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佳

淺談“思凡”表演

■呂佳

《思凡》謂有趙氏女，自孩童之時，為父母舍入尼庵。削去八千煩惱絲，做佛門弟子。及至情竇初開，始悔入空門之中，不足以結(jié)善緣，并不足以證善果。晨鐘暮鼓，轉(zhuǎn)輾愁思。禮懺唪經(jīng)，反增魔道。入夜來僧房寂寞，對半明半滅孤燈，更難釋懷。左盤算，右盤算，九轉(zhuǎn)回腸：計惟覓一如意郎君，度少年大好光陰，結(jié)我善緣，證我善果，且可舉我善愿。正值庵中一眾優(yōu)婆塞優(yōu)婆夷等均有事他往，遂逃下山去。

最早學(xué)《思凡》，還是懵懵懂懂的年代，那時剛?cè)肜デT。如今除了爛熟的唱念外，老師教下的身段多已忘卻。但這幾年來，卻看了好些南北昆團老師和青年演員的傳承演繹，相較而言，我最喜愛梁谷音老師的表演︰性格鮮明，活潑生動，讓人時時忍俊不禁又心生愛憐。蒙梁老師錯愛，幫我把這戲重新教了一遍。

梁老師這出戲傳自張傳芳老師，人物內(nèi)容有沈傳芷老師提煉，又受梅蘭芳、李玉茹的《思凡》表演影響，不斷在舞臺演出中進行修改、完善，使得此戲極具可看性，非常貼近觀眾。梁老師在教授《思凡》時強調(diào)，六旦和閨門旦皆可應(yīng)工此戲，實則閨門旦的秀氣和六旦的活潑可愛兼而有之。雖然穿著水袖長裙，身段和表演上比六旦要含蓄些，但就人物而言，特別處還應(yīng)著重刻畫小姑娘的天真稚氣，戲的推進發(fā)展才顯得合情合理。不論行當還是戲路，我都更為偏愛梁老師版本的《思凡》，我覺得她飾演的小尼姑更年輕、更活潑、更真實。

這出戲有三十三分鐘，這么長時間的獨自表演，要如何有層次地推進故事的發(fā)展呢？這就要從人物說起了。小尼姑自小在庵堂長大，所有比枯燥乏味的庵堂生活有趣的、好玩的，就是她所羨慕的、向往的。因為年輕不甘心清燈古佛寂寞一生，對幸福生活的向往期待都是基此而自然流露，表演時格外要注重詮釋她性格上的這種“純真”和“實在”。北昆的韓世昌大師，演來有股大大咧咧可愛的土氣，只有傻傻的性格才會義無返顧地逃下山，才會一遇到小和尚，就和人家過日子去了。經(jīng)過老師對于小尼姑這種可愛的“土氣”的講解，我也總結(jié)出小尼姑的個性是淳樸、土里土氣、還有點傻乎乎，對于事情不加考慮，也沒有后顧之憂，性格比較簡單。演員要抓住這個人物的特點，人物性格和表演的線條基本不會有偏離的。

以往說“女怕思凡”，就是因為這個戲身段非常多，又唱又做，非?？简炑輪T功力。不過梁老師現(xiàn)在更強調(diào)表演要做到關(guān)鍵處到位，其它不利于表演或者破壞表演的部分一切從簡，她說當年沈傳芷也是這樣告訴她：重點表演處淡化身段，動作靜止下來突出表演?！旧狡卵颉渴恰端挤病返闹髑?，此段曲子的重點恰恰是在“見幾個子弟們……冤家?！钡谋硌?，小尼姑雖是在看山下的子弟們玩耍，但人家其實根本就沒有在看她，更別說是“他把眼兒瞧著咱”的相互看了，這些都源于她自己的想象罷了?！耙妿讉€子弟們”，不是見一個子弟，而是好幾個，所以目光的焦點要來回移動，還要踮起腳來想象著朝山下看。她一廂情愿地感覺自己被山下的子弟們關(guān)注，進而想入非非，這種自思自想的青春期心理活動就會顯得小尼姑越加可愛。

