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 慶
(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山東濟南,250014)
在風險社會里,危機成為生存常態(tài)。它突發(fā)并且不確定,甚至不可控。它威脅人類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而所謂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在社會生活中又共同體現(xiàn)為組織或個人的利益。危急傳播中流通交換的是危機信息,事關危機利益的挽回和保全。危機利益相關者關注危機傳播,希望從中獲取所需的危機信息,規(guī)避風險,減免損失。實際上,雖然同為利益的相關者,但因為所處的傳播位置不同,功能擔當也有差異。在同一個傳播系統(tǒng)中,他們并沒有實現(xiàn)利益的均衡分配,因為其危機信息的獲取并非均衡。在危機傳播框架里,處于信道兩端的信息傳播主體與信息傳播客體之間,信息的量和質(zhì)都是不平衡的。信息在信道中會被有意地加強或者弱化,造成信息失衡。
誰——說了什么——通過何種渠道——對誰說——獲得了什么效果,在拉斯韋爾這個簡單實用的單向控制傳播模式中,占據(jù)信息傳播源頭的信息傳播主體,操控著信息傳播的主徑、掌握信息量的大小、信息的真實程度、信息的發(fā)布時宜以及信息的傳播方式等等。他們是信息傳播的設計者和把關人,只有符合他們的利益和價值標準的信息才能進入傳播的渠道。與需要通過各種媒介獲取相關信息再綜合自身因素對其進行判斷的一般受眾相比較而言,在信息的平衡性問題上,他們處于絕對優(yōu)勢。而另一端的信息傳播客體,只能被動地接收來自源頭的信息。且不說這些信息的量本身便是有限,在傳播的過程中更是摻雜了噪音,降低了信息的質(zhì)量,增加了信息傳播客體判斷信息的難度。
信息失衡,便是這樣一場信息傳播主體與信息傳播客體之間的利益角逐,處于信道兩端的他們各自為其利益的最大化而傾其所有,甚至不擇手段。而利益斗爭的背后,是危機傳播的信息傾斜,亦或許,從危機傳播接觸現(xiàn)實空氣的那一瞬起,信息平衡便不復存在。信息傳播主體通過業(yè)已存在的知識權力體制、強大的資源掌控能力、與真相的最近接觸距離以及在信息傳播中的主動地位,利用信息自身的多重缺陷,有意識地對信息加以控制、設置議程、轉移焦點,竭盡全力讓信息的天平傾向自己,以期在與信息傳播客體的角逐中獲得勝利。如果說信息也是一架可以稱量的天平,那么在現(xiàn)實的危機傳播中,它則只是一架未曾平衡過的信息天平。
黑格爾說,語言替我們說話。彼得斯說,語言是我們所知道的最可靠的傳播手段。在索緒爾那里,若沒有語言,思想也不過是一團沒有定形的渾然之物,就如康德所言,“一切語言都是思想的標記,反之,思想標記最優(yōu)越的方式,就是運用語言這種最廣泛的工具來了解自己和別人”。①[德]康德:《實用人類學》,鄧曉芒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93頁。
由此可見,在人類的生存發(fā)展史中,語言作為不可或缺的交流工具,一直擔負著溝通社會、推動進步的重任。語言具象為語詞符號,而它似乎天然便是為傳播而生。正如法本所言:“我們借著符號生活,我們透過它們而生活,我們的符號是憑借想傳播的動機創(chuàng)衍出來的。”②邵培仁:《傳播學》(修訂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172頁。
盡管如此,語言依然有它的弊端。雖然有明確的語詞符號,卻因為語義的曖昧不明和現(xiàn)實時空的限制,使得其指涉模糊,成為夾雜在信息中的噪音,降低了其原本的功能。靜態(tài)的、有限的、抽象的語詞符號,在表述真實的動態(tài)、無限和具體時,往往力不從心,出現(xiàn)偏差,所謂“言不盡意”便是如此。當語詞符號已無法輕松應對飛速多變的真實世界,前者的發(fā)展不能跟上后者前進的步伐,人們會通過追加語義以期保全語言的傳播功能,而非從根源上改善語詞符號滯后匱乏的現(xiàn)狀。語詞符號為我們的信息傳播提供了載體,卻承擔了越來越多的語義。我們試圖用定義來控制語詞符號,與日俱增的語義被假定在有限的語詞符號之上,卻忽視了對語詞符號本身數(shù)量的追加,因為人類自身的懶惰和無意,語詞符號對語義的承擔出現(xiàn)了超載的危險,增加了傳播的風險。我們譴責語詞符號帶來的背叛,卻原諒了自己的縱容,忘記了自己才是為語詞提供背叛機會的罪魁禍首。這種本末倒置的做法,只是讓語詞符號多了背叛現(xiàn)實世界的機會,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清晰地辨別語境,挑選出合適的語義與之相對。有限的語詞符號,超載的語義指涉,最終導致語言這一傳播工具成某些個體或組織的傀儡,而非全人類的福利。
