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全有 崔海港

(河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河南 新鄉(xiāng)453007)

民國時期所產生的男權保護思想是當時女權保護思想風行下的一種另類聲音，這種聲音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并且其中的一些主張極具超前意識和現(xiàn)代色彩。同時，男權保護在今天看來亦是一個非常具有現(xiàn)實意義的課題。然而，學術界對于民國時期的男權保護課題卻缺乏關注，至今尚無一篇專文觸及。有鑒于此，筆者擬以之為視點，搜羅、梳理史實，并提出自己的看法，以推動相關研究走向深入。

一、漢族地區(qū)的男權保護

漢族地區(qū)處在女權運動的最前沿，男權保護思想相對也較突出，其中，1927年成立的的湖北省云夢縣男子協(xié)會最具代表性。

1927年，湖北省成立云夢縣男子協(xié)會，謀求男子解放。這是一個健全的組織，所頒布的《湖北云夢縣男子協(xié)會簡章》對男子協(xié)會的宗旨、資格、組織、義務、待遇、會員、口號等都有具體的規(guī)定。[1]

宗旨：本會以扶助被婦女壓迫之男子，求自由平等為宗旨。資格：不分老幼，以有妻而被壓迫之男子為合格。組織：以三個被婦女壓迫之男子為一小組，三小組成一大組，三大組成一區(qū)男子協(xié)會，三個區(qū)男子協(xié)會成一縣男子協(xié)會，每小組設主任一人，每大組設主任一人、秘書一人，每區(qū)男子協(xié)會設主任一人、秘書二人，每縣男子協(xié)會設主任一人、秘書三人。義務：凡本會會員，應盡宣傳之義務，以期打倒女子壓迫，達到男女平權之目的。待遇：凡本會會員，概免會費，所有大會經費，以懲辦壓迫男子之婦女罰款項下提充。會員：凡入本會須得同志二人證明并介紹。會址：云夢縣下北門宣傳所舊址。其口號有五：(一)打倒壓迫男子之婦女；(二)擁護受婦女壓迫之男子；(三)取消房中女子對待男子一切不平等條約；(四)湖北省云夢縣男子協(xié)會萬歲；(五)世界男子解放萬歲。[2]

1930年3月，上海農民教育館及民眾圖書館舉行游藝會，不料晚間在明倫堂開映電影時，“會場中忽起打倒壓迫男性、提高男權之呼聲，異常高唱”。此事原因，“系農整會某君以該館主任只設女賓座于明倫堂，任令男賓直立露天，且無座位，經一度交涉，不為設法，于是提高男權之聲，一呼百應，全場頓形擾亂”，最終由該館主任出而道歉，始各寧息。[3]

1930年10月，上海華光聯(lián)歡社“鑒于年來女權之高漲，而男權反見減低之故，預備在此次集會日，表演男子之時裝美(Man Show)而暗示與女子競勝之意。聞此事以人選問題，頗不易著手，故日來該社辦事人員之忙碌，更異乎尋常，但其結果必大有可觀也。”[4]最終情況是“時裝展覽，女子國貨時裝表演計分四種：晨服、常服、茶舞服、晚服”，而“男子服裝展覽，計有二十種，實為空前盛舉”。[5]顯而易見，這次竟勝之舉，男性占據(jù)上風。

正所謂“女子受男子之壓迫，而有婦女解放之呼聲，以求女子自由平等”，女子壓迫男子，“是男子亦應求解放也”。[6]換句話說，當女權小于男權，夫權高于妻權時，女權運動者提出男女平等的要求，而“現(xiàn)在女權高于一切，妻權勝于夫權”，男權保護思想與實踐便應運而生，借以抵抗女權。[7]男權與女權應該是一種平衡而非失衡的關系，即通常所說的男女平權。

總體而言，漢族地區(qū)的男權保護有一定體現(xiàn)，但不可否認的是，與女權運動的主流地位相較，不可同日而語。

二、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男權保護

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男權保護思想與實踐以西藏地區(qū)為最，西藏地區(qū)男權保護的突出表現(xiàn)是為成立男子獨立同盟會，反抗女子壓迫，并舉行示威游行，而結果可以說是喜憂參半。

