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東方明
汪精衛(wèi)謀刺 “北地王”
文/東方明
關于汪精衛(wèi)策劃暗殺,人們通常都認為其于1910年與黃復生一起策劃實施行刺清朝攝政王是唯一一次。其實,汪氏在抗戰(zhàn)中期也曾經策劃過另一次針對政界名人的暗殺,本文現(xiàn)向讀者披露這次行動的始末……(圖/fotoe)
1938年12月18日,汪精衛(wèi)在日本方面的支持下,決定出面組建與蔣介石抗衡的汪記“國民政府”。當時,中國淪陷區(qū)已有南北兩個漢奸政府:北平以王克敏為頭子的“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和南京以梁鴻志為首的“維新政府”。汪精衛(wèi)的“國民政府”是“中央政府”,要把王克敏、梁鴻志都弄到自己手下來。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汪精衛(wèi)在1939年6月26日、9月19日,1940年1月23日分別赴北平、南京、青島與王克敏、梁鴻志洽談這個問題,梁鴻志表示同意,但前清舉人出身、留學日本、后曾出任過北洋政府財政部長、國民政府冀察政務委員會、東北政務委員會、北平政務委員會要職的王克敏卻不買汪精衛(wèi)的賬,一心要做“北地王”,不肯參加“中央政府”。最后,汪精衛(wèi)去跟日本主子說話,在日本的干涉下,王克敏只好表示放棄意見,服從汪記“中央政府”。
汪記“中央政府”于1940年3月29日在南京宣告成立。同日,北平的“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改為“華北政務委員會”,由王克敏擔任委員長。很快,汪精衛(wèi)就發(fā)現(xiàn)王克敏不好對付,“華北政務委員會”并不聽“中央政府”的指揮。此為何故?原來日本方面表面上同意汪精衛(wèi)的意見,其實卻想分而治之,便在暗地里撐王克敏的腰,使“華北政務委員會”和“中央政府”之間形成獨立、半獨立的狀態(tài)。汪精衛(wèi)看出了其中奧妙后,便盤算如何拿掉王克敏,讓王揖唐替代。
王揖唐,清朝進士,留學日本攻讀軍事和法律,在袁世凱手下當過中將、吉林省督辦,在段祺瑞手下當過內務總長、參議院議長、安徽省長兼軍務督辦。北平淪陷后,王揖唐首先賣身投靠日本,成立偽“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時出力最甚,可是日本人只給了他一個副職。后來“臨時政府”并入“中央政府”,他也只弄到了一個“考試院院長”。因此,王揖唐私下極為不滿,牢騷滿腹,還數次直接向汪精衛(wèi)吐露過。
汪精衛(wèi)把拿掉王克敏的動作交由王揖唐去做。1941年5月12日,汪精衛(wèi)乘召集“中央政府”院部長官會議的機會,向前來南京參加會議的王揖唐密言了他的這一意圖,并給王揖唐派了一個名叫薛阿根的刺客去行刺王克敏。
汪精衛(wèi)派出的這名刺客名叫薛阿根,上海浦東人,曾當過淞滬護軍使署的國術教練,后來又受雇于巨商當保鏢,還在原法租界巡捕房干過。上海淪陷后,投到“76號”特工總部頭目李士群手下當特務。汪精衛(wèi)投日后,經“政治保衛(wèi)局”警衛(wèi)隊長吳世寶推薦,又到汪身邊當警衛(wèi)。