在危機傳播中,語詞符號本身、語詞符號的指涉意義、語詞符號的使用者,共同凌遲了理想中的信息平衡。信息傳播主體會有意識地利用語詞符號的這些缺陷,向信息傳播客體傳遞錯誤信息,模糊危機概念,淡化危機程度,給信息傳播客體營造與危機事實大相徑庭的假象,同時為自己的這種行為逃脫責任。危機信息傳播主體會刻意將危機的相關關鍵語詞定義在一條高水平線上,使得危機信息在媒體特別是主流媒體的傳播中遍布如“高度重視”、“秩序正?!被蛘摺皣烂C追究”、“妥善處理”這類空洞呆滯而毫無實際意義的字眼,將危機信息固定在一條高度抽繹水平線上,而缺乏細節(jié)的語詞對其進行解釋以確定具體的含義,“高度重視”了什么、到底是怎樣的“秩序正?!?、做了怎樣的“妥善處理”等不做任何詳細的解釋。這樣空泛的高度抽象語詞,放之四海而皆準,傳播學學者早川一榮將其稱之為“四處漂泊的船只”,意即如此。還有一些危機傳播中,信息傳播主體則會對危機的情況泛泛而談,顧左右而言其他,盡是危機周邊的瑣碎之事,刻意忽略危機的核心要點,將危機信息限定在一條低度抽繹水平線上,缺少可以概括歸納的關鍵語詞,使得危機信息傳播客體在接收并解讀信息時陷入“死線上的抽繹”,得到了來自信道另一端的信息,卻完全不知所云,或者被無關緊要的內(nèi)容轉移視線,而忘記了追究危機的初衷。溫德爾·約翰遜在柯日布斯基的普通語義學研究基礎上指出并詮釋了語言的這一缺陷:“語言被捆死在某一條抽繹水平線上,結果不是由于語言被固定在高水平線上使人難以理解,就是由于語言被限定在低水平線上讓人不得要領。”③邵培仁:《傳播學》(修訂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187頁。在發(fā)布危機信息時,信息傳播主體看似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實則言之無物、不知所云。信息傳播主體還會利用語詞符號的有限性,偷換概念,導致信息傳播客體忽視了危機之中的個體差異性;或者將危機的狀況敘述為“非此即彼”排斥中間狀況的極端,降低信息傳播客體對危機復雜情況的警惕性,依據(jù)從危機傳播主體那里得來的極端信息對危機做出過于樂觀或者過于憂慮的極端判斷。時常陷入語義困惑的信息傳播客體也會刻意地“咬文嚼字”,意識到信息傳播主體在語詞符號運用上的“擦邊球”行為,強調(diào)其所接收的危機信息中的關鍵詞,但卻僅僅止步于此,因為語詞符號就在那里,不多不少,信息傳播主體還有更多的機會可以鉆營一詞多義的空子,來降低危機信息的質(zhì)量,減免自身的損失,增加信息傳播客體的負擔。
例如,2011年,甘肅正寧幼兒園校車事故之后的各地校車安全排查中,《重慶晨報》刊發(fā)了這樣一條消息:
記者從市安監(jiān)局獲悉,我市將在近期對全市的校車使用情況進行拉網(wǎng)式排查。同時,在今年底、明年初,首批約300臺“重慶造”安全校車,將在參加試點的3個區(qū)縣上路。
參加試點的3個區(qū)縣分別為渝中區(qū)、永川區(qū)和南川區(qū)。其中渝中區(qū)有約150臺。
所需的這些校車,將全部選用我市的“恒通”及“五洲龍”兩大汽車品牌制造的安全校車。
其中,用于幼兒園、小學的校車,將由財政“全買單”;而初中、高中的校車,則計劃按照財政補貼的兼營模式進行,具體方案仍在商討中。這些校車的安全標準高于現(xiàn)行的國家標準。
在這條消息中,300臺“重慶造”安全校車的安全標準只說明高于現(xiàn)行國家標準,但其具體的安全標準到底如何,讀者不得而知;為何選在渝中區(qū)、永川區(qū)和南川區(qū)試點,讀者不得而知;每輛校車的價格為多少,政府要支出財政多少才足以“買單”,讀者不得而知;財政為何不為初中、高中的校車也“買單”,讀者不得而知。在這條消息中,讀者只能知其然,卻不能知其所以然。信息固定在一個只告知信息接收者大概表象的層面,知道這件事就可以了,卻沒有事件的細節(jié)解釋。對于當?shù)氐淖x者而言,重慶的校車是否真是如消息中的那般安全,校車措施是否能如期落實,其實仍是未知數(shù)。而這些信息便是利用語言的缺陷,將內(nèi)容限定在某一層面上,這個層面的信息是讀者應該知道并且可以知道的。
危機信息傳播主體規(guī)定了傳播的語言形式和類別,信息傳播客體根據(jù)這些形式和類別進行交流,用以分析危機現(xiàn)實,注意或忽略其中的某些關系和現(xiàn)象,建構對危機的認識。因為語言的弊端和信息傳播主體對其別有用心的利用,危機信息從進入傳播信道的那一刻起,其精確性和清晰性便有待商榷。信息傳播主體刻意向信息傳播客體傳播大量的危機無效信息,遮掩或取代其中的危機核心信息,再加上信息傳播客體自身知識水平、獲得信息手段的局限以及危機意識的薄弱,不能清晰梳理其中語詞符號與語義關系,便無法正確解讀和辨別其中的危機核心信息,更無從依此做出理性的選擇來應對危機。
