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莉
《紫色》作為非裔美國女作家艾麗絲·沃克的代表作,一經出版便引來學術界的廣泛關注。該小說生動地展現(xiàn)了黑人婦女悲慘之命運及不懈的奮斗史,是一部藝術價值極高的作品。它跨越了黑人文學的傳統(tǒng)意義:從沉默到抗議,從激進到內省,從對黑人民族性的倡導到對全人類共同問題的關注,其視角也從自身的命運折射到了人類生存的困境這一廣闊的層面上。然而小說中的女同性戀情節(jié)卻頗受爭議,學者們對此褒貶不一。筆者認為黑人婦女借助女同性戀這一新穎而又強勁的抗議方式試圖沖破男權制度,砸碎性別主義的精神枷鎖,最終贏得自由平等的權利?!蹲仙分械呐詰賹嵸|即為對古希臘男同性戀的復寫與改寫。
當代文學中,同性戀主題如同禁忌語一般,作家對此諱莫如深,所有牽涉同性戀情節(jié)的作品也都難逃被抨擊的厄運。很難想象早在古希臘時期同性戀現(xiàn)象就已盛行。男人與少男之愛是古希臘同性戀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其含義是指年長的師傅、導師與年輕的門徒或者學生之間體面的愛情,它被用來表達成年男子與少男之間在精神和身體上的同性戀關系。這種同性戀關系對古希臘的社會生活起了積極的影響,具體表現(xiàn)如下:首先,古希臘的男人與少男之愛并不排斥戀人間的性行為,但一般說來,它更加注重戀愛雙方在思想和情感上的互相給予。愛者與被愛者之間致力于精神之愛的培養(yǎng),學問和品德的提升。其次,古希臘的男人與少男之間的同性戀關系還能提高軍隊的戰(zhàn)斗力。著名的底比斯“神圣之軍”就是由一對對男同性戀所組成。在愛情之火的激勵下,士兵們都英勇無敵,驍勇善戰(zhàn),為了愛人甘愿奉獻一切乃至寶貴的生命。[5]
米勒在《小說與重復》中指出:“任何小說都是重復和重復之中的重復的一個復雜系列,或者是以鏈狀形式與其他重復相連的一個復雜系列?!盵2]《紫色》中關于女同性戀的描述是對古希臘男同性戀的復寫。
弗洛伊德堅稱男孩和女孩在青春期以前基本上沒有什么差異,但踏入青春期后,男性特征和女性特征的顯著差異就產生了。他把女孩的發(fā)育過程分為兩大階段:早期的男性性別角色階段和后期的女性性別角色階段。在早期的男性性別角色階段,女孩和男孩一樣,把母親看成是自己第一個愛的對象。進入第二階段,隨著女孩自己的性別角色的轉變,她愛的對象的性別角色也必須隨之改變?;谶@一理論倘若受外部環(huán)境的干擾,女孩未能成功步入第二階段,她就會產生同性戀傾向,仍把同性作為自己愛慕的對象。[4]《紫色》中女主人公西麗所接觸的異性(繼父阿方索和丈夫阿爾伯特)都是惡魔般的角色。他們給西麗的身心均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創(chuàng)傷,以至早已度過青春期的西麗拒絕接受異性。這便為后文西麗與莎格的同性戀關系埋下伏筆。小說一開篇西麗就坦言:“我從來不去瞧那些男人。這是事實。不過我瞧那些女人,因為我不怕他們?!盵3]5一個偶然的機會她拾到了莎格的照片,這可謂西麗與莎格的第一次邂逅。她深深地被莎格迷人的外表所吸引。之后西麗還為身患重病的莎格沐浴,此刻她第一次有了強烈的性沖動。“我第一次看到莎格·艾弗里瘦長的黑身體和像她嘴唇一樣的黑梅子似的乳頭的時候,我以為我變成男人了。”[3]35“我給她洗身子,我好像在做禱告。我兩手顫抖,呼吸短促?!盵3]36在與莎格的情感互動中西麗感受到同性之愛的快感,這與異性之愛所帶來的痛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除了肢體上的接觸,西麗與莎格間的同性之戀更多體現(xiàn)在精神層面。作為長者的莎格傳授知識、經驗等給處于麻木無知狀態(tài)的少女西麗,幫助西麗實現(xiàn)身體上的自由、精神上的拯救及經濟的獨立,西麗成長道路上的每一次進步都離不開同性女友莎格的指引。簡而言之,《紫色》中的女同性戀與古希臘男同性戀有相似之處,都包含長者與少年之間在身體和精神上的同性戀關系。
《紫色》中的女同性戀并不是對古希臘男同性戀的簡單模仿,它是一種繼承與發(fā)揚。眾所周知,無論在體力還是智力方面女性都被偏激地視為弱者。《圣經》中是夏娃哄騙了亞當偷食伊甸園中的禁果最終導致了整個人類的墮落;希臘羅馬神話中是潘多拉不聽勸阻肆意打開禁盒把痛苦、疾病、磨難等帶到人間;中國古代就設有“三從”(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亡從子)。古今中外,婦女都是被奴役的對象。長期的受壓抑、被歧視狀態(tài)使得女性在家庭和社會中喪失地位,迷失自我,成為沒有思想、麻木的個體。古希臘盛行的男同性戀現(xiàn)象在一定程度上就反映了男女地位的不公,女性處于失語狀態(tài),只有男性才被賦予自主選擇戀人的權利。為了改變女性在現(xiàn)實生活和文學作品中的從屬地位,沃克在《紫色》中大膽創(chuàng)新,賦予女性自由選擇所愛之人的權利,提出化女同性戀為利器來顛覆男權制的思想。