“藏中婦女待遇男子視若玩物，愛之則留、厭之則棄，一唯女性之馬首自瞻，為夫者不敢有怨言。蓋藏俗男子不能為妻子寵愛而致被棄者，即為于德有虧，且為一般社會所不齒，故妻子之有三四丈夫，其本夫亦不敢有怨，蓋家庭中亦重女輕男也?！苯洜I皮毛生意的藏族男性哈穆長期處在其妻子的壓迫之下，在其到四川做生意時，“目睹川中男子身頗自由，匪特不受婦女指揮，且可娶妻蓄妾，相形之下未免見絀”。加之“今革命勃發(fā)，川中婦女要求解放、散發(fā)宣言，示威運動一倡百和，群皆贊成。哈睹此狀，心乃大動”，遂“召集男性，開一秘密會議，蒞會者人人心動，乃組織一男子獨立同盟會，籌備示威運動，當場俱皆贊成”。[8]西藏男權保護由此發(fā)端。

1928年1月12日，全體會員五百余人結隊上街游行，首列白布大旗一面，上書“西藏男子示威運動”字樣，會員各執(zhí)小旗，書有種種標語，如“打倒壓迫男性的婦女”“男子經濟獨立”“打倒三男一婦的惡俗”“廢除多夫制”等等。沿途高呼口號，并散發(fā)宣言、粘貼標語，聲言非達目的不止。宣言列出婦女三大罪狀：

一婦數(shù)夫，強加支配，輪流值勤，視同玩具，少不如意，便行驅逐，被逐之后，人皆弗齒，目為不馴，污辱男性，至于此極，其罪一也。男性供婦女之驅使，辛苦經營，輾轉四方，以汗血易得之金錢供女性之揮霍，為妻子者不事生產而會坐享其成，猶復嚴加監(jiān)視，不許男性自奉少奢，其受命而出失敗而歸者，又必不予原諒，棄如敝屐，事之不平等，莫過于斯，其罪二也。女性有再婚之自由，我輩則喪妻之后，不許復婚。其為未婚夫而抱鼓盆痛者，亦不許復配，故我男性，鰥夫成群，雖皆椎心私恨，亦敢怒而不敢言，最后辦法則惟有剃度為僧而已。因是男性生趣剝蝕殆盡，其罪三也。[8]

同時，同盟會呼吁各禪院予以援助，因“藏中習俗喇嘛有無上權威，一經聲援無不成功”，但是“諸喇嘛多不贊同，且恐發(fā)生暴動，暗中多方監(jiān)視，并密告各家女性嚴加制止”?！盁o如男氣激昂，莫可遏抑，且藏中男性與女性多至一倍有余，平時風氣未開，甘心雌伏，至是勢如川之決堤，難以防御，女性中有不諒斯旨者，橫加干涉，會眾大怒，攘臂而起，群以武力為后盾，而同盟會外之男性亦表同情，爭往參加，到處演講?！盵8]至此，在這次較量中，男子獨立同盟會占據(jù)優(yōu)勢。

結果是同盟會提出條件要求當?shù)澜邮?，其條件為：

(一)當?shù)吏吲濏毴陶J本同盟會有代表全體男子之權；(二)每一女子只能有一丈夫，但丈夫死后亦得再婚；(三)女性無支配男子之權，男子所獲錢財亦應歸雙方同等享用；(四)妻子死后，丈夫有再婚之自由；(五)男子有兄弟三人以上，非得本人同意不許強迫為僧；(六)夫婦如雙方不愿繼續(xù)合作，得自由離婚，離婚后亦得自由再婚；(七)無論丈夫妻子有淫亂行為者，對方得干涉之；(八)男子結婚同居時，其一方或雙方所有之財產權應由雙方共享之。

