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明
有清一代,遺留檔案最多的清代刑案應首推貽谷案。不僅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有貽谷案件的單獨全宗,而且在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檔案館,貽谷案以及墾務檔案也是鎮(zhèn)館之寶。盡管不乏關(guān)于貽谷案或者與此相關(guān)的清末內(nèi)蒙古墾務的論著,但真正下工夫解讀原始檔案的論文難得一見。本文設定的目標是:一則以原始檔案、報刊等過去尚未發(fā)掘的材料矯正目前學術(shù)界建立在不扎實的資料基礎上對于案件經(jīng)過和結(jié)果的意識形態(tài)化歷史敘事;一則以小概大,通過貽谷案揭示清末民初社會轉(zhuǎn)型過程中蜩螗沸羹的景象,從經(jīng)濟法律的角度重新審視貽谷案件蘊含的學理意義。
光緒二十七年 (1901年)五月,岑春煊請開晉邊蒙地屯墾。同年十一月,命貽谷督晉邊墾務。確切言,蒙古墾務是由貽谷本身籌劃創(chuàng)議的結(jié)果。岑春煊的建議之所以被采納,顯然與赴晉前以扈從有功而慈眷甚隆有關(guān),更主要的是當時山西亢旱日久,災歉頻仍,致庫儲如洗,民生困重,連慈禧到太原后都不得不繼續(xù)前往西安。資源的匱乏造成清帝國在空間力量上的衰竭。蒙古的貧窮使其屏障作用逐漸削弱,呈現(xiàn)出蒙王不足倚、蒙兵不足恃的憂患。通過舉辦墾務以拓利源,可以練軍振武。安齋庫治所引岑春煊 《奏請開墾蒙地案折》就清楚地闡發(fā)了練兵、籌費與墾務之間的關(guān)系。[1]清廷任命時為兵部侍郎的貽谷督辦墾務也是經(jīng)過一番考慮的,絕非如后世學者所言純系貽谷在兩宮回鑾擬派大員興辦西北屯墾之際丐榮祿請于孝欽的鉆營結(jié)果。早在光緒二十四年 (1898年),時任侍講學士的貽谷就陳奏請招商開采蒙古金礦,儼然以老于邊謀自矜,但牽于眾議,未果而終。[2]光緒二十七年 (1901年)十月,有兵部左侍郎頭銜的貽谷復被任命為鑲藍旗蒙古副都統(tǒng),所以簡派為督辦墾務大臣也是水到渠成之事。學術(shù)界的認識受到 《清史稿》關(guān)于貽谷傳記的敘述的誤導,將次年扈駕還京,“兵部公署已毀,假柏林寺為廨舍。貽谷昕夕蒞事,如在行在時”[3](P14319)作為其表現(xiàn)出眾而獲得督辦墾務任命的原因。事實上,在貽谷奉命督辦墾務之時,慈禧尚未回鑾北京。
夫禍變之來,每相緣藉,是以風旋而上升,水激則彌悍。文哲琿原是綏遠旗員,后任綏遠城協(xié)領(lǐng),貽谷到任后,將其薦拔為鎮(zhèn)守歸化城等處地方副都統(tǒng),“于墾政進行久參機要,悉其底蘊。官位既顯,覺副都統(tǒng)去將軍一階耳,而貽谷目使頤令,無殊疇曩,文哲琿意不能平,遂交惡,馴致互劾,貽谷罪狀乃上聞”[4](P586)。原來,綏遠城前任將軍信恪于光緒二十六年 (1900年)為修理綏遠軍械,向清廷奏明由綏遠列報。信恪卸任后,不但軍械無所有,賬簿亦無從稽查,這筆數(shù)千兩銀子的余款,竟無影無蹤地不知去向。山西巡撫再三催促列報,貽谷追問該款下落,文哲琿無以答對,后眼見貽谷步步緊逼,遂反守為攻,于光緒三十三年 (1907年)秋具奏向清廷揭發(fā)貽谷問題,請求朝廷派大員查辦。有理沒理,原告先起。在兩個同樣貪腐的官員彼此爭斗的情勢下,地位低的官員雖說可能在資源上不夠雄厚,但設若先發(fā)制人,則以小博大,即便同樣失敗被革褫,其相對損失亦定然小于地位高的官員,從而贏得心理上的勝利。貽谷的徹底根究威脅到文哲琿的政治生命,其被壓縮能量的爆發(fā)力得以充分動員起來舍命相拼。貽谷本系在科場、官場和商場上的多面手,一路踏著鼓點飛黃騰達,不料后院起火,從輝煌的巔峰頓然跌入人生的低谷。
清廷決定在蒙地放墾的目的原為斂銀,如今文哲琿的奏折里說大批銀兩盡入貽谷私囊,這當然是慈禧不能容忍的,遂在光緒三十四年 (1908年)四月下令徹底查辦。一般論著均依據(jù)清人筆記加以演繹:奕劻是出名的貪污納賄的皇室宗親,凡到京陰謀的人無不走他的門子。他當時正得慈禧寵任,炙手可熱,得知鹿傳霖要去查辦貽谷,唯恐揭出干連自己的問題,乃推介紹英一同前往,但紹英實際上僅應聲而已。鹿傳霖自請查辦,是受了張曾敭的鼓動。張曾敭與貽谷向有夙怨,此時極力落井下石,鼓動鹿去查辦,并建議樊增祥作輔。但這些敘述每每不準確。
其一,張曾敭是張之洞的侄孫,鹿傳霖又是張之洞的姐夫,由于這種沾親帶故的關(guān)系,兩人過從甚密,張曾敭到鹿家走動,在鹿退值回家后推薦隨從人員是可能的,但沒有可能乘貽之危鼓動鹿 “自請查辦”。張曾敭擔任山西巡撫,因為墾務與山西密切相關(guān),貽谷的親信僚屬、該案中關(guān)鍵人物姚學鏡等都是過去從晉省抽調(diào)差遣的官員,在貽谷剿辦口外馬賊、處理達拉特旗賠教地案等政務過程中,張曾敭和貽谷奉旨合作,在放墾業(yè)務上多有來往。正是由于墾務與山西有關(guān),鹿在受命后向前來拜訪的張曾敭咨詢,揣度情理,乃很正常的事情。或許鹿欲邀張隨行而張另外舉薦樊,亦未可知。但是,臺灣著名文史作家高拜石云:貽谷被參案發(fā)之時,“張小帆 (曾敭)從山西巡撫開缺來京,方有撫浙之命,正待請訓”[5](P320),故而推薦樊增祥隨行。此論不確。張當時由于將秋瑾殺害于紹興軒亭口一案過于血腥,遭到新聞媒體廣泛抨擊,不得不作為清廷替罪羊承擔責任而去職。光緒三十三年 (1907年)九月,清廷將其重新調(diào)回山西再任巡撫,來京陛見,以避風潮。張曾敭對前事表示不滿,連上三本乞退,寓居京城,無所事事。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樊因與甘督升允不洽去職。張、樊二人在當時自然有俱為天涯淪落人的同病相憐之感,薦舉樊亦合情理。據(jù) 《鹿傳霖日記》載,在查案出京前,“上賞路菜茶點,慶亦送路菜。申刻赴冰老 (張氏晚年自號抱冰,故稱之為 “冰老”—引者注)處飲,同坐為小帆、云門,戌刻散歸。”[6]在張之洞為其餞行的宴會上,張、樊均作陪,而且 《鹿傳霖日記》中還有其他相關(guān)記述,可以肯定彼此之間的關(guān)系相當密切,絕非泛泛之交。
