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麗君
網絡流行電影的魅力
——以《三傻大鬧寶萊塢》、《老男孩》為例
■陳麗君
2010年末,兩部片子在網絡院線上都引起了一陣轟動,一部是印度電影《三傻大鬧寶萊塢》,一部是中國電影短片《老男孩》。為什么在2010年的這個時候,在網絡上,這樣的兩部片子能引起那么大的反響,如此走紅,甚至“紅得發(fā)紫”?主要原因,是兩部片子從主題到敘事方式,完全迎合了當下一代電影主流受眾人群。這一代人是七零后和八零后,他們現在是社會的活躍力量,也是在文化領域,尤其是電影文化領域,具有強烈話語權和影響力的一代。而這樣的兩部片子恰都準確擊中了這一代人的內心。
網絡人群主體——在傳統(tǒng)教育體制下成長起來的大批七零八零后一代,對于理想的人生和現實的生活,對于青春的夢想和經歷的成長,對于曾經的學業(yè)和現在的事業(yè),有太多想說又說不清的感慨,在他們成長過程的三十年,其中有近二十年,都在一種傳統(tǒng)的教育體制的影響范圍內度過,正因如此,他們在這兩部直擊教育體制和教育環(huán)境的影片中達到了集體的心靈共鳴。
《三傻大鬧寶萊塢》的故事就發(fā)生在印度一個“以追求分數代表追求成功”的皇家工程學院,全劇開篇處學院校長“病毒”的一段入學教育演講,就充分說明了社會的優(yōu)勝劣汰生存法則給予學生的壓力,以及學生們在學校中面臨的殘酷競爭。在這種環(huán)境中,學習本身從不是輕松快樂的事情,與中國的情況相較,驚人的相似。片中三個主要男配角(法蘭、拉杜和“消音器”)的角色設置,漫畫式地代表了這種教育制度之下的三種典型結果:
法蘭是典型的功利式教育的犧牲品。功利式教育就是指學生進入什么學院,學習什么專業(yè),未來從事什么職業(yè),完全不能根據自己的愛好,自己的理想,而是遵從社會世俗標準和家人的期望,當然,家人的期望依舊是按照社會世俗標準來的。而在印度,工程師是社會地位高、收入穩(wěn)定的職業(yè),所以法蘭就被家人強求考入了這里。而法蘭自己的興趣愛好——動物攝影,卻不受重視。讀書的目的是為了追求別人眼中的成功,相信太多中國學生在法蘭身上看到自己的身影。拉杜是典型的等級式教育的例證。等級式教育是指在社會中,不同經濟背景家庭中的孩子在教育中承受的壓力是不同的,在學校中不同成績等級的學生面臨的待遇也是不同的。拉杜的家庭非常窮困,他讀書的目的,是為了將來能有個好工作,擔負起家庭的重擔。社會的貧富差距使貧窮人家的孩子,體會著一份等級差別。正是大社會上貧富不均的等級差別和學校小社會中成績優(yōu)劣造成的等級差別,給了拉杜無窮的心理負擔,使他越想學好,越學不好,在重壓下殘喘,最后不得不被邊緣。第三個男配角是影片中最漫畫式的人物,連名字都很漫畫。被稱為“消音器”或“沉默者”(根據翻譯版本不同)。這個人物,是填鴨式教育的典型產物。他擅長死記硬背,但他絲毫沒有自己的思考,沒有任何的懷疑精神和思辨精神。他只是個復讀機或者復印機,將老師和課本的知識絲毫不差地拷貝。相信太多八零后在他身上也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影子。
整部《三傻大鬧寶萊塢》是一部娛樂氣息濃厚的類型片,卻在這三個角色身上,透露出濃濃的現實主義批判特色。而最能體現批判現實主義功能的,則是影片的靈魂人物——男主角蘭喬。影片男主人公蘭喬是個異類,他是對傳統(tǒng)教育制度的反叛者。他不死記硬背,甚至還公然頂撞校長“病毒”,質疑他的填鴨式呆板的教學方法。他不僅鼓動法蘭與拉杜去勇敢追尋理想,還勸說校長的二女兒碧雅離開滿眼銅臭的未婚夫。蘭喬的個性和充滿活力的表情,給觀眾以大快人心的感覺。如果說前三個男配角是讓觀影者引起共鳴,獲得認同性快感。蘭喬的出現則像好萊塢影片中的英雄出場,讓人有被拯救的快感。
《老男孩》是一部關于青春的電影,表面上看,這是一部“言情”片,而實際上,中國式教育體制的僵硬、中國的年輕一代如何在這個體制中成長下成長則是這部影片的主要內容。影片中充滿了屬于這一代人那些被深埋卻不曾忘記的符號:吉他、《小芳》、邁克爾·杰克遜、俄羅斯方塊、傳呼機、《星星點燈》……,撇開這些表層符號,發(fā)現影片內核是:這一代人——原本擁有著自己夢想和追求的孩子,在應試教育的框架內,慢慢忘卻了目標,失去了自我。曾經理想中的頂天立地的夢想,淪落為日常生活中平淡無奇的瑣碎;往昔如邁克爾天王般的音樂夢想,淹沒在做個婚慶司儀或者理發(fā)店小店主的庸常人生中……