“當?shù)酪娙簞輿皼?，只得出而和解，至十五日即派代表邀同女紳五人至同盟會作具體之答復。略加修改后，雙方認為滿意，始各歡然而散，從此藏中男性之自由平等諸權利俱獲恢復矣”。[8]不難看出，西藏男子獨立同盟會通過示威游行取得了暫時的勝利，男權得到了伸張。

“然此系拉薩及其附近各地之現(xiàn)象，其余窮鄉(xiāng)僻壤一時恐尚不能辦到也”。[8]1946年，西藏爆發(fā)了更為廣泛的以謀求男子解放為目的的示威游行。西藏男性在拉薩郊外召開秘密會議，商討進行辦法，“經決議密電前后藏各城市的被壓迫男子，一致起來爭取解放，游行示威，一面電請中央，請求提高男權”。同時還寫許多“提高男權”之類的標語和小旗子，哪知到了游行示威這一天，有些地方被女子的強權壓了下去，無法舉行示威運動，有些地方還發(fā)生被毆辱的慘劇，這次示威運動最終以失敗告終。[9]

民國時期苗族仍有一些地區(qū)存有母系遺風，女權高于男權，[10]男子解放亦成為一種呼聲。另外，我國青海地區(qū)男多于女，“一個女子同時有幾個丈夫，她每夜高興和哪一個丈夫睡覺，就發(fā)出閫令隨意吩咐，受令唯命是聽，不敢或違，可以說是男權掃地”！鄒韜奮就認為“到那個地方去，非提倡男權不可！”[11]

少數(shù)民族的男權保護，與其歷史發(fā)展階段有關。一方面的男權受制，另一方面是外部交流的促動，二者結合掀起了男權保護風潮。

三、男權保護思想產生的成因

民國時期的男權保護，其成因包含內外兩方面的因素，就內部因素而言，民國時期女權高漲所帶來的職業(yè)女性的崛起，使得社會上出現(xiàn)重女輕男、男權旁落的現(xiàn)象；就外部因素而言，西方男權保護思想的引入，一方面彌補了民國時期男權旁落所帶來的失落感，另一方面也成為中國男權保護嘗試的一種有益借鑒。

(一)重女輕男

近代以來，隨著女權運動的高漲，女性逐漸由家庭走向社會，其所從事的職業(yè)使得女性有了一定的物質基礎，特別是在一些行業(yè)，女性表現(xiàn)得比男性還要出色和優(yōu)秀，這就為社會上出現(xiàn)重女輕男、男權旁落的現(xiàn)象提供了絕佳的社會土壤。如在電影界，女明星的收入一般都比男明星來得多。[12]而且在數(shù)量上，男女明星也有很大的差別，“十分之八女子占了去，在這輩女明星，金錢來源是勿用愁得”，以致時人發(fā)出“養(yǎng)了女兒有如此如此的好處，當然何必重生男”的慨嘆。[13]另一舞娘的職業(yè)，“舞娘一夜賺千金，癡了人間父母心”，“生子何如生女好，搖錢寶樹實難尋”亦成為一些父母的心聲。“舞女一夕之所得，有逾千金者”，“男人縱強，每日所得，終無逾此數(shù)，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矣”。[14]此外，20世紀中國最顯耀的姐妹組合宋氏三姐妹均嫁給民國要人，宋慶齡成為國母，愛國愛民，萬民景仰；宋美齡嫁給蔣介石，權勢顯赫，呼風喚雨；宋藹齡聯(lián)姻孔祥熙，善于積財，富甲天下。三姐妹風光無限，也為天下女性爭了光。不免使天下做父母的想起長恨歌里“不重生男重生女”的詩句。[15]

重女輕男、男權旁落現(xiàn)象可以認為在民國時期漢族地區(qū)有一定存在，時人作了以“重女輕男”[16]和“女權高于男權”[17]為主題的漫畫，即為明證。其實，早在1871年，不重生男重生女便被寫入竹枝詞：“煙花觸目太迷離，煙里藏花事更奇。不重生男重生女，女兒生計勝男兒。”[18]上海愛國女校在慶祝建校二十九周時，甚至編寫趣劇《提倡男權》，以此來映襯“女權日重，男權日輕”的社會現(xiàn)實。[19]