從信息傳播主體到信息傳播客體,一路跋涉而來的危機信息最后被作為判斷的依據(jù)以及付諸行動的指導時,與其最初的面目相比,已經(jīng)相去千里。信息平衡的天平,一開始便傾斜了。
讓·考克多在他的電影《詩人之血》中這樣說:“鏡子會在折射出鏡像前先好好地反映它所攝入的對象。”這是一個近乎虛無荒誕的隱喻,沒有任何主觀能動性的鏡子如何設計它面前的對象,但是即便如此,它也存在設計規(guī)劃的意圖。就連一面鏡子都存有這樣強烈的控制欲望,更何況糾纏著復雜利益關系的危機信息傳播主體。他們在將信息符號付諸信道之前,也會對其傳播過程做好設計,按其意圖送達到信息傳播客體。其實,信息傳播主體發(fā)布信息的過程本身即是一個編碼的過程。所謂的編碼,無非就是將傳者的目的、意愿或意圖轉化成符號付諸信道。某種程度上講,任何一句話都與說話者有關,充滿了主觀傾向。可以說,信息天平另一端的內(nèi)容,是由信息傳播主體一早就設計好、規(guī)劃好了的。而危機傳播中的議程設置,不僅僅設計好了危機信息的內(nèi)容,而且連其傳播的渠道也一并規(guī)劃完全,信息失衡在此處看來似乎理所當然。
議程設置如一個虛妄的幻象,大眾傳播媒介固守于此并無限地自我膨脹著,把影響力誤認為掌控力,竟以為得到了一個可以扭轉乾坤的籌碼。1968年,麥庫姆斯和肖恩在普查希爾對總統(tǒng)競選期間的相關內(nèi)容進行研究,并于1972年正式公布了他們的研究成果:“大眾媒介具有議程設置的功能?!诿浇橥怀鰪娬{(diào)的各類選舉問題和選民對各類選舉問題之顯著性和重要性的判定兩者之間,存在非常密切的關系?!雹伲勖溃菸旨{·賽佛林、小詹姆斯·坦卡德:《傳播理論:起源、方法與應用》,郭鎮(zhèn)之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0年,第247頁。關于議程設置理論的論述,麥庫姆斯和肖恩的說法顯然有些拗口和晦澀。與之相比,伯納德·科恩的名言更加通俗易懂和廣為人知:“在多數(shù)時間,報界在告訴人們該怎樣想到時可能并不成功;但它在告訴它的讀者該想些什么時,卻是驚人的相似?!雹伲勖溃菸旨{·賽佛林、小詹姆斯·坦卡德:《傳播理論:起源、方法與應用》,郭鎮(zhèn)之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0年,第248頁。雖然在論述上各有不同,但是在由誰進行議程設置這個問題上,他們答案一致,即如報紙這樣的大眾媒介,即使是該理論假設的先驅(qū)如諾頓·朗也曾如是說:“在某種意義上說,報紙是設置地方性議題的原動力。在決定人們將談論些什么,多數(shù)人想到的事實會是什么,以及多數(shù)人認為解決問題的方法將是什么這些問題上,它起著很大的作用?!雹冢勖溃菸旨{·賽佛林、小詹姆斯·坦卡德:《傳播理論:起源、方法與應用》,郭鎮(zhèn)之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0年,第248頁。其實,科恩的本意也不過是在總結報紙的成功。一個議題通過大眾媒介的反復報道,其在大眾心目中的重要程度得以強化和提升。反過來講,一個議題若想得到大眾的關注,那么它首先必須得到大眾媒介的關注,如庫爾特·蘭和格拉迪斯·恩格爾·蘭所言,“大眾媒介促使公眾將注意力轉向某些特定的話題”③[美]沃納·賽佛林、小詹姆斯·坦卡德:《傳播理論:起源、方法與應用》,郭鎮(zhèn)之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0年,第248頁。。
在約瑟夫·克拉珀那里,由媒介進行議程設置的思路終于發(fā)生轉變,媒介強大到不可思議的操控能力受到質(zhì)疑。理論研究者們開始意識到影響媒介進行議程設置的一些牽制因素。認知心理學從受眾方面入手,他們認為,大眾也是“積極能動的知識探索者”,是“問題的解決者”,他們怎么可能只是被媒介控制或受操縱的對象,“魔彈論”式傳播效果的時代如何能去而復返,盡管在現(xiàn)實的信息傳播中,受眾被動接受的真實表現(xiàn)的確令秉持這些觀點的學者有些失望。而韋斯特利以及后來的休梅克和瑞斯則將觸角伸向大眾媒介的背后,畢竟,大眾媒介在傳播過程中只是一個如橋梁般的中介工具,誰能操縱大眾媒介,誰才是真正的議程設置者。韋斯特利說:“在某些情況下,壓力集團或特殊的利益集團可以人為地將一個議題納入媒介議程?!雹埽勖溃菸旨{·賽佛林、小詹姆斯·坦卡德:《傳播理論:起源、方法與應用》,郭鎮(zhèn)之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0年,第262頁。休梅克和瑞斯將影響媒介內(nèi)容的因素作一羅列,從宏觀到微觀,包括意識形態(tài)、媒介機構之外的組織、媒介組織方式、媒介日常工作慣例以及媒介工作者個人。如此一來,在由誰進行議程設置這個問題上有了新的答案,大眾媒介不過是臺前表演的木偶,它的提線掌握在一些幕后的集團機制或特殊的個體手中。
