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 薇
(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湖北武漢 430079)
20世紀60年代末期以來,隨著篇章語言學、科技信息理論和文本綜合分析處理等學科的發(fā)展,術語學逐漸開始研究術語的使用問題,特別是職業(yè)言語(首先是篇章)、專業(yè)人員培訓和計算機系統(tǒng)中術語的使用[1]。篇章理論也是功能術語學的研究對象之一,主要分析篇章中術語使用的理論,可以對篇章進行術語分析,研究含有術語的篇章類型,也可以對術語進行篇章分析。在分析過程中,既可以自術語到篇章,也可以自篇章到術語。從術語學角度出發(fā)看術語與篇章的關系,通常包括以下幾個方面:篇章的術語結構;篇章中的術語飽和度,即術語與篇章中所有實詞的比例;篇章中術語出現(xiàn)的頻率,即專業(yè)詞匯和所有詞匯的比例;以及篇章的術語形式,即通常通過術語集所表現(xiàn)出來的篇章內(nèi)容形式。在這幾個方面中,篇章的術語飽和度和出現(xiàn)頻率通常以百分率的形式體現(xiàn)。對術語進行篇章分析時,經(jīng)常會采用統(tǒng)計法,科學直觀地指出使用特征[2]。一般而言,術語更多在非文藝性篇章中出現(xiàn),如科學、政論、技術、公務等,這是因為術語本身具備大量的信息內(nèi)涵,是相應的概念定義或擴展描寫的凝縮,能夠用精準簡潔的語言表述豐富的內(nèi)容。不過,術語也經(jīng)常被用于文藝性篇章,通常是出于修辭需要,為了取得特殊的修辭效果,又或是使術語非術語化,即不用術語最為核心的意義,而是通過專業(yè)意義簡單化、專業(yè)意義隱喻化等方式,讓術語喪失其術語意義,獲得泛化意義從而成為一般詞匯。
在對術語的功能進行研究的過程中,研究者發(fā)現(xiàn)術語的認知功能使得術語成為可以確定、存儲、交流知識的手段和獲取新知識的途徑,因此認知術語學逐漸成為了術語學研究的一個新方向。認知術語學采用認知方法分析術語,主要研究術語在科學認知和思維過程中具有何等作用[3]。作為詞匯單位的術語,一方面具有通用詞匯固有的功能,如稱名功能、語義或符號功能、交際功能、語用功能等,另一方面作為專業(yè)詞匯,術語又有自身特有的一些功能,如認知功能、工具功能、啟智功能等,其中最重要的是認知功能。術語在認識和思維過程中具有積極的作用,是對客觀現(xiàn)實的事物和現(xiàn)象的本質(zhì)以及人的內(nèi)心世界長期認識的結果,這些都是由術語的認知功能決定的,認知功能是術語最重要的特征之一。術語屬于科學的元語言,而術語是形成相關科學概念系統(tǒng)所必需的輔助手段[4]。術語與認知科學,尤其是信息理論和認知心理學有天然的密切聯(lián)系。術語不僅能反映認知領域現(xiàn)階段的發(fā)展階段和程度,概括、增加和傳遞科學知識,而且具有將信息固定下來,成為認知工具的能力。本文以“期望值”一詞為例,分析造成術語跨語域使用的功能和認知機制。
“期望值”作為術語在不同語域中都可以使用,但是根據(jù)使用領域的不同,“期望值”的語義內(nèi)涵也有所區(qū)別。在概率論和統(tǒng)計學領域里,一個離散性隨機變量的期望值(expectation value),又被叫作數(shù)學期望,或均值,亦簡稱期望,物理學中稱為期待值,是試驗中每次可能結果的概率乘以其結果的總和。換句話說,期望值是隨機試驗在同樣的機會下重復多次的結果計算出的等同“期望”的平均值。需要注意的是,期望值并不一定等同于常識中的“期望”——“期望值”也許與每一個結果都不相等。換句話說,期望值是該變量輸出值的平均數(shù)。期望值并不一定包含在變量的輸出值集合里[5]。