(二)西方因素

在中國人的傳統(tǒng)認知上，男強女弱是一種定式，隨著西方科學的引入，女強男弱的思想被引入，這也為男權保護思想的產生創(chuàng)造了前提條件。另外，西方男權保護思想乃至實踐更為直接的對中國造成了影響，這其中尤以維也納男權保障會和萬國男權協(xié)會最為突出。

1913年，在巴海米阿國(澳洲)境內之白來克地出現(xiàn)一種宣稱宗旨為“擴張男權，保護未娶者鰥夫及被離婚之男子等利益”的新日報。[20]

1928年，美國滑稽大王卓別林加入維也納男權保障會，該會又稱維也納公正會，“為維也納之一般處妻權壓迫之下而備受蹂躪之男子所組織”。卓別林進入該會的原因則是卓氏自與其妻麗泰離婚后，“精神物質，俱感痛苦，于美人之屈服于妻權之下，尤深憤懣，聞維也納有男權保障會之組織，極表同情，時以信件往返討論”。維也納男權保障會還召集特別大會，由會長高勃留宣稱卓別林已加入該會，“并擬不日來維也納演說美國男子受妻權壓迫之痛苦。既復歷述維也納男子之痛苦，并以貧民院多數(shù)貧民系以供養(yǎng)妻孥以致傾產，而投身其間為引證云”。[21]

1929年，維也納萬國男權協(xié)會成立，目的則是保障男子權益，謀求男子解放。該會發(fā)起人及會長郝伯爾對于世界女子及其行為有極激烈之指摘，其中因由則是郝氏受女子婚騙數(shù)次，“其財產因此大受損失，故對于世界女子有為男子之世仇之語。謂此后富以畢生余力以抗拒女子之侵害男子，使女子歸于其應歸之地位，而于目前婚制主張大加改良”。[22]民國時期輿論界對西方男權保護的報導，促進了當時我國男權保護的發(fā)展。在此需要指出的是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男權保護還受到漢族地區(qū)的影響。

由上可見，在內外部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民國時期我國男權保護便應運而生。

以上筆者梳理了民國時期我國的男權保護思想與實踐，包括進程及成因。在此需要強調的是，真正的男權保護不是以犧牲女性權利為代價的，反之亦然，二者不應該是此消彼長的關系，而且在某種程度上應是相輔相成、相互促進的關系。正如時論所道，“真正的女子解放就是男子解放，也就是人的解放?！盵23]鄒韜奮亦著文指出，“其實男權掃地不好，女權掃地也不好，最好是男女平權。講到家庭組織，多夫不好，多妻也不好，最好是由真正戀愛而結合的一夫一妻。我們深信文明的進化一定是朝著這個方向走的”。[24]歷史證明了這一論斷，而且，在21世紀的今天，男女平權依舊是社會關注所在及努力的方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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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國產影片界鳥瞰[N].申報，1947-06-16(4).

[13]隨便談談：不重生男重生女[J].開麥拉，1932，(158).

[14]悔九生.不知所吟集：女貴男賤[J].五云日升樓，1940，(47).

[15]時事日評：不重生男重生女[J].藝園，1931，(29).

[16]黃嘉音.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J].論語，1934(48)；洛雪的情人：重女輕男[J].大美周報，1941，(97).

[17]漫畫周刊：女權高于男權[J].攝影畫報，1933，(44).

[18]續(xù)滬北竹枝詞[N].申報，1872-05-18(4).

[19]俞劍華.愛國女校廿九周紀念會志[N].申報，1930-12-07(17).

[20]海外奇談：不娶妻報[N].申報，1913-12-09(13).

[21]盧蒔白.卓別麟加入男權保障會[N].申報，1928-09-06(17).

[22]教育消息：維也納萬國男權協(xié)會[J].河南教育，1929，(6).

[23]雉.業(yè)余漫談：女子解放與男子解放[N].申報，1933-04-02(22).

[24]鄒韜奮著，中國韜奮基金會韜奮著作編輯部編.韜奮全集(2)[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432-4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