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慶齡

(蘭州商學(xué)院 外語學(xué)院，蘭州 730020)

一、概 述

Lakoff［1］6指出，隱喻不僅與語言相關(guān)，還與思維和理性相關(guān)。認知語言學(xué)者Fauconnier［2］168認為，隱喻不僅僅是一種單純的語言表達方法，而是聯(lián)結(jié)語言和概念化的一種顯著的、普遍的認知過程，主要依賴喻體和本體這兩個輸入空間的跨域映射。其中，喻體和本體分屬不同的概念域，在某些條件下，他們能夠被激活，形成跨域聯(lián)結(jié)，從而導(dǎo)致新的推理。在促成喻體和本體被成功激活的眾多條件中，語境因素是極其重要的一個。換言之，喻體和本體兩個概念域之間的成功映射對語境有著高度的依賴性，因此，在研究隱喻的過程中，語境因素是無法忽視的。

二、相關(guān)研究回顧

William Croft 和D Alan Cruse［3］209認為，概念隱喻理論(CMT)和融合理論(BT)在研究隱喻問題時，沒能考慮到語境因素。Stern［3］210也指出，對語境依賴性研究的缺乏，是Lakoff 理論的主要缺憾。然而，從考察得知，雖然Fauconnier 和Lakoff 很少將其視為研究的重心，但他們從未忽視過語境在隱喻機制中的作用。事實上，他們所致力研究的認知語言學(xué)的整個學(xué)科完全是基于這一理念，即語言僅僅是整個人類認知語境中的一個組成部分。換言之，在認知語言學(xué)家的理念中，語境是預(yù)先存在的。他們將語境的作用視為理所當然，這也許能夠解釋他們似乎對隱喻語境方面的研究有所忽視這一表象。

不同于Fauconnier 和Lakoff，束定芳［4］42－43，王寅［5］504－515，彭曉蘭、彭霞［6］91－93，趙霞［7］22－24，王小潞、徐慈華［8］1－5等致力于隱喻研究的中國學(xué)者，一向旗幟鮮明地強調(diào)語境在解讀和構(gòu)建隱喻的過程中所發(fā)揮的重要作用，并在這方面做了大量的研究。國內(nèi)學(xué)者在研究語境對隱喻的影響時，大多是從隱喻解讀方面入手的，鑒于此，謹嘗試從一個新的角度——隱喻的工作機制來探討此問題。同時在王寅［5］504－515提出的“五位一體“隱喻工作機制框架下，嘗試分析認知語境因素對隱喻工作機制的影響。

三、相關(guān)概念

1.認知語境

在厘定該研究中所使用的“認知語境”這個概念之前，有必要對傳統(tǒng)語境的研究做一簡要的回顧。在傳統(tǒng)研究中，語境被分為兩種類型，即語言語境和非語言語境。前者指的是人們在使用語言時所選擇的任何一種語言策略(主要指諸如連貫、省略、重復(fù)、前指等語言策略);后者包括任何超越語言層面但是能對語言的產(chǎn)出和理解產(chǎn)生影響的因素。索振羽［9］23將非語言語境進一步劃分為情景語境和民族文化傳統(tǒng)語境。

近年來，眾多學(xué)者不斷地對“語境”這個概念進行著發(fā)展和重釋，其中，Sperber 和Wilson 的研究受到了廣泛的推崇。在他們著名的關(guān)聯(lián)理論中，Sperber 和Wilson［10］15－16提出了“認知語境”這個概念，他們將認知語境理解為一種心理構(gòu)建體。詹仁美［11］104－107指出，這是一個涵蓋全面的概念，因為這個概念不僅包含了傳統(tǒng)語境模式中的語言和非語言因素，還包含了命題、知識草案、心理圖式及社會心理表征等概念。