除了概率論和統(tǒng)計學語域之外,“期望值”也常在經(jīng)濟、商業(yè)語域使用,不過其語義內(nèi)涵和外延都與上述不同。這些語域中的“期望值”常與“客戶”“管理”等詞搭配使用,用來指稱某人(通常為服務對象)對于他人提供的管理、服務等業(yè)務所能達到的狀態(tài)和水平,主要包括期望的內(nèi)容、標準、規(guī)則(包括定量和定性兩方面)等。
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辭海》《漢語大詞典》等工具書中,“期望值”被釋義為“對人或事物所抱希望的程度”,這個語義通常在新聞、文藝等語域中使用。具體說來,期望值可以指人們對所實現(xiàn)的目標主觀上的一種估計,也可以指人們對自己的行為和努力是否導致所企求之結果的主觀估計,其依據(jù)標準是個體的以往經(jīng)驗。此外,期望值還可以指社會大眾對處在某一社會地位、角色的個人或階層應當具有的道德水準和人生觀、價值觀等全部內(nèi)涵的一種主觀愿望。
在心理學語域,1964年北美著名的心理學家和行為科學家維克托·弗魯姆(Victor H.Vroom)在《工作與激勵》(WorkandMotivation)一書中提出了期望理論(expectancy theory),即某一活動對某人的激勵力量取決于他所能得到結果的全部預期價值乘以他認為達成該結果的期望概率。弗魯姆將這一理論用公式表示為M=V×E,其中E就用來表示期望值,即個人根據(jù)以往經(jīng)驗進行的主觀判斷,對達成目標并能導致某種結果的概率的估計。如果一個人對目標估計為可以實現(xiàn), 則此時概率為最大(E=1);反之,如果估計完全不可能實現(xiàn),這時概率為最小(E=0)。因此期望(值)也可以叫作期望概率[6]。
最后,在語言學語域中,期望值作為一個計算語言學的專門術語,又可以稱為均值,指的是隨機變量按其取值概率的加權平均,主要用于表征其概率分布的中心位置。
由此可見,“期望值”是屬于不同學科領域的專門術語,其語義內(nèi)涵和外延隨著使用語域的不同而有所區(qū)別,但不可否認的是,各語域中的“期望值”的核心語義有共通的成分,這就為該詞的跨語域使用打下了語義基礎,并在語法和語用層面通過不同形式體現(xiàn)出來。
在北大CCL語料庫搜索“期望值”,共有244條,其中有10條重復或無用語料,實際有效語料為234條,期望值在234條語料中分別充當了句子的主語、定語、賓語、狀語,以及動賓短語中的賓語(小賓語)和主謂短語中的主語(小主語),具體分布如圖1。
圖1 “期望值”可充當?shù)木渥映煞?/p>
期望值能充當?shù)母鞣N句子成分在全部語料中所占的比例如圖2所示。
圖2 不同成分在總語料中所占比例
從圖2中可見,期望值在充當各種句子成分時,最主要的是充當句子的主語,其次是句子的賓語和主謂短語中的主語,充當其他成分的比例相對而言則要低很多,這與該詞在句法、語義和語用層面表現(xiàn)出來的各種性質(zhì)有密切的關系。作為名詞,期望值不能受數(shù)量短語和副詞修飾,通常在句子中充當句子的主語和賓語,有時也用來充當句子的定語,修飾后面的名詞或短語,還可與介詞“把”“對”“與”等組成介詞短語充當句子的狀語。除了直接充當句子成分之外,期望值還可以作為主謂短語中的主語,與動詞組合后充當句子的主語、定語或賓語,以及作為動賓短語中的賓語,和其他動詞組成動詞短語作謂語。
期望值在句中作為主語時,一般與動詞“下降”“提高”“降低”連用,也可以跟在“的”字短語、名詞或名詞短語之后,還可以跟在介詞“對”+名詞組成的短語后,作為賓語時則多與動詞“達到”“寄予”等連用。當期望值與介詞“把”“對”“與”等連用時則通常作為句子狀語,與形容詞短語“過高”“非常大”等連用時,多為主謂短語中的主語,組成短語后可充當句子主語或賓語。期望值作為主語或賓語時,通常只與句子的邏輯主語和謂語有語義關系,多為句子中的動詞指向?qū)ο?,屬于受事元。期望值作定語時,與它后面的名詞性成分之間是限定性關系,也可以說是領屬性關系,如“期望值范圍”“期望值的問題”等。
