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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曾祺改編《沙家浜》的背后:透視當代文藝中地方權力的政治博弈

      2013-11-14 06:30:16劉陽揚
      當代作家評論 2013年3期
      關鍵詞:沙家浜北京市委樣板戲

      劉陽揚

      《沙家浜》的故事情節(jié)脫胎于一九三九年的一個真實的事跡。葉飛率領江南抗日義勇軍離開蘇常地區(qū)后,留下了三十六名傷病員。他們在地方黨組織和群眾的支持幫助下,不畏艱苦,重建武裝,堅持抗日斗爭。一九四三年,鑒青作詞,黃葦譜曲的抗日歌曲《你是游擊兵團》誕生,這是最早的反映沙家浜故事的文藝作品。后來,又出現(xiàn)了兩部紀實作品,分別是一九五七年六月戰(zhàn)地記者崔左夫寫作的紀實文學《血染著的姓名——三十六個傷病員斗爭紀實》,一九五七年七月當事人劉飛口述回憶錄《火種》。

      一九五九年,上海滬劇團集體創(chuàng)作,文牧執(zhí)筆的革命現(xiàn)代戲《碧水紅旗》誕生,后來改名為《蘆蕩火種》。一九六三年,在上海養(yǎng)病的江青看到了滬劇《蘆蕩火種》,就把該劇帶到了北京京劇團,京劇團和汪曾祺接到了改編《蘆蕩火種》的任務,在改編過程中,不僅汪曾祺的命運隨著政治運動而風云變幻,地方權力也在其中不斷博弈,地方希望通過文藝作品獲取更大的政治權力。

      早在一九四四年,尚在延安的毛澤東就提出過舊戲改造的問題。毛澤東看了新編歷史劇《逼上梁山》,給作者楊紹萱、齊燕銘寫信:“歷史是人民創(chuàng)造的,但在舊戲的舞臺上(在一切離開人民的舊文學舊藝術上)人民卻成了渣滓,由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們統(tǒng)治著舞臺……”毛澤東表揚該戲為舊劇開了新生面,希望“多編多演,蔚成風氣,推向全國去”。不過,毛澤東的愿望在短時間內難以實現(xiàn)。于是多年后的一九五七年,毛澤東又提“鬼戲”:“文學作品里頭,有些是不對頭的……不要天天搞妖魔鬼怪……出幾本書,幾篇小說,寫幾首詩,演些《貍貓換太子》,心里就著那么子急?讓社會評論嘛。逐步使他們的作品加以改變?!?/p>

      毛澤東的這次視察引發(fā)了一九六〇年代“有鬼無害”和“有鬼有害”的論爭。一九六一年八月,北京市委統(tǒng)戰(zhàn)部部長廖沫沙用筆名“繁星”在《北京晚報》上發(fā)表了一篇名為“有鬼無害論”的文章,充分肯定昆劇《李慧娘》。在當時來看,“鬼戲”之爭符合毛澤東“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文藝方針,不過,隨后的事態(tài)發(fā)展則展現(xiàn)出了不同的面貌。在一九六二年八九月間召開的八屆十中全會上,毛澤東又提出了有人利用寫小說搞反黨活動的問題。十二月,毛澤東在同華東省委書記談話時指出對待修正主義,要多讀書,多看戲。一九六三年一月四日,在上海文藝界元旦聯(lián)歡會上,中共上海市委第一書記、上海市市長柯慶施提出“今后在創(chuàng)作上,一定要提倡和堅持‘厚今薄古’,要著重提倡寫解放十三年,要寫活人,不要寫古人、死人。我們要大力提倡寫十三年——大寫十三年!”上海市的做法得到了毛澤東和江青的認可,可是北京市提出了不同意見?!氨本┮恍┤瞬煌膺@個口號。邵荃麟等會上發(fā)表不同意只寫十三年的意見?!蔽乃囈庖姷臎_突為后來政治利益的斗爭埋下了伏筆。在這種形勢下,江青和毛澤東把上海作為抓全國文藝工作的切入口,“在毛支持下,江青和親毛的柯慶施結合在一起,柯慶施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華東局第一書記和上海市委第一書記,又是國務院的副總理,職權甚大,在民間號稱‘華東王’”。“‘四人幫’也叫上海幫。它以上海為‘發(fā)祥’地,主要成員,幾乎全是在上海起家的。”江青聯(lián)合柯慶施,作為“上海幫”開始向北京市作出挑戰(zhàn)。

