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劉義符,不能不先說他的父親劉裕。
中國歷史上有好幾個宋朝,其中之一是南北朝時劉裕建立的劉宋。這個帝國存活了59年,是南北朝時南朝四個小朝廷中存活時間最長的。
劉裕出身于破落士族,年輕時以農(nóng)為業(yè),兼做樵夫、漁夫及賣履小販,從軍后因戰(zhàn)功升遷,成為下邳太守。
公元403年,荊州刺史恒玄廢晉帝自立,次年,劉裕被推為盟主,起兵擊敗恒玄,擁晉安帝復位,并控制了朝政。
此后十年間,劉?!皻馔倘f里如虎”,相繼滅南燕、后秦,剪除在益州稱王的割據(jù)者譙縱和劉毅、諸葛長民等異己勢力。
公元420年,劉裕派人縊死晉安帝,自己稱帝,國號宋。
按照他所生活的那個時代的標準來衡量,劉??芍^“小節(jié)無虧,而大節(jié)有虧”。
劉裕一生清簡寡欲,嚴整而有法度。他不愛珍玉珠寶,也不喜絲竹管弦,后庭沒有歌舞之聲。他的僚佐殷仲文曾建議他多聽聽音樂,劉裕說:“整日奔波,哪有空閑聽音樂?更何況也不懂音樂。”殷仲文說:“經(jīng)常聽聽自然就懂。”劉裕說:“我正怕懂了就沉浸其中,所以也就不想懂?!?/p>
即將北伐的時候,寧州地方官獻給他一個光彩絢麗的琥珀枕頭,價過百金,他得知琥珀有利于治療刀槍傷口,就很高興地讓人把琥珀枕搗碎,分給諸位將領備做療傷之用。
他不愛游樂,后宮妃嬪也少。平定了關中,他得了秦文桓帝的侄女,寵愛她,因此荒廢事務,謝晦入諫,劉裕當即把她放出宮去。
他的財物都在外府,內(nèi)無私藏。宋朝初建,操辦者建議在東西堂布置曲腳床,用銀涂釘,他不答應,于是改用直腳床、鐵釘。嶺南曾獻細布,他憎惡精細勞人,讓有司彈劾獻布的太守,把布退回,并禁止嶺南再制此布。
他一向患有熱病,又有作戰(zhàn)時留下的槍傷,坐臥都想涼物。有人獻給他一個石床,他睡在上面,感覺很舒服,但想了一想,又感嘆說:“木床尚且費錢費力,何況石床!”讓人把它砸了。
做了皇帝,他床頭的墻壁上還掛著百姓家常用的葛燈籠和麻繩拂。公主出嫁,陪送不過20萬錢,也沒有錦繡金玉之物。
他喜好穿著連齒木屐到神虎門一帶去散步,左右隨從只有十余人。諸子早晨問候他的起居,入閣就脫去公服,只穿戴著裙帽,如家人之禮。
與那些講排場、講奢侈的帝王將相比較,劉裕彌足珍貴,所以說“小節(jié)無虧”。
但是,劉裕在大節(jié)上,有讓人詬病之處。這就是他與原來的“東家”之間的關系。
中國歷史上一個新王朝的建立,無非有以下幾種方式:一種是起于壟畝,通過草根起義的方式推翻舊世界建立新王朝,如朱元璋建立明朝;一種是一個民族通過武力進攻的方式滅掉另外一個民族建立的王朝,如元滅宋;一種是趁天下大亂,舊有體制內(nèi)部既得利益集團中的某些人趁火打劫,滅掉舊王朝建立新王朝,如唐取代隋;還有一種是在天下并沒有出現(xiàn)大亂的情況下,既得利益集團中的某些人組成一個團伙,通過威逼利誘等手段篡位建立新朝,如宋朝取代后周,王莽取代西漢。上述四種方式中,最后一種往往最令史學家們詬病,認為“得位不正”。
對于史學家們的詬病,必須做實事求是的解讀。但是,我們雖然不是道德家,還是至少應當認識到,“前人揚沙,迷后人的眼睛”,“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這個道理。劉裕雖有所謂“興復晉室”之功,但為了自己的私欲,不惜先后扶立兩個傀儡皇帝,又先后將其殺死,以應神秘的讖言。這些做法,確實給他的同代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認為天下原來比拼的是硬實力,是可以不講道義的。