期望值通常用于陳述句,表敘述、說明、解釋,一般不用于祈使句、感嘆句和疑問句,但在具體的語境中可以表達感嘆或疑問語氣。期望值本身很少作為句子主體和敘述焦點出現(xiàn),多與其他成分一起解釋說明主題所要表述的內(nèi)容、目的或范圍,屬于斷定式的行事行為。
在語料庫和各大主要搜索引擎及網(wǎng)站中,以“期望值”為搜索對象,得到結果如圖3、4、5所示。
圖3 “期望值”在各語料庫中的搜索結果
圖4 “期望值”在各搜索引擎中的搜索結果
圖5 “期望值”在各網(wǎng)站中的搜索結果
如上各圖所示,期望值這個詞的使用范圍大,使用頻率較高,這說明該詞適用語域較多,新聞、科技、文藝、軍事、體育等領域均可使用。這與期望值本身就是多個專業(yè)領域的術語有關,同時,由于該詞涉及范圍很廣,因此不同學科的研究成果也很多。在中國期刊網(wǎng)和碩博論文庫里搜索,其總篇數(shù)和涉及學科如表1所示。
表1 “期望值”論文篇數(shù)及涉及學科
在這眾多學科中,研究成果最多是管理、計算機、教育學、經(jīng)濟學、新聞學等幾大學科。筆者從這些學科論文中隨機挑選出了一些文章,對于術語“期望值”在文章中的出現(xiàn)頻率和飽和度做統(tǒng)計,結果如表2所示。
表2 “期望值”的術語飽和度和出現(xiàn)頻率
當然,由于搜集整理的數(shù)據(jù)范圍比較狹窄,統(tǒng)計的文章篇數(shù)和字數(shù)也極其有限,表2的結果僅僅只能作為一種參考,沒有普遍的參照性,但多少也能從該表格中看出“期望值”作為各學科專門術語的使用特點。在專業(yè)性和學術性較高的科研論文中,屬于理科、工科的學科,如計算機、數(shù)學、經(jīng)濟學等顯然更為嚴密抽象,對于術語概念的內(nèi)涵和外延有著嚴格的規(guī)定,一旦確定了“期望值”的所指范圍,接下來便不再重復闡釋,因此術語出現(xiàn)的頻率和飽和度都比文科論文更低一些。而類似于教育學、心理學、管理學等學科的論文則更講求對術語的實際應用和說明,并常常會有案例分析出現(xiàn),因此相對的術語出現(xiàn)頻率和飽和度有所提高。
但是,從新聞類和文學類文章的數(shù)據(jù)可以看出,這些領域的“期望值”,無論是術語在整篇文章中出現(xiàn)的頻率,還是和所有實詞相較而得出的術語飽和度,都比較低,這是因為“期望值”作為各學科專門術語,其外延和內(nèi)涵是受一定限制的,專業(yè)性較強,在實際生活中出現(xiàn)的概率比較低,往往是在涉及特定領域的話題時才會出現(xiàn),因此數(shù)值較低也就不難理解了。
在認知語言學看來,語言深深扎根于認知結構之中,語義并不是基于客觀的真值條件,而是對應于認知結構的[7]。因此,從認知角度看“期望值”一詞由政治術語逐漸擴大語義所指范圍,是源于人們對“期望值”的語義認識不斷深入和豐富。人的概念范疇和認知范疇會不斷產(chǎn)生新的內(nèi)容,對于詞語原有語義的理解也會愈加精確,“期望值”原有的概率論和統(tǒng)計學范疇語義不能繼續(xù)滿足表達需要,必須通過聯(lián)想將之映射到其他語域以滿足表達需要。由于概率論和統(tǒng)計學領域與其他領域之間的相似性,使得“期望值”能夠通過隱喻、類比、引申等方式進入各個領域以適應實際需求。如概率論和統(tǒng)計學領域與數(shù)學、經(jīng)濟、計算機等領域都具有系統(tǒng)化的理論模式、邏輯嚴密、應用廣泛等共同特征,很容易構建出相互之間的類比關系。再比如,心理學、教育學之間具有緊密的聯(lián)系,彼此的研究對象、主題很多地方都是一致的,心理學的研究成果往往會被教育學采用,因此在兩個語域之間也往往會建立起類比關系。而文學和新聞學則由于其學科特點,要反映和報道社會各個領域的人物、事件,對于各學科術語的接受性很高,所以“期望值”通過語義引申進入這些語域也是很自然的。