如果說《三傻大鬧寶萊塢》是一部載歌載舞的校園青春喜劇,影片震撼人心,發(fā)人深省,《老男孩》則是一部充滿了懷舊情結的校園青春片,影片讓人在淚水中追憶,緬懷這一代人“無處安放的青春”。兩部影片都深刻地觸及到教育制度讓人性被改變的深刻主題。
就對傳統(tǒng)教育制度的反思與拷問而言,《三傻大鬧寶萊塢》比《老男孩》來的更為“現實主義”,更加切中肯綮。然而,影片對現實的批判,主要還是在娛樂化的外殼下進行的,即其所采用的是以“娛樂性”包裹“現實性”的敘事方式。不可否認,商業(yè)類型片的定性,使《三傻大鬧寶萊塢》總體上看是一劑娛樂大眾的視聽快餐,缺乏現實主義的深度和廣度。有網友稱《三傻大鬧寶萊塢》為“印度瓊瑤版《死亡詩社》”恰能說明其性質?!度荡篝[寶萊塢》和《死亡詩社》有幾乎一樣的故事模式,然而,《死亡詩社》的嚴肅性在于,盡管用所有學生站立在椅子上高呼船長來帶給觀眾心靈的安慰,卻依舊改變不了基廷老師被學校排擠走的現實。而《三傻大鬧寶萊塢》則完全利用電影的假定性,來掩飾現實本質的殘酷,用一個美好如夢幻般的場景和圓滿的故事結局來結束全片,對觀影者依舊是催眠。這就是商業(yè)類型片,不提供觀影者深沉的思考和焦灼的追問,只提供對真實世界的粉飾,讓你獲得觀影的快樂。
然而,搞笑也罷,音樂、歌舞也罷,《三傻大鬧寶萊塢》最為值得我們借鑒的是,在這些搞笑、音樂、歌舞的背后,仍有著嚴肅的現實主義美學追求。主要體現在,一方面,這樣的印度電影具備現實主義情懷,影片中揭露到的社會貧富懸殊的現實,教育制度的種種弊端,都是我們社會中不可回避的現實。印度電影沒有逃避現實,反而將鏡頭對準了這里,并用他們獨特的藝術方法讓人容易接受地進行表達。而中國電影,看2010年賀歲檔,叫囂得最厲害的四個賀歲大片:《趙氏孤兒》、《大笑江湖》、《讓子彈飛》和《非誠勿擾2》,要么是歷史傳奇,要么是民間故事,即使是現代故事,也是基本不觸及社會現實的,只反映人物關系的愛情片。將時間線延長,之前紅火于大銀幕的中國電影,《十月圍城》、《唐山大地震》、《山楂樹之戀》、《集結號》、《梅蘭芳》等等……又有哪一部著眼于當下的現實社會了呢?中國現實社會中的種種,物價、房價、高考、公務員考試、閃婚、剩女、教改、醫(yī)改等等……幾乎沒有影片在說這里面的事,這也難怪為什么中國的觀眾要在《三傻大鬧寶萊塢》這樣的一部印度電影中大喊過癮,釋放強烈共鳴了?!度荡篝[寶萊塢》,讓我們看到了印度社會除了這樣或那樣的問題之外,卻能漸漸擁有了美國式的開放和自嘲,印度的電影人也這樣勇敢去抨擊政府的權威和體制的弊端,這在中國電影中何時才能看到?當我們是通過別國的電影來獲得自己國家歷史和社會的認識,當我們通過他人的電影獲得對美的享受,對生活的感悟,當我們年輕一代通過其他國家的文化來塑造自己的人生觀,價值觀的時候,恐怕中國電影陣地未來不是被美國的好萊塢侵占,就是被印度的寶萊塢覆蓋了。因為我們的電影人不能提供給我們我們真正需要的電影文化。
另一方面,《三傻大鬧寶萊塢》不僅教會我們電影人,要學會面對現實,重拾現實主義的電影視角。還教會我們,在深刻揭露的同時,也不妨融入娛樂的技巧。不是說道理的片子就一定晦澀無聊,不是傳播意識形態(tài)的片子就不能讓人捧腹大笑?,F實主義是一種開放的美學體系,現實主義電影在追求主題的深刻性、嚴肅性的同時,同樣能夠給觀眾提供娛樂性或觀賞性。
《老男孩》也是如此。確實,影片更多著力的是流行音樂元素,甚至影片的全部故事都不過是最后那首《老男孩》主題歌的鋪墊,或整部影片可以看作是《老男孩》歌曲的MTV。但《老男孩》的現實意義還是很鮮明的,除了反思中國式教育體制外,《老男孩》還印證了當下后現代社會的一個特征,即充分反映了當下網絡一代的成長環(huán)境和話語特征:不追求深刻,但追求速度和快感;碎片化的只言片語,拼貼的、戲仿的敘事方式,反映的是其內心的失落與迷?!鹊?,所有這一切,都值得我們當下的電影導演與編劇深長思之。
(作者系南京藝術學院“戲劇與影視學”2010級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