其二,樊氏不僅治獄精絕,而且是庚子事變后清朝最高統(tǒng)治者辛丑二年 “罪己詔”等重要文獻的捉刀者。鹿傳霖當時年事已高,遠赴關(guān)外,自然要帶上這把寶刀。對于樊氏而言,鹿傳霖一向極為關(guān)照,這次專折請調(diào)以樊隨行,也是給賦閑在京的門生開復的一個機會。橐筆依人乃是樊氏長技,在侘傺之余自然不會放過這一東山再起之機。貽谷本身在答辯詞中言之甚明,樊與自己夙有嫌怨,通國皆知。這種質(zhì)疑被外間演繹衍生,形成了清人筆記的故事版本:“或云增祥初與貽谷同在榮幕,一夕談及舊事,極言官不可為。貽谷笑曰:‘君既不愿做官,何不學孟襄陽夜歸鹿門?!w譏其諂事傳霖也。增祥引為大恨,至是遂借手報復,陷其罪至死。增祥人雖狡險,究不可因此遂寬貽谷之罪?!保?](P220)揆諸這一傳言,其間仍存在不少疑點,既然榮祿和鹿傳霖關(guān)系極為密切,貽谷之言無疑會開罪其傾身結(jié)納的后臺榮祿。這一故事版本估計是來自王闿運于光緒二十八年 (1902年)九月二十四日的記載:“聞樊增祥在行在私事滋軒,同人呼為 ‘孟浩然’,取 ‘夜歸鹿門’謔之?!保?](P13)戊戌政變 后,榮祿以軍機大臣管理兵部事務,兼統(tǒng)武衛(wèi)五軍,以懿旨照準調(diào)遣陳夔龍、毓秀、譚啟瑞、聶時雋、奭良等文員參與幕府,贊襄密勿。貽谷則因替榮祿出謀劃策,通過黃永思倡議的昭信股票使編練武衛(wèi)五軍得以解決練兵經(jīng)費,為榮祿所依寄見重。這也是貽谷等人日后在兵部任職以及貽谷就綰軍符、出任綏遠將軍的因緣。是時,貽谷作為后起之秀在榮祿幕府中日漸與樊不相上下,以爭寵信而積不相能。樊之陜藩解職,傳聞與貽谷有關(guān)系,因此樊更恨貽谷。這也屬于影響之談,難以憑據(jù)坐實。不過,遇到樊氏犀利如刀之筆,貽谷注定沒有好果子吃。
肩負著查辦 “貽案”的欽命全權(quán)大臣鹿傳霖和紹英抵達綏遠城后,選擇了歸化城大旅蒙商之一 “天義德”商號作為行館,隨后調(diào)取相關(guān)檔案卷宗,傳訊當事人員,并派隨員前往辦墾各地調(diào)查。從鹿氏日記可以覘見,其對貽谷一方頗為反感,不肯假借一詞,在日記中稱 “貽某”,諸如“未刻貽送公司文卷,各件查多補造掩飾”之類載筆在所多有,而對文哲琿則頗為客氣,尊呼其以 “副都統(tǒng)”,而且文即寓于行館,儼然與自己的隨員一般。這樣的愛憎分明態(tài)度難怪使貽谷憤憤然不平不服,后世挺貽之人稱鹿、樊等公報私仇,貽谷 “掉進了一場預謀已久的梯簍子 (土話:套圈)之中”,這種說法未免過甚,但查辦的確存在一定偏頗。此次查辦前后歷時不到一個月。樊增祥參與帷幄,極為賣力,最后將各項調(diào)查情況草擬奏折并經(jīng)鹿、紹二人多次修改后五百里馳遞京城。
奏折所舉貽谷在督辦墾務中的罪行,遠遠超過文哲琿的檢舉。簡言之,奏折認定貽谷在督辦蒙旗墾務中有 “二誤四罪”。所謂 “二誤”是誤認宗旨、誤用小人?!罢`認宗旨”這一條比較虛,屬于方針路線問題,有些上綱上線的味道。關(guān)于“誤用小人”,這是方式方法的錯誤,與前一條思想認識錯誤相關(guān),堪稱貽谷違法犯罪的另一重要原因所在。由于貽谷 “誤認”了放墾 “宗旨”,所任用者不是貪婪無藝之人,就是庸鄙無能之輩,這些人在蒙地放墾中或朋比為奸,或假威圖利,結(jié)果貽谷用小人反為小人所用,使朝廷的“恤蒙”變成向蒙民 “攘地”。由于以上 “二誤”,就出現(xiàn)了巧設公司、匿款不報、朦放臺地、誤殺臺吉 “四罪”。
按照該奏折,除賣官受賄、克扣兵餉等罪狀外,貽谷被認定侵吞所收地價二百多萬兩白銀,數(shù)量之巨,令人咋舌。清朝最高統(tǒng)治者令將貽谷及其墾務官員革職拿問,封存所有公司及店鋪財款,以備抵償,由山西巡撫派員押解來京,交法部勘訊,監(jiān)追治罪。貽谷感覺自己受到不公正對待,故大打悲情牌,向各省督撫寄送 “辯白書”,以博取同情。此外,貽谷及其子侄在案發(fā)后為自己開脫的另一個手段就是通過金錢進行幕后活動。貽谷自不待言,而其子鐘侖為吏部考功司郎中,其侄鐘岳為吏部文選司郎中,均是深諳官場運作款要的聰明人,舍財消災自然成為不二法門。當時的 《申報》聲稱,貽谷收買言官,運動大臣,所費不貲。“第一次某御史之奏聞已費八千金,第二次之奏竟費萬金以外,聞某學士已受運動將繕折代為申訴”,適值鹿傳霖參劾貽谷有意逗留而作罷,而貽谷之所費已至數(shù)萬金矣。[9]檢對官方材料,我們可以認定此處所指的御史應該包括秦望瀾、常征等。秦望瀾在奏折中將貽谷刊送的 《蒙墾賬略》幾近全文敘入[10](P383),是否果如媒體所言受賄枉法,因暮夜苞苴,事屬隱私,秘密之甚,無從得確。我們不能斷然否定一人傳虛而百人傳實的情況存在,但 “貽雖以張、鹿兩漢相之迫壓,獨能再接再厲,終得脫身,金錢魔力能左右一切,可嘆也”[11](P133)。
復仇者往往需要挖掘兩個墳墓。王憲章在鹿撫陜時為掌書記,有干才,亦為樊增祥所器重。在查辦貽案伊始,樊增祥即命王憲章乘快馬晝夜兼程前往榆林查封所有墾務案卷,以防止貽谷涂改檔案和簿籍。王憲章與貽谷不合,在貽案中的角色更令貽谷子侄銜恨不已。在新政盛行之時,王任文選司總核,掌握銓選大權(quán),挖空心思賣官納賄,以償宿負。在鹿去世后,吏部鬻官案發(fā)[12],被吏部司務廳掌印鐘侖抓到受賄實據(jù),無可遁飾。鐘侖在吏部素邀上臺器重,尚書陸潤庠尤倚任之。[13]朝貴得贓鬻缺者何啻巨萬,而此案贓款不過三千金,乃竟成大獄,賄買難蔭及篡改選班的黃祖詒、三益興金店掌柜黃德琨均被判處絞監(jiān)候,秋后處決。[14](P500)揆厥救大不救小之例,王憲章官小力薄,成為被拿來開刀的祭牲而問斬,乃從小處著手,易于得力,形成對樊氏的反攻。但是,隨后李范氏呈控鐘岳案,貽谷一方又被整得狼狽不堪。
貽谷作為綏遠將軍從級別上來說高于總督,而其兼銜理藩院尚書從級別上乃高于六部尚書,所以 “貽案”在官本位社會中的影響之大不難理解。此案不僅牽涉貽谷本人,而且關(guān)乎跟隨貽谷遭此霉運的一大批中下層官員的去處。按照清朝最高統(tǒng)治者下達的諭旨,隨同婪賄各員分別監(jiān)追遣戍,歷年辦墾保案一并撤銷。對于貽谷參案,一些人基于平日友情對此表示憤慨沉冤。例如,葉昌熾對鹿、紹二人查辦貽谷案之堅決大感意外,有詩云:“忽非依樣畫葫蘆,水至清時魚則無。尺寸華離登禹甸,機宜文字出樊湖”[15](P195)。此乃隱射樊增祥公報私仇。而一些受到貽谷參案牽連的僚屬自然也會申訴。按之檔案,留用墾務官員王德榮等人于光緒三十四年 (1908年)七月聯(lián)名上書[16](P361),懇請信勤按款詳查貽谷冤抑實情,力爭公道。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即便貽谷案審結(jié)后,山西候補知府陳時雋于宣統(tǒng)二年(1910年)四月具呈大理院,情愿身代貽谷發(fā)往新疆效力贖罪。[17]這份呈詞頗為動人心弦,表明后來山西民眾為貽谷建祠并非無因。不過,有些申訴不乏異口同聲的辯解,反映出相互關(guān)聯(lián)和串聯(lián)的攻守同盟,也同時暴露出貽谷并非完全被冤枉。貶貽派認為其收買一些 “文丐”進行宣傳以為揚湯止沸之計,洵不無道理。