該研究中采用的認知語境這個概念涵蓋內(nèi)容非常廣泛，它既包含了傳統(tǒng)研究中語言的(即上下文和當前說話時的物質(zhì)環(huán)境)和非語言的語境(指情景語境和民族文化傳統(tǒng)語境)因素，又包含了Sperber 和Wilson［10］15－16在關(guān)聯(lián)理論中提到的，對未來的期待、科學(xué)假設(shè)、宗教信仰、設(shè)想、信念、記憶、文化知識、對說話者心理狀態(tài)的固有看法等要素。因為在隱喻的工作機制中，這些因素都在發(fā)揮著作用。

2.隱喻的工作機制

對于隱喻的工作機制，雖然并沒有權(quán)威的界定，但是長期以來，它卻是隱喻研究領(lǐng)域內(nèi)最受關(guān)注和重視的熱點論題。許多國內(nèi)外學(xué)者，如Black［12］，Lakoff 和Johnson［13］，F(xiàn)auconnier 和Turner［14］，束定芳［4］，王寅［5］已經(jīng)就隱喻的工作機制做過大量研究.他們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解讀隱喻結(jié)構(gòu)、隱喻性質(zhì)以及如何獲得隱喻效果這些問題上。

王寅和李弘［15］8認為，隱喻的工作機制與語言的工作機制有許多相似之處。因此，在他本人于1987年提出的語言交際錐形圖設(shè)想的基礎(chǔ)上，王寅［5］504－515在他的《認知語用學(xué)》一書中提出了“五位一體”的隱喻工作機制，嘗試解釋隱喻的構(gòu)建過程和獲得隱喻效果的過程。在他的隱喻工作機制中，王寅指出了五個在隱喻成功構(gòu)建中最根本的因素，分別是本體、喻體、主體、喻底和語境?；谶@五個要素，王寅和李弘［15］9將隱喻的基本工作原理解讀為基于五位一體的認知機制。在這個機制中，五個元素互相影響，彼此制約，分屬于不同概念域的本體和喻體既矛盾，又可能相似或建立相似性，使得隱喻成為一個矛盾對立的統(tǒng)一體。在多種互動過程中，通過依賴相關(guān)情景，消除矛盾，建立新的統(tǒng)一，求得喻底時，就能產(chǎn)生隱喻義。

在這個工作機制中，王寅和李弘［15］9指出，語境與認知主體之間也存在一種互動關(guān)系，因此對隱喻的確認和理解所起到的重要作用是不言而喻的?！拔逦灰惑w”工作機制將語境明確出來，并將其視為隱喻構(gòu)建過程中發(fā)揮重要作用的一個獨立因素，這一點是隱喻研究領(lǐng)域內(nèi)的一大進步。這也是在該研究中使用了王寅“五位一體”理論基礎(chǔ)的原因。但是，在“五位一體”工作機制中，將語境視為一個獨立因素，這種做法并不完全科學(xué)，因為，在隱喻構(gòu)建和理解的過程中，語境并不是單獨發(fā)揮作用，而是影響和制約著其他四個因素的正常運轉(zhuǎn)，它的作用應(yīng)該是輻射性的、全方位的。

四、認知語境對隱喻工作機制的影響

1.認知語境對主體的影響

在王寅和李弘［15］8“五位一體”的工作機制中，主體指的是隱喻表達方式的產(chǎn)出者和接受者，他們被認為是具有認知能力的個人，因此被認為是實現(xiàn)隱喻交際價值的基礎(chǔ)。在工作機制中，由于“始源域”的某些特征不能自動映射到“目的域”上，主體的任務(wù)便是在二者之間確認和創(chuàng)造相似性，在主體執(zhí)行這個任務(wù)的過程中，認知語境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

