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大師

張大路沒學歷，又怕吃苦，已經(jīng)奔三了，還沒找份正經(jīng)工作，只是琢磨著怎么輕輕松松掙大錢。最近，他迷上了鑒寶節(jié)目，每天都做著撿漏的美夢。

這天，張大路又去古玩市場轉(zhuǎn)悠。好在他人不傻，錢也不多，沒敢輕易下手。

突然，一個老頭進入了張大路的視線。只見他身穿竹布褂子，腳蹬老北京布鞋，仙風道骨，極有風度。老頭邁著方步東走走西看看，然后在一個攤上隨意拈起一個小筆筒問道：“這個多少錢？”

攤主笑著說：“給個三四百拿走吧。”

老頭掏出五百，給了攤主，笑著說：“別找了，算我請你喝酒的。”見攤主一臉疑惑，他進一步解釋說，“這是個老物件，五百塊是我占了大便宜啦！”

攤主卻是連連搖頭，不相信這是個老物件。

不管攤主信不信，張大路是信了。他偷偷地跟著老頭，一路走出古玩市場，向北拐進了當?shù)刂墓磐娼?。不同于古玩市場的魚龍混雜，古玩街上是一間間正規(guī)鋪面，隨便一間的流動資金都有上百萬。

老頭輕車熟路地走進了一家叫“雅古集”的店鋪。張大路也裝模作樣，跟了進去。一個店主模樣的人，對張大路視而不見，一門心思招呼老頭：“林老，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

老頭往店里的紫檀太師椅上一坐，慢慢悠悠拿出筆筒，說：“請您上眼?！?/p>

店主接過筆筒，翻來覆去看了很久，才說：“這是您從哪兒淘來的？您要是愿意出手，我出十萬。說實話，這寶貝本來至少值三十萬的，可惜上家自作聰明，又做舊了一次，就掉價啦?！?/p>

老頭點點頭，說：“英雄所見略同。寫個收據(jù)，把錢打我卡上?！?/p>

張大路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他心想，如果我能拜他為師，以后那是“錢”途無量啊。于是，他又跟著老頭走出“雅古集”，來到僻靜處，他猛地擋住了老頭的去路，添油加醋地把自己的情況和對老頭的仰慕訴說了一番，求老頭無論如何要收自己為徒。

老頭聽完，淡淡地說：“我勸你還是別浪費時間了，古玩不是誰都能玩的?！?/p>

張大路還想說什么，老頭已經(jīng)拐了個彎，走進了隔壁的高檔社區(qū)。張大路想跟進去，卻被保安攔住，只好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但張大路已經(jīng)看見了發(fā)財之路，豈會輕言放棄？他每天都在老頭居住的社區(qū)門口伏擊，然后默默跟著他，老頭去哪兒，他就去哪兒。他越跟越確信，這個老頭是值得自己追隨的大師！因為，他一次次地目睹大師幾百幾千收來的東西，一轉(zhuǎn)手就能賣幾萬甚至幾十萬！

終于有一天，大師被張大路感動了，他問張大路：“你要拜我為師，就必須嚴格遵照我的指示。行嗎？”

“行！”張大路說完，激動得立即拜倒在地，磕了三個響頭，總算是正式拜了師。

質(zhì)疑大師

接下來，大師給張大路下達了第一個指示——當質(zhì)檢員，并且每周都要拿優(yōu)秀員工獎。大師解釋說，他當年就是一個優(yōu)秀的質(zhì)檢員，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全賴當時磨練了眼光。

本來張大路是無意干這種普通工作的，但現(xiàn)在知道自己是走在成為大師的路上，自然干勁十足，果然每周都被評為優(yōu)秀員工。

轉(zhuǎn)眼兩個月過去了，大師再沒有進一步的指示了。

張大路心里有點著急，便試探性地問大師，下一步應該怎么做。

大師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講起了故事：“有一個愣小子到少林寺學藝，每天揉面做饅頭，做了足足七年，師父也沒有教他一招半式。愣小子急了，跟師父理論。師父便讓師兄弟們一起上，圍攻愣小子，沒想到一交手，師兄弟們反而被他打趴下了。”