危機傳播中的議程設置亦是如此。對媒體與政治有著長期觀察研究的美國知識分子喬姆斯基就曾說過,西方主流傳媒、大企業(yè)和政治勢力之間的利益關系和公關網(wǎng)絡千絲萬縷。媒體是臺前扮演角色的木偶,但真正對危機進行議程設置的是其背后與危機相關的利益因素,它們通過強有力的政策約束或者媒體自身的商業(yè)競爭,將其意圖滲透到媒體對危機事件的報道中,或者直接控制媒體對危機事件的議程設置。
在一些重大公共危機事件的信息傳播中,政府以其得天獨厚的行政力量優(yōu)勢,在信息占有范圍和信息占有質(zhì)量方面是其他信源所無法相比的。在危機報道特別是重大的公共危機報道中,媒體需要政府權威信源提供危機信息,這個時候,政府的行政力量對危機傳播的控制便開始顯現(xiàn)?!霸谕话l(fā)危機時,政府總是嚴格禁止記者進入采訪和報道,對報道方式和內(nèi)容也嚴加限制?!雹荻膨E飛、周海燕、袁光鋒等:《公開時刻:汶川地震的傳播學遺產(chǎn)》,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23頁。重大的公共危機事件發(fā)生后,在穩(wěn)定大局這樣傳統(tǒng)的安全觀和利益觀面前,政府通過強制性的行政命令控制媒體在危機傳播中的作為,依據(jù)其要求發(fā)聲或者直接保持沉默。危機傳播研究學者鐘新認為,在危機狀態(tài)下,作為權威信源的政府通常有四種選擇:不提供危機核心信息;提供縮小的危機核心信息;提供真實的危機核心信息;提供放大的危機應對信息。媒體據(jù)此進行議程設置。對于第一種選擇,媒體幾乎連進行議程設置的資格都沒有,政府只將危機信息在內(nèi)部流通,在內(nèi)部部署行動,對外則不發(fā)布任何信息,保持一如往常的平靜,擔負告知信息功能的大眾媒體被要求保持沉默,在這樣的擬態(tài)環(huán)境之下,若沒有特殊渠道獲知信息,公眾則會以為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對于第二種選擇,媒體往往只能接收到部分滲透了信源傳播意圖的信息,甚至直接被制定使用某一家機構提供的通稿以統(tǒng)一口徑;對于最后一種選擇,媒體則更多地承擔了危機時刻動員社會克服危機的功能。相比較前兩種選擇的無語和低調(diào),以及最后一種選擇的高調(diào),最為客觀的第三種選擇發(fā)生的概率極低,因為“在危機時刻,政府傾向于更嚴格地控制媒體議程,往往自覺或不自覺地縮小真實現(xiàn)實”①鐘新:《危機傳播:信息流及噪音分析》,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06頁。。在社會危機的狀態(tài)下,媒體需要服從政府的指令,穩(wěn)定社會情緒,“為了緩解社會緊張,傳媒所提供的大量內(nèi)容是為了安慰受眾。傳媒的社會團結功能在危機時刻發(fā)揮作用。傳媒凸顯領導人的智慧和救援工人或士兵的勇敢是為了告訴社會‘我們在一起面對這一切’,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渡過難關”。②轉引自鐘新:《危機傳播:信息流及噪音分析》,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68-69頁。此時的媒體不能完全履行向公眾告知信息、監(jiān)測社會環(huán)境的天職,他們需要執(zhí)行的是信息控制者的意圖。在政策的約束下,媒體言聽計從,依據(jù)政府提供的危機信息進行設置議程,為公眾構建危機信息環(huán)境,使之成為公眾關注的焦點,而真實的危機狀況便止步于此,在一輪又一輪的傳播中遁于無形。
商業(yè)競爭是控制媒體議程設置的另一重要因素。對于一些市場化媒體而言,廣告收入是其主要的盈利渠道。發(fā)行率、收視率、收聽率、點擊量等量化指標是廣告主決定廣告投放金額的重要標準。要增加廣告收入,就必須要提高這些量化指標,就必須要吸引公眾的關注視線。于是,所謂的“熱點”有時會讓媒體趨之若鶩,為了制造出一定的社會轟動效應,膠著公眾眼球,不惜夸大危機事實,挑戰(zhàn)公眾情緒,對媒體自身而言,最終結果是其公信力的下降。此外,廣告主的意圖也會滲透到媒體的議程設置中去。若是廣告主涉及危機事件,那么在危機信息的傳播中,媒體便不得不考量廣告主的態(tài)度,以保障自身利益不受損害。
