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號子

謝汝平

父親七十歲生日，我們提議請他唱歌，父親活到七十歲，還從沒進過歌廳。那晚，大家都很高興，我們請父親唱上一首，可父親推辭說不會唱。幾個孫子孫女不讓，父親無奈，最后喊上一段勞動號子，倒是別有一番情趣。父親的號子聲，時而粗獷豪放、時而低沉盤旋，高亢時如高飛中天的雄鷹、低囀時如涌動水面的漩渦，非常有感染力。在號子聲里，我們聽到父親幾十年的往事滄桑，也聽到對美好生活的謳歌和追求。

父親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我小時候，就是在父親的號子聲里長大的。那時還是大集體時代，父親負責(zé)喂養(yǎng)生產(chǎn)隊的耕牛，以及扶犁耕地。父親說，牛是人類最好的朋友，一生都在為人們作貢獻，為了減輕牛的勞累，使它在干活時能夠精神振奮，父親總是很用力地喊號子，為牛兒加油。那時沒人照顧我，每次父親耕地時總把我?guī)У教镱^，讓我自由玩耍，在耳濡目染中，父親的號子我都學(xué)會了，并且時不時地也喊上幾聲。

到我上學(xué)時，已經(jīng)有了弟弟妹妹，家里負擔(dān)加重，父親便跟跑船的去做工。那時的船還不是機帆船，每次遇到頂風(fēng)逆水時，都得由人拉著船走，也就是纖夫。我沒有見過父親拉纖時的情景，但從父親每次回家時疲憊的神態(tài)可以看出，那是非常苦的差事。我經(jīng)常站在村頭河邊，看貨船行駛時拉纖人的辛苦勞作，聽著他們低沉的號子聲，仿佛看到父親彎腰前行的身影。拉纖的號子聲跟耕地號子悠揚婉轉(zhuǎn)完全不同，簡短、有力，那是從心中吼出來的，帶著全身的力量，有著濃濃的汗水味道。

隨著機帆船普及，把人從辛苦的拉纖中解脫出來，父親回到村里。此時人們生活發(fā)生了巨大變化，農(nóng)村人家翻蓋新房的逐漸增多，父親便加入了建筑隊伍。由于沒有學(xué)過砌墻抹灰等技術(shù)活，父親只能干些粗重的體力活，例如夯屋基、抬樓板之類的。而這些活需要多人一起同心協(xié)力，因此喊號子是必不可少的。父親有著豐富的喊號子經(jīng)驗，這自然而然落到他的頭上。夯屋基時一般用大大的磨盤石，上面用繩索綁上棍棒，眾人一起用力抬起，再松手讓它落下，便達到夯實地基的效果。抬起石塊時，父親便會喊道，“大家用力呀呵嗨”，于是眾人齊聲答道，“呀呵嗨”，便輕易地抬起石塊，再松手落下，一次一次，周而復(fù)始。由于父親的號子喊得好，眾人都覺得和他在一起干活省力，因此父親喊號子又喊了很多年，到了年紀大些，人們不讓他再上手抬，只是在一旁喊號子、做指揮。

人類最早的詩歌就是從勞動號子演變而來的，即使現(xiàn)在，號子聲仍然是世界上最動人的歌聲。它充滿了力與美，飽含著激情與斗志，還有團結(jié)合作的精神。

（摘自《蘭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