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木舟
天地再大,人生再長,能讓你說出“回”這個字的地方,寥寥無幾。
上期回顧:
在清羽開車帶著紹覺去新公司面試的途中,紹覺得知清羽與蔣毅徹底分手。她想憋出一兩句話來安慰清羽,但最終,什么也沒說。新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齊唐親自面試紹覺,齊唐帥氣十足卻又不按牌理出牌,這讓精心準(zhǔn)備的紹覺狀況百出,應(yīng)接不暇。最終,在齊唐通知她下周上崗時,紹覺提出了一個自覺十分過分的請求,卻最終與齊唐不歡而散。面試完后,紹覺決定去找陸清羽……
就在突然之間,我改變了主意,我不想上去找邵清羽了,也懶得想她最近到底在神秘兮兮忙些什么了。
公交車廣播里那首歌的末尾還在我腦海中反復(fù):我現(xiàn)在好想回家去。
我忽然很想回家去,不是我和簡晨燁同居的那個公寓,而是我自己的家。
我想回去看看我媽。
我站在路邊給清羽發(fā)了一條短信說,我臨時有點事,今天就先不來找你了,改天再碰。
幾秒鐘之后短信出現(xiàn)在邵清羽的手機(jī)上,她一語不發(fā)地看完這句話,打出一句“紹覺,對不起”,然后刪掉。
又打出一句“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又刪掉。
最后,她發(fā)給我的版本是:那好吧,改天我請你吃好吃的。
從洗手間里走出來一個人,一邊甩著手里的水一邊問邵清羽:“她怎么還沒到?”
邵清羽收起手機(jī),對對方笑了笑:“紹覺突然又說不來了……”頓了頓,她接著說,“她老是這樣,經(jīng)常說好的事情又臨時變卦,我早習(xí)慣了?!?/p>
對方“哦”了一聲,并沒有領(lǐng)悟到她后面加上的這句小抱怨的含義。
有種淡淡的失落和輕微的自責(zé)在邵清羽的心里不著痕跡地暈開,但她很快就擺脫了這兩種情緒,露出了一個極為嫵媚的笑容,說:“再接著教我打臺球吧?!?/p>
那是一個我從來沒看過的邵清羽,她站立的姿勢、說話的語氣,甚至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氣息,都與她在我面前的樣子判若兩人。
其實,每一個不是太笨的女孩子,暗地里都有兩副面孔,一副給同性看,一副給異性看。
這是一種雌性動物的本能,她們能夠精準(zhǔn)地拿捏住分寸,隨心所欲地在兩副面孔之間切換自如。
所以,那些對待同性異性一視同仁的笨蛋,只能一邊看著美女們在眾多高帥富中游刃有余,一邊在深夜里啜泣著問上蒼,為什么沒有人愛我?
從城北到城南,我坐公交車花了差不多一個小時,這時已經(jīng)到了晚高峰時間。
下午還陽光明媚,到了傍晚忽然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我沒帶傘,便干脆坐在車站廣告牌前等雨停。
一輛公交車開了過來,從后門下來的人沒幾個,而前門已經(jīng)聚集了一大群人要擠著上車。
車站的廣告牌亮了,白色的燈光照得人一臉慘白。
從我坐的地方看過去,車廂里已經(jīng)騰不出一點空余了,可大家就是有辦法擠出一點地方,再擠出一點地方,每個人的臉上都混合著不耐煩、焦灼、嫌棄,每張臉都是對世界的控訴。
我太了解那種感覺了,三個月前的每一天,我都是他們中間的一分子。
三天后,我就要回到他們之中,回到我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生活軌跡之中。
雨越下越大,我拿出手機(jī),找到一個號碼,摁下去。
“媽,我今天回家?!?/p>
[2]
這個院子,還是老樣子。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光是從電視里看,也知道這個星球上發(fā)生了很多大事,權(quán)力更迭,聯(lián)盟瓦解,圍墻坍塌,帝國興衰……世界以光速在運轉(zhuǎn),就連我們生活的這個城市,也早已經(jīng)不是我最初記憶的那個樣子。