其實,在危機傳播中,媒體的位置很是尷尬。一方面,它希望可以自主進行議程設置,為公眾設置危機議題,及時全面、客觀公正地發(fā)布危機信息,告知真相,監(jiān)測社會;另一方面,它的作為又會受到政府的政策控制和商業(yè)利益的約束。特別是在強調(diào)新聞紀律而缺乏新聞法治的社會中,媒體更多地表現(xiàn)為“傳者揚其理”的工具,而非“受者曉其事”的平臺。在帶有強制性的行政命令面前,媒體只能發(fā)出一種聲音,只能保持一種態(tài)度,為公眾營造只此唯一的擬態(tài)環(huán)境。在商業(yè)利益的誘惑和公正道義的掙扎中,大多數(shù)媒體會被裹著糖衣的炮彈擊中,辜負公眾的期待和信任,公信力確有下降。
大眾傳播媒介希望自己是一位可以在舞臺上自由飛旋的舞者,無奈只是一具提線掌控于他人的木偶。無論是從傳播的源頭還是到傳播的中介,危機信息皆被控制而有所選擇地進行傳播,信息失衡是危機傳播的必然。利益有所圖謀才會對信息有所控制,在這場信息傳播主體和信息傳播客體之間的利益角逐中,后者幾乎處于天然的弱勢,因為前者毫無懸念地占據(jù)著危機信息傳播的主動權,要不要將危機信息進行傳播、怎樣的信息能得以傳播、以何種方式進行傳播,盡在危機傳播主體的掌控之中。在信息傳播客體眼中擔當著信息發(fā)布功能的大眾傳播媒介,只是這些考量的一個執(zhí)行者,僅此而已。
在危機信息的傳播角逐中,信息傳播客體幾乎處于天然的弱勢。危機的突發(fā)性,令他們難以做出任何及時又準確的決定,始終以一個消極的防御性姿態(tài)來應對。他們關注危機的狀況,希望越早越充分地獲知危機信息。正如學者明安香所說的危機“酵母效應”那樣,“在重大的危機突發(fā)事件發(fā)生的時候,公眾往往對危機事件的信息需求會突然地急劇增長,對危機事件的信息需求極為迫切,對危機信息的需求會極為渴求。迫切是指希望知道關于危機信息越早越好,渴求是指希望知道危機信息越充分越好”。③明安香:《中國媒體如何提高國際影響力》(2008年7月9日),引自傳媒領袖網(wǎng):http:/www.medialeader.com.cn/leader/200807/20080709105818-19643.html。
然而,如前文所述,在危機事件特別是重大的公共危機事件的信息傳播中,信息傳播客體所依賴的像大眾傳播媒介這樣的信息傳播渠道并非如想象中的那般通暢,所得到的信息也并非如期望中的那般充足。無論是打開電視還是翻開報紙,千篇一律的通稿新聞,華麗的語言技巧構建的新聞內(nèi)容雍容龐大卻唯獨缺乏有關危機的核心細節(jié)。沒有及時充分的危機信息,便無法對危機帶來的威脅和危害進行及時充分的評價,更無從做出以及施行及時充分的危機應對決策。信息的匱乏給公眾帶來強大的危機感。身陷危機的信息傳播客體,渴求被救或自救,他們希望通過信息的滿足來尋得危機中的安全一隅。
危機的信息充分程度與大眾傳播媒介所傳播的信息量有關,與信息傳播客體自身的主觀認知也不無關系。就在這種主觀認知和客觀的信息量之間,以群體姿態(tài)出現(xiàn)的信息傳播客體在向信息傳播主體爭取危機信息時,并未如他們結成群體之初所期待的那樣顯現(xiàn)出強大的力量。信息傳播客體希望通過群體的結成來擴大在危機中的力量,而事實證明,這不過是一場群體的狂歡,結果是信息傳播客體的失落。
導演羅蘭·艾默里奇曾虛構了一部叫作《2012》的災難電影,地球在歷經(jīng)干旱、地震等嚴酷的自然災害之后,最終湮沒于滔天洪水之中;而古老神秘的瑪雅人則預言,2012年12月21日的黑夜降臨之后,22日的黎明將不會到來。盡管這些都是商業(yè)的噱頭,卻收獲了一大批擁躉,備受追捧。
風險社會危機的頻發(fā)、危機的各種不確定性和破壞性成為公眾情緒難以撫平的源頭。盡管時間證明了謠言的荒誕,現(xiàn)實擊碎了謠言的不堪,卻并未終結那喧囂已久的“末日情結”。
“末日情結”是風險社會中人類心理危機在社會現(xiàn)實和自然災害頻發(fā)的壓力下的外在投射。從社會角度來看,頻頻出現(xiàn)的食品安全問題,難以承受的住房、醫(yī)療、教育成本投資,失業(yè)、交通擁堵以及人際關系惡化等等都會使人們感受到社會生存的巨大壓力,催生焦慮的情緒。從自然環(huán)境來看,近幾年來,全世界范圍內(nèi)頻繁爆發(fā)具有摧毀性的自然災害,如印度洋海嘯、智利火山爆發(fā)、日本大地震等,人們對當下自然生存環(huán)境的信任值大幅度降低,懼怕遭受同樣或者更為嚴重的自然災難,內(nèi)心的恐懼和不安加強。在這樣龐大的自然災害面前,人類個體的處理能力是極低的,強烈的求生欲望無法得到滿足,便極易陷入一種生存的絕望之中,他們開始相信,或許世界真的有末日,就在不遠的將來。