可是,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公元424年,即位不到兩年的劉義符就被劉裕托付輔佐他的臣子四人團廢掉了,不久又被殺死。
廢掉他的理由是:劉義符居喪無禮,又好為游狎之事。青春少年,童心不泯,只知道玩耍嬉戲,什么父喪,什么軍國大事,都不放在心上。群臣諫言,一概不聽。魏兵犯境,作戰(zhàn)失利,將軍自劾,國人驚惶,他也不管,真?zhèn)€是無憂無慮。
可是,這些罪名即使成立,也不是廢掉他的理由啊。平心而論,劉義符并沒有干過什么禍國殃民、天怨人怒的事情。不但沒有,而且在“外交”與“內(nèi)政”方面似乎還頗有建樹。
劉義符在國際上很有面子,上任不久,曾經(jīng)割據(jù)一方的沮渠蒙遜、吐谷渾阿豺都遣使朝貢,更令人感到欣慰的是,曾使中國歷史上幾個有名的王朝為之大動干戈的高麗國居然也遣使入貢了,這可是一件大事。
內(nèi)政方面,擊敗了造反的富陽人孫法光,還因為大旱,下詔赦免五歲刑以下罪人。應當說在治理國家方面,起碼比“何不食肉粥”的東晉二代帝不差。
著名思想家王夫之在《讀通鑒論》中說:“劉義符玩鬧之心太盛,治理天下確實不夠格,但他即位剛剛年余,幫他做壞事的班底還沒有形成,大的壞事也沒做過。劉裕托付臣子輔佐嗣君,不就是希望他們盡到約束和糾正的責任嗎?范泰曾做過勸諫的事,但司空徐羨之、尚書仆射傅亮、領軍將軍謝晦三個卻從不進行規(guī)諫。再退一步說,劉義符就算真的不成器,只要諸位重臣能夠盡心輔佐,也不會這么快就被奪位身死。像他們這樣剛受了托孤重任,轉(zhuǎn)頭就把托孤對象殺了,還連帶殺了沒犯錯的劉義真,這叫什么事?而且殺完了又找了個劉義隆來當皇帝。他們這種丑惡的心,不能用人倫來衡量。
參與這件事,按職位來說是徐羨之最高,但真正謀劃和執(zhí)行的是謝晦這個惡徒。一個人聰明得過分,就會把冒險當快樂,認為自己在危險中能如履平地,不顧天理道義,不管人情世故,不辨禍福利害,只想著實現(xiàn)自己的險惡用心。國家如果出現(xiàn)這樣的大臣,君主很少有不出事的?!?/p>
遍觀史書,這位上崗不滿三年的小皇帝,并沒有什么聳人聽聞的大過錯,就是偶爾追追貓打打狗,天冷的話還玩玩火,無聊的時候在華林園搭了個市場,穿上商販衣服買賣東西。
其實這些都沒什么,可是幾位輔政大臣思想那么僵化,看到這些氣得吹胡子瞪眼睛。雖然輔政大臣中,那個勇武過人的護軍將軍檀道濟屢次說不可以,但徐羨之、謝晦、傅亮等人還是暗中策劃廢掉劉義符。關于準備新立的皇帝,本來確定是廬陵王劉義真的,可這位少年王爺后來不知怎么的讓幾位執(zhí)政大臣很不爽。大臣很生氣,后果很嚴重。不久大臣們就連番上書奏列廬陵王的罪惡過失,迫使劉義符把劉義真廢為庶人,遷到新安。然后本著“踩我一腳,殺你全家”的大無畏精神,徐羨之派人跑到新安把劉義真砍死了。
想想看,一個人要兇殘到這種地步,是相當不容易的。
應該說,這是劉裕自己給自己以及后代打下的一個死結(jié),用港臺電影中的一句話來說,就是:“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