我經(jīng)常站在那些仿佛一夜之間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的陰影里,凝望著這個城市越來越陌生的輪廓,有時我會覺得緊張,也會害怕,雖然我不知道具體是因為什么,我想或許是因為我能夠掌控的東西太少,太少了。
但只要我站在這個院子的門口,只要我回到這里,我就覺得安全。
這里不會有居高臨下對你說“不交房租我會把你們的東西都扔出去”的房東。
不會有為了討好大老板的二奶,就無緣無故開除毫無過失的員工的經(jīng)理。
不會有富二代閨密突然跑出來說要你陪她去酒店捉奸。
不會有抓小三敲錯們的神經(jīng)病擾人清夢。
不會有問我胸圍多少的刁鉆老板。
更不會有禍從天降撞到我骨裂的摩托車。
這是我生長的老院子,是這個世界上我最熟悉的地方,就算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再怎么艱難、疲憊、孤獨凄涼,它永遠(yuǎn)敞開大鐵門等著我。
鐵門內(nèi)的一切都讓我覺得親切,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能給我安慰。
你明白這個的感受嗎,你有過同樣的感受嗎。
這個地方不繁華,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就連關(guān)于它的回憶也不盡是美好,往事中充滿了復(fù)雜的情感……但只要你站在這里,你就能發(fā)自內(nèi)心的說一句,我回來了。
天地再大,人生再長,能讓你說出“回”這個字的地方,寥寥無幾。
院子門口有一個年久失修的的籃球場。
粗糙的水泥地面,籃球架已經(jīng)銹得不成樣子,籃板也一副隨時會砸下來的孱弱模樣,盡管如此,照樣還有精力旺盛的小孩子在場地里跑來跑去地鬧騰。
走過這個籃球場,后面是兩棟居民樓,再走一段,就能看到一個早已經(jīng)干涸了的老池塘,早八百年這里面就沒有水了,更別提魚和荷花。
但過去它不是這樣的,曾經(jīng)它很美,也很詩意。
八歲那年的某天下午,我和院子里另外幾個同齡的小孩子一起玩,玩著玩著不記得是誰提議說我們?nèi)コ靥晾镎扇~吧。
那時候正是貪玩的年紀(jì),誰都沒有安全概念,只要好玩就行了,誰也不會啰唆,婆婆媽媽的人會被同伴看不起。
到如今我已經(jīng)想不起當(dāng)初我是真的覺得去摘荷葉這件事有意思,還是怕如果我不去的話會被大家嘲笑,說句老實話,那時候我其實是一個挺沒主見,也很膽小的丫頭,生怕大家干什么不帶著我一起,生怕自己被拋棄,被孤立,我是那么的需要待在一個集體里。
至于特立獨行,我行我素,愛誰誰,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當(dāng)年的池塘還沒有干涸,中間還有些假山之類的妝飾,其實說穿了就是大石頭,特別大的那種,一塊上面能坐兩三個小孩。
我們坐在大石頭上玩水玩荷葉,歡樂不知光陰快,一轉(zhuǎn)眼就玩到了太陽下山的時候。
每天的這個時候,院子都會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喊聲XX,XXX,回來吃飯了之類的聲音,那時候根本沒有手機(jī)這種高科技產(chǎn)品,大家都是靠喉嚨千里傳音,爸媽喊一句回家,小孩應(yīng)一句來啦,配合得非常好。
我長大之后,每當(dāng)回想起這熱火朝天的景象,就會感嘆幸好那個年代還比較純真比較樸素,壞人的腦筋動得不是太快,不然人販子只要悄悄地在我們院子里潛伏個兩三天,肯定能把全院子的小孩一網(wǎng)打盡。
總之那天下午,就跟平常一樣,家家戶戶都開始做飯了,家長們也開始像招魂似的叫小孩回家了,這其中也包括了我媽。
不知道我是不是根本就沒有小腦這個東西,別人都身輕如燕地回到了岸上,我還在大石頭上找可以下腳的地方,那姿態(tài)真是笨得像頭熊。
