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南非籍作家?guī)烨械淖詡黧w小說,不同于傳統(tǒng)的自傳體作品,庫切在《青春》中獨辟蹊徑地采用了第三人稱的手法。對于很多讀者而言,閱讀這部小說很容易將書中的約翰與作者J·M庫切聯(lián)系起來?!坝幸稽c可以肯定,庫切本人的年齡和履歷都跟書中的主人公相吻合,至于那里頭的諸多細節(jié)是否也是作者所親歷,想來已難以考證?!?sup>[1]1
一、后殖民語境與《青春》
作為一位在南非出生的作家,庫切的文化定位是漂浮的。一方面,他的白人身份使他無法獲得黑人占據(jù)話語權的現(xiàn)代南非社會的認同,他屬于肉體的漂泊者;另一方面,在英國的求學經(jīng)歷使得他在情感歸屬上傾向于英美文化,他同時屬于精神上的漂泊者。因此,我們在庫切的文學作品中強烈地感受到他對殖民地的特殊情感。正如薩義德所說:“后殖民地作家中的流浪人士將成功地扮演殖民地知識分子中最具代表性的代言人?!?sup>[2]
小說《青春》為讀者講述了一位叫做約翰的大學生幾十年間的人生經(jīng)歷,他從一名普通的大學生到朝九晚五的公司白領,享受著穩(wěn)定、體面的生活。但約翰的內(nèi)心世界卻是郁悶的,時而煥發(fā)出年輕人的意氣風發(fā),時而展現(xiàn)出初入職場的焦躁不安,但卻始終停留在膚淺的層面,沒有能夠創(chuàng)造出他自己所渴望的輝煌事業(yè)。在約翰的身上,時間的流淌沒有帶給他任何的變化與機遇;即便是獲得肉體的愉悅,他的人生道路也沒有產(chǎn)生飛躍性的發(fā)展。在庫切的筆下,讀者看到的似乎是所有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都熟視無睹的生存狀態(tài)。在平淡無奇之中,庫切將約翰的人生置于南非獨特的文化語境之下。從本質(zhì)上而言,他是將自己曾經(jīng)走過的人生道路和青春歲月作為一個看似“客觀”的他者來對待。當作者站在今天去看待既往的那些歲月時,青春的彷徨之中多了些許深沉的理解——后殖民語境中對社會、人生的思考。如果讀者將約翰視為南非社會中眾多年輕白人青年中的一分子去理解,就會發(fā)現(xiàn)在他的身上有著很多與這個社會的歷史進程緊密相關的事件。對于這一代的白人而言,父輩曾經(jīng)擁有的特殊社會身份已經(jīng)隨著種族隔離制度的消失彌散在歷史的時空中。從精神層面而言,他們所認同的文化并非誕生于南非本土的文化體系;從物質(zhì)層面而言,他們又試圖在新南非的發(fā)展中謀求屬于自己的位置。于是,約翰一樣的人物出現(xiàn)了,在他們的身上最為重要的特征之一就是社會對他們造成的“創(chuàng)傷”。這種“創(chuàng)傷”的表現(xiàn)并不同于《恥》中那般強烈,而是以較為隱蔽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的:在大學學習數(shù)學的約翰同時迷戀著文學,于是他到歐洲尋找自己的夢想,不經(jīng)意間在倫敦成為了精神世界的“孤兒”;當他回到南非后,穩(wěn)定的工作、豐厚的收入僅僅填喂了約翰的肌體,沒有讓他尋找到精神的歸屬,于是他又一次開始了“孤獨”的旅程。
很多讀者試圖在小說主人公約翰的身上找尋到庫切的人生軌跡,不同于米勒、海明威等作家的人生境遇,庫切生活的時代是一個追求秩序化的社會。在他們走向成熟的道路上,少了青年人的悸動,多了社會的羈絆,少了時代的風起云涌,多了平平淡淡。對于生活在后殖民語境的“約翰”來說,他是游走在主流文化與地層文化之間的“中間人”。這對于“約翰”而言是最大的傷害,也是他一切痛苦的真正根源。作為一種文化態(tài)度的表達,《青春》中的庫切并未在人生的迷茫中走得太遠。對于每一種可能的未來,他都在徘徊與猶豫中不斷糾結著。這一點恰好說明了小說《青春》中對“創(chuàng)傷”主題表達的模糊,身處后殖民時代的庫切并不認為“創(chuàng)傷”是不可治療的,所不同的僅僅是傷害的程度不同而已。