與此同時,鹿傳霖等也在制造輿論大肆指責。雙方旗鼓相當,弄得滿城風雨。朝中大老對于貽谷案意見不一。鹿在樞府,主嚴辦,從而激濁揚清,力矯時弊。特別是樊增祥作為查辦奏折的主筆對貽谷的異動深感憂慮,通過鹿傳霖向法部施壓,催促法部抓緊辦理。[18]翰林院侍讀榮光與貽谷不睦,案發(fā)后參劾貽谷子侄隨同赴綏遠,干預墾務,請法部并案審理,似有落井下石之嫌[19]。部分言官亦對法部處理貽谷案的效率表示不滿。據(jù)聞有御史欲就此事參劾法部不作為:“法部審訊貽谷一案經(jīng)年累月,尚無端倪,傳聞有某侍御頗不滿意,以該案贓證確鑿,乃竟不能迅速辦結(jié),其中顯有情弊,擬即具折嚴參,以儆效尤而重法典。”[20]貽谷參案在當時引起社會各方的普遍關(guān)注,外界對此案審理信心不足。但是,報紙存在捕風捉影的弊端,而且往往夸大其詞。有的報紙比較感情用事,主張將貽谷蒿首市廛以為天下后世之貪殘者戒,抨擊說貽谷以金錢奴隸狗官乃得幸免,或云 “貽谷罪案曾經(jīng)某大老代為轉(zhuǎn)圜,法部已有減輕議擬之說,近聞樞老召見時,窺探監(jiān)國意旨,以此案久懸未結(jié),其中不無可疑,似不以輕減為然,且鹿相國以原查不虛堅持甚力,故此案擬結(jié)之期殊難預定矣”[21]。宣統(tǒng)元年 (1909年)三月,《申報》對貽谷案審訊拖沓、遷延反復進行了尖銳的批評,并轉(zhuǎn)述其他報紙所載消息,稱法部尚書戴鴻慈因礙于情面,托病請假,更暗示其受奕劻指使,延不銷假。[22]貽谷不惜重金收買朝中重臣為其說項,且有慶親王奕劻背后撐腰。與此相對,作為查辦貽谷案的主導鹿傳霖即便不出于公心,也必須維護自身查辦結(jié)論的正確性。這兩種力量的角力令法部無所適從,不得不謹慎從事,執(zhí)中用法。此外,兩宮賓天,清廷迭遭大喪,這也是貽案有所擱置的原因。解鈴系鈴,非鹿氏放手不可。宣統(tǒng)二年(1910年)七月,堅決主張嚴懲貽谷的鹿傳霖去世,貽谷案角力格局被打破,為結(jié)案創(chuàng)造了條件。[23](P303)
從現(xiàn)有的檔案中可以看出,較之年羹堯、和珅等案,對貽谷案的處理可謂 “冷”處理。經(jīng)查證,對原來認定為私分、貪污但確無根據(jù),而本人提出來的申述又多方證明不屬于貪污私分的款項,都未予定案而明確予以否定。原來說貽谷侵吞公款200多萬兩,而宣統(tǒng)三年 (1911年)正月二十六日法部尚書紹昌等在上報朝廷的結(jié)案定擬折中,除案發(fā)后已經(jīng)厘正歸公之外,給貽谷最后定案只應追繳款41 930兩。貽谷被判刑主要是因誤殺臺吉丕爾丹,依故入人死罪,增輕作重,以死罪律減一等,酌減為杖一百,流三千里,系官犯,照章免杖從重發(fā)往新疆效力贖罪。貽谷案至此在法律意義上的審判成為定讞,但在道德層面的輿論審判尚眾聲喧嘩。進入民國(1912年)以后,在財政部、農(nóng)商部和內(nèi)務部的推動下,后貽谷時代萎靡不振的察綏墾務開始重振旗鼓。既然民國政府要踵其成規(guī)而續(xù)圖發(fā)展,就不能不通過肯定前清大臣貽谷作為先驅(qū)人物的遺跡合法性以肯定當下自身的行為合法。因為此時升科民地悉皆當日所放蒙荒,所以,貽谷舊僚岑春煊在民國十年 (1921年)上書徐世昌后,北洋政府遂爽快地為貽谷督辦蒙墾平反昭雪,并賜 “耆英望重”匾額以示表彰。
樊增祥在奏折中認為設立墾務公司純粹是一個巧立名目斂錢的幌子的說法,貽谷針鋒相對加以反駁。尋繹貽谷的意思,當初晉省舊押荒局延遲的原因除了晉省鞭長莫及以至于成效罔睹外,另一重要原因就是官府氣息過重,應該引入商股,改造機制,使放墾別開生面,以暢新機。這不能不說確有所見。如果說開放蒙地的思想淵源比較久遠,那么體制上的淵源就是張之洞在光緒八年 (1882年)設立的豐鎮(zhèn)押荒局。貽谷從光緒二十八年 (1902年)正月十八日正式赴晉邊督辦墾務,抵達山西太原后,數(shù)月內(nèi)進行調(diào)查咨詢,狠下了一番工夫,從過去押荒局的經(jīng)驗教訓中通過反思尋求有益的資源。這也是其后來能夠打開局面的原因所在。在貽谷的墾放活動中,不僅晉員的抽派調(diào)遣具有重要意義,而且 “山西經(jīng)驗”也是重要的影響因子。放墾的成功不僅在于官方行政權(quán)力對于產(chǎn)權(quán)確立的單兵突進,而且可以通過經(jīng)濟壟斷將地商驅(qū)除出市場,地商的存在是官方對產(chǎn)權(quán)確立的行政壟斷無法實現(xiàn)的干擾,設立墾務公司對于 “去地商把持之惡習”具有釜底抽薪的意圖,以簡馭繁,最終旨在推進土地國有化。光緒二十四年 (1898年),察哈爾都統(tǒng)祥麟曾言:“欲蒙地無私墾,必嚴科罪,欲蒙員無私放,必嚴懲奸商?!保?4](P14319)這道破了貽谷之所以汲汲于設立公司取代地商的原因。換言之,雙管齊下才能保障墾務局的丈放土地順利推進,才能彼此呼應,相得益彰。另外,墾務公司也必須具有一定的行政壟斷性質(zhì),才能憑借資本和行政力量的疊加優(yōu)勢實現(xiàn)排擠地商的目的。樊增祥的奏折中認為墾務局和墾務公司疊屋架床,其實沒有參破貽谷墾務相輔而行的方略精髓所在。此外,貽谷在開辦墾務之初,恰如自己后來所說,經(jīng)費無出,恤蒙無款,遂有援案奏設公司之舉。因為朝廷對墾務局不撥??睿胤蕉愂詹挥枇舫?,一切開銷,統(tǒng)由所收押荒經(jīng)費內(nèi)列支。過去押荒局勘荒等所費不貲,均由地商支應經(jīng)費,以至于地商竟敢借端多方詐騙,將此項花銷轉(zhuǎn)嫁于民,而地局罔加干涉。這也是后來押荒局在諸多利益糾葛中舉步維艱不得不中輟的原因。貽谷鑒于在當時各省辦理路礦及工藝局廠事務多招集股本設立公司的潮流,欣然接受直隸試用知府曹潤堂等人的建議,以墾務公司為獲得解決自我生存與發(fā)展必要資源的關(guān)鍵樞紐。
學術(shù)界在闡述貽谷籌建東路墾務公司時一般都如是言:東路墾務公司于光緒二十九年 (1903年)八月成立,股本12萬兩,其中官商合股各半,每股100兩,嗣又多集商股10股。在此令人難以索解和需要根究的是,東路公司的6萬兩商股是如何籌措的?按照貽谷及其親信后來的供稱,東路墾務開辦后,由各廳局將地價源源繳交行轅,未便常由收支處出名兌收,于是復于歸化城行轅收支處設立東路總公司名目,并由行轅收支處撥交晉款庫平銀8萬兩,又就地舊罰款1萬,共款9萬兩,作為公司開辦經(jīng)費,然實未動用,但由收支處暫行發(fā)存商號而已,而所集商股亦并未動用。法部訊本明確指出,“觀東路公司發(fā)收總簿,收到官商股本并未動用若干,亦未預交押荒,是以懸而不動之股本,而收安穩(wěn)無窮之利益”[25](P72)。殆以該商股并未動用,墾務調(diào)查局和法部對于東路所召集的商股也沒有仔細追查,但從法律角度來說,并未動用是一回事,而該股是否真實募集則牽涉虛假出資問題。該股從各方面材料來看,表面上的確存在,屬于貽谷等招募的私股,但官股既然都是從西路公司挪移過來的公款,旋被貽谷提回轉(zhuǎn)墊西路渠工,而商股如果是另行召集的六萬兩,那么加上西路公司的六萬兩,量值可謂驚人!從西路來看,貽谷是在光緒二十九年 (1903年)將各種局費等化公為私后陸續(xù)交予西路公司商股22 200兩,都甚為吃力,焉得復于東路輕而易舉募得6萬兩?在當時公私掃地赤立的情況下,曹潤田在京、晉等地募股甚難,因股本一時未克迅集,先向商號裕盛厚借銀6萬兩,存?zhèn)鋼苡谩6也軡櫶镎屑坦苫ㄙM頗為浩繁,這是貽谷視為靡費并深致不滿的原因之一。[26](P1035)很明顯的事實是,外界對此的興趣和財力均有限,真正的募集商股積銖累寸,其所需要的成本根本無法與將公款改頭換面作為私股的文字游戲所需成本相比。無怪乎曹氏雖竭盡全力,僅募集股本共計本庫平銀38 300兩,實際上遠不如貽谷以及墾務人員等所招集之有名無實商股的互換巧作。在東路墾務開辦時,西路毫無動靜,東路商股就是西路商股的乾坤大挪轉(zhuǎn),以烏有之數(shù)循環(huán)虛抵,撥兌過賬,未見現(xiàn)銀,墾局和公司在法律上處于財產(chǎn)混同狀態(tài)。不可否認,合法的商股確實存在,但數(shù)量不多,所以后來僅有少量真實存在的商股要求退還股本。[27]
