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 傷

安徽/馮德斌

妻子走了，還帶著剛會喊爸爸的女兒，母親病倒了。

往日，熱熱鬧鬧的家一下子冷清了下來。李有福努力地支撐著，才沒使自己倒下。

他想，自己不能倒下去。要不，這個家真的就散了。他受傷的右眼咯燎燎地疼起來。唉，自己怎么就這么背呢！

李有福是年初去的鑄造廠打工。那天上午，他推著紅紅的鐵水往車間里走，眼看將進入車間時，意外發(fā)生了。行進中的車轱轆被石子咯了一下，灑出的滾滾鐵水飛進他的右眼。慘烈的喊聲撕扯著整個廠區(qū)。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剛才還鬧轟轟的車間轉(zhuǎn)瞬變得出奇的靜。

他被送進醫(yī)院，傷還未愈，廠里就將他扔下不管不問。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陪著小心，找廠里，希望能賠點錢。廠里說是他自己不小心造成的，與他們沒有關(guān)系。并將他趕出了廠子。

真是屋漏恰逢連陰雨，船破偏遇迎頭風(fēng)。本來家里就困難，這下他又受了傷，妻子說他窩囊。還不如個啞巴，就是啞巴也會啊兩聲，跟著這樣的人只能一輩子受罪。

被嘮叨急了的李有福頂了妻子兩句，她便帶著孩子，頭也不回地去了娘家，母親一急病倒了。李有福一籌莫展。

在村小學(xué)當(dāng)教師的侄兒鼓動他跟廠里打官司。李有福說，自己對打官司一竅不通。侄兒說，可以找律師嘛。李有福說，哪弄錢去打官司？侄兒說，聽說司法所可以免費幫人打官司。

叔侄倆將信將疑地來到司法所。那天正好我接待了他們。聽完李有福的訴說，我一邊安慰他，一邊為他辦理了法律援助手續(xù)。第二天，我們就趕到廠里，向廠方說明來意，并提出賠償要求。廠方說：一、李有福剛來，工作時間不長，也未簽訂勞動合同；二、李有福不是在自己的崗位上受傷，擅自換崗，應(yīng)自己承擔(dān)責(zé)任，廠方出于同情，愿意給點補償。

李有福的臉像瘋長的茄子，由夏天的青白迅速變成秋天的紫褐。求救似的望著我。

我示意他不要著急。我說：一、未簽訂勞動合同，錯在你們廠方，如果你們堅持以沒簽勞動合同拒賠，那么根據(jù)勞動合同法的規(guī)定，應(yīng)該追究你們的責(zé)任并向勞動者每月支付兩倍的工資。另外工作時間的長短，也不影響工傷事故的認(rèn)定。二、李有福不是在本崗位受傷，但他是為了工作，即在工作時間、工作區(qū)域和因工作原因致傷，符合工傷認(rèn)定的三個基本要素。同時，他的行為不屬于工傷保險條例規(guī)定的排除工傷認(rèn)定的情形。

李有福感到真的服了，臉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這時廠方無語了。但接下來李有福又一天天地焦灼不安起來，有時變得情緒失控。因為廠方一直不作表態(tài)，這樣過了七天，到第八天，廠方同意一次性賠償107,000元。

李有福拿到了賠償款本應(yīng)該是件高興的事，但他卻心事重重，依舊愁眉不展。

那天，我們回到鎮(zhèn)上，當(dāng)他走下客車時，愣住了。在外的幾天里，他曾多次跟我說，要錢有什么意思？老婆走了，孩子也帶去了，有錢又能怎樣？也換不回我的眼睛，找不回我的妻子了。

現(xiàn)在，她們就在面前，他又感覺是夢。母親走過來告訴他，這要感謝馮所長！李有福更是一頭霧水。在與廠里談判的間隙，我了解到他的心思后，晚上背著他，給他妻子打電話（注：別把我想歪了啊，我可沒別的意思哦），告訴她，李有福對她的思念，晚上睡覺都念叨著她的名字。我勸她回家和李有福好好過日子。她說思念又不能當(dāng)飯吃，過日子是很現(xiàn)實的，她責(zé)怪李有福沒有本事，并說已做好向法院起訴離婚的準(zhǔn)備。接連勸了兩晚，沒有一絲的回旋。第三晚我跟她說，李有福中暑了。中午他跑了很遠(yuǎn)的路，到市中心買回一箱百香果，他說，那是當(dāng)初戀愛時，你們在這個城里打工的時候，你最喜歡吃的水果。他要給你帶回去。電話那頭沒有聲音，但我知道她在聽，我說，他現(xiàn)在正打點滴，嘴里還在不停地喊著你的名字。好一會，電話那頭傳來她綿羊大憋氣般的抽噎……

李有福像饑餓的獵犬發(fā)現(xiàn)秀色可餐的小綿羊，扔下手里的東西，向妻子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