      一九六三年五月六日,江青授意、柯慶施組織,《文匯報》上發(fā)表署名梁璧輝(華東局宣傳部副部長俞銘璜)的批判文章《駁“有鬼無害論”》,被江青自詡為第一篇真正有分量的批判文章。“《李慧娘》是老作家孟超的劇作,‘有鬼無害論’是廖沫沙提出來的,廖為中共北京市委統(tǒng)戰(zhàn)部部長,江青攻擊他們,是為了向‘三舊’(舊中宣部、文化部、北京市委)施加壓力?!?/p>

      這次論爭被看成是“上海幫”對北京市“三舊”的第一次挑戰(zhàn),從論爭的過程可以看出,以柯慶施、江青為首的“上海幫”得到了毛澤東的支持。隨后,毛澤東寫下了著名的兩個批示,導致文藝界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批判熱潮。

      一九六三年十二月九日編印的《文藝情況匯報》第一一六號上,登載《柯慶施同志抓曲藝工作》一文,毛澤東在十二月十二日作出批示:

      彭真、劉仁同志:

      此件可一看。各種藝術形式——戲劇、曲藝、音樂、美術、舞蹈、電影、詩和文學等等,問題不少,人數(shù)很多,社會主義改造在許多部門中,至今收效甚微。許多部門至今還是“死人”統(tǒng)治著。不能低估電影、新詩、民歌、美術、小說的成績,但其中的問題也不少。至于戲劇等部門,問題就更大了。社會經(jīng)濟基礎已經(jīng)改變了,為這個基礎服務的上層建筑之一的藝術部門,至今還是大問題。這需要從調查研究著手,認真地抓起來。

      許多共產黨人熱心提倡封建主義和資本主義的藝術,卻不熱心提倡社會主義的藝術,豈非咄咄怪事。

      第一個批示作出以后,文化部黨組立即檢查近幾年工作,全國文聯(lián)開始了整風學習,檢查各自工作中出現(xiàn)的問題。一九六四年五月八日,中宣部寫了《關于全國文聯(lián)和各協(xié)會整風情況的報告》,“江青將這份尚未經(jīng)過中宣部部務會討論的報告草稿要去,直接送給毛澤東。六月二十七日,毛澤東作了第二個批示。”

      此件送劉、周、鄧、彭、康生、定一、周揚、吳冷西、陳伯達同志閱。閱后退毛。

      這些協(xié)會和他們所掌握的刊物的大多數(shù)(據(jù)說有少數(shù)幾個好的),十五年來,基本上(不是一切人)不執(zhí)行黨的決議政策。做官當老爺,不去接近工農兵,不去反映社會主義的革命和建設。最近幾年,竟然跌到了修正主義的邊緣,如赫魯曉夫那樣的人物。如不認真改造,勢必在將來的某一天,要變成像匈牙利裴多菲俱樂部那樣的團體。

      毛澤東的第一個批示直接批給彭真、劉仁,介紹了上海市的文藝工作,這個批示直接針對北京市委,表揚上海,批評北京。第二個批示的矛頭則直接指向整個文藝界,在“帝王將相”問題上,由于柯慶施提出的“大寫十三年”的口號,上海依然受到表揚。毛澤東的批示使得北京市委非常緊張,“彭真和劉仁接到批語的當晚,就緊急召集幾位市委書記和常委開會,研究貫徹執(zhí)行的問題……二月四日,中共北京市委向毛澤東、中共中央、華北局匯報了學習貫徹毛澤東批語的措施。這些措施,目的在于迅速、堅決地貫徹毛澤東的批語精神,搞好北京市的文藝工作?!痹趨R報中提到:“目前首都的中央和市屬的各藝術團體風氣已大變,‘寫社會主義’、‘演現(xiàn)代戲’已成為北京文藝界的響亮的革命行動口號?!痹谏虾J形岢觥按髮懯辍钡目谔栔螅本┦形岢觥皩懕本?,演北京”的口號,并組織一批作家演員深入農村體驗生活,創(chuàng)作演出。雖然在接到批示之后,北京市委及時作出相應反應,可是從兩個不同的口號就可以看出,北京市的一系列舉措還有主要為地方利益的考量之嫌,并沒有上海市“大寫十三年”那種把地方成績鮮明地歸于黨中央領導的政治態(tài)度。毛澤東大張旗鼓地改革舊戲,根本目的還是為了建立國家意識形態(tài)化的文學,希望通過戲曲這一民間表演藝術形式,把思想領域的統(tǒng)治深入到社會各個方面。上海市提出“大寫十三年”的口號,宣揚中國共產黨建立政權以來的十三年政治文化成就,恰好符合了毛澤東改革舊戲的目的。而北京市的舉措則相對比較保守,且局限明顯,并未得到毛澤東的肯定。北京與上海,地方與中央,犬牙交錯的權力斗爭序幕已然拉開,在日后的樣板戲創(chuàng)作中進一步發(fā)酵。