薛阿根隨王揖唐抵達北平東城的東堂子胡同王公館后,一頭鉆進王揖唐給他安排的屋子,除一日三餐露面外,不出房門一步。讓人去偷窺,都說在蒙頭大睡。王心里不踏實,但也不便去問,只好依著汪精衛(wèi)所交待的去了解王克敏的活動情況。到了第四天,王揖唐得知王克敏當晚要陪一位日本藝術家去京都大戲院看《定軍山》,心想這倒是一個機會,于是就喚來薛阿根作了交待,問薛阿根需要提供什么幫助。薛阿根說只要給他準備兩樣東西:兩張隔開數排座位的戲票、一個紅十字保健箱大小的鐵皮箱。
當天晚上,薛阿根來到京都大戲院。王揖唐給薛阿根搞了十一排、十四排兩張戲票。薛阿根進場,徑直往十四排那里坐下。此時已是6點55分,他剛坐穩(wěn),王克敏一行進場了,不算衛(wèi)士,一共有6人。王克敏、日本藝術家、日本華北派遣軍報道部副部長杉木、北平市府兩個文化漢奸,他們在二排坐下。薛阿根留心看去,發(fā)現(xiàn)從一排到十排全是王克敏包下的。一排整個兒空著,二排就他們6個,三排至六排散坐著二三十個衛(wèi)士,七八九排空著,十排是滿排穿黑制服背匣槍的警察。
這時,全場燈火熄滅,舞臺大燈齊亮,《定軍山》開演了。薛阿根坐在那里,假裝全神貫注看戲,戲演至一半,薛阿根起身離座上廁所,似是怕那帆布包被人竊去,竟一并帶了去。片刻,他回到座位,重新看戲。但坐下不到半分鐘又站起來,對鄰座說聲“告擾”便往過道去。他摸黑找到十一排,掏票讓占座的一個觀眾讓出座位后坐下,掏出手槍。
薛阿根進場時身上帶著兩串五百響鞭炮,剛才佯裝上廁所,在里面把鞭炮連接在半支點燃的香煙上,放在鐵皮箱里。臺上,黃忠正大戰(zhàn)夏侯淳,“將軍令”急奏,鼓角喧天,旌旗遮日。緊鑼密鼓中,夏侯淳敗北,老黃忠策馬沖陣,似鳳穿牡丹,龍戲滄海,矯健勇猛,如入無人之境。臺下,千眾整肅,闃然靜寂。猛然間,十四排那里“砰砰嘭嘭”驟響,猶如機關槍急掃。全場初時一愣,繼而大喧,王克敏的衛(wèi)士一齊站起,有的護主,有的擒敵。薛阿根撲到第四排,被兩個衛(wèi)士迎面攔住,薛阿根一槍擊中一個警衛(wèi)的肩膀。另一位一看不對,不等刺客掉過槍口,雙腳往椅背上一蹬,身子憑空躥起足有三四尺高,半空中閃電似的連出三腿。薛阿根沒料到衛(wèi)士中竟有這等高手,猝不及防,讓過了前兩下,最后一下挨在右肩膀上,竟把手槍震飛了。他返身就逃,轉眼已不見影蹤了。
京都大戲院行刺案未成,王揖唐擔心被日本人知道,便想打發(fā)薛阿根回南京去。但薛阿根卻說:“王先生別說了,我既在汪主席跟前拍了胸脯,那就一定要結果了王克敏的性命。一次不成,還可以搞第二次?!?/p>
王揖唐只好繼續(xù)打聽王克敏的動靜。得知王克敏住進了中央醫(yī)院東樓的225病房,薛阿根于是化裝病人住進了醫(yī)院,經過兩天觀察,重新制定了一個行刺計劃:化裝成醫(yī)生注射毒針。次日晚上,薛開始行動。他化裝成一名法國醫(yī)生,頭戴金色假發(fā)套,橡膠高鼻梁上架一副眼鏡,身穿白大褂,雙手端著個白色小搪瓷盤,內置注射器和一小瓶白色藥水。他在上海灘時曾在法租界巡捕房混過一陣,會說幾句洋涇浜法語,居然蒙過樓梯口的衛(wèi)士,順利來到225病房。
這個計劃在實施時卻發(fā)生了問題:薛阿根畢竟沒有從事過醫(yī)護工作,只是臨時花了些時間練習了一會,此刻在左右各站一名衛(wèi)士監(jiān)視下要給王克敏注射,難免動作生疏,立馬露餡了。那是王克敏自己發(fā)現(xiàn)的,指著“醫(yī)生”大叫:“這是假的!刺客!”