眼看同伴們一個個都走遠(yuǎn)了,我心里更加著急,一著急,就更心慌,一心慌,就亂下腳了。
我永遠(yuǎn)都不會忘記那一腳踩進(jìn)淤泥里之后的心情,整條腿越陷越深,我滿腦子都是課本里描述紅軍長征過沼澤時的段落。
真的有那么一瞬間,我以為我死定了。
課文里說在沼澤地里,動得越快,下沉得也就越快,死得也就越快。
我很絕望,根本不敢掙扎。
然后,我大聲地哭了。
哭聲把走遠(yuǎn)的同伴們給召喚了回來,其中一兩個力氣比較大一點的小孩迅速地爬到了我所在的那塊大石頭上,又是扯又是拽又是拉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于把我從淤泥里拔了出來。
而其他人,全都站在岸邊上哈哈大笑。
那個時候,也顧不得什么自尊了。
我一邊哭,一邊伸手去撿從腳上滑落的鞋子,里面已經(jīng)裝滿了淤泥,有一股濃烈的腥臭味。
那天傍晚,我就是那么狼狽的,拖著一條黑乎乎的腿,拿著一只臭烘烘的鞋,打著赤腳一瘸一拐地回家的。
當(dāng)我敲門的時候,已經(jīng)做好了被罵得狗血淋頭的準(zhǔn)備。
我知道我媽根本不會問我發(fā)生了什么事,她只會抱怨要給我洗這么臟的衣服褲子和鞋,她永遠(yuǎn)也不會理解,陷落在淤泥中的那短短幾分鐘,我的生命里發(fā)生了什么。
對于一個八歲的小孩來說,那就是生死攸關(guān)。
當(dāng)我成年之后回想起這些類似的事情,漸漸地,我發(fā)覺自己也或多或少地能夠體諒我的母親一些難處。
她只是一個沒有機(jī)會接受高等教育的普通女人,在那樣的時代,那樣的年月,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每天努力干活,賺些辛苦錢,跟同樣普通的丈夫一起把女兒拉扯長大。
她沒有那么細(xì)膩的心思來關(guān)心女兒在發(fā)育過程中遇到的問題,也無法體會成長期的少女對于一些雞毛蒜皮會有多敏感、多計較,她從未嘗試過跟我進(jìn)行心靈上的溝通,或許她想過,但她不知道從哪里開始,如何進(jìn)行。
她所能夠為我做的,是每天三頓溫?zé)岬娘埐耍侨蝿谌卧沟靥嫖蚁锤蓛襞K衣服,是每個學(xué)期按時交到我手里的學(xué)費錢,是沒收掉我抽屜里她認(rèn)為會影響學(xué)習(xí)的課外書,是耳提面命地告誡我,千萬不要早戀。
毋庸置疑,她一直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但她從來都沒發(fā)覺,我們的精神世界始終隔著一堵厚厚的墻。
我并不怨怪她,我只是……感覺很孤獨。
當(dāng)我的手叩響家里那扇老式鐵門的時候,童年的那一幕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
不同的是,開門的那個女人,她老了許多許多。
飯桌頂上的還是一個明晃晃的燈泡,連個燈罩都沒有,常年的煙熏火燎已經(jīng)讓它蒙上了一層油垢。
我媽一邊盛飯一邊對我說:“你爸跑車去了,下禮拜才回來,我一個人在家,湊合一下隨便吃點?!?/p>
桌上擺著兩個菜,一個梅干菜炒肉,一個虎皮青椒,我和我媽面對面坐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我的近況,當(dāng)然,我死不會讓她知道前陣子我被人撞斷了腿的事。
報喜不報憂,是我二十多年來一貫堅持的原則。
“你還跟那個男孩子在一起嗎?”我媽突然問了我這個問題,一下子弄得我有點手足無措。
過了一會兒,我含混不清地“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了她。
“他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