      一九五〇年代初,經(jīng)西南聯(lián)大的同學楊毓珉介紹,汪曾祺一直在北京文聯(lián)工作,編輯《北京文藝》和《說說唱唱》。平靜的生活持續(xù)到了一九五七年,大鳴大放開始了,汪曾祺在此時留下了罪證,以致在一九五八年秋,被補劃為右派,下放到北京西北張家口地區(qū)的農場勞動。汪曾祺的兒子汪朗回憶:“在大鳴大放開始時,民研會的有關人士一再動員爸爸向組織提意見,開始爸爸表示沒有什么意見,但是時間長了,覺得再不表現(xiàn)一點實在和黨過于離心離德,于是他便寫了一篇短稿,發(fā)在單位的黑板報上,題目叫做《惶惑》?!本褪沁@篇汪曾祺所有作品中讀者最少的作品導致他被劃為右派。直到一九六二年,汪曾祺才摘掉了右派的帽子,回到北京工作。

      一九六二年我接到他的來信,說他已經(jīng)摘了右派帽子,于是我又和劇團黨委書記薛恩厚、副團長肖甲商量,是否把曾祺調回北京,他們都同意,只是當時省與市的人事調動,必須通過市人事局。事有湊巧,北京人事局長孫房山是個戲迷,他喜歡業(yè)余寫京劇本,他寫的《河伯娶婦》和《洛陽宮》都在北京京劇團演出過,我們很熟,跟他一說他滿口答應。于是曾祺又被調回北京,任京劇團專職編劇。

      一九六三年初冬,汪曾祺所在的北京京劇團為了趕一九六四年的現(xiàn)代戲匯演,接到改編滬劇《蘆蕩火種》的任務?!短J蕩火種》在上海復排時,當時在上海養(yǎng)病的江青看到了這出戲,很是欣賞,建議將其改成京劇。后來,江青通過文化部將滬劇《蘆蕩火種》推薦給北京京劇團。北京京劇團組成創(chuàng)作組,由汪曾祺、楊毓珉、肖甲、薛恩厚四人組成。自此,汪曾祺和“沙家浜”,和樣板戲,和江青開始了長達十年的糾葛。

      改第一稿時,四人住在頤和園龍王廟,集體討論,分頭執(zhí)筆,主要場次如《智斗》、《授計》出自汪曾祺之手。肖甲、遲金聲擔任導演。第一稿被命名為《地下聯(lián)絡員》,不過,江青看后很不滿意,要求撤下廣告,不準上演。汪曾祺回憶道:

      我和肖甲、楊毓珉去改編,住頤和園龍王廟。天已經(jīng)冷了,頤和園游人稀少,風景蕭瑟。連來帶去,一個星期,就把劇本改好了。實際寫作,只有五天。初稿定名為《地下聯(lián)絡員》,因為這個劇名有點傳奇性,可以“叫座”。

      經(jīng)過短時期突擊性的排練,要趕在次年元旦上演,已經(jīng)登了廣告。江青知道了,趕到劇場,說這樣匆匆忙忙地搞出來,不行!叫把廣告撤了。

      江青對于《地下聯(lián)絡員》表示不滿,不讓上演,可是北京市長彭真卻鼓勵大家進行新一輪改編,并把名稱改回《蘆蕩火種》。

      京劇團很快投入了新一輪的改編。肖甲回憶道:“我們又到了文化局廣渠門招待所改劇本,薛恩厚工資高,老請我們吃涮羊肉。這次劇本改出來效果不錯,大家出主意,分頭寫,最后由汪曾祺統(tǒng)稿?!币痪帕哪暌辉露?,文化部安排上海人民滬劇團進京演出《蘆蕩火種》,劉少奇、李先念等觀看該劇,都表示了肯定。一九六四年三月底,彭真重新審看該劇,大為贊賞,認為改得好,演得好,批準對外公演。得到批準后,該劇在北京公演,反響非常熱烈,連演一百多場依然盛況不減?!侗本┤請蟆芬矠樗l(fā)了社論。這件事很快被江青得知。