沃克在《尋找母親的花園》一書中把“婦女主義者”定義為 “一個女人,有性并/或無性地熱愛其他女性。欣賞并更喜歡女人的文化,女人的感情靈活性,以及女人的力量。有時也有性并/或無性地愛上個別的男人,致力于所有人即男人與女人的幸存和完整”。[1]在《紫色》中婦女主義者西麗和莎格借用女同性戀這一新穎而又強勁的抗議方式沖破了男權制的束縛,實現(xiàn)了女性身體、精神、經濟上的獨立。
首先,在戀人莎格的幫助下西麗的女性意識覺醒。幾千年來受男權制的影響,女性身體一直從屬于男性。直面自己的身體就等同于直面男性的壓迫。所以不少女性不愿也不敢正視它。西麗作為長期被性侵犯的對象也是其中一員。她總是有意無意地忽視自己的身體,把自己幻化成一棵樹,一顆沒有感情的樹,多年的摧殘使得西麗喪失了表達情感的能力,過著行尸走肉般的生活。隨后在愛人莎格的指導下,西麗勇敢地站在鏡子前欣賞女性之美。在與莎格的肢體接觸中西麗第一次體會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性愛,意識到自身的女性特質和女性價值,形成了正確的性意識,同時學會欣賞自己。
其次,西麗擺脫了白人男性上帝的束縛,接受了戀人莎格的泛神論——上帝存在萬物之中,熱愛自然即為熱愛上帝。之前,西麗一遇到困難總是第一時間求助于白人男性上帝,上帝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但在莎格的啟發(fā)之下,西麗漸漸明白她所膜拜的上帝其實就是男人,女人要想獨立,追求平等,第一要務就是要把男人從腦袋里趕出去。不同于基督教的三位一體(圣父、圣子、圣靈),繼父阿方索、丈夫阿爾伯特跟上帝共同組成了男權制下的旨在壓迫女性的三位一體。
再次,戀人莎格協(xié)助西麗實現(xiàn)了經濟獨立。西麗在即將離開阿爾伯特去孟菲斯開始新生活之際宣告了她的獨立宣言:我窮,我是個黑人,我也許長得難看,還不會做飯,有一個聲音在對想聽的萬物說,不過我就在這里。[3]141這簡短的一句話匯聚了巨大的力量,預示著西麗與過去的生活徹底決裂。出走后的西麗不僅僅在身體上擺脫了男性的控制,更在經濟上實現(xiàn)了獨立。毫無疑問,經濟獨立對婦女相當重要,它是女性重獲新生的重要前提條件。是戀人莎格把西麗帶到了孟菲斯,更是莎格在物質精神兩大方面全力支持西麗開辦自己的褲子工廠,最終莎格成就了西麗。西麗成為成功的實業(yè)家、優(yōu)秀的設計師,擁有愛、工作、自由與獨立。
同性戀人莎格是現(xiàn)代版摩西,引領著西麗走出男權制的陰影,從獲新生?!蹲仙芬桓呐詿o權失語的地位,提出黑人女性應相互關愛,是黑人婦女主義者抗議的最強音。
《紫色》中的女同性戀并不局限于對古希臘男同性戀的簡單復制。它不僅是女性之間身體性愛跟精神關愛相結合的產物,更是女性個體和團體意識覺醒的標志,是對傳統(tǒng)男權制的強烈批判和顛覆。沃克在小說中并非意在宣揚同性之戀行為,而是想借助同性戀手段,鼓勵受壓迫的黑人婦女相互友愛、互幫互助。婦女主義者西麗如奧德賽般借女性同性戀之舟完成了從精神死亡到再生,從麻木到斗爭的人生旅途。
[1]Walker,Alice.In Search of Our Mother’s Garden,Womanist Prose[M].New York: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 Publishers,1983.
[2]Miller,J.Hillis,Fiction and Repetition:Seven English Novels[M].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2.
[3]艾麗絲·沃克.紫色[M].陶潔,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8.
[4]薛小惠.《紫色》中的黑人女同性戀主義剖析[J].外語教學,2007.
[5]裔昭印.論古希臘男人與少男之愛[J].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