我太明白她的意思了,我心想你不如直接問他現(xiàn)在發(fā)財了沒有,但是我心里另外一個聲音在說,忍耐一點,難得見一次面,坐下來心平氣和地吃一頓飯,別因為你的臭脾氣給搞砸了。
我想了想,說:“他最近有個合作機(jī)會,還在考慮中,我也換了工作,以后應(yīng)該會慢慢好起來的?!?/p>
這話明著是說給我媽聽的,實際上也對我對自己的安慰。
我媽扒光了碗里最后一口飯,站起來收了碗筷,頓了頓,她才說:“你也不小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要想清楚,姑娘家的青春就這么幾年,找錯了男人可是一輩子的事,你看我就知道了?!?/p>
我放下筷子嘆了口氣:“媽,你這話跟我說說也就算了,別當(dāng)著爸說?!?/p>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沒再說話。
晚飯之后我像個廢物似的癱在沙發(fā)上看電視,被調(diào)成振動模式的手機(jī)在包里發(fā)出刺刺的聲音,不管是誰的電話,我暫時都不想接。
電視屏幕停留在一個購物頻道,今天的特賣商品是一款神奇的拖布,配了一個有甩干功能的水桶,買一組拖布,送十個拖把頭,主持人用極其夸張的語氣說真的很劃算哦親,趕快拿起電話訂購吧。
為什么我才二十多歲,就像個更年期的婦女似的看什么都不順眼,我拿起遙控器從頭摁到尾,就沒有一個看得下去的臺。
不知道我媽在廚房里窸窸窣窣忙些什么,火柴盒大的房子里哪來那么多干不完的家務(wù)活。
我起身走到廚房門口,靠在門邊看著她正在往一個玻璃瓶子里裝腌菜,裝一點拍一下瓶子,生怕我不夠吃似的。
我眨了眨眼睛,鼻子有點酸。
“媽,少裝點,我吃不了?!蔽夜室庋b出不太耐煩的樣子。
“你們兩個人總吃得了?!彼炊紤械每次乙谎郏^續(xù)說,“別的什么值錢的東西你也別指望這個家能給你,下次回來提前說,我好多準(zhǔn)備幾個菜?!?/p>
我轉(zhuǎn)頭看向窗外,雨已經(jīng)停了,天上的月亮落在了地面的小水洼里。
趁我媽在廚房里忙著,我到她的臥室里待了一會兒。
好像從我記事開始,這個房間里的東西就沒有變過。
掉漆的老式衣柜充滿了濃濃的九十年的味道,中間那塊鏡子不知道反反復(fù)復(fù)用透明膠貼過了多少次,空空蕩蕩的梳妝臺上只有一瓶花露水和兩個年份久遠(yuǎn)的月餅盒子,鐵皮蓋上印著花好月圓四個字。
不記得是哪年中秋節(jié)買的了,月餅早吃完了,盒子卻一直留到現(xiàn)在。
我勸過好多次讓我媽丟掉,我給她買新的儲物盒,她總是埋怨我不會持家——“裝點針線挺好的,丟掉干嗎。”
我坐在那張年紀(jì)比我還大的床上,仰起頭看著天花板上斑駁的水漬,一片接一片的潮黃。
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眼淚不能抑制的流了下來。
好幾年以前的某天晚上,我和簡晨燁在他出租房里用電腦看電影,忽然外面狂風(fēng)大作,跟世界末日來了似的,緊接著就是一場襲城的暴雨。
我丟下電腦,跑到陽臺上,驚恐地趴在窗戶上睜大眼睛往外看,簡晨燁追了出來疑惑地問我,怎么了?
過了半天,我輕聲說,我家又要漏水了。
簡晨燁站在我身邊哈哈笑著說,你就扯吧。
他不知道,我并不是在開玩笑。
不能哭了,便宜貨睫毛膏可不防水,我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穩(wěn)定好情緒走出了臥室。
我媽也終于從廚房里出來了,手里拿著個布包:“我給你裝了些菜,明天走的時候記得拿啊。
我為難地沖她笑了笑:“我不在家里睡了,沒帶卸妝油,而且洗澡也不方便。”
“要什么卸妝油,香皂洗不干凈嗎?”我媽白了我一眼,接著說,“洗澡又有什么不方便,燒水放盆子里洗就是了,你從小不就這么過來的嗎,現(xiàn)在有本事了,看不起這個家了?”
我最怕我媽說這種話,有本事!我一個天天看人臉色,任人搓圓捏扁的打工妹有個屁本事??!
我又氣又急,恨不得跳起來向我媽解釋:“我哪兒有看不起這個家啊,但是香皂真的洗不干凈化妝品??!”