      一九六四年四月中旬,江青是從上海飛往北京的專機上偶然從《北京日報》上發(fā)現(xiàn)京劇《蘆蕩火種》公演并受到廣大觀眾歡迎與贊嘆的消息的。她斷定此戲一定進行了加工提高。到北京的當晚,她就迫不及待地趕去看戲,戲結束后直奔后臺,一面大發(fā)雷霆:“你們好大膽子,沒經(jīng)過我就公演了”,一面霸道地宣布:“這出戲我管的……彭真給你們發(fā)了一篇社論,我以后讓《人民日報》連發(fā)兩篇社論。”

      據(jù)北京市委宣傳部長李琪的夫人李莉回憶,在京劇改革上,江青和北京市委存在分歧:“李琪有一天回來,臉色難看,我問他怎么回事,他說,剛給彭真寫信,反映江青像奴隸主對待奴隸一樣,比西太后還壞?!苯鄬τ诒本┦形聞盏牟迨忠惨鹆吮本┦形瘯?、市長彭真的不滿,面對江青對戲劇再次修改的指示,彭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作出了巧妙的安排。

      一九六四年四月二十七日,黨和國家領導人劉少奇、周恩來、朱德、鄧小平、董必武、陳毅等,觀看了京劇《蘆蕩火種》,并盛贊了因尚未修改定稿而按原樣演出的這出戲。以劉少奇為首的高層領導的表態(tài),微妙地令頤指氣使的江青不能不有所收斂。加上全國京劇現(xiàn)代戲觀摩大會已迫在眉睫,也不允許《蘆蕩火種》再節(jié)外生枝作過多的修改了,江青只好悻悻然表示:“算了,等有了時間,再慢慢磨吧?!?/p>

      彭真演出未經(jīng)修改的《蘆蕩火種》,或許代表北京市委微妙地表達了對江青為首的上海市委插手北京事務的不滿。可能不想把工作的重心完全放在滬劇的改編上,北京市在一九六四年二月也創(chuàng)作了幾個自己的現(xiàn)代戲,如《箭桿河邊》、《礦山兄弟》、《向陽商店》。可是,受到廣泛褒獎和肯定的《蘆蕩火種》仍是重中之重,新戲沒有得到廣泛認可,北京市委只有通過改編《蘆蕩火種》改變自己前段時間在文藝工作上受到批評的不利局面。然而江青的不斷插手使得彭真等人不得不采取行動。

      一九六四年六月五日,周恩來親自領導,新中國最大規(guī)模的京劇現(xiàn)代戲觀摩演出大會在北京開幕,持續(xù)時間從六月五日直到七月三十一日。周恩來、彭真、陸定一、茅盾、周揚發(fā)表講話,十八個省、市、自治區(qū),二十九個劇團參加演出,送演劇目就達三十七臺之多?!拔幕块L茅盾在開幕詞中說:今天這樣多的京劇團集中北京演出,舞臺上既沒有帝王將相,也沒有才子佳人,都是新時代的工農兵形象,這在京劇史上是沒有過的,也是戲劇歷史上沒有過的?!标懚ㄒ灰渤鱿碎_幕式,并講了話,他說:“我們要立定志向,努力工作,保證我們的后代不出修正主義,保證資本主義在我國永遠不能復辟?!痹趨R演上,江青也曾發(fā)表過講話?!霸诿绹说牟稍L中,江青說,這個講話被壓了三年才出版,而其他講話則立即出版了,直到一九六七年五月,她的講話才刊登在黨的期刊《紅旗》上面。為什么?因為她的‘敵人’‘竄改’了她的原文,然后拒絕讓這篇講話公之于眾。直到他們失去自由,她的觀點才得以出版?!边@一時期,“上海幫”與京派權力的明爭暗斗愈演愈烈,彭真在《紅旗》一九六四年七月第十四期發(fā)表講話《在京劇現(xiàn)代戲觀摩大會上的講話》,在肯定要演現(xiàn)代戲的同時,提出質疑:“京戲還是京戲,不是別的什么戲,不能變成‘四不像’……如果改革出來不是京戲就不行,那你另創(chuàng)造一種劇種好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有創(chuàng)造的自由。你改得人家不愿意看,把京劇名譽毀壞了,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對此,毛澤東也曾作出過批示:“此件已閱,講得很好?!?/p>