二、沒有歸屬的“創(chuàng)傷”之痛
作為一位從殖民地文化中成長起來的作家,庫切將自己對于自我人生位置的設定表達著疑惑的情感。在他試圖尋找到自我與南非社會主流文化的契合時,他不禁生出無限的感慨,這一片曾經(jīng)養(yǎng)育他的土地對于成年之后的他而言是如此的陌生;在他試圖在南非社會尋獲自己的歸屬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是游離于主流文化之外的精神存在。這些都在小說《青春》中得到了完美的詮釋,庫切筆下的約翰正是作者本人青年時彷徨歲月的某種折射。
當約翰離開幼年的家試圖憑借自己的努力賺取大學學費時,他的內(nèi)心已然在渴望獲得真正屬于自己的自由。對于約翰而言,擺脫家的束縛是證明自我能力的最佳手段,但這僅僅是開始而已。他所要獲得的并不局限于狹小的大學校園和開普敦的世界,為了自己的文學夢想他來到了倫敦。約翰原本認為自己是一名白人,以英語作為母語,可以在倫敦找尋到屬于自己的位置。但當他來到這里之后,殘酷的現(xiàn)實告訴他這里并不歡迎他的到來。這時的約翰又一次感受到了被梳理、被逐放的“創(chuàng)傷”之痛。在試圖證明自己的價值以及獲得屬于自己的社會地位的道路上,約翰一次次將自己推向痛苦的深淵。作者正是將情感表達的焦點定位于約翰的身上,讓他在一點點的挖掘中經(jīng)受著從肉體到精神的折磨。
在IBM里,他不能講出對莫妮卡·維蒂的幻想,也不能說出自己其余的藝術上的奢望。由于他并不清楚的原因,他被一個名字叫比爾·布里格斯的程序編制員同事當做了哥們。比爾·布里格斯是個矮個子,一臉小疙瘩。他有一個叫辛西婭的女朋友,他打算和她結婚。她期待著能夠給在溫布爾登一所聯(lián)立房屋付購房的首付款。[1]55
當約翰在倫敦完成學業(yè)成為IBM的雇員之后,他每天穿著黑色衣服上班,閱讀著中產(chǎn)階級的報紙,卻無法真正融入到倫敦的社交圈中。唯一將約翰視為朋友的比爾是一個和他一樣漂泊在倫敦的小雇員,正是由于精神層面的契合才促成了二人的“友誼”。對比自己的過去,約翰認為自己只要從種族隔離的南非社會逃離出來就能夠獲得找到心靈的歸屬。他試圖用逃避的方式來完成心靈世界的慰藉,卻不料在南非沒有找尋到歸屬感,在倫敦依舊沒有找到。
現(xiàn)實的痛苦在帶給約翰多重的折磨后,他力圖去尋找一種慰藉。于是,文學、藝術便閃耀登場。他當初離開南非時正是懷揣成為一名詩人的理想而來,在這個孕育了英國古典文學和現(xiàn)代藝術的城市里,俯拾皆是的文學、藝術并沒有給約翰帶來心靈的平靜。讀者看到,下班后的約翰永遠只能獨自一人打發(fā)著屬于他的時間,尤其是當約翰徘徊在大英博物館空空蕩蕩的走廊時,這種感受來得更為強烈。面對著大英帝國輝煌的歷史,曾經(jīng)的日不落帝國僅僅是陳列在博物館中文物而已。約翰曾不止一次來到這里欣賞它們,試圖借助這種形式將自己與英國社會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孰料,越是接近英國社會的歷史越是感到自己與英國文化的疏離。
回首自己離開家鄉(xiāng)來到南非、再從南非來到英國的旅途,約翰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雖然擺脫了曾經(jīng)給予他物質(zhì)養(yǎng)分的家園,成為了英國社會的一分子,卻沒有在這里找尋到屬于自己的夢想和人生。這不僅是因為文學并沒有給予他足夠的安慰,更為重要的原因是在約翰所度過的每一天中,他都在經(jīng)受著無盡的痛苦。最終,這種痛苦升華為精神的折磨,在約翰的心中留下了無法撫平的傷痕。
三、“創(chuàng)傷”來源于“邊緣”的文化身份
