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發(fā)海
臨邛,酒肆在一片翠竹桃花的環(huán)抱之中。
卓王孫遠遠地看到了自己的女兒卓文君。
她頭插幾朵桃花,面色白里透紅,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蓮花,娥眉黛黑,猶如兩抹淡霧籠罩的遠山。她捧出幾壺酒,笑盈盈地走向客人。
卓王孫遠遠地看到了自己的女婿司馬相如。
他頭系一條方巾,面龐俊朗清秀,宛若一塊玲瓏剔透的白玉,濃眉黧黑,猶如兩柄鋒芒初露的寶劍。他一手持酒器,一手使帕凝神清洗。
卓王孫不禁笑了起來。他吩咐新雇仆人,待會兒,到了臨邛酒肆,你就去打十八壺上好的酒來。
卓王孫不由想起新婚守寡時的卓文君。她終日一人獨處,面龐清冷,神情慘淡,常常彈起那一曲撩人心弦的《妾心悲》。這種情形,讓當時的卓王孫心急如焚。不過,好在后來不久,她的臉上重又泛起笑容。
有一次,縣令王吉來家赴宴時,無意間大談特談起他的同窗好友司馬相如的種種過人之處。談至興致極高時,王吉還在宴會上背誦起了司馬相如的《子虛賦》。那之后不久,卓王孫意外地發(fā)現(xiàn),女兒卓文君也會背誦《子虛賦》了,在背誦《子虛賦》時,她的臉上還泛起了桃花般的笑容。女兒除了會背誦《子虛賦》,還重新拾起了原來就有很高造詣的琴棋書畫,還多次蠻有興致地作起詩賦來,常常拿給卓王孫看。卓王孫從這些詩賦里欣喜地看到,女兒卓文君的生活重又充滿了陽光。
卓王孫不由想起了酒宴上的司馬相如。他在席間高談闊論,時有豪言壯語,言談舉止中揮灑不盡的風流倜儻,興起時起身舉杯高聲彈唱,“鳳兮風兮歸故鄉(xiāng),遨游四海求其凰……”卓王孫也一直在心中吟唱著司馬相如那些大膽熱烈的詩句。但是酒亂了章法,醉模糊了界限。在后來的席間,司馬相如竟說出什么久慕卓文君的美貌與文采,要娶其為妻一類的渾話來。卓王孫不覺怒火中燒,渾小子也忒狂妄自大了!更可氣的是,席上出言不遜,席下竟然串通侍婢勾引女兒私奔。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怒斥輾轉(zhuǎn)受托前來說情的至交好友;完全不理會棍棒下失職家丁徹夜的哀號;更是態(tài)度決絕地公告眾人,此女今后非我所出。
馬車緩緩?fù)?吭诰扑烈慌裕鹿推腿巳ゴ蛄松虾玫木?,悉?shù)放到馬車上。
回過頭來欲付酒錢,卻聽得卓文君對他說道,不必付酒錢了,我們酒肆對每一位老顧客,都有回饋。這次的酒,就算我孝敬這位老爺?shù)暮昧?!雖然這位老爺已經(jīng)換了十八回馬車,也換了十八回仆人,但是他每次要的十八壺酒,均是一模一樣。我已經(jīng)猜到這位老爺是誰,而這次,這些酒,是我欠他老人家的。
目送馬車遠去,卓文君蓮步輕移,重回酒肆。她又捧出幾壺酒,笑盈盈地招待客人。司馬相如仍然待在酒肆后面,一手持酒器,一手使帕凝神清洗,好似剛才的一切從來沒有發(fā)生過。
卓王孫的馬車第一百零一次來的時候,規(guī)模極其龐大。他的馬車后面跟著百乘馬車,每乘馬車上坐著一個仆人,每個仆人捧著一萬銀錢,扶著一套嫁妝。那些仆人,便是他第一次到第一百次帶著來到臨邛酒肆打酒的仆人。
那天,是卓文君與司馬相如婚后第三年,所有臨邛人都擁到酒肆看熱鬧來了。他們親眼看到了一對真愛夫妻怎樣從一無所有走向了無所不有。
選自《小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