      匯演時,關于京劇改革的不同意見在黨內依然存在,地方權力利用文藝進行政治博弈的空間依然存在,不過事件很快就因為毛澤東的介入而發(fā)生了轉變。在整個現(xiàn)代戲匯演期間,毛澤東對文化部、文藝界的批評一直沒有停止。

      一九六四年七月五日,他在同毛遠新的談話中說:文化部是誰領導的?電影、戲劇都是為他們服務的,不是為多數(shù)人服務的。八月二十日,我向毛主席匯報計劃工作方法革命化問題時,他又說:文化團體也要趕下去。文化部可以改為“帝王部”,最好取消。農村工作部可以取消,為什么文化部不可以取消?十一月二十六日,他在聽取西南三線工作匯報時插話說:文化系統(tǒng)究竟有多少在我們手里?百分之二十?百分之三十?或者是一半?還是大部分不在我們手里?我看至少一半不在我們手里。他甚至說:整個文化部都垮了。

      一九六四年七月二十三日晚,毛澤東在劉少奇、周恩來等人陪同下在人民大會堂觀看該劇,“毛主席看了《蘆蕩火種》,提了幾點意見(是江青向薛恩厚、肖甲等人傳達的,我是間接知道的):兵的音樂形象不飽滿;后面要正面打進去,現(xiàn)在后面是鬧劇,戲是兩截;改起來不困難,不改,就這樣演也可以,戲是好戲;劇名可叫《沙家浜》,故事都發(fā)生在這里。我認為毛主席的意見都是有道理的,‘態(tài)度’也很好,并不強加于人?!泵珴蓶|的指示由江青傳達到北京京劇團,京劇團只能按照要求重新修改劇本。

      就在此時,彭真卻在毛澤東指示易名《沙家浜》后,“指示北京京劇團二隊繼續(xù)演出修改前的《蘆蕩火種》,由著名演員小王玉蓉飾阿慶嫂,朱景華飾刁德一,郝慶海飾胡傳魁。這一頗有點大逆不道的舉措的結果,無疑增強了毛澤東視北京市是個‘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獨立王國’的看法。同時也加強了江青對他的仇視”。在一九六四年六月十六日,毛澤東就正式提出了“培養(yǎng)接班人”,并且指出了培養(yǎng)無產階級革命接班人的五個條件。安子文在《紅旗》一九六四年第十七、十八期合刊上發(fā)表《培養(yǎng)革命接班人是黨的一項戰(zhàn)略任務》,分析了培養(yǎng)接班人的重要意義和接班人的條件,江青等因為被視為“接班人”,地位更高,權力更大,彭真所代表的北京市委明顯處于不利位置。江青控制北京京劇團之后,要求汪曾祺等再次修改作品。一九六五年四月中旬,北京京劇團到上海再排《沙家浜》,十天就改好了戲,江青到劇場審查通過,定為“樣板”,劇團叫做“江青同志試驗田”,并決定“五一”節(jié)在上海公演。此時,江青已經(jīng)把北京京劇團納入自己的勢力范圍。京劇團改戲、排戲在上海進行,北京市委對自己的劇團已經(jīng)無力掌控,而上海市由于緊跟江青、毛澤東的步伐在地方利益的博弈中占得上風?!皹影濉币辉~,來源于一九六五年三月十六日《解放日報》的評論員對《紅燈記》的評價,稱《紅燈記》為“京劇革命化的一個出色樣板”。一九六五年五月一日,《沙家浜》首演于上海人民大舞臺,自此,此劇的劇名由《蘆蕩火種》正式改為《沙家浜》,名稱的改編也意味著江青為代表的“上海幫”在權勢上對北京市委的壓制。一九六五年六月,搞現(xiàn)代京劇的于會泳因為發(fā)表《論〈沙家浜〉的音樂布局》一文得到江青的接見和認可,從此進入江青陣營。