西路墾務公司根據(jù)其時間先后分為前截、后截西路墾務公司。光緒二十九年 (1903年),由貽谷自集股本22 200兩,曹潤堂則已招有商股38 300兩,始將裕盛厚借項還清。后又由貽谷及墾務人員在光緒三十年 (1904年)續(xù)集股本54 800兩,共計商股本115 300兩。這應該是東、西路墾務公司的貽谷所謂商股的全部總量。至光緒三十一年 (1905年)春間,將曹潤堂所招晉省商股38 300兩撤退。是年夏秋之間,復將晉省官股6萬兩陸續(xù)籌還,所未還者,僅貽谷及各墾員兩次所入之股本77 000兩。至光緒三十二年 (1906年)正月,西路墾務前截公司改為后截公司。對于這次公司的重組原因,學術(shù)界沿襲查辦大臣的說法,認為:西路墾務公司成立之后,實因貽谷見該公司獲利之厚,非當初之預料[28](P1028),于是冀期獨擁其利,以各種理由裁撤商股,自己積極入股。筆者認為,如果回到歷史的場景去考察,從墾務開展的時間順序和空間轉(zhuǎn)移的視角予以解釋,則許多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因為此前是準備從西蒙入手,而后來恪于形勢,及時調(diào)整策略,急東緩西,先易后難,在東路取得重大突破,墾利暢興,積累了資金。而此時隨著東路大規(guī)模放墾高潮結(jié)束,東路公司裁撤,墾務重心轉(zhuǎn)向西路,資金和人員的轉(zhuǎn)場必然要求貽谷順應墾員的私人利益對于公司股權(quán)結(jié)構(gòu)進行調(diào)整和重組。在光緒二十九年 (1903年)十二月,東路公司進款已暢,過去挪用的晉省墊款及存項8萬兩一并提回。在光緒三十年 (1904年)十二月貽谷的奏折更提及,隨著東路墾務將竣,事已無多,乃將公司與墾局歸并一處,公司委員已經(jīng)于當年九月移駐墾局,豐鎮(zhèn)、寧遠墾務兩局的掃尾工作交付該處廳官接管,人員撥往西路墾務當差。[29](P299)在這種資源掠奪式開發(fā)高潮結(jié)束后,東路墾務公司雖然存在,但基本上已經(jīng)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將軍信勤調(diào)查墾款第一奏略云:西路公司原議代墊達旗教款14萬兩,即領(lǐng)達地2 000頃,奏明有案。后又謂所撥之地,開渠須費,借口爭添,遂于原領(lǐng)2 000頃外,多得達地600余頃。該公司僅墊銀13萬余兩,而渠費又出自公款,是該公司不費一錢,而坐得600余頃之地。既多得地,預計可以獲利,遂將實曾墊款領(lǐng)地之晉股撤還,而將東路公司私股余利摻入,冒充領(lǐng)地股本,是以晉股甫撤,旋將公司截算,俾各私股得群分余利,此項私股,率由東路公司余利撥入,而東路公司余利,原系朋分公款,且其中墾務大臣在墾人員之役為多。[30]綜合各方面的材料,可以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貽谷之所以能退還曹潤堂的股本,是因為東路墾務公司于光緒三十一年 (1905年)春停業(yè),賺得了第一桶金的墾員自然囊橐充實,具有投資生利的沖動。貽谷等人將東墾之得利六萬余兩劃撥到西路公司轉(zhuǎn)作股本以期繼續(xù)獲利,“官公積項下多用以挹注西路公司,及由貽前大臣等取作伙開鋪號之私”,這樣做也就達到了 “既分東利,又取西贏,輾轉(zhuǎn)滋生,獲利無既”[31]的局面,由此釀成朋分東墾之利以充私股的弊案,可謂墾務參案中的一大關(guān)鍵。
按照 《東路蒙旗墾務公司章程》第1條規(guī)定,“本公司之設,系經(jīng)欽憲奏定官商合辦,原為濟官力之弗問,救積年之宿弊;?;I國課,開拓利源,端在于此。除領(lǐng)官本一半外,仍須招集商本一半。其商名、堂名、鋪名,詳注底冊,不得影射假借,并不準股商將股稟輾轉(zhuǎn)鬻賣,及有質(zhì)借銀錢各行銀兩等事”[32](P2)。在清末公司舉辦過程中,記名股份與不記名股票的區(qū)分不甚嚴格,本來也沒有自由流通的證券市場,而兼之受到中國本土的財不外露藏富文化的影響,故自同光以來,當時的民用企業(yè)股票一般采用記名式,主要是為了便于管理股權(quán)和支付官利、余利等,購股者多不署真實姓名,股份的假名幾成慣例。這恰恰為貽谷違法侵占和轉(zhuǎn)移公款入股等開啟了方便之門。
貽谷既設立墾務局,又設立墾務公司,既官又商,既商又官,官商合一。以豐鎮(zhèn)分公司為例,豐鎮(zhèn)墾局人員兼充東路公司員司,公司人員即墾局人員,一身二任,一條鞭式的政企合一形成了合法而最佳的官商勾結(jié)模式。公司并無向墾局繳納分文押荒,但卻從收款中可以見到墾務局放地收價解交公司的情形,而墾務局所報的津貼、車馬費等卻又在公司地價項下支出。該公司的主要支出以6 077兩的薪工補貼最多,占全部支出50%以上。次為車馬費用,竟有2 728兩。據(jù)該分公司月報聲敘,此項車馬費用支出無不是某人由墾局赴某處及某日回局支銀若干等等,墾局的人員車馬費用的支出,竟算在了該分公司支出項下,其余局費亦系公司與墾局分認,作偽情狀已盎然可見。正是因為各員人等皆在墾局,而公司不過是墾局成立的一名目而已,所以公司申詳文內(nèi)有自稱卑局者,在事各員的種種破綻使此層關(guān)系昭然若揭。[33]此外,公司之墾員多是兼以墾局之要職,除于墾局照章支領(lǐng)薪水外,又以公司兼差名義再支津貼銀兩。貽谷在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閏五月二十八日札墾局公司云:以后墾局繩丈各員普兼公司收地差使,應給津貼,著公司總辦于年終酌量給予。[34](P1040)到光緒三十年(1904年)九月,東路墾務公司因事已無多,人亦裁減,遂與墾局歸并一處,公司各委員移駐墾局,放地、收款等善后事宜均交由后者代為辦理。[35]這種法律上的人格混同均見諸貽谷奏折,毫不隱晦。