此外,“期望值”這個原本屬于概率論和統(tǒng)計學領域的術語,可以通過類比、引申等方式映射到數(shù)學、經(jīng)濟、計算機、心理學、教育學、文學、新聞學等其他目標域,筆者認為這種映射的形成基于認知的圖式理論[8]。我們知道,隨著心理圖式的增加,人們在面對未知事物時偏向于將之與自身已經(jīng)儲存的心理圖式做比較,在比較的過程中會有對該未知事物可能狀況的猜想,這種猜想便形成了人們的預估基礎,也就是“期望值”。只有在這種共同的心理預期作用下,人們才能通過想象、聯(lián)想、類比等手段的運用,為“期望值”語義的引申、轉(zhuǎn)移、泛化等提供必要的保證,使得“期望值”的核心語義弱化,在使用中逐步向相關語域拓展。在跨語域的使用過程中,“期望值”的內(nèi)涵和外延都漸漸發(fā)生了變化,最終進入現(xiàn)代漢語一般詞匯。
人們對于術語的認識總是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社會生活的發(fā)展而逐步加深的?!捌谕怠币辉~最初雖然是專業(yè)性極強的專門術語,但由于人類認知的特點和學科之間的聯(lián)系,語義范圍逐漸擴展,其內(nèi)涵和外延不斷地發(fā)生變化,漸漸不再局限于概率論和統(tǒng)計學范疇,而是通過類比、引申等方式投射到其他領域,從單學科術語向跨多語域使用的多學科通用術語演變。在使用過程中,隨著使用頻率的增加,“期望值”的語義、語法和語用特征都產(chǎn)生了一定變化,術語的核心語義減弱,其適用語域增多,最終構成一個全新的跨語域術語,以適應不同語境和表達的需求。通過“期望值”的演變,可以看出單學科術語的跨語域多學科術語化是功能和認知機制共同作用的結果。
參 考 文 獻
[1]格里尼奧夫.術語學[M].鄭述譜,吳麗坤,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
[2]孫寰.術語在篇章中的使用[J]. 術語標準化與信息技術,2007(04):9-11.
[3]梁愛林. 論認知術語學的理論基礎及其應用[J].術語標準化與信息技術,2009(01):4-10.
[4]吳哲. 認知語言學框架內(nèi)的術語研究[J].中國科技術語,2008(04):5-8.
[5]維基百科. [EB/OL](2013-06-10)[2013-04-15]http://zh.wikipedia.org/wiki/.
[6]MBA智庫[EB/OL].[2013-04-15] http://wiki.mbalib.com/wiki/%E6%9C%9F%E6%9C%9B%E5%80%BC.
[7]王寅.認知語言學探索[M].重慶:重慶出版社,2005.
[8]劉宇紅.認知語言學:理論與應用[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
[9]Halliday, M.A.K. 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M].3版.Beijing: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Express,2008.
[10]劉青.中國術語學研究與探索[C].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
[11]孫寰.術語的功能與術語在使用中的變異性[M]. 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
[12]孫寰.功能主義視角下的術語本質(zhì)研究[J].術語標準化與信息技術,2011(04):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