      通過改編《沙家浜》,汪曾祺從“右派”無意中變成了炙手可熱的“御用寫手”,這也是他的作品在嚴酷政治環(huán)境中依然得以發(fā)表的原因。一九六二年,在重申“雙百方針”后,《人民文學》編輯涂光群找汪曾祺組稿,并在《人民文學》一九六二年第六期上發(fā)表汪曾祺的短篇小說《羊舍一夕》,這是汪曾祺摘帽后發(fā)表的第一篇小說,隨后,又發(fā)表了短篇小說《王全》和《看水》。一九六三年,小說集《羊舍的夜晚》由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收錄了上述三篇小說,這也是汪曾祺“解放”之后的第一部作品集。一九六二至一九六六年期間,汪曾祺還寫了《王昭君》、《凌煙閣》和《小翠》三個劇本,而《小翠》正是導致汪曾祺“文革”期間被關進牛棚的主要罪證?!拔母铩遍_始之后,汪曾祺的寫作也停滯下來,直到一九七九年,小說《騎兵列傳》在《人民文學》一九七九年第十一期發(fā)表,這是汪曾祺“文革”后發(fā)表的第一篇小說。隨后,《受戒》、《大淖記事》、《異秉》陸續(xù)發(fā)表,汪曾祺重回了寫作道路。而他也通過自己的文學實踐,“使沉寂了多年的‘純文學’的探索終于從‘十七年’文學的泥淖中重新發(fā)展起來”。

      文藝運動中占得上風的上海市,在江青授意下準備更進一步,取代北京成為全國文藝中心?!耙痪帕迥甏合?,江青和張春橋、姚文元,在上海秘密‘倒彭’運動,他們起草文章,批判吳晗歷史劇《海瑞罷官》,他們想從北京市打開一個缺口,推倒政治局委員、北京市委第一書記彭真,并接管中共中央宣傳部、文化部和北京市委?!焙芸欤辉率?,經(jīng)毛澤東指示,上海《文匯報》發(fā)表姚文元文章《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打響了“文化大革命”第一炮。上海因此成為江青發(fā)動“文化大革命”的重要陣地。姚文元的文章一出,各地紛紛轉載,北京市各家報紙卻因為彭真遲遲沒有轉載。后來,上海市還把這篇文章出了單行本,依然是北京新華書店沒有動靜,沒有訂購。這一舉動引起了毛澤東的不滿。

      一九六六年二月,彭真召集“文化大革命”五人小組會議起草《關于當前學術問題討論的匯報提綱》,即二月提綱,把“海瑞罷官”問題列為學術范圍,提出了“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口號。這一舉動增加了毛澤東的不滿,他示意林彪和江青,在上海召集“部隊文藝座談會”,通過江青擬定了座談會的“紀要”,全名《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開的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紀要》,徹底否定十七年文藝工作,認為是“十七年文藝黑線”,要徹底搞掉這條黑線。同時,《紀要》專門贊揚了“現(xiàn)代革命京劇”?!都o要》由林彪作為重要文件下發(fā)各地,成了指導“文革”的綱領性文件。《紀要》針對彭真和北京市委,提出:“有人說革命現(xiàn)代京劇丟掉了京劇的傳統(tǒng),丟掉了京劇的基本功。事實恰恰相反,革命現(xiàn)代京劇正是對京劇傳統(tǒng)的批判和繼承,是真正的推陳出新。”“一九六六年五月十六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通過的關于開展‘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通知》中,宣布撤銷彭真、陸定一等人組成的‘文化革命五人領導小組’,重設隸屬于政治局常委之下的新的文化革命小組,江青被任命為第一副組長?!?/p>

      中央決定撤銷一九六六年二月十二日批轉的《文化革命五人小組關于當前學術討論的匯報提綱》,撤銷原來的“文化革命五人小組”及其辦事機構,重新設立文化革命小組,隸屬于政治局常委之下。所謂“五人小組”的匯報提綱是根本錯誤的,是違反中央和毛澤東同志提出的社會主義文化革命的路線的,是違反一九六二年黨的八屆十中全會關于社會主義社會階級和階級斗爭問題的指導方針的。這個提綱,對毛澤東同志親自領導和發(fā)動的這場文化大革命,對毛澤東同志在一九六五年九月至十月間中央工作會議上(即在一次有各中央局負責同志參加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上)關于批判吳晗的指示,陽奉陰違,竭力抗拒。

      在此期間,江青就召見過汪曾祺和北京市委宣傳部長李琪,據(jù)汪曾祺回憶,“江青對李琪說:‘對于他們的戲,我希望你了解情況,但是不要過問?!?這是什么話呢?我們劇團是市委領導的劇團,市委宣傳部長卻對我們的戲不能過問!)‘……我萬萬沒有想到:那個時候,四川黨還有王明路線!’”《通知》一出,以江青為首的“上海幫”戰(zhàn)勝北京市委奪取了文藝大權,彭真也被打倒。改編《沙家浜》的汪曾祺未能幸免,很快被“打倒”?!鞍职直痪境鰜淼闹苯釉蚴呛脱Χ骱窈蠈懥恕缎〈洹贰!嫌遗伞钟辛恕卤硌荨!?/p>