公司假如用股本墊繳押荒,猶可謂墾局借公司之力,但考之東路公司實際情況,不但未繳押荒,抑且并未領(lǐng)地,檢查冊內(nèi)所列,凡張家口、獨石口、多倫諾爾等處放地收價,均系墾局暨各廳放地后除收每畝押荒三錢歸公外,將地價歸于公司,并將地數(shù)移知公司,乃得據(jù)以造報,明明各廳局所放之地,而曰代公司轉(zhuǎn)放,明明廳局所收之地價,而曰代公司征收,受領(lǐng)標的時隨意以彼此名義,財務、人員和業(yè)務三方面的混同糾結(jié)在一起,使公司人格失去獨立性。斌宜直到在法部開列呈清時尚云某廳某局代公司轉(zhuǎn)放地若干,征收地價若干,蓋已習非成是而言不避諱,以至于自貢紕漏。公司既未繳押荒,又系托名商股,代收代放由廳局分任其勞,余利花紅則歸公司獨享其利,具體交易行為并不單獨進行,法律人格已經(jīng)形骸化。
自籌辦墾務之初,有限公司就被貽谷所高調(diào)標舉,借勢大做文章。這其中大有深意,說明其善于利用法律的偽裝使自己的行為合法化。從法理言之,公司在聯(lián)合資本的集合作用發(fā)揮淋漓盡致的同時,其有限責任等制度設計的將股東個人財產(chǎn)與公司財產(chǎn)嚴格區(qū)分開來的隔離作用亦至關(guān)重要。其初衷乃在于鼓勵投資,降低投資者的風險;而這種制度很容易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使公司成為其非法牟利的傀儡。樊增祥在奏折中所使用的 “巧設公司”一語就是對于公司異化的準確揭示。從樊等人開始,信勤和法部所從事的工作就是層層剝筍,逐步揭開貽谷所設公司借官權(quán)謀取私利的面紗,從而最終實現(xiàn)直索,以昭正義。而貽谷在案件審理過程中自始至終進行各種色彩的涂飾,以求通過層次迷霧掩蓋自己的所作所為。東西兩路墾務公司的發(fā)展就是貽谷等人私股急劇膨脹的發(fā)達史。隨著墾地的展開,貽谷的私人利益領(lǐng)地迅速擴張。貽谷及其親信隱名其后,據(jù)以為利藪,成為玩弄空手道的操盤高手,稱其假公漁利洵非苛論。
接連不斷的喪權(quán)辱國,賠款割地,已經(jīng)使得清廷國庫奇絀,面臨資金鏈斷裂而支出剛性的尷尬局面,為了解決財政危機,別無他途,只好從土地上打主意。受 “以地生財”大掙快錢的沖動驅(qū)使,加之當時蒙旗因為教案賠款產(chǎn)生地方債必須償還,急無良策,清廷遂任命貽谷為督辦蒙疆墾務大臣,揭開了蒙古地區(qū)歷史上一場大規(guī)模的“土改”。值此時艱,朝廷練兵需款孔亟,竟如懸釜待爨,在內(nèi)蒙古地區(qū)如火如荼地放墾就是為了聚斂帑銀??梢哉f,中國土地財政的歷史源遠流長,并非始于今日。清朝這一政策的后效必然是在放墾過程中急功近利,甚至不擇手段。見效快的斂錢就是收取押荒銀,以濟要需。由于貽谷的放墾主要是清理整頓,而開發(fā)的色彩較少,所以歷史學家評論稱,當時總司其事者狃于收價,予獎之部章專以多收荒價為功,既不能于舊墾之外多辟新荒,且轉(zhuǎn)奪舊墾之田歸諸新戶,種種盤剝,以致民蒙胥怨,實邊美政竟不克行。推厥初衷,清朝放墾旨在廣開財路,解決財政危機,收取巨額的押荒銀和升科銀以裕國帑,冀圖 “墾務朝令一出,暮入千金”[36](P110),但望之太奢,從貽谷上交朝廷的款額看,答卷成績很不理想,六七年間僅上交戶部銀22萬兩,對于資金極度短缺的清廷而言,無異于杯水車薪,失望之情不言而喻。也就是說,清廷最高統(tǒng)治者對貽谷的政績表示失望,也是從經(jīng)濟利益上考慮的。從邏輯上說,貽谷的失誤根源恰恰就因為放墾政策本身存在內(nèi)在缺陷。
按照清朝法律規(guī)定,蒙漢不準交產(chǎn),民間輾轉(zhuǎn)典賣雖有相當代價,然系私相授受,政府未嘗承認,不得視為管業(yè),具有法律上的安全隱患。很多移民生活在法律不承認、不保護的空間里。殆私墾久干例禁,故蒙人不曰開墾而曰開荒,以避私墾之名。各蒙旗各行其是的私墾,借永租為不賣之賣,就如同當今的招商引資,是當時經(jīng)濟發(fā)展的主要引擎。耕地農(nóng)民與日俱增。此等農(nóng)民與當?shù)孛擅袼较嗍谑?,開墾公地,引發(fā)蒙古社會內(nèi)部產(chǎn)權(quán)從公有向私有化轉(zhuǎn)移的變革。戶口地(有些地方稱為 “箭丁地”、“生計地”)的法律制度推行即在于避免私自放墾引發(fā)的混亂和無序,降低不公平感。例如,乾隆八年 (1743年),土默特部奏聞清廷,謀欲杜絕私墾,乃將歸化城土默特地畝,依村戶之多少,分與蒙民私有,名曰“戶口地”,另留村地一部,為合村公共牧場,并頒禁令。史料記載,在杭錦旗, “蒙民戶口地,向以個人勢力之大小為受地之標準,既不能計口授地,又不能稱物平施,有力者坐享膏腴,無力者貧無立錐,立法不良,是亦專制流毒之一斑而已”[37](P42)。清代蒙古社會內(nèi)部進行的重構(gòu)釋放演化的動能,使得外部規(guī)則的含義也被重構(gòu)。私墾造成蒙古社會內(nèi)部的情境發(fā)生根本性的變化,從而創(chuàng)造比較制度優(yōu)勢。“人民租種蒙地。每年出錢若干,謂之地譜,設令蒙古地主累世相傳,后世不知其地之所在,則只按年憑賬吃租,并不問其地有無變遷及轉(zhuǎn)移何處,故有云 ‘蒙古吃租,認租不認地’?!保?8](P750)更有甚者,經(jīng)過層層頂遞,蒙主僅有租權(quán)而無撤佃權(quán),任管佃戶如何轉(zhuǎn)頂,不得過問,并且因為佃頂太多,世產(chǎn)流傳,半多迷失,連收租權(quán)亦風流云散,即欲自務躬耕,尚須輾轉(zhuǎn)他租。本分者自奸詐之民得值本難,強忍甘難,遂不質(zhì)于公,聚眾私斗,爭田攘地。蒙漢纏訟,起于地事居多。[39](P7—8)從鄂爾多斯扎薩克郡王旗臺吉等非常不通順且錯字甚多的共同陳訴檔案中也可以看出,所謂 “強梁漢民”與 “善良我們”的 “窮苦蒙眾”之間為土地的爭亂極為激烈。[40]清代后期,蒙人因放地過多,隱慮將來游牧不便,頻頻倡為閉地之議。但經(jīng)過長期歷史發(fā)展,“漢民舍蒙古之山田,無可耕種,蒙古離漢民之租銀,不能謀生”[41],復雜的利益格局已經(jīng)超出了簡單的經(jīng)濟行政法律手段的解決能力范圍。