她懶得跟我廢話:“你走你走,記得東西都帶上?!?/p>
其實我是多么不愿意拎著那個布包滿大街走啊,但我也知道反抗沒什么作用,老老實實聽話算了。
換好鞋子,背上包,我回頭對我媽笑了笑:“過幾天發(fā)了工資再回來看你?!?/p>
她一臉嫌棄的樣子對我甩了甩手:“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p>
在公交車站等了二十多分鐘才等到末班車,上了車我才想起來之前手機(jī)響過,拿出來一看,三個未接來電全是簡晨燁。
我回了條短信給他,言簡意賅地說,在路上了,別催。
這一天過得真是漫長無比,我的頭靠在被雨水沖刷過的車窗玻璃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喬楚已經(jīng)化好了妝,今天她選的腮紅是NARS那款鼎鼎有名的高潮,一個令人浮想聯(lián)翩的名字,也暗合著喬楚錦衣夜行的目的。
她今天穿的衣服,是一件月牙白的旗袍。
這條旗袍可不是來自淘寶上那些年年出爆款的皇冠店,而是喬楚在某一次去蘇州游玩的時候,特意去一間有名的老字號量身定做的,等了兩三個月才收到,雖然不如奢侈品昂貴,但也是價格不菲。
寶藍(lán)色的手包,再加上同色的耳環(huán)和鞋,原本就很嫵媚的眼睛又化了像上挑的眼線,今晚的喬楚比起平時任何一天都更要美艷動人。
令人意外的是,她并沒有涂唇膏,這個細(xì)節(jié)也多多少少說明了一點她今晚的企圖。
走出小區(qū)門口,她伸手招了一輛出租。
關(guān)上車門之后,她的嘴里幽幽地吐出一個地址:去白灰里。
下車后我很意外地看見簡晨燁居然在車站等我,我的疲憊忽然之間一掃而光:“喲,算得真準(zhǔn)!”
他不屑地撇撇嘴說:“白癡,收到你短信的時候我就出來了,等了你半個小時……哎,你這個農(nóng)民居然提著個布包,里面裝的什么?”
我沒好氣地把布包扔給他提著:“你以為我愿意啊,我媽非讓我?guī)н^來的,不拿不準(zhǔn)走?!?/p>
這個勢利的家伙一聽到是我媽準(zhǔn)備的,立刻換上了一副諂媚的嘴臉:“原來是岳母大人的心意,快回家讓我看看是什么好東西。”
好東西?我心里一聲冷笑,簡晨燁,你太天真了,你不會以為這里面裝的是錢吧,呵呵。
一回到公寓里,簡晨燁就迫不及待地把那個布包拿進(jìn)了廚房,我本想躺在沙發(fā)上好好休息幾分鐘就去卸妝洗澡,屁股還沒坐下就聽見廚房里傳來乒乒乓乓的大動靜。
這是要起義了嗎?
我怨氣沖天地沖進(jìn)廚房,瞪著簡晨燁:“干什么啊你!吵死人了!”
小奶鍋里燒著水,他一邊往碗里配著湯料一邊頭也不回地對我說:“你好意思說,不回來吃飯也不接我電話,我就吃了幾片餅干,早餓成傻逼了,現(xiàn)在煮點面吃你還罵我。”
短短幾句話弄得我既心虛又慚愧,說來說去確實也是我不對,人家還不計前嫌去車站接我呢,煮碗面吃都不行嗎?天底下可沒有這樣的道理。
輪到我換上諂媚的面孔了:“是我不對,你別生氣,我媽讓我?guī)Я诵┎诉^來,我給你弄點出來放面里吃。”
他哼了一聲,這還差不多有點賢妻的樣子。
我打開布包,里面除了那瓶腌菜之外還有些熏魚和香腸,我一樣一樣拿出來放進(jìn)冰箱里。
當(dāng)我拿起最后一盒已經(jīng)拌好了米粉,只要上鍋蒸熟就能吃的粉蒸肉時,我的目光,落在布包里的另一樣?xùn)|西上。
就在那一秒,我的呼吸都停止了。
布包底層,是幾張折得整整齊齊的一百塊鈔票。
我?guī)缀跏穷澏吨阉鼈兡贸鰜?,顫抖著?shù)了一下,一,二,三,四,五百塊錢,每一張,都像是刀片從我的心臟上輕輕的劃過去。
簡晨燁驚訝地看著我:“這是怎么回事?”