首先，認知語境因素，如產(chǎn)出者和接受者之間共享的背景信息能夠影響主體理解隱喻表達方式的能力。例如，如果說話人說出:“It's all downhill from here(Lakoff［1］15)”，說話人通過使用“downhill”(Ease of Action Is Ease of Motion)的隱喻意義，其真實意圖是，他的工作將會越來越簡單，因為他剛剛在工作最難的部分取得了重大的突破。然而，如果聽者不了解說話人所掌握的這些背景知識，就很難參透這個隱喻的真實意義。聽者還很有可能將這句話理解為“It's getting worse”(Down is Bad)。同樣，聽話人和說話人頭腦中儲存的知識種類和數(shù)量也能夠影響他們理解隱喻表達的能力。如“Encyclopedias are gold mines”句，對于一個幼兒學(xué)生來說，聽到這句話會疑惑不解，因為他沒有足夠的知識儲備來理解encyclopedia(百科全書)的用途。

第二，情景語境也能影響主體理解某個隱喻的方式。如對話發(fā)生的時間、地點以及對話雙方談?wù)摰木唧w話題都會影響他們看待同一個隱喻的方式。試看下一組句子:

Look how far we've come.

It's been a long，bumpy road.

We're at a crossroads.(Lakoff［1］4)

如果這一組句子是在兩個對話者開車旅行的過程中發(fā)出的，它們就會被理解為毫無隱喻意義的平常表達方式。然而，如果這組句子是發(fā)生在一對情侶或夫妻之間，被用來談?wù)搼賽坳P(guān)系，它們就變成了具有隱含意義的隱喻表達方式了。同樣的，如果這組句子是被用來談?wù)搩蓚€國家之間的關(guān)系，它們所表達的隱含意義又完全不同了。總之，主體對隱喻意義的理解在很大程度上是受時間、地點和話題性質(zhì)的影響。

最后，主體的民族文化和傳統(tǒng)對于他們建構(gòu)和使用隱喻的方式也產(chǎn)生重大影響。這一點并不難理解，因為一個人看待世界的方式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所生活的文化和傳統(tǒng)環(huán)境，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在選擇隱喻表達方式時往往表現(xiàn)出不同的偏好和價值觀。例如，英國人使用“Love me，love my dog”來表達與中國人使用“愛屋及烏”這個隱喻相同的意思。在成語中，表現(xiàn)出主體不同偏好和價值觀的例子隨處可見，如black sheep，a wild goose chase，bed of roses 等等，可見文化傳統(tǒng)語境對主體使用和建構(gòu)隱喻表達方式的影響之大。

2.語境對本體與喻體互動作用的影響

本體和喻體之間的互動指的是始源域和目的域之間的互動映射和映合。在這個過程中，本體和喻體不是獨立發(fā)揮作用的，事實上，本體的某些特征能夠限制在喻體上映射的結(jié)果。例如，本體“mule”在隱喻“He is a mule”中具有很多特征，如倔強、長耳朵、吃草可以被坐騎等，可是只有“倔強”這個特點能夠映射到喻體“he”上。在這個隱喻中，本體“he”的特點——作為一個“人類”限制著其映射到喻體“mule”上的結(jié)果。［15］9

在本體和喻體的互動映射和映合過程中，語境因素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通過提供一些背景信息，它們能夠使有用的信息被激活，不相關(guān)的信息被排除，以便推導(dǎo)出隱喻的真正意義。這一點對于一個具有多重隱含意義而非一種固定意義的隱喻尤為重要。下述例子能夠證明所闡述的這個觀點，如隱喻“You have become an aristocratic”能夠被理解為多種意義，因為喻體“aristocratic”具有多種特征，例如“高貴、富有、具有良好的教養(yǎng)等”。在這個例子中，主體“you”并不能確定哪一個特征能夠被映射到“aristocratic”上，除非這個隱喻被用于具體的語境中。例如有這樣一個具體語境:Mr.Hanks 剛剛被老板升職并加薪，這時他的同事Miss.Smith 對他使用這個隱喻，那么作為“aristocratic”的特點之一，“富有”則被激活并映射到“you”之上，而其他特征如“高貴、具有良好的教養(yǎng)”，則因為不適合這個具體情境中的特點而在這個互動過程中被排除。