      隨著“文革”的深入,江青需要進一步修改《沙家浜》為自己的文藝政治服務,把郭建光描寫成一號人物,把阿慶嫂降為二號人物,這關系到是武裝斗爭領導秘密工作,還是秘密工作領導武裝斗爭的重大問題。于是,一九六八年四月十七日,汪曾祺被解放:

      四月二十七日上午,革委會的一位委員上小樓叫我,說:“李英儒同志找你。”我到了辦公室,李英儒說:“準備解放你,你準備一下,向群眾作一次檢查?!蔽一氐叫牵紤]怎樣檢查,李英儒又派人來叫我,說:“不用檢查了,你表一個態(tài)——不要長,五分鐘就行了?!蔽覄偝鲛k公室,走了幾步,又把我叫回去,說:“不用五分鐘,三分鐘就行了!”

      不過一會,群眾已經(jīng)集合起來。三分鐘,說什么?除了承認錯誤,我說:“江青同志如果還允許我在‘樣板戲’上盡一點力,我愿意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這幾句話在四人幫垮臺后,我不知道檢查了多少次。但是我當時說的是真心話,而且是非常激動的。

      汪曾祺不會想到,他的這幾句話會在“四人幫”倒臺之后成為罪證。汪曾祺被解放以后,江青忙于“文革”,沒有過多關注樣板戲,直到一九七〇年五月“樣板戲”的定稿會,汪曾祺再一次與江青直接接觸?!耙痪牌擤柲?,江青在‘文革’中騰出手,決定將‘革命樣板戲’一一定稿。將劇本在《紅旗》雜志上發(fā)表,同時配發(fā)評論和文章,以顯示‘毛主席無產階級革命文藝路線’(實際是她自己)的‘功績’?!标P于這次定稿會,汪曾祺本人也有比較詳細的回憶:

      人民大會堂的一個廳(我記得是安徽廳)。上面擺了一排桌子,坐的是江青、姚文元、葉群(可能還有別人,我記不清了)。對面一溜長桌,坐著劇團的演員和我。每個人面前一個大字的劇本。后面是她的樣板團的一群“文藝戰(zhàn)士”。由劇團演員一句一句輪流讀劇本。讀到一定段落,江青說:“這里要改一下?!碑敃r就得改出來。這簡直是“庭對”。她聽了,說:“可以?!边@就算“應對稱旨”。這號活兒,沒有一點捷才,還真應付不了。

      定本之后的《沙家浜》發(fā)表于一九七〇年第六期《紅旗》雜志,后來被收入了一九九八年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的《汪曾祺全集·七·戲劇》。

      一九七〇年五月十九日晚上十點半,江青的秘書打電話到京劇團,通知汪曾祺第二天上天安門。五月二十日,毛澤東發(fā)表《全世界人民團結起來打敗美帝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的聲明,即“五·二〇聲明”,汪曾祺登上了天安門,隨后,《人民日報》刊出消息,幾百人中有汪曾祺的名字,屬于“革命文藝戰(zhàn)士”之列。因為改編《沙家浜》,汪曾祺逃過了“文革”更為嚴酷的傷害,被列為革命戰(zhàn)士,可是樣板戲帶給他的影響遠不止于此。

