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新
書籍這東西,除了行遠和貽后,免除遺忘,更沒有別的用處。學生要讀書,就因為要曉得已往的種種事物,來做自己經(jīng)驗的材料?,F(xiàn)在學校里——較好的——有一種弊病,就是學生在校里,只知道讀書,仿佛說“讀書者,讀書也”。他們只知道讀書,忘卻把讀書得來的經(jīng)驗,去體驗四圍的事物,來創(chuàng)造自己的新經(jīng)驗。換一句說,便是偏重讀書,忘了人生。(《教材大綱與教科書》,載于《葉圣陶集》第5卷第13頁至14頁)
朱永新解讀:
1919年,葉圣陶和一群年輕的老師在學校里進行著許多改革與探索,自己動手編寫教材大綱和教科書就是他們的行動之一。他非常不滿意當時教科書的質(zhì)量,認為“憑幾位編輯先生高興或不高興的時候隨意雜湊”的教科書一定是誤人子弟的。
另外一個方面,葉圣陶又特別提醒,教科書固然重要,但是學生讀書的目的與方向更為重要。千萬不能夠偏了讀書,忘了人生。讀書的根本目的,是把書中的死知識變成活知識,變成自己的體驗和創(chuàng)造的源泉。所以,不能夠簡單地把教科書、教材大綱發(fā)給學生去讀,而應該讓學生去思考、體驗、聯(lián)想,提高自己的觀察力和推理力。
閱讀指導似乎該精益求精。這一類讀物對少年兒童的好處既然在潛移默化,就得讓他們在認真閱讀之中自己有所領會,而不宜把他們能夠領會的先給指出來。自己領會出于主動,印象深,經(jīng)人家先給指出來然后去領會,未免被動,印象可能淺些。假如上述的想法可以得到承認,那么閱讀指導就該從某一讀物的具體情況出發(fā),給少年兒童種種的啟發(fā),或者給指出些著眼的關鍵,或者給提出些思考的問題,使他們自由閱讀而不離乎正軌,自己能得到深切的領會。打個比方,閱讀指導猶如給走路的人指點某一條路怎么走,而不是代替他走,走路的人依照指點走去,非但不走冤枉路,而且見得廣,懂得多,心曠神怡,連聲說“不虛此行”,同時衷心感激給他指點的人。總之,閱讀指導既是思想工作又是技術(shù)工作,越深入,越細致,受指導的方面得益越大,前面說要精益求精,就是為此。(《給少年兒童多介紹課外讀物》,載于《葉圣陶集》第11卷第252頁)
朱永新解讀:
這是1959年6月1日發(fā)表在《光明日報》上的一篇文章,針對少年兒童讀物數(shù)量不夠多、品種不夠豐富的情況,葉圣陶先生呼吁為少年兒童提供更多的課外讀物,他認為,“說得嚴重點兒,這是對世界的明天負責任的大事”。
葉圣陶的這段文字,對于父母們選擇和指導孩子閱讀課外書,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讀課外書對于少年兒童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葉圣陶舉例說,老守在屋子里的人,經(jīng)常少見少聞,就會安于少見少聞?!俺鋈ヅ芘?,接觸異方殊俗,經(jīng)歷名山大川,知道世界那么廣大,未知遠勝已知,就盡想往外面跑,再不愿守在屋子里了”。這樣,他們就會產(chǎn)生無窮的興趣,立下跑遍全世界的宏愿。
那么,少年兒童應該讀什么?葉圣陶認為,文藝類的書當然需要,但是千萬不能夠忽視知識類的讀物,如關于天文地理的旅行記、探險記、星空巡禮記,歷史方面的歷代名人傳略、創(chuàng)造發(fā)明故事、歷史小故事,生物方面的昆蟲、森林,還有物理、化學的讀物,如“電燈為什么發(fā)光,鋼鐵為什么生銹”等,幫助兒童養(yǎng)成尋根究底的習慣。這些讀物內(nèi)容比課本豐富,寫法比課本生動,閱讀時如果能觸類旁通,將既能增強求知欲,又能鞏固課內(nèi)學習的東西。
所以,葉圣陶希望這些書的寫作和閱讀指導都要精益求精。不要把現(xiàn)成的答案交給學生,而應留有余地,既不要代替他們走路,也不要讓他們走冤枉路。
聽說識字,就聯(lián)想到吃飯跟職業(yè),可見大眾的生活困頓得利害,只有立刻可以解除困頓的才是迫切需要的東西,否則簡直不需要。然而這樣的聯(lián)想實在根據(jù)一種錯誤觀念而來。他們以為識字好比下種,有飯可吃、有職業(yè)可做好比收成,下了種當然要望收成。誰知識字跟吃飯和得業(yè)本來不是注定的一因一果。識了字,仿佛加添了一雙眼睛、一雙耳朵,因而能夠接觸本來所不能接觸的,使自己的知識豐富起來,能力增強起來。這是識字的目標。誰如果識了字,或多或少,總可以得到應合這個目標的報酬。至于有沒有飯吃,有沒有職業(yè)可做,雖然跟個人的知識能力也有關系,但是在目前這樣的時代,還待社會情況來決定。