盡管世界末日只是一種假想,但因為客觀危機信息的匱乏和自身心理危機的加劇,“末日情結”終究從一個人的“我害怕”演變成一群人的“我害怕”,從一個人的焦慮擴散成一群人的焦慮。無論是焦慮的情緒還是生存的絕望,思維都會因此而處在一個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而且危機信息的不充分,更無法準確判斷危機事件的時長和大小,自我調(diào)節(jié)的能力減弱,紊亂了正常的心理處理機制?!澳┤涨榻Y”,與其說是現(xiàn)實壓力之下的不堪重負和對世界毀滅的恐慌不安,不如說是對危機應對能力的一種自我否定。
依照社會技術進步歷程,我們已經(jīng)邁入信息社會;依據(jù)現(xiàn)代化反思理念,我們則正身處風險社會。兩種不同領域的社會階段在我們身上出現(xiàn)交匯點,它們也曾碰撞出絢麗的花火,縱然只是剎那一瞬、美麗如斯,卻也會灼傷欣賞的觀眾。因為,對于信息傳播客體而言,當他們企圖以獲知信息來尋求規(guī)避風險的安全感,未能如愿,從而陷入一場“我害怕”的群體焦慮。
貝克將“我害怕”視之為風險社會的驅(qū)動力,就如同將“我餓”歸結為階級社會的驅(qū)動力一樣。匱乏會產(chǎn)生“去滿足”的動力,害怕會催發(fā)“去消弭”的行為。涉及危機的信息傳播客體圍繞著因危機而生的恐懼結成一個暫時的共同體,但令他們失望的是,因為處于信息的被動位置,“我害怕”的焦慮并未真正地被消弭,反而適得其反。處于主動地位的信息傳播主體總是掌握著對危機的解釋權,他們可以將危機解釋得沒有那么嚴重,亦可以將危機解釋得并不存在,危機被有意識地放大或者縮小。如若按照貝克所說的那樣,在風險社會中包含著一種固有的成為“替罪羊”社會的傾向,那么,想盡一切辦法主動尋求信息的信息傳播客體還會有可能被誤指為危機制造者,突然間不是危機本身了,而是指出尋求危機信息的人造成了社會或群體組織的普遍不安。止渴的梅子近在眼前,信息傳播客體千里跋涉的疲憊卻未能緩解,他們距離所尋求的危機核心信息,總是要相差一步?!叭ハ簟钡男袆邮?,“我害怕”的情緒加劇,縱深到極致便是麻木和冷漠。如貝克所說,“如果所有的東西都成為危險,也就沒有什么東西是危險的了。如果沒有逃避的可能,人們就不再去考慮它們了”①[德]烏里爾希·貝克:《風險社會》,何博聞譯,北京:譯林出版社,2004年,第39頁。??偸巧钤谠竿械男畔鞑タ腕w卻總是找不到任何希望,久而久之,對危機最初的歇斯底里最終變成漠不關心的視而不見,“末日情結”、“我害怕”的情緒終于從一時的焦慮演變成為一種末世論的生態(tài)宿命主義?!霸谖镔|(zhì)需要的經(jīng)驗中,實際的折磨和主觀體驗或痛苦是不可分離的。風險就不是這樣。正相反,準確地說,風險的特征是折磨會導致意識的缺乏。危險程度的增長,伴隨著對其進行輕描淡寫的可能性的增長?!雹冢鄣拢轂趵餇栂!へ惪?《風險社會》,何博聞譯,北京:譯林出版社,2004年,第90頁。
危機并不會因為信息傳播客體的這種消極情緒而就此終止,危機傳播也會依然繼續(xù),但是信息傳播客體卻會因為這種消極情緒而放棄對危機的感知和思考,放棄對危機現(xiàn)實的詮釋和爭論,放任自我的需求被錯置。即使連悠閑自在的瑪格麗特·杜拉斯都知道,“不問方向,也無所往,不是從所知或無知的既定出發(fā)點出發(fā),在紛紜嘈雜的話語中,全憑偶然,走到哪里算哪里,這樣做是不可能的”③[法]瑪格麗特·杜拉斯:《物質(zhì)生活》,王道乾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年,第4頁。。但是,一路尋尋覓覓走來的信息傳播客體,卻是這樣放棄了行走的初衷,忘卻了前進的目的地,任憑自己在危機話語的高速公路上無方向地馳騁。
在危機話語的高速公路上找不到方向的信息傳播客體,似乎并無多少恐懼,他們結伴而行,一同奔赴沒有目的地的終點。
他們也曾嘲弄“對牛彈琴”的荒誕不經(jīng),卻又時常在同類中感到孤獨,找不到高山流水的知音。危機發(fā)生后,無論是身在其中的當局者,還是身在其外的旁觀者,似乎每一個人都想就其發(fā)言,只要尋得一個觀點表達的平臺,便可滔滔不絕一番。作為個體的存在,總是強調(diào)自我的表達,參照系的不同使得彼此很難獲得共鳴,而沒有共鳴的交流是孤獨的??杀氖?,他們通常把這種孤獨理解為陽春白雪的曲高和寡,在觀點表達的高峰上孤獨求敗。然而,出于對危機的恐懼以及共同防衛(wèi)和自我保護的需要,他們的喜好又轉向下里巴人,企圖在眾聲喧嘩中求得一絲安全感,群體人多勢眾的龐大成為其成員借以壯膽的烈酒。其實人類從來就不是孤單于世,而是以群體的方式共棲共游、共生共存??