      一九七六年,“四人幫”倒臺,彭真復出工作,北京市委也恢復了領導權,當以前被打倒的許多人得到解放的時候,汪曾祺淪為政治斗爭的犧牲品,開始了長期的檢查?!耙痪牌咂吣晁脑?,爸爸又一次被貼上了大字報,當然是有人組織的。以后又被宣布為重點審查對象,被勒令交代和江青、于會泳的關系,交代是不是‘四人幫’留下的潛伏分子?!薄斑@次審查的時間拖得很長,上面不發(fā)話,下面也沒有人敢解放爸爸(當時的術語叫‘解脫’),于是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要他寫交代材料。”從一九七七年至一九七八年,汪曾祺多次檢查,寫了《我和江青、于會泳的關系》、《我的態(tài)度》、《我的檢查》、《關于我的“解放”和上天安門》、《關于紅巖》、《綜合檢查》、《關于〈山城旭日〉、〈新三字經(jīng)〉、〈決裂〉》等等檢查文章,交待并“檢討”自己在這一段時間內的相關狀況。直到一九七九年三月,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復查小組寫了平反結論:“我們認為,把一個說了幾句錯話而且又已經(jīng)做了檢查的同志劃為敵我問題,定為右派分子,是錯誤的?!蓖粼骱炞执_認,至此結束了與“樣板戲”、江青的十年糾葛。但是,這一段經(jīng)歷在汪曾祺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在八九十年代,汪曾祺依然多次回憶自己與“樣板戲”的關系,九十年代,因為版權問題,還與文牧家屬發(fā)生了糾紛?!拔乙詾閺目傮w上看,‘樣板戲’無功可錄,罪莫大焉。不說這是‘四人幫’反黨奪權的工具(沒有那樣直接),也不說‘八億人民八出戲’,把中國搞成了文化沙漠(這個責任不能由‘樣板戲’承擔),只就‘樣板戲’的創(chuàng)作方法來看,可以說:其來有因,遺禍無窮?!痹趧?chuàng)作方法上否定“樣板戲”的同時,汪曾祺對“樣板戲”的藝術水準、江青在“樣板戲”排演過程中所做的工作并沒有全盤否定。作為一個在“文革”時期從“樣板戲”中或多或少有所受益,“文革”結束后又反受其害的“樣板戲”作者,汪曾祺對“樣板戲”的評價或許能夠成為他“一生從不干擾別人,更談不上傷害別人”的又一印證。特別是面對頻繁的文化震動,經(jīng)歷了一生意識形態(tài)的風云翻卷,目睹了無數(shù)人的生死榮枯,他的感慨是深長的。

      綜合各種材料可以看出,汪曾祺改編《沙家浜》這一事件,充斥著地方政治利益的博弈。在毛澤東舊戲改革的歷史大背景下,各地紛紛響應,推舉出各自的現(xiàn)代戲文藝作品,受到中央政權肯定的文藝作品很快在全國流行并得到效仿。地方把受到中央肯定的文學作品作為自己的政治資本,同時,文學作品包括作者、演員等,也都成為了政治利益的象征。文學藝術與地方利益直接掛鉤,文藝評價成為政治評價。但是,不能完全服從中央的文藝政策,不能敏銳把握文藝發(fā)展動向,甚至敢于和中央掌握實權的人物持有不同意見的地方權力,往往會在政治博弈中處于劣勢。

      地方權力必須保證文藝作品符合主流意識形態(tài),只有政治上正確的文藝作品才能成為地方的政治資本。地方政權不可僭越中央政權,地方文藝作品不可能成為國家文藝典范,而必須對國家文藝加以支持,成為國家的文藝資源,文藝作品的創(chuàng)造者必須是國家最高權力的代表。滬劇《蘆蕩火種》不可能成為國家文藝的典范,北京市委也不能獨占改編權,只有體現(xiàn)最高權力意志的江青親自領導、改編成京劇的《沙家浜》,才能夠成為國家意識形態(tài)。“地方政治權力對文藝權力的關切和爭奪,地方政治權力與文藝權力的互動關系,必須自覺到兩個基本前提。一是地方政治權力必須保證其屬地的文藝作品、文藝現(xiàn)象的政治正確性,以符合國家政治(意識形態(tài))、國家權力和國家文藝的現(xiàn)實要求或標準;二是任何地方文藝即地方政治權力所屬的文藝作品、文藝現(xiàn)象都不可能或不被允許完全取代或代表國家文藝的最高典范,否則便同樣是政治上的僭越——如同地方政治權力對國家最高政治權力的僭越一樣,政治野心的罪莫大焉——而只能對國家文藝的構建和塑造提供支持,或成為其有益的、可資利用的文藝資源?!?/p>

      上海利用文藝帶來的政治資本在六十年代初即與北京權力展開博弈,通過文藝權力謀取政治權力,最終取代北京成為全國的文藝核心領地。上海地方勢力也不斷擴大,上海地方官員開始源源進入中國最高層。但政治形勢的變化決定了文藝作品,包括作者、改編者、闡釋者的命運,一旦政治形勢發(fā)生變化,如“四人幫”倒臺,服務于之前政權的文藝作品及其相關人員的命運就都會發(fā)生逆轉,《沙家浜》的改編者汪曾祺后來受到的批判即是如此。相應地,權力易手也影響到了原先的地方權力在最高層的地位劇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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