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范同壽
“天末”之省的文化奇跡
文 范同壽
貴州士子得以參加科舉,是建省以后的事。對于貴州來說,雖然“開設鄉(xiāng)試”的決定來得晚了一些,卻讓壓抑已久的貴州學子有了釋放能量、展示自我的機會。
“貴州三狀元”之一夏同龢(第三排右起第十位)在日本的畢業(yè)照。(李林供圖)
對推行了1300多年的科舉制度做評價,歷來是一個見仁見智的問題。稱贊它的人認為,隋唐創(chuàng)立的這個制度用統(tǒng)一的標準來選拔社會上的優(yōu)秀分子,使之能參與國家的政治。否定它的人則指斥科舉制度“錮智慧”、“壞心術”、“滋游手”,導致人才破壞,國家貧弱。有人則主張分歷史階段來評價它,認為隋唐之際的科舉制適應了庶族參政的需求,為繁榮古代文化做出了貢獻;明清時期的科舉考試則因以八股取士,束縛了知識分子的思想,阻礙了科技文化的發(fā)展和新型人才的成長。
其實,科舉制度通過考試的形式公開選拔人才,算得上是一種相對公平的競爭。即使用今天的視角來觀察,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忌鷱土曂瑯觾?nèi)容的資料,參加同樣試題的考試,在相同的時間里完成答卷,脫穎而出的自然是才思敏捷的佼佼者。如今萬眾爭過獨木橋的高考,乃至公務員考試,許多做法又何嘗不是如此?
貴州士子得以參加科舉,是建省以后的事??婆e制度在明朝曾經(jīng)歷過一番起落,洪武三年(1370),明王朝下令從該年八月起“特設科舉”,不久又改為用薦舉選拔人才。真正恢復科舉制度是在洪武十五年(1382),并明確分為童試、鄉(xiāng)試、會試、殿試幾級。其時,因貴州并未建省,亦未開科,故極少有人千里奔波到境外去應試。
就貴州高原范圍而言,雖然漢代就有了尹珍的辦學之舉,但貴州教育長期落后于其他省區(qū)卻是個不爭的事實。明初建省以前,貴州的府、州、縣學廖若晨星。建省以后,雖然先后建起了府學16所、州學6所、縣學11所,省境內(nèi)卻沒有開設科舉考點。生員要博取功名,只能跋山涉水到鄰近的四川、湖廣、云南等省去參加考試。各省都能“設鄉(xiāng)試考場以掄選俊才”,貴州的考生卻只能“望天門于萬里,扼腕而嘆息,欲言而不得言”。這種不公平待遇,直到嘉靖十四年(1535)才發(fā)生改變。是年,明政府終于決定讓云南、貴州分別開設鄉(xiāng)試,云南準取40名,貴州準取25名,這已經(jīng)是在貴州建省122年之后。
明以前,貴州尚未成為省級行政區(qū)劃,分屬于四川、云南、湖廣三省管轄,屬三省的邊緣地區(qū),故一直未有士子參與科舉。明永樂十一年(1413)建省以后,作為省一級行政區(qū),開科取士不能不提上議事日程。但貴州的開科,一直延續(xù)到洪熙元年(1425)才真正開始。是年,明政府詔令“貴州所屬有愿試者,湖廣就試”。由此時起,貴州始有人赴考。到宣德二年(1427),貴州布政使司針對省境通往鄰省交通情況,向明政府提出“緣去湖廣甚遠,于云南省為近,宜就近為便”的請求,獲得批準。從宣德四年(1429)起,改為云南、貴州兩省合試。禮部下令將云南科額由18名增至23名。此后陸續(xù)增加。到正德五年(1510),云貴合計55名,貴州占26名。其間,已酉科云貴共取士11名,其中貴州一名,普安州(今普安縣)人劉瑄成為貴州科舉史上第一名舉人。
有明一代,在貴州經(jīng)由科舉之路展示才能的官員中,出生于德江水德江司的田秋的確是一位不可忽略的人物。他于正德五年(1510)中庚武科舉人,四年后參加會試,獲賜進士出身。先后出任福建延平府推官、直隸河間府推官、戶部給事中及禮部、史部左給事中,直至當上廣東布政事。有書籍稱田秋是最早提出在貴州興辦州縣學校,開科取士的人,這似乎有些夸大了田秋個人的作用。田秋上《開設賢科以宏文教疏》、《陳愚見以備遺策疏》,已經(jīng)是嘉靖九年(1530)、十年(1531)的事。貴州建立縣學最早應在洪武十七年(1384)的荔波縣學,當時該縣尚屬廣西管轄,但建省不久即劃歸貴州。普安州學則于永樂年間由廢除安撫司后建立,那時,田秋均尚未參與科舉。而在田秋之前,正統(tǒng)四年(1439),赤水衛(wèi)人張諫中已未科進士,成為貴州有進士之始。當然,田秋提請貴州單獨開科,免除生儒遠赴云南參考之苦,對促進貴州教育與科舉的發(fā)展仍是有較大貢獻的。
