是由法制學家提出的。研究犯罪史學如果沒有對早期的法制體系有所了解就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一樣困難。然而僅僅通過法制史的研究使得犯罪史學變得漏洞百出。[5](P124)第一個漏洞在于,那些法庭和法律的執(zhí)行者在執(zhí)法過程中經(jīng)常會使用變化無常的法律準則。被普遍認為可靠且準確的法律文書,可能連罪犯的出獄時間都不能保證準確。第二個漏洞在于,當時的法律審判體系當中流行彈性審判原則。
有的法官因為被告的特殊身份或者擁有教區(qū)的豁免權(quán),在審判過程中隨心所欲,有的甚至審判結(jié)果與法規(guī)所制定的背道而馳,這在莊園法庭中十分普遍和突出。其次,普遍受到犯罪史學家歡迎的第二個方法論是在同時代的文學作品中搜尋描寫犯罪史學的文字。當時的政治史是最容易被犯罪史學家拿來查找和引用的。但是,這種方法也存在弊端。在犯罪史學家充分體現(xiàn)了他們的學識、智力和才能之后,在總結(jié)犯罪資料時無疑用詞堆砌,話語浮夸。連J·B·Black的《伊麗莎白一世時期的牛津英國歷史》一書描述英國伊利莎白時期的攔路強盜,由于受到文學作品的影響,書中使用了大量過于文學的詞匯,如“不太優(yōu)雅”、“不常發(fā)生”等。[5](P22)這種想象文學,只可以證明過去的態(tài)度和想法,但不能被當作真實的案例來應用。此外,現(xiàn)今在犯罪史學領域流行一個十分簡單的方法論。找到一個看起來比較完整的法庭數(shù)據(jù),研究同時期法律中所涉及關(guān)于此部分的法庭與犯罪者的信息,研究當時的法庭檔案,一個有數(shù)據(jù)支撐的犯罪學研究就誕生了。這種方法又被定義為計量統(tǒng)計研究方法。1977年,J·S·Cockburn出版了《1559—1625年英國犯罪的性質(zhì)及變化狀況》(The Nature and Incidence of Crime in English 1559-1625:a Preliminary Survey)一書,全書采用上述方法,對埃塞克斯郡、郝特福德郡和蘇塞克斯郡巡回法庭和季審法庭卷檔中記錄的重罪做出了統(tǒng)計,并得出了此時期三個郡的犯罪率都有所增長的事實[3](P124)。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對計量統(tǒng)計法的質(zhì)疑聲也越來越大,計量統(tǒng)計方法使得很多犯罪史學家沉溺在龐大而又復雜的數(shù)據(jù)當中,只試著用表面的數(shù)據(jù)去探索犯罪史學,而且現(xiàn)在這些所謂的統(tǒng)計結(jié)果是否正確,材料是否可信也遭到不少人的懷疑。英國直到19世紀才由政府出面對各類犯罪進行統(tǒng)計,之前的很多犯罪狀況并沒有得到很好的記錄,很多數(shù)據(jù)都殘缺不全。而就像文章之前所提到的那樣,因為種種原因很多數(shù)據(jù)不得不采用虛假的不可信的統(tǒng)計結(jié)果。正因為如此,Cockburn教授也承認,僅靠數(shù)據(jù)統(tǒng)計是無法真實地反映當時的犯罪情況的。所以,在使用計量統(tǒng)計方法的時候,我們要對其有所警惕,對統(tǒng)計結(jié)果要進行認真準確的求證。
犯罪是我們社會生活中的丑惡現(xiàn)象,是一個可以反映社會狀況的縮影,是政府極力阻止卻又普遍發(fā)生的事件。犯罪史學從開始的被忽視到逐漸走進史學家的視野并成為現(xiàn)代歷史轉(zhuǎn)型時期的重要代表。它的研究成果不斷涌現(xiàn),研究范圍不斷擴大,而英國近代早期犯罪史研究更是其中的經(jīng)典。但是在犯罪史學蓬勃發(fā)展的同時,犯罪史學家們在研究的過程中,因為舊時期所記錄的數(shù)據(jù)殘缺或者不可靠等各種原因,使得研究成果存在缺陷。但值得慶幸的是,他們也擁有足夠的幸存材料去描述包括國家政策趨勢在內(nèi)的地區(qū)變化。這些試探性的研究成果為未來犯罪史研究方向指明了道路。英國犯罪史學家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使得我們更接近現(xiàn)代早期英國社會核心的方方面面。
[1]Thomas K.The Tools and The Job[J].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1966(7).
[2]Ives E W.English Law and English Society[J].History.1981(6).
[3]楊松濤.近代早期英國犯罪史學述評[J].世界歷史,2007(4).
[4]Sharpe J A.The History of Crime in late Medieval and early Modern England[J].Social History.1982(7).
[5]Sharpe J A.Crime in early Modern England,1550-1750[M].England:Longman,1999.
[6]Wrightson K.Two concepts of Order:Justices,Constables and Jurymen in Seventeenth-century England[M].England:Oxford Up,1980.
[7]Ingram MJ.Communities and Courts:Law and Disorder in early Seventeenth-century Wiltshired[M].England:Cockburn,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