“他把眼兒瞧著咱，咱把眼兒覷著他。他與咱，咱共他，兩下里多牽掛。”這個“覷”是偷看，她實際是想象著人家在看她，禁不住的驚喜又害羞，一種青春少年間的相互吸引，讓她也禁不住偷看人家。唱“冤家”時有幾個反復(fù)看子弟的身段，心里的潛臺詞是“你好討厭啊，我不看你了！哎呀又想看你！唉我再也不看你了！”這個幾個層次遞進的過程，很好的體現(xiàn)了她的單純和可愛，小尼姑完全是被自己萌動的情愫牽著走，找到對象后有感而發(fā)，“火燒眉毛且顧眼下”，她才不想管以后的事情呢，眼前的快樂才最重要！在“且顧眼下”時，梁老師運用了一個小孩子常做的鬼臉，陽面處理了這個結(jié)尾，很有點睛之妙?？梢娎蠋燇w會這個人物費了不少心血！

總體來說，這段表演要眼中有景，言之有物，讓觀眾看到她的心中所想。說來容易做來難，這段表演沒有復(fù)雜的身段，單憑眼神瞄準幾個點來表示見到的對象，還要表現(xiàn)出大膽的好奇心和一廂情愿的害羞。老師說若是這段精華在表演時不出彩，觀眾沒有掌聲就算是失敗。盡管我理解了含義和身段，但對于現(xiàn)場效果還是感覺很忐忑，少一分不到多一分過火，這樣的火候要靠更多的舞臺實踐才能達到??！

還要一提的是，在“正青春被師傅削去了頭發(fā)”，摸頭發(fā)的動作是右手豎起云帚頭朝上放于右耳邊，把佛塵比做自己的頭發(fā)，左手自上而下摸云帚，梅先生演《思凡》時正是這樣做的，梁老師沿用了下來。

【風(fēng)吹荷葉煞】主要是體現(xiàn)身上的功夫。在舞臺上表現(xiàn)從山上到山下的過程。跑下山興奮的情緒，興奮超過驚慌。這段曲子動作和唱講究一氣呵成，云帚和水袖要交代清楚，配合各種姿態(tài)變化舞出美感，并且有很多身段走位需要跑遍舞臺的四個角，所以最為重要的是圓場既要跑得溜又要不慌亂。梁老師把這段的表演亮點，放在任憑少年哥哥對自己的笑罵也要逃下山和他在一起的決心的可愛展露，讓我看到一個生動的、純樸可愛的、勇敢追求美好生活的小尼姑躍然眼前。梁老師在處理下山的踮步時仍是以美為主，而韓世昌則體現(xiàn)出真實的生活化的步調(diào)。

【尾聲】：“但愿生下一個小孩兒，卻不道是快活煞了我！”她好不容易逃下山來，第一個念頭很直接，竟然是傻乎乎的想生個小孩兒，這更加體現(xiàn)了她的單純可愛。唱“但愿生下一個小孩兒”時，要懷有憧憬的感覺，想象自己抱著小娃娃的甜蜜，當眼光描到手上的云帚時方才恍然，撲哧一笑，以掩嬌羞，是我太快活了，居然做起夢來！

《思凡》是一出明快的折子戲，重點在于“小”，主要表現(xiàn)的是少男少女的一種童趣，再對應(yīng)這些理解對唱詞和身段加以調(diào)整處理，如此一來，小尼姑的形像就入木三分地被刻畫出來，這樣的表演打動了觀眾，也深深吸引了我。但是這個戲最大的難度，也就是年齡的優(yōu)勢和自然的純真，這是六旦演員終身需要尋找和面對的難題，年過三十的我也不例外地在學(xué)習(xí)期間痛苦與掙扎。慶幸有梁老師作為我的良師益友，在我學(xué)習(xí)之路遇到瓶頸和艱難時，始終都能給我正確的教誨和學(xué)習(xí)方向，讓我少走彎路且頗多受益。磨練好這出戲，能如《佳期》一樣，想到這出戲就想到呂佳，我覺得作為一個演員來說，就算是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