田秋雖然于嘉靖九年(1530)奏請在貴州開科,但直到嘉靖十四年(1535)八月,經(jīng)巡按史王杏勘議,認為可行后,明政府才下令分解名額,云南40名,貴州25名,各自設科。談到開科取士的遺址,其實就是封建時代的貢院,明代的貢院都設于省城貴陽,據(jù)明萬歷《貴州通志》卷一載:“貢院,會城中。西南即西察院舊址,嘉靖十四年御史王杏疏請創(chuàng)建。中為至公堂,堂后為天鑒堂,堂右為鑒臨察院,左為膳錄對讀所,堂后為主考公署,又后為五大經(jīng)考官房。至公堂左為提調(diào)公署,右為監(jiān)試公署。前為明遠樓,東西文場。樓前為三門,左為供給所,右為搜檢所,又前為二門,左為延會亭,前為大門。匾額書‘為國求賢’四字?!?/p>
嚴格說來,從遠赴省外參考到獨立開科取士,是明代貴州建省后經(jīng)濟社會與文化發(fā)展的必然結(jié)果,即使沒有田秋和王杏,作為一個省區(qū),明政府也將通過單獨在省內(nèi)設科,從貴州選拔為己所用的人才。事實證明,建學開科以后,有明一代,貴州人才聯(lián)袂而起,俊秀之士不遜于中原與發(fā)達地區(qū)。從單獨設科至明末,貴州一省中的進士多達137人,其境況蔚為大觀。
貴州地緣背景先天決定了它在全局中處于邊緣化的弱勢地位。這種狀況,從秦漢起2000多年中,基本上未大變。然而,貴州人從來沒有坐盼“天上掉餡餅”,自躋身為全國第13個行省之后,各族人民便有了一種自我激勵,自我鞭策的緊迫感,開始通過努力盡情展現(xiàn)貴州高原的人文風彩,主動向國家政治經(jīng)濟生活的舞臺中心靠攏。
對于貴州來說,雖然“開設鄉(xiāng)試”的決定來得晚了一些,卻讓壓抑已久的貴州學子有了釋放能量、展示自我的機會。在明代,貴州經(jīng)過科舉考試誕生的舉人達1759人,錄取的進士137人。到清末,貴州獲準獨立開科也不過376年,而就在短短的時間里,全省竟出了6000舉人、700進士和“三狀元一探花”。這種人才有如井噴的現(xiàn)象,不能不讓人驚嘆。
“6000舉人、700進士”不僅是明清之際貴州文化教育的成果,在某種意義上,也是貴州人不甘人后,不滿足于總在舞臺邊緣“跑龍?zhí)住?,努力向社會證實自己的一種表現(xiàn)??上н@種表現(xiàn)在當時并沒有引起為政者太多的重視。
貴州的三名狀元都出在清代,第一位是貴陽人曹維城,于康熙四十二年(1703)考中癸未科武進士一甲第一名,成為貴州歷史上破天荒,也是唯一的“武魁”。曹維城雖官至云南副將,卻能詩善畫,常與朱文、吳中番等交往,讀書論畫,被時人議為“風流多溫籍”,頗與他個人的武狀元身份不符。曹氏故居在今貴陽城南的曹狀元街,遺憾的是,如今除街名猶存,遺跡早已被歷史蕩然盡凈。
第二名狀元是被譽為云貴“文魁”的趙以炯,字仲瑩,又字鶴林,清咸豐七年(1857)二月生于青巖堡。光緒五年(1879),趙以炯中鄉(xiāng)試第十名,成為舉人。十二年(1886)進京參加會試,所作之文本房加批為“揚之高華,按之沈?qū)崳瑘怨馇许?,無懈或攻”。由此成為進士,獲參加殿試資格,并在殿試中獲一甲第一名,成為云南、貴州兩省首位文狀元而大魁天下。趙以炯的脫穎而出,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出明清兩代,貴州知識分子不甘人后,奮力躋身國家政治舞臺中心的發(fā)展趨勢。
貴州的第三位狀元是麻江縣人夏同龢,字季平,又字用清,其父曾為知府。夏幼年隨胞兄就學于廣東,于光緒十九年(1893)中舉,至二十四年(1898)戊戌科一甲第一名,成為狀元,授翰林院編修。其后曾任湖南副主考、法政學堂監(jiān)督。光緒三十二年(1906)赴日學習工業(yè)與經(jīng)濟學科,1912年回國,閑居于家,次年被都勻府推任為國會眾議院議員。1920至1923年出任江西省實業(yè)廳廳長。兩年后病死于北京。
在貴州的三名狀元中,最出類拔萃的當數(shù)趙以炯。趙以炯作為貴州文化才俊的典范。其地域價值及符號象征意義乃至與花溪文化圈形成的關系十分值得重視。趙氏兄弟四人,出了一個狀元、兩個進士、一個經(jīng)魁,這不僅在青巖少見,在貴陽以至貴州省內(nèi)也屬奇跡,成就了僻處一隅貴州的文化輝煌。
關于趙以炯的中魁,有一段十分有趣的故事:清代的殿試是科舉最高級別的考試,直接由皇帝主持。初,趙以炯之考卷按“十本頭”的次序排于第十,幾乎已無望躋身前三。稍后,執(zhí)掌朝政的慈禧太后閱完前幾本試卷后,頗感不甚如意,翻轉(zhuǎn)抽取第十本閱看,頓覺該試卷字跡秀麗,說理通順,決定改取為頭本。于是,趙以炯所作之文本房加批為“揚之高華,按之沈?qū)崳瑘怨馇许?,無懈或攻”。最終趙以炯在殿試中獲一甲第一名,大魁天下,成為狀元。
(責任編輯/李 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