3.認知語境對喻底的影響

喻底指的是本體與喻體之間所具有的相似性。本體和喻體之間的互動連接之所以能夠建立，是因為它們之間具有相似性，只有找出始源域和目的域之間的相似性，才有可能成功推導(dǎo)出一個隱喻的真實意義。在一些情況下，語境因素決定了一個隱喻中本體和喻體的相似性能否被找出并建立起來。例如，在熱播美劇《老友記》中，錢德勒嘲諷羅斯時說了一句:“A hot girl is at stake and all in a sudden he is Rain Man”。如果單獨看“he is Rain Man”這句話，很難將其理解為一個隱喻，因為很難在“he(羅伊)”和“Rain Man”之間找出喻底。但是如果有了語境信息的幫助，就不難理解了。因為，“Rain Man”這個概念來自達斯汀·霍夫曼和湯姆·克魯斯主演的奧斯卡電影《雨人》，指有點智力障礙的人。錢德勒說出這句話時的背景信息是這樣的:羅伊在學(xué)生對他的評估報告中發(fā)現(xiàn)有一個學(xué)生愛上了他，但他不知道她是誰。喬伊告訴他，期末考試時對一下筆跡就知道了，羅斯就愣住了，顯然他此前沒有想到。這時錢德勒就嘲諷說:“A hot girl is at stake and all in a sudden he is Rain Man”。意在諷刺羅斯，連喬伊都明白的事情，身為大教授的他居然不明白?？梢?，有了這一語境信息的幫助，就能找出“he”和“Rain Man”之間的喻底了，即二者都有點反應(yīng)遲鈍，呆頭呆腦。由此，這個隱喻的意義就會被理解和感悟到了。

語境有時也決定了本體和喻體之間哪一方面的相似性能夠被建立起來。例如，理解隱喻“Sam is a pig”至少有三種方式:

Sam is filthy.Sam is gluttonous.Sam is sloppy.

其原因是，在這個隱喻中，本體和喻體之間能夠建立的喻底可以是多種多樣的，因為“Sam”也許會具有許多和“豬”共同的特點。比如，Sam 也許和豬一樣骯臟，因為他很少洗澡和換衣服;Sam 和豬一樣貪婪，老是想要得到更多的東西，不管他應(yīng)不應(yīng)該得到;Sam 和豬一樣邋遢，因為他老是穿一件肥大、骯臟的T 恤和牛仔褲。在這種情況下，只有將語境因素考慮其中，才能夠推到出本體(Sam)和喻體(pig)之間的共同點。

五、結(jié)束語

綜上所述，在王寅提出的“五位一體”隱喻工作機制中，語境發(fā)揮著輻射性的、全方位的制約作用。具體而言，首先，認知因素，如共享的背景信息、情景語境和民族文化傳統(tǒng)語境影響主體理解隱喻的能力以及它們產(chǎn)出和構(gòu)建隱喻的方式;第二，認知語境因素通過提供背景知識來激活相關(guān)信息，排除無用信息，以便幫助本體和喻體之間完成互動映射和投影過程，最終將隱喻的正確意義推導(dǎo)出來;最后，認知語境對隱喻中的喻底產(chǎn)生影響，因為它們不僅決定能否明確地辨認出本體和喻體之間的相似性，也影響了兩者之間哪一個方面的相似性能夠被建立起來。

總之，語境不僅影響主體的認知，也影響本體和喻體之間的互動，還在一定程度上決定著的本體與喻體之間能否建立“統(tǒng)一”，“喻底”能否被找出來。換之，只有本體和喻體之間的“統(tǒng)一”或“喻底”能夠適合當前的語境，與上下文意義一致，才能獲得隱喻義。

雖然王寅將“語境”視為一個獨立的因素在“五位一體”的工作機制中發(fā)揮作用，也仍然有必要重述認知語境在構(gòu)建和理解隱喻中發(fā)揮的重要作用。因為從上述的分析中可以看出，整個隱喻的工作機制對語境因素有著高度的依賴性。正如王寅和李弘［15］9所提到的:語句都是運用于具體語境之中的，隱喻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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