兩個衛(wèi)士朝薛阿根撲來,薛一腳踢翻一個,躍上窗臺,縱身往下一躍。下面是花圃,土質松軟,他又會輕功,絲毫未傷,雙腳著地就奔。待到衛(wèi)士趕出樓來追趕時,早已不見影蹤。薛阿根兩次行刺失利,覺得無顏去見王克敏,便連夜出了北平,也不敢以此失利去向汪精衛(wèi)復命,遂逃到蘇州一個老朋友處落腳,靠賣水果為生,新中國成立后鎮(zhèn)反時被查出,搞了個管制。
接連發(fā)生兩次行刺事件,都是沖王克敏來的,這當然驚動了一眾日偽頭目。華北派遣軍多田駿司令官、華北政務委員會漢奸頭目湯爾和、董康、齊燮元等去看望他,王揖唐也假惺惺地去了一回。
治安總督、綏靖司令齊燮元和王克敏分析案情,王克敏認為刺客兩次都是掌握了他的行蹤情報來的,拜托齊燮元抓緊偵查,他要報仇。齊燮元于是指派偵緝隊長劉虎負責偵緝。三天后,劉虎向齊燮元報告:刺客受王揖唐所遣,目前不知去向。齊燮元向王克敏一說,王產生了強烈的復仇意識。一報還一報,我也對你搞暗殺!頭腦里這么想,嘴上當然不能說,他哈哈大笑道:“小事一樁,不足掛齒!到此就算打住了。”
王克敏開始考慮復仇計劃,一番盤算后總算想出一個法子。弄個死囚來干這玩命的差使,干完了,赦他不死,給些賞金,留在身邊效命。
王克敏費了一番勁,花了十兩黃金,總算從市警察局弄出了一個名叫樸忠逸的死囚。樸忠逸是奉天人氏,朝鮮族,給日本關東軍特高課當過密探,粗通日語,入過匪伙,后來獨自橫行江湖,劫盜奸殺樣樣都干。
王克敏派秘書李由君去跟樸忠逸談話,言明準其戴罪立功,去干一樁玩命的活兒,事成之后,恩赦不死,今后就留在公館當聽差。樸忠逸自是愿意。
卻說王揖唐,自薛阿根兩次行刺失利不知去向后,心里像裝了一十五只吊桶,終日七上八下的只是晃蕩得緊。這天上午,王揖唐正在書房里賞玩幾件新得的珍貴古董,衛(wèi)士進來通報說外面來了個日本軍官,說是派遣軍司令部來送急件的。
“哦?日本人?讓他進來!”
這“日本軍官”正是樸忠逸,他身穿日本陸軍軍官制服,佩少尉軍銜章,挾著一個公文包跟在衛(wèi)士后面往里走。穿過前庭院,在月亮形門洞前,他被兩名內衛(wèi)攔住,要求他解下佩在腰間皮帶上的手槍,他照辦了。
王揖唐在小客廳里和“日軍少尉”見面。樸忠逸上前,舉手行禮,然后打開公文包,取出一個鼓鼓囊囊的牛皮紙公文袋,雙手奉上,說著生硬的北平話:“王副委員長閣下,這是多田駿司令長官讓送來的緊急公文!”
“好的!好的!”王揖唐對日本人,無論軍官士兵,都很客氣,他笑吟吟地正要撕開牛皮紙袋的封口,樸忠逸遞上一個公文本和一支鋼筆:“王副委員長,請您簽收!”
王揖唐點著頭,把公文本放在桌上,拿著鋼筆正想簽名,覺得這支鋼筆分量不對,很重。他是進士出身,習慣使用毛筆,便放下鋼筆去墻邊條幾上取毛筆和墨盒。
樸忠逸一看心里急了,原來這鋼筆實際上是一支手槍,筆桿里裝著一顆子彈,那筆尖是擊發(fā)器,只要一觸及即會射出子彈,那時就大功告成了。至于他能不能脫身,那要看運氣了,不過一般說來問題不大??墒乾F(xiàn)在王揖唐不肯用鋼筆,怎么辦?他哇啦哇啦說著并不達意的日語,比畫著手勢要王揖唐用鋼筆簽字。
王揖唐倒也隨和,真的轉身回到桌前,拿起鋼筆準備簽字。樸忠逸心中暗喜,用眼角余光去瞟站在桌子兩側的兩個警衛(wèi),準備槍響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他們擊倒,然后往后院逃,外面墻下停著一輛汽車,接應他撤離現(xiàn)場。
王揖唐握筆在手,正待簽字又停下了,原來那本子上的字印得很小,他看不清寫些什么,要戴老花眼鏡。這個老官僚深知“一字入公門,九牛拔不出”的道理,不肯冒冒失失在公文本上亂簽名。他戴上眼鏡看著,樸忠逸鎮(zhèn)定地站在旁邊,事情已成定局,他有耐心等這么十幾二十來秒時間。
但閻王爺還不打算把王揖唐的名字寫上勾魂簿──王揖唐看清讓他簽名的那頁確是“公文送達簽收”后,握筆準備簽名。他順手把鋼筆往下甩了甩,那玩意兒太重,冷不防一脫手掉到地下,筆尖觸在水磨方磚上,等于勾動了扳機,“啪”的一聲,從筆桿尾端射出一顆子彈,打在墻上那幅山水畫上。
“??!”王揖唐嚇得渾身一顫,老花眼鏡掉落下來,兩塊鏡片摔得四分五裂。
“哦!”樸忠逸沒料到會有此變故,思想上沒有準備,驚得愣在那里。
旁邊那兩個警衛(wèi)倒沒被嚇住,他們是吃這碗飯的,只要當班值勤,就時時得有這種準備。槍聲的余音還在耳邊繚繞,兩人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樸忠逸,管他是真日本人還是假日本人,先扭住再說。待到樸忠逸回過神來時,雙臂早已被兩雙大手牢牢鎖住,全身動彈不得,樸忠逸腿功無法施展了。
王揖唐氣得山羊胡子亂抖,看看地下的鋼筆手槍,指著刺客怒喝道:“你……你是什么人?”