墒?,在危機事件特別是公共危機事件中,信息傳播客體凝聚為一個群體,卻沒有呈現(xiàn)出群體力量的強大,將群體無意識的盲從弱點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在古斯塔夫·勒龐的觀點表達里,“聚集成群的人,他們的感情和思想都轉到同一個方向,他們自覺的個性消失了,形成了一種集體心理?!纬闪艘环N獨特的存在,受群體精神統(tǒng)一律的支配”④[法]古斯塔夫·勒龐:《烏合之眾》,馮克利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年,第16頁。。人多勢眾,造就了一個千軍萬馬勢不可擋的假象,這是群體成員自以為是的安全保障,個體在單獨面對危機時的恐懼在這種群體的包圍中消弭。但是,群體并沒有為個體提供更為明智的行動指南。勒龐就曾經(jīng)一針見血又略顯刻薄地擊碎群體的神像,他們的脊椎神經(jīng)取代大腦成為群體思維的總指揮。勒龐把這樣的群體視為刺激因素的奴隸,“通??偸翘幱谝环N期待注意的狀態(tài)中”⑤[法]古斯塔夫·勒龐:《烏合之眾》,馮克利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年,第28頁。,易接受暗示,易輕信,不善理性邏輯的推理,卻喜歡采取急躁輕率的行動,聽之行之。“耶路撒冷墻上的圣喬治出現(xiàn)在所有十字軍官兵面前之前,在場的人中肯定有個人首先感覺到了他的存在。在暗示和相互傳染的推動下,一個人編造的奇跡,立刻就會被所有的人接受?!雹蓿鄯ǎ莨潘顾颉だ正?《烏合之眾》,馮克利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年,第29頁。形象思維是這個群體的思維特征,表面現(xiàn)象的串聯(lián)是他們進行推理作出判斷的依據(jù),肆意散發(fā)的聯(lián)想是他們引以為豪的資本,模糊了現(xiàn)實世界、主觀世界和擬態(tài)環(huán)境的差異,以此為彼,不作區(qū)分。由此一來,即使是與事實關系微乎其微的信息,也能如瘟疫一樣在如此大意的群體中散播開來,任何的信息即使是與事實相去千里的謠言都有可能被群體奉為真理。群體習慣了被動地接受,思維的懶惰性促使其在意識和無意識的邊緣徘徊,“表現(xiàn)出對理性的影響無動于衷的生物所特有的激情,它們失去了一切批判能力,除了極端輕信外再無別的可能”①[法]古斯塔夫·勒龐:《烏合之眾》,馮克利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年,第28頁。。任何事件在群體的認知中,要么是渾圓的一個整體,要么是一刀切式的兩個極端。極為應景的是,群體的情緒也是如此的簡單而夸張,脊椎神經(jīng)的刺激總是不如大腦的思考那般復雜縝密。群體自我保障的膽量來自人數(shù)眾多的勢不可擋而非可以超越個人力量的群體智慧,他們的無畏正是來自他們的無知?!叭后w情緒的簡單和夸張所造成的后果是,它全然不知懷疑和不確定性為何物?!雹冢鄯ǎ莨潘顾颉だ正?《烏合之眾》,馮克利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年,第36頁。他們堅信真理,卻也從來不會質(zhì)疑謬誤,對信息的態(tài)度總是全盤接受或者一概拒絕。他們執(zhí)著于共同的理想和目標,在群體簡單夸張的認知和行為中,凡是阻礙他們的皆是需要掃平的路障。錯誤從來不屬于群體,這樣的群體偏執(zhí)而專橫。雖然群體對自己的思維是否理性從來不作任何思考,對自己人數(shù)上的強大卻一直清楚得很,盲目的強大也賦予了群體盲目的勇氣。盡管群體對自己是如此的自信,但是并不妨礙他們迷信權威?!叭后w喜歡的英雄,永遠像個凱撒。他的權杖吸引著他們,他的權利威懾著他們,他的利劍讓他們心懷敬畏?!雹郏鄯ǎ莨潘顾颉だ正?《烏合之眾》,馮克利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年,第40頁。如他們懶惰的思維或極端的情緒一樣,群體對英雄和權威的膜拜也并沒有任何復雜的意義。群體借以膽大妄為的無非是其力量的強大,若是碰到再強大的力量,哪怕這股力量只是來自于個人,群體也會因為忌憚而對其臣服。除了以上種種極端的信任機制和情緒機制甚至是行動機制,群體還慣于服從。勒龐稱群體這種顯而易見的從眾心理為“群體精神統(tǒng)一性的心理學規(guī)律”。別人在做什么,自己便去做什么,然而自己也是別人眼中的“別人”,無數(shù)個別人便構成了“大多數(shù)人”。最后的結果是,大多數(shù)人在做什么,自己便去做什么。在他們眼中,所謂的真理或真相總是掌握在大多數(shù)人手中,成為大多數(shù)人中的一員或者跟隨大多數(shù)人的行動而行動,總是不會錯的。群體向來擅長接受和模仿,已經(jīng)抹煞個體意識的群體成員在一股思想和行動狂潮中再也找不回屬于自我的認知和思考?;蛟S在加入群體的最初,他們還會懼怕來自群體對異類的壓力。久而久之,他們已經(jīng)習慣了聽從群體的號令,無思考地從眾而行。這是他們在群體中的生存模式,并據(jù)此同化一批又一批的群體新成員。