清初以來,由于綏遠地區(qū)所實行的封建領(lǐng)主制體制、畜牧業(yè)經(jīng)濟對土地所有權(quán)要求的迫切程度不高,這一問題長期未能得到解決,從清初以來一直就存在的私墾泛濫在一定程度上與此密切相關(guān)。農(nóng)業(yè)的發(fā)展需要對土地的所有權(quán)、從而對土地的 “四至”以及由此決定的土地收益加以明確的界定。放墾的一項重要任務就是清理積案,在解決歷史遺留問題中向前推進。這既說明了產(chǎn)權(quán)模糊在邊疆社會的普遍性,也標志著政府介入在一定意義上是一種秩序的化身。墾戶的確較之過去必須多付出一些成本,但產(chǎn)權(quán)的國家保護對于其利益的維護和發(fā)展的貢獻也必須被計入其利益的增加之中。資源競爭矛盾的加劇是法律規(guī)則產(chǎn)生和變化的根本原因。清廷以政府權(quán)力介入,可以為墾戶的產(chǎn)權(quán)提供有力的背書,自然有其獲得權(quán)力溢價的基礎。從墾戶而言,這是具有利益預期的法律保障,但對于由此產(chǎn)生的成本并不心甘情愿地埋單,所以民情觀望,清理則府怨,謗騰衢路,必然指責搜括慘毒。貽谷固常自言革除地商之積弊,但地商在承租蒙地后轉(zhuǎn)租與人,每頃收種戶租銀二三十兩,而分給蒙人五兩,墾局招民領(lǐng)種,收租銀至四五十兩,而分給蒙人亦仍五兩,是謂有損于種戶而無利于蒙人,絲毫顯示不出辦墾之勝于地商私種。這是僅就蒙漢生計言之,而其影響所及,遂至農(nóng)業(yè)困敝,擇種靡常,培壅無資,地力以竭。[42],“不墾蒙地則已,墾則蒙人必有怨者,不收押荒則已,收則民戶必有怨者”[43](P1138)。
在貽谷放墾之前,達拉特旗即存在永租地,由地商向蒙旗租種土地,訂立永久租種契約,許退不許奪,與活租地、短租地相對應而言。蒙地放墾開始后,達旗等不肯讓渡土地所有權(quán),只允墾務局可以開渠招民墾種,永租不放,而土地所有權(quán)仍歸達拉特蒙旗等。因此,這一帶的收租方法還是一仍其故。其他旗將土地報與墾務局,墾務局招民人耕種,所得租銀與蒙旗共分,土地所有權(quán)歸屬墾局;而按照 《達旗永租草章》[44](P439—441)規(guī)定,達旗永租地所有權(quán)歸蒙旗所有,招領(lǐng)民人由墾局進行,不收荒價,唯課歲租,所得租銀,與蒙旗共分。光緒三十年 (1904年)達旗永租地有九十七頃,三十一年 (1905年)放地2 006頃,三十二年 (1906年)放地2 033頃,三十三年(1907年)放地3 122頃,三年共放永租地7 162頃。[45](P4)每年所得租銀提二成作為修渠經(jīng)費,其余七成歸公,三成歸旗。這種制度在內(nèi)蒙古的大部分地區(qū)得以實行。杭錦旗放墾杭蓋地的歲租全歸蒙旗,而準格爾旗黑界地的歲租則是二八分成。通過這一制度,蒙旗的利益被份額化,墾戶的產(chǎn)權(quán)得以清晰化。然而,所給蒙旗地價又稱“蒙款”,時有短欠,歲租往往不能按時支發(fā)撥付,且墾局推諉扯皮,使得蒙旗往往徒勞往返,對于放墾仍不愿與公家經(jīng)理,而寧愿地商私租,租價雖少卻可以屆時取值。[46](P10)
當時各地商包租蒙旗外墾地連阡接壟。這種炒地的投機方式由來已久。放墾事關(guān)民生,原墾民戶補繳地價,領(lǐng)照管業(yè),這具有保障普通民眾利益的價值取向。地商包攬把持形成壟斷,殊與原墾原領(lǐng)方針之本旨相抵觸,將侵害其他民眾備價請領(lǐng)的機會,致啟土地拋荒閑置和地價飆升之弊。但地商把持被懸為厲禁,而專設墾務公司仍是壟斷,并且是被賦予規(guī)模更大的壟斷為王地位。從理性的制度設計角度而言,民間私人公司是可以吸收引入領(lǐng)地開發(fā)的,而墾務公司恰恰應該作為一般的商業(yè)公司介入,將放墾的權(quán)力收歸政府機構(gòu)。縱然地商存在坐地起價等非法牟利的活動,但是,整肅地商包攬與對地商的財產(chǎn)征用是不同的法律行為。貽谷通過行政權(quán)力的壓迫使地商作出不真實的意思表達,地商經(jīng)年累月積攢的財富轉(zhuǎn)瞬之間就打了水漂,如此官侵商利不啻隨時隨事抑勒詐索,暴露出諾斯所謂的掠奪性國家的本質(zhì)。憑借政府掌握的權(quán)力資源,貽谷等人對于地商的私權(quán)強取豪奪。既然可以在公益的旗號下輕而易舉地剝奪私權(quán),那么業(yè)力輪回,不可侵犯的私人所有權(quán)的重構(gòu)就會艱難曲折。雖然地商為了個人利益可能造成罔顧全局的行為外部性,干渠與不及一二里專門澆灌本墾戶地畝者不同,屬于基礎建設設施,八渠統(tǒng)歸官辦存在合理性,有利于全面通籌,發(fā)揮政府為經(jīng)濟資源開發(fā)平整場地的廓清功能,也符合中國治水社會的特色,但是,政府干預亦非靈丹妙藥,政府作為經(jīng)濟主體參與資源開發(fā)應該按照向地商發(fā)還工本,貽谷的措施表現(xiàn)出濃厚的國家主義色彩,以至于地商的合法利益在國進民退的浪潮中被嚴重忽視了。
渠歸官辦以后,墾局就迅速發(fā)現(xiàn)五大股之地渠水全無,光陰咫尺,種戶嗷嗷。經(jīng)查系由于渠路正口未修,在三灣廢口以下鏟底七寸,含混報竣,遂至水不能進地,渠甫修復同廢棄。故墾戶懇求墾務委員興工或飭墾戶自己以渠租挑挖。墾民勢如散沙,倘若民修,其勢愈散,其力愈微,其弊愈甚,渠不期塞而自塞,地不期荒而自荒。另一方面,官辦則耗費無算,所開田畝未見加多,且所收荒價租資全數(shù)賠墊渠工,猶虞不給,何況時值國勢衰微,官力不濟,難以跛行繼續(xù)。甘云鵬也認為,如果墾戶對于渠工沒有密切之關(guān)系,對于田畝沒有極意之經(jīng)營,則民無恒心,地無專屬,無法達到田野盡辟、渠道流通的目的。[47](P6)如果渠地盈利,蒙古上層尚可分潤一二,但官營以后在很長時間內(nèi)陷入虧損的泥淖,應納租資蒂欠甚多,使蒙旗難得杯羹,遠不若昔日從地商處得到的收益。
放墾涉及各方利益調(diào)整問題,必須在多元的利益訴求中參酌得中,尋求平衡。正如貽谷等督辦墾務的官吏所承認的那樣:“夫分其固有之田畝而酌以值,未有不抗者也;奪其已據(jù)之私利而盡諸公,未有不爭者也。強者阻撓,弱者疑慮,寬之侮至,蹙之變生?!保?8](P162)雖然貽谷為籠絡蒙旗王公,以升官加銜及貸款方式,引誘其樂意自動提供轄旗內(nèi)土地,但行之未久,即引起蒙人此起彼伏的抗墾風潮。普通蒙民的聲音在文字史料中難覓蹤跡,即便上層蒙古王公的聲音亦鮮見形諸楮墨。當然,言語和行為僅僅是形式上的差別,而述行本身并不可截然相分,以言行事,言在行中,以行言事,行勝于言。風起云涌的抗墾可以被理解為一種不滿的最強音,是以行動直截了當表達自身的訴求。其中可以肯定的是,一些蒙古上層因為利益所系,是最為堅決的反對發(fā)聲者。他們的利益損失最大,放墾對于他們的既有權(quán)利沖擊最為強烈。黑界地從設局放地一開始,就遭到蒙、漢農(nóng)牧民的強烈反對, “正如野猿家雞,彼此一穴,不能有生者也”[49](P1087)。正是這樣,準格爾旗的抗墾運動從黑界地迅速蔓延開來,并在丹丕爾的領(lǐng)導下開始進行武裝抗墾斗爭。