伴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城市的膨脹,來自于不同地區(qū)、不同地域的人由于各種不同原因成為漂泊在異鄉(xiāng)的“邊緣”人。在他們的身上,雙重的文化身份使得他們很難真正融入到城市中,成為這個城市的主人更是奢望。在小說《青春》中,約翰也正經(jīng)歷著這樣的一種折磨。所不同的是,他所經(jīng)歷的折磨遠甚于從鄉(xiāng)村來到城市的人們,在約翰的身上凝聚著殖民者文化與被殖民地文化的矛盾、沖突。
所謂“邊緣性”,原本是指被殖民地與殖民國之間的關系,這一概念在當下已然泛化為對于人類精神狀態(tài)的描述。一方面,殖民地的人民處于被疏遠、被逐放的社會地位。從形式上而言,他們似乎應該納入到殖民者所構筑的整體文化氛圍之中;從內(nèi)容上而言,他們又僅僅是游離于主流文化核心的外圍。另一方面,在人生成長道路上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成為被他人梳理的對象。無法被擁有強勢地位的他者認可就必然成為被孤立的對象,這樣的人內(nèi)心深處必然產(chǎn)生“邊緣”感。在小說《青春》中,主人公約翰所經(jīng)歷的人生正是一種身處“邊緣”的尷尬身份。在他幼年的成長道路上,南非的土地和歷史使得他將自己定位于南非這片土體。待其稍長,約翰才逐漸意識到自己作為白人并不是南非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于是,他渴望尋找到自己的“根”。當約翰來到倫敦之后,現(xiàn)實的一切再一次深深地傷害了他。
他不能永遠向在開普敦的母親證實自己有了堅實的生活,因而她不必再為他擔心。他通常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思,也不想知道自己的心思。在他看來,太清楚自己的心思意味著創(chuàng)造活力的死亡。但是在目前的情況下,他經(jīng)不起總是在優(yōu)柔寡斷中稀里糊涂地隨波逐流了。他必須離開IBM。他必須擺脫出去,無論會丟多大的臉。[1]118
在經(jīng)受了長久的折磨與痛苦的煎熬之后,約翰終于決定要離開IBM了。對于他而言,拋棄的不僅僅是一份工作而已,更為重要的是拋棄了一種生活方式和人生追求。曾經(jīng),約翰認為自己來到英國學習、工作能夠解除自我的精神痛苦。事實證明這僅僅是他個人的一種幻想而已,在這里他無法融入英國主流社會,無法獲得自己所期望的精神家園。
誠如蘇珊·朗格所說:“藝術品所包含的情感的形式就是生命的形式, 也即有機體的形式。各種情感和情緒的相互關系和組成本身就反映了生命的存在方式, 因此優(yōu)秀的藝術品總是具有與自己生命的基本形式相似的邏輯形式。流浪作家往往喜歡用個人史或家庭史來寫民族史或族群史, 以之作為確認文化身份、記錄集體無意識和歷史記憶的主要形式?!?sup>[3]在小說《青春》中,約翰的身上映射著庫切本人的身影。作者所描繪的發(fā)生在約翰身上的“創(chuàng)傷”就是作者自己的人生體驗。
[參考文獻]
[1] [南非]庫切.青春[M].王家湘,譯.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04.
[2] 劉惠玲.庫切的后殖民書寫[J].外語與外語教學,2009(05).
[3] [美]蘇珊·朗格.藝術問題[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29.
[作者簡介]
黃昆(1978— ),女,江蘇泰州人,本科,四川農(nóng)業(yè)大學商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英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