到這個時候,樸忠逸還想冒充,嘴巴一張,吐出一串亂七八糟的日語。這時,王揖唐的副官聽見槍聲帶著幾個警衛(wèi)沖進來,他在日本待過幾年,能說一口流利的日語,一聽樸忠逸的話馬上辨出是冒牌貨,沖到面前用日語喝道:“混蛋!膽大包天,竟敢冒充皇軍來行刺王長官!”
前面說過,樸忠逸聽得懂日語,一聽就知道碰上頂頭貨了,便放棄了繼續(xù)冒充日軍的企圖,緘默不語。副官喝令把他綁起來,當場審訊。但無論怎么訊問,刺客始終不吭聲。王揖唐不耐煩了,親自給北平市警察局打電話報案,讓他們來人把刺客帶去刑訊,務必要搞清此案背景。
警察局聞訊,大大吃驚:行刺王揖唐,這是頭等大案!警察局局長不敢怠慢,立即親自率員驅車前往王公館提案犯。那樸忠逸是從警察局局長手里出來的,當下一見面,局長頓時目瞪口呆,神滯形定,手腳冰涼,片刻總算回過神來,對王揖唐拱拱手:“賡公,借個角落說句話?!?/p>
兩人進了書房,警察局局長把刺客的情況和從警察局出去的經過說了一遍。王揖唐聽著心里有數,轉著眼睛想了一會,撫著山羊胡子緩緩開腔道:“這樣吧,此案暫勿張揚出去,案犯交給貴局,務請保其性命。貴局費心訊得口供后,麻煩謄抄一份給我?!?/p>
當天下午,那個先前吃閉門羹的南京來客再次登門求見。這回王揖唐心里已有底,開門納客。見面一談,又亮出汪精衛(wèi)親筆信札,果然不出王揖唐所料,是來催促行刺王克敏的。王揖唐把返北平的情況一五一十說了一遍,又端出了自己想的“將計就計”之策,汪精衛(wèi)的特使聽了豎起大拇指連聲稱好。
兩天后,汪精衛(wèi)特使帶著樸忠逸的供詞、警察局局長的《情況說明》及有關照片、物證飛返南京。汪精衛(wèi)聽了特使的一番匯報,又親自看過攜來的供詞等物,決定采納王揖唐的計謀。
汪精衛(wèi)帶著全部材料證據前往日本中國派遣軍總司令部,會晤總司令岡村寧次大將,出示證據,指控王克敏以暗殺手段排斥異己,其行為已不宜繼續(xù)擔任華北政務委員會委員長一職,應予撤職,由副職王揖唐接任。岡村寧次于是責成華北派遣軍司令部調查處理。
華北派遣軍司令多田駿接到電令,立即派人調查,自然一查就清。這樣,王克敏只好下臺,灰溜溜地去了青島。王揖唐總算如愿以償,當上了委員長,并兼任“內務總署督辦”、“華北防共委員會委員長”、“華北綜合調查研究所委員長”、“華北物件處理委員會委員長”、“教育總署督辦”等職。
王揖唐貪財如命,當上“華北王”之后,斂財無度,不得人心。在青島的王克敏乘機幕后指揮留在華北政務委員會的舊部屬向日本內閣首相控告王揖唐“貪污瀆職,廢弛公務”。經興亞院北平機關長水磨調查,指控屬實,終被撤換,指定由王克敏繼任。王揖唐在任兩年零八個月,下臺后,汪精衛(wèi)喚其往南京效力。
抗戰(zhàn)勝利后,“二王”被國民黨政府以漢奸罪逮捕。王克敏自知罪大惡極,難逃一死,比較自覺地于1945年12月26日在北平市姚家井第一監(jiān)獄自殺身亡。王揖唐比王克敏多活了兩年多,于1948年9月10日被河北高等法院以“為敵宣傳戰(zhàn)功,叛國親日,五次舉行強化治安運動,供敵糧食、金錢及其他物資,增強敵人實力”等罪行處以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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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