張大路聽完故事，恍然大悟：本事是不知不覺學會的，大師是不知不覺煉成的。他告訴自己：沒準哪天大師說一聲“行了”，自己跑出車間，沖到古玩市場，就能把地攤上的寶貝撿得干干凈凈。

帶著這樣的憧憬，張大路又干了兩個月，由于表現(xiàn)出色，他被破格提拔為小組長，還和一個不錯的女孩談上了戀愛。但他怕談戀愛會影響自己成才，又忐忑不安地去咨詢大師。

沒想到，大師十分贊許地說：“談戀愛好！就是你自己不找，我也正想給你介紹呢。這是很關(guān)鍵的一步。接下來你還要結(jié)婚生子，培養(yǎng)孩子成才。”

張大路聽到這里，心涼了一截，質(zhì)疑道：“您別和我開玩笑了。師父，您就教我一點真本事吧?！?/p>

大師聞言，氣呼呼地說：“好小子，那我就教你一招?！闭f完，他帶著張大路來到古玩攤上，他在前面走，張大路在后面跟著，走了一圈后，他告訴張大路，那邊攤上有個硯臺，只要不超過五千塊，便可以買下來。

張大路過去一番討價還價，兩千塊買下了那方硯臺。張大路拿著硯臺反復端詳，怎么也沒看出這東西值錢。

大師卻說：“這硯臺是清朝的，至少值五萬，你跟我學藝一場，賣了的錢分你一半，也算師徒一場?！?/p>

張大路將信將疑地去了“雅古集”，大師說這家店主比較有眼力，為人也慷慨。張大路把硯臺往柜臺上一放，店主掃了一眼，便說：“這是贗品，最多一千塊?！?/p>

張大路大怒道：“這是清代的，至少五萬，你別糟踐了好東西！”

店主不怒反笑，一臉同情地說：“小伙子，你撿漏撿瘋了吧？”他堅稱這是個贗品，張大路被人騙了。

張大路爭不過店主，只能怏怏不快地走出店鋪，向大師求助。

大師聽完，似乎并不意外，他笑著說：“人家看你說不出這東西的好處，又慌慌張張的，怕是來路不正，所以壓你的價。我去幫你討回公道。”

于是，大師帶著張大路又“殺”回了“雅古集”。

店主見了大師，趕緊站起來相迎。

大師不慌不忙地說：“小徒今天自己上路，就吃了老板你的一悶棍啊。”

店主一愣，他看看大師又看看張大路，頓時明白過來，賠著笑臉說：“他要是早自報家門，我哪還敢蒙他啊？這方硯臺我收了，五萬?！?/p>

從“雅古集”出來，大師把兩萬五千塊錢遞給張大路：“這個給你當本錢，咱師徒就此分手，以后出去別說是我的弟子，免得砸了我的招牌。”

此時，張大路對大師已是深信不疑了。他把錢塞回給大師，說道：“我知道錯了，以后我要再對您有半點疑心，半點不恭敬，隨您處置?！?/p>

大師語重心長地說：“我告訴你，我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你鋪路?？抗磐婺軖赍X，但不穩(wěn)定。你有份穩(wěn)定的工作，才能建立家庭，讓兒女接受好的教育。你這輩子是不會有大出息了，只有靠兒女成才……實話實說，為師玩古玩的頭幾年，也沒撿到過漏。只是到了這幾年才豁然開朗，一看一個準，這就叫水到渠成啊?！?/p>

雖然張大路有點不理解這番話，但還是不懂裝懂，拼命點頭。

大師箴言

自此以后，大師開始讓張大路去古玩市場練眼力。張大路不敢拿大物件，只拿小玩意兒。他拿給大師去看，大師也會耐心地替他掌眼，告訴他能值多少錢。

張大路拿到“雅古集”一報價，果然八九不離十。張大路暗自慶幸，自己在不斷進步，總有一天也能成為大師。

張大路拜師一年整，他雙喜臨門。第一是他被提拔為車間主任，第二是他的愛情修成正果，成家了。于是，他又迫不及待找到大師，請他指示下一步的行動。

大師嚴肅地說：“接下來自然是抓緊要孩子?！?/p>

一個月后，張大路的媳婦果然有喜了。張大路趕緊給大師發(fā)了短信報喜，但大師卻沒有回復。

張大路決定親自去大師家報喜，他想起不久前自己淘了枚兩千塊的玉佩，大師看了，說應該值個一萬塊。于是，他決定拿到“雅古集”出手，也好給師父買點禮物。

到了“雅古集”，張大路把玉佩往柜臺上一放。店主卻小心翼翼地說：“你怎么還來??？”