在貽谷的奏折中,“恤蒙旗”是出現(xiàn)頻率極高的詞匯。蒙旗和清朝中央政府一樣,都存在財政吃緊的窘境,債臺高筑。從文獻和檔案中可以看出,以部旗公債的形式出現(xiàn)的高利貸償之不盡,使整部整旗陷于赤貧境地。例如,杭錦旗貝子欠有外債甚巨,無力償還,遂對蒙民賬房每年計戶攤派三兩至四五兩不等,如內(nèi)地之房捐、鋪捐,蒙民苦此苛政既深且久。[50](P22)貽谷講到一個案例:“扎薩公旗有館商宿于蒙家,膽敢肆淫,執(zhí)商送于公,公恐商挾而索債,但鞭其蒙婦而釋商,厚加以禮貌,是以公而屈于商也?!保?1](P375)這一案例反映了經(jīng)濟力量引發(fā)的社會權(quán)勢的升沉和外來寄民資源控制力的增強。如果說寄民的大量涌入和土地權(quán)利的默奪潛移已經(jīng)侵蝕了蒙古地區(qū)的傳統(tǒng)利益格局,那么清末政府的放墾則意味著對清朝與蒙古藩部傳統(tǒng)關(guān)系的重塑。開發(fā)資源必須與當?shù)孛癖娞幚砗藐P(guān)系,否則寸步難行。放墾必須與蒙古王公臺吉相商而行,“必非得蒙心不可”[52]。殆 “西盟本封建之蒙旗,土地為其所自有,私租私放視為固然。一旦令其指報歸官,則礙牧失地之言紛然而起”?!懊扇怂顟]者,失其租耳?!保?3](P538)當時有識者就指出:“蓋蒙人歷來得銀有限,失地極多,延及于今,沃壤盡為人有,幾無棲身之所、養(yǎng)命之源,不趁此寬為籌備,使之藉有生機,誠恐窮斯必濫,異日之鋌而走險,其禍不止邊氓受之,而邊氓必先受之。故今日之優(yōu)恤蒙人,正為邊氓預謀久安之計也。塞外曉事父老亦多以此議為然?!保?4](P1689)這種預言迅速變?yōu)楝F(xiàn)實。利益糾葛異常復雜的放墾最終還是掀起了丹丕尓案件的軒然大波。
如果說放墾動的是蒙民利益的 “奶酪”,那么牧民的 “奶酪”被侵蝕后最為明顯的結(jié)果就是安置牧場狹窄和質(zhì)量低下。貽谷在公文中高調(diào)宣揚自己在察哈爾放墾過程中如何利導磋商以期墾牧兩無所妨的得力措施,但是,具體的實踐往往與娓娓動聽的官樣文章大相徑庭。例如,包局擔心蒙眾嘵嘵不休以偏枯為詞力墾酌留牧地,在詳文中就透露出對于普通牧民賴以生存的草場被擠壓后安置的敷衍了事。其文曰:“以卑職等愚見所及,莫若將勘過不堪耕種之地,量為撥給,以恤蒙艱。”[55](P89)在放墾中,牧民集體由于相對于政府而言處于弱勢,容易被剝奪,又由于事關(guān)生存,他們就會起而誓死捍衛(wèi)自己的利益。牧民在抗墾斗爭中提出的利益訴求非常簡單。通過 “年老蒙古數(shù)人”經(jīng)手和妥協(xié)擬定的 “章程四條”明顯反映了這一點,包括:牧場地內(nèi)之水租分別蠲免;牧場地內(nèi)之紅柳柴,砍伐以時,并照舊酌收柴錢;舊有蒙古墳墓諭禁澆種;會查賊匪以免偷竊牲畜。
原則上說,社會矛盾不僅不能被法律所化解,反而往往是法律的副產(chǎn)品?,F(xiàn)代社會學并不將 “糾紛”作為 “貶義”的術(shù)語,而是將糾紛增加視為社會多元化、復雜化乃至演化的重要指標。秩序并非從外部施予,而是通過系統(tǒng)各組成部分的互動內(nèi)在產(chǎn)生。正如馮·佛斯特 (Heinz von Foerster)所言,除了 “從喧鬧中而來的秩序”以外,什么也沒有。[56](P90)法律無法掐斷再次發(fā)生糾紛的線索,導致作為沖突的 “再訴訟”過程的必然結(jié)果的有效率法律規(guī)范建立。一個非效率的產(chǎn)權(quán)分配將繼續(xù)產(chǎn)生再訴訟的動機,直至達到一種效率的狀態(tài)。貽谷自督辦墾務以來,將土默特地區(qū)的熟地重行丈放。種地者交銀即給憑照,蒙民戶口地新典出者,因限期勒交荒價,蒙民拮據(jù)不能按時交出。耕地漢民一交荒價,地即成為漢人所有,由此造成蒙漢隔閡,訴訟者近四十年,毫無頭緒。此種糾紛直至新中國成立后進行土改才全部解決。[57](P12—13)若漢民交不起押荒銀,委員另招,那么,商戶佃財舊戶,往往又會死守不舍,不肯將貲財苦辛盡盡捐棄。[58]這同樣也會引發(fā)新老墾戶之間的矛盾。
降及清代末葉,清廷國庫空虛,經(jīng)費無源,不得不挖空心思羅掘搜剔,用放墾內(nèi)蒙古草原的辦法來醫(yī)治財政困難那個 “眼前瘡”,是剜掉了蒙旗的信任和支持這塊 “心頭肉”。開放蒙地從根本上說是歷朝歷代開邊導致王朝覆滅的劇情模板的演繹。清廷對于放墾本來沒有長線思維,急于見利,期望增辟財源以保持其行政機體的正常運轉(zhuǎn)。政策扭曲的基因就存在于政策本身。當事官員置身其中作為代理人,就會為自己或多或少謀取私利,從而產(chǎn)生代理人成本。清朝對蒙旗土地由原來禁墾、限墾的政策,進而轉(zhuǎn)向全面放墾的新階段,這種利益的格局改變其實是將蒙旗的一部分利益轉(zhuǎn)化歸諸清朝中央政府。從本質(zhì)上說,官放蒙地就是由清政府自己來當?shù)刂鳌_@是蒙古從同盟轉(zhuǎn)變?yōu)榉?、再由藩部轉(zhuǎn)變?yōu)閮?nèi)地的地位逐步沉淪。蒙古地區(qū)是清朝的后院,一向不允許漢族官員插手其間,此時不得已仍然必須啟用滿人進行料理,貽谷從各方面來看都是比較理想的人選。不過,清朝的后院都被開荒種地,那么離王朝后院起火也就指日可待了。
[1]安斎庫治 「清末に於ける綏遠の開墾」『満鉄調(diào)査月報』,1938,18(12):1-44;1939(1):14-62,36-38。
[2]《著為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暨礦務局核議貽谷奏連順請招商開采蒙古金礦事諭旨》(光緒二十四年),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諭旨,檔號:03-9644-077。
[3]趙爾巽等撰:《清史稿》卷四百五十三,列傳二百四十,北京,中華書局,1977。
[4]徐凌霄、徐一士:《凌霄一士隨筆·貽谷侵牟案》,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97。
[5]高拜石:《古春風樓瑣記》第10集,臺北,臺灣新生報社,1979。
[6]《鹿傳霖日記》(三),載 《文物春秋》,1993(1)。
[7]胡思敬:《國聞備乘》(與孫靜庵 《棲霞閣野乘》合訂本),重慶,重慶出版社,1998。
[8]王森然:《近代名家評傳》第二集,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8。
[9]《貽谷參案最近要聞》,載 《申報》,1908-09-07。
[10]李振華輯:《近代中國國內(nèi)外大事記》,載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xù)編》,第六十七輯,臺北,文海出版社,1979。
[11]《記樊樊山查辦貽谷案》,載 《清朝野史大觀》卷4,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81。
[12]《法部尚書廷杰民政部右侍郎林紹年奏查明吏部司員通同作弊按律定擬折》,載 《政治官報》,宣統(tǒng)二年(1910年)八月二十二日第一千四十五號。