我用力地吸進(jìn)一口氣,說:“鬼知道!”
沖回客廳翻出手機(jī),我二話不說地就撥通我媽的電話:“那包里的錢是怎么回事誰讓你給我錢了我自己不會賺嗎!”
我一口氣說完這句話連標(biāo)點都沒打,結(jié)果我媽在電話那頭淡定得很,慢悠悠地說:“你傻不傻啊,別人撿到錢都高高興興的,你還發(fā)脾氣,給你你就用唄,又沒多少,拿去給自己買點吃的也行,買件衣服也行,自己看著辦吧哎電視劇開始了,我掛了啊?!?/p>
她還真是說到做到,真的沒給我再說一句話的機(jī)會就把電話給掛了。
我握著手機(jī),渾身發(fā)抖,胸腔里像是裝了個即將爆炸的原子彈。
過了好幾分鐘,我一語不發(fā)地走近洗手間,關(guān)上門,脫掉衣服,打開熱水器,一動不動地站在滾花灑下面,滾燙的熱水把我皮膚燙得通紅。
簡晨燁在門外叫我的名字:“紹覺,紹覺,你沒事吧?”
我甕聲甕氣地回了他一句:“沒事,我洗澡?!?/p>
而實際上,我根本分不清楚臉上那滾滾而落的到底是水,還是眼淚。
羞愧,太羞愧了,除了這個詞之外沒有別的能夠形容我這一刻的感受。
如果說當(dāng)年上大學(xué)的時候,我媽去找人借錢給我湊學(xué)費是迫不得已,那么如今,作為一個已經(jīng)告別了校園兩三年的上班族,我有什么臉面收下我媽的錢!
我有什么臉面讓一個住在漏雨的破房子里的人,從她的退休金里拿錢出來補貼我的生活!
在兜頭而下的熱水中,我全身發(fā)抖,哭得不能自已。
我痛恨這樣的命運,我痛恨自己的怯懦和無能,我更痛恨區(qū)區(qū)五百塊錢,就將我至于這樣巨大的愧疚和挫敗感之中。
就在我蹲在花灑下痛哭的時候,喬楚已經(jīng)下了出租車,她徑直走向79號,站在門口躊躇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邁進(jìn)了那扇門。
今天不是周末,酒館里的人也不算很多,閔朗背對著門口,不知道在跟幾個姑娘說些什么,反正一個個都笑得花枝亂顫。
有人拍了一下閔朗的肩膀,告訴他來客人了,他回過頭來,一眼就看到了倚門而笑的喬楚。
就算是平時穿件白t恤,套條牛條仔褲逛超市,喬楚也是絕對能引起回頭率的那種女生,何況今天晚上,她從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做人群里的焦點,要讓閔朗的目光一刻也不離開她。
一點都不夸張地說,喬楚那一笑,真是笑得整間酒館蓬蓽生輝,笑得酒館里的一眾姑娘瞬間變得灰頭土臉。
閔朗站在原地,臉上帶著一種了如指掌的微笑,望著她,而她也保持著那個婀娜的姿勢,一動不動地承接著他的目光。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就那么互相看著,眼神的交匯中迸發(fā)出四濺的火花,那一瞬間,燈光,音樂,還有來自周圍那些人眼睛里疑惑、猜忌、敵意,通通化作烏有。
世界幻化成虛無,他們心照不宣地靜默著站立于喧囂之中,對方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編輯/眸眸
下期預(yù)告:
無業(yè)游民的生涯即將轉(zhuǎn)瞬即逝,紹覺早早收拾準(zhǔn)備入睡,而此時簡晨燁欲言又止,最后告知她一個壞消息……輾轉(zhuǎn)難眠的夜晚,紹覺回想起了從前:那個在她最孤單無助的年紀(jì),竭盡所能地保護(hù)過自己,在別人嘲笑她的時候,挺身而出捍衛(wèi)過她自己都懶得去維護(hù)的尊嚴(yán)的簡晨燁,而他們又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