張大路反問道：“我為啥不能來？你看看這枚玉佩。”

店主一反常態(tài)，將玉佩推了回來，說：“這東西我先不收，你回去給林老估估價再說吧?！?/p>

張大路莫名其妙地收起玉佩，來到大師家。剛想按門鈴，大師低沉地說了聲：“門開著，進來吧?！?/p>

張大路走進大師家，發(fā)現(xiàn)大師正在自斟自飲，看來已經(jīng)喝了不少。張大路心里一緊，趕緊問道：“您怎么了？”

大師沖他招招手：“孩子，來陪我喝一杯。你不是一直想成為我這樣的大師嗎？今天我就把秘訣告訴你。”

張大路聽了，趕緊在大師旁邊坐了下來。

大師又干了一杯，然后說：“我收到你的短信了，先恭喜你要當?shù)病＝酉聛?，你要好好工作，努力上進，培養(yǎng)你的孩子讀書。記住，不管多苦多難，一h1f70bE/nbGGGvmDTQivrGEpavKkuAkdfK9rks9SGn0=定要讓孩子受教育，有個好前程。然后讓你兒子當官，當科長，當處長，當局長，就像我兒子一樣?！?/p>

張大路一驚，他心說：大師果然是大師，還有個當局長的兒子。他急切地討教：“然后呢？”

大師苦笑著說：“然后，你就變成大師了。你可以隨便到哪個攤上撿一樣破爛，告訴別人這是寶貝，然后拿到古玩店去，店主自然會給你個好價錢。有時值十萬，有時值二十萬，有h1f70bE/nbGGGvmDTQivrGEpavKkuAkdfK9rks9SGn0=時還能值一百萬。”

張大路像是明白了什么，脫口而出：“那些東西都不值錢，對嗎？”

大師點點頭：“沒錯，那些錢本來就是別人存在店里等我去拿的，我就是拿雙一次性筷子去，他們也會說是唐明皇用過的。我兒子知道我喜歡古玩，就把這當成了他收錢的渠道。昨天他被雙規(guī)了。我問他為什么這么干，他說，古玩這東西本身就沒有標準，全看買賣雙方的心情和喜好。再說，就算是贗品，買的人自己承認走了眼，買錯了，賣的人也不犯法啊。他說，他都交代好了，只要我咬緊牙關(guān)，說是撿漏來的，絕對不會有問題。你說我，傻不傻？還一直以為自己真是什么大師呢！”

聽到這里，張大路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大師，只好問他，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大師又喝了口酒，說他已經(jīng)打電話自首了，然后，他會把這套房子賣了，籌點錢，讓兒子少判幾年。

張大路想了想，又問了一句：“那我以后……”

大師語重心長地說：“孩子，古玩是個好東西，可水太深，騙子太多，不是誰都能玩的。你現(xiàn)在工作不錯，好好干吧，那才是正路。你要不信邪，就按照我的路重走一遍；你要信我，不管將來你孩子干啥，讓他記住走正路，別總想撿漏，漏是什么，就是坑啊?！?/p>

張大路猶如黃粱夢醒，大師當了傻子，自己也跟著當了傻子，可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一點都不恨大師，反而還很感激他。

這時，樓下傳來了警笛聲。

大師起身，對張大路說：“我這一自首，要牽出古玩市場里的一大串王八來。沒有他們，我兒子也不敢收錢，不把工程包給草臺班子，也就不會砸死人。你說是不是？”

張大路眼含熱淚，恭恭敬敬地說：“是！我再求大師一件事，您給我的孩子起個名字吧，您是師公啊。”

〔本刊責任編輯 柳婷婷〕

〔原載《故事會》2013年9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