[13]廷杰等:《奏為更正奏結(jié)鬻官案內(nèi)黃祖詒一案罪名請改絞監(jiān)候事》(宣統(tǒng)二年十月十七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錄副奏片,檔號:03-7581-047。
[14]惲毓鼎:《惲毓鼎澄齋日記》第2冊,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4。
[15]葉昌熾:《奇觚庼詩集》,載 《續(xù)修四庫全書》編纂委員會編:《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575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6]趙全兵、朝克主編:《內(nèi)蒙古中西部墾務志》,呼和浩特,內(nèi)蒙古大學出版社,2008。
[17]陳時雋:《陳時雋情愿代貽谷發(fā)往新疆效力折》,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圖書館藏。
[18]《貽谷到京后運動續(xù)志》,載 《申報》,1908-08-23。
[19]《貽谷參案近聞》,載 《申報》,1908-05-24。
[20]《某侍御擬參法部之傳聞》,載 《大公報》,1909-10-24。
[21]《貽谷罪案之難定》,載 《大公報》,1909-11-27。
[22]《論法部開脫貽谷參案》,載 《申報》,1909-03-14。
[23]榮孟源、章伯鋒主編:《近代稗?!返?輯,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
[24]趙爾巽等撰:《清史稿》卷一百二十,北京,中華書局,1977。
[25]貽谷:《蒙墾續(xù)供》,載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xù)編》,第十一輯,第104冊,臺北,文海出版社,1974。
[26][28][34][43][44][49][53][54]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檔案館:《清末內(nèi)蒙古墾務檔案匯編》,呼和浩特,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1999。
[27]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檔案館:《欽差墾務大臣全宗》,全宗號433,目錄號1,案卷號458。
[29]貽谷:《墾務奏議》,載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xù)編》,第十一輯,第102冊,臺北,文海出版社,1974。
[30]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縮微膠片,貽谷案,第1卷,第000876拍。
[31]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檔案館:《欽差墾務大臣全宗》,全宗號433,目錄號1,案卷號380。
[32]《籌辦東路蒙旗墾務公司章程》,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圖書館藏。
[33]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縮微膠片,貽谷案,第1卷,第001048拍。
[35]《奏為察哈爾左翼墾局與東路墾務公司歸并事》(光緒三十年),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附片,檔號:04-01-22-0066-076。
[36]黃時鑒:《論清末清政府對內(nèi)蒙古的 “移民實邊”政策》,載中共內(nèi)蒙古地區(qū)黨史研究所編:《內(nèi)蒙古近代史論叢》,第1輯,呼和浩特,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1983。
[37]呂咸等修,王文墀纂:《臨河縣志》,民國20年,卷中,紀略。
[38]前南京國民政府司法行政部編:《民事習慣調(diào)查報告錄》,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
[39]森田成満:清代土地所有権研究,勁草出版サービスセンター,1984。
[40]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縮微膠片,貽谷案,第2卷,第000678-000684拍。
[41]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縮微膠片,貽谷案,第3卷,第000903拍。
[42]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檔案館:《欽差墾務大臣全宗》,全宗號433,目錄號1,案卷號398。
[45][46]金天翮、馮際隆纂修:《河套新編》卷十一,北京,民族文化宮圖書館,1981。
[47]甘鵬云:《調(diào)查歸綏墾務報告書》卷一,晉北鎮(zhèn)守使署,1916年石印本。
[48]貽谷:《蒙墾陳述供狀》,內(nèi)蒙古圖書館藏清末鉛印本。
[50]古屋素五郎:《前綏遠墾務總局資料》(伊克昭盟、準格爾旗),蒙古聯(lián)合自治政府地政總署,1940。
[51]貽谷:《綏遠奏議·奏為遵旨籌議體恤蒙旗謹陳管見》,載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xù)編》第十一輯,第103冊,臺北,文海出版社,1974。
[52]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縮微膠片,貽谷案,第2卷,第000312拍。
[55]西北墾務調(diào)查局編:《西北墾務調(diào)查匯冊》,臺北,成文出版社,1968。
[56]Gunther Teubner.Recht als autopoietisches System.Frankfurt am Main:Suhrkamp,1989.
[57]金啟孮:《清代蒙古史札記》,呼和浩特,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2000。
[58]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縮微膠片,貽谷案,第3卷,第000904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