群體的形成是有一定條件的,危機的發(fā)生則為其打開了一條快速通道。“生理心理學的研究表明,當人面對重大突發(fā)事件時,將產(chǎn)生一種應激狀態(tài),即一種高度的緊張狀態(tài)。重大突發(fā)事件通常會造成社會的群體刺激,在生理、情緒和行為上產(chǎn)生過度的反應,容易導致理性判斷力的下降、盲從和輕信等等?!雹芰螢榻ㄖ骶?《公共危機傳播管理》,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347頁。危機,特別是公共危機的突發(fā)性和破壞性使得社會個體無法單獨應對,他們由此集結成群體,希望在群體的庇護下安全渡過危機。在危機信息傳播中,危機信息的接收者如愿結成了一個龐大的群體,卻未能如愿獲知他們期望獲知的危機信息。群體的結成,促使他們擴展了接收危機信息的渠道,某種意義上講,信息的量也是隨之提高了的??墒牵缟衔乃?,由于群體的天然弱點,譬如他們的形象思維、他們的極端情緒等等,又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對危機信息的分析和辨別能力。在危機中,時刻處于緊張戒備狀態(tài)的群體,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有可能引發(fā)一次狂風驟雨般的行動。且看近幾年公共危機爆發(fā)時的諸多搶購風潮,如2003年非典時期的搶購食鹽、搶購板藍根事件,莫不是一哄而上,不管得來的危機信息是否真實,不管這種搶購行為是否合理,不為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進行反思,也無法在下一次的危機中增加智慧。在危機面前,群體從來未將理性作為行動的指導。對于危機信息的處理,群體的表現(xiàn)與其本應具有的力量和智慧,實在無法匹配。群體的這種無理性思考和行為,為虛假信息的傳播提供了便利條件,盡管這并非他們的本意,盡管他們還希望借助群體在危機事件中存得安全的所在。在他們的理解中,群體便是他們的庇護,群體會幫助他們過濾冗余的危機信息,梳理那些多個渠道而來的危機信息,群體掌握的便是真實的,便是對他們有利的。即使他們中的很多人也曾因為個體意識的萌發(fā)而對其中的信息重新進行過思考和審視,但是來自群體的壓力又會迫使他們不得不放棄這種源自個體的自我意識。黑格爾便曾提出這樣的人類學假設,人有追求意見一致的沖動。危機時刻,信息傳播客體對群體的依賴增強了他們的安全感,但實際上使得他們處于更加不利的位置。
在危機事件中,已經(jīng)結成群體的信息傳播客體,會因為群體的立場和利益,與信息傳播主體之間的對壘更加嚴重。當然,這些最初也是促成信息傳播客體結成群體的動力。對信息傳播客體而言,因為群體的形成,他們會排斥來自群體之外的危機信息,但是,群體并不是所謂的信息控制者,群體也不一定就能夠掌握權威可靠的危機信息,在群體中流轉的信息,更多的時候是各群體成員所掌握信息的整合,帶有群體立場和利益的烙印。群體這樣的信息處理,與危機傳播的另一方對信息的控制一樣,充滿利益斗爭的味道。危機事件中,每一方都在盡力爭取對自己有利的信息,自動摒棄對自己無利甚至是不利的信息,對信息的處理,從來不是基于危機事實本身,而是基于自身利益。
如果說,語詞的超載和媒體的失控,是信息傳播主體刻意為之的信息控制行為,那么,群體的焦慮和盲從則是信息傳播客體無意中對信息的主動放棄。一方在步步緊逼,另一方則是潰不成軍,這樣的信息攻守戰(zhàn),勝負已然明朗。信息傳播客體出乎本意地與信息傳播主體之間達成了一個不平等的契約。在這個契約里,信息傳播主體強勢地控制了信息的內(nèi)容、控制了傳播的渠道,而信息傳播客體不但被動地接收著來自信息傳播主體已經(jīng)處理過的信息,而且由于其所結成群體所造成的偏執(zhí)和妄想,對危機信息的處理也不甚恰當。如此一來,信息的整體質(zhì)量進一步下降。對于那架橫亙在信息傳播主體和信息傳播客體之間的信息天平,信息傳播主體想盡辦法甚至不擇手段地為自己增加砝碼,而信息傳播客體在結成一個群體之后,沒有實現(xiàn)人多力量大的初衷,反而被人多勢眾的假象麻痹了原本敏感的信息神經(jīng),渾渾噩噩中送給對方更多的勝算,如果這是一場關乎利益的信息戰(zhàn)爭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