推廣開去,中學生在校受教育也是同樣的情形。中學生所得到的當然比識字學校的學生所得到的深廣得多,但是也只在豐富知識、增強能力這兩點上見到效果而已。學校對于學生畢業(yè)之后得業(yè)與否并不負何種責任,那末學生跑出了學校無事可做,實在是尋常的事。在教育跟生產(chǎn)不相聯(lián)系的制度之下,入學求學的“因”,跟有事可做的“果”,本來是不相應的呀?,F(xiàn)在有一班人往往統(tǒng)計畢業(yè)學生的得業(yè)成數(shù),見數(shù)量太少,就大發(fā)其感慨。就各種力量的浪費而言,這固然可以感嘆。若說其他的人不妨都失業(yè),唯有學校畢業(yè)生不應該失業(yè),這卻是錯誤的觀念了。其錯誤在忘記了如今教育的本質(zhì)。(《不相應的“因”與“果”》,載于《葉圣陶集》第12卷第98頁至99頁)
朱永新解讀:
在全社會都關注就業(yè)、父母們把讀書與找到好工作掛鉤、教育行政部門把大學就業(yè)率作為評價學校的重要指標的今天,重讀葉圣陶先生的這段文字,有著重大的現(xiàn)實意義。
葉圣陶認為,讀書本身并非為了就業(yè),而是為了讓人擁有更多的知識和更強的能力,正如為人增添了一雙眼睛和耳朵,讓人們看得更遠、聽得更多。就業(yè),只是讀書的副產(chǎn)品而已。
現(xiàn)在許多人功利性太強,就業(yè)成為讀書學習的重要目標甚至唯一目標,這就是本末倒置。其實,就業(yè)正如分數(shù)一樣,本身不能夠成為教育的直接目標,應該是教育(學習)的額外的獎賞。好的教育,幫助人擁有更多的知識和更強的能力,其實也就增強了人就業(yè)的能力。
所以,父母和老師們不妨看得更高遠一些,把教育的目標設置得更全面一些,淡化功利性,強調(diào)發(fā)展性,讓孩子享受讀書學習的過程,而不是為了將來找一個所謂的“好工作”。
有些人把閱讀和寫作看做不甚相干的兩回事,而且特別著重寫作,總是說學生的寫作能力不行,好像語文程度就只看寫作程度似的。閱讀的基本訓練不行,寫作能力是不會提高的。常常有人要求出版社出版“怎樣作文”之類的書,好像有了這類書,依據(jù)這類書指導作文,寫作教學就好辦了。實際上寫作基于閱讀。(《閱讀是寫作的基礎》,載于《葉圣陶集》第15卷第180頁)
朱永新解讀:
說生活是寫作的源頭活水,其實也包括了閱讀。因為孩子們的生活總是有限的,不可能事事去實踐,去體驗,去探索。這時,閱讀是生活的擴展,或者說,是另外一種生活。孩子們的更多生活經(jīng)驗是間接經(jīng)驗,是來自于閱讀。
當然,對于學生來說,閱讀不僅是生活,也是學習本身。閱讀不僅給學生以許多閱歷與經(jīng)驗,也教給他們語言表達與修辭方式。在閱讀的浸淫下,學生不知不覺就親近了寫作、喜愛了寫作并學會了寫作,正如過去常說的,“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
親愛的父母們,與其給孩子買許多作文指導書,不如讓他們讀那些偉大的著作,與那些偉大的靈魂對話。讓孩子們的心靈被那些美妙豐沛的生活充滿,就像一塊肥沃的土地,會自然結(jié)出甜美的作文之果。
我先要請求為父母的,兒童的一切本能都讓他自由發(fā)展,更幫助他們發(fā)展。那些是文學的泉源啊。我不曾見備受遏抑的人而為偉大的創(chuàng)作家,或者為真能愛好文學者。我相信中國偉大的創(chuàng)作家還在搖籃里,所以我這么請求。我又要請求為教師的,不要將學校成為枯廟,將課本像和尚念梵咒那樣給兒童死讀。你們可以化學校為花園,為農(nóng)圃,為劇院,為工場……他們在里面有豐富有趣的生活,一面用那么的眼光選擇很好的文學給他們讀,不僅是讀,且使他們于此感動,于此陶醉。我們固然不希望個個兒童為創(chuàng)作家,這是不可能的事,但不可不希望個個兒童能欣賞文學,接近文學。(《文藝談》,載于《葉圣陶集》第9卷第75頁)
朱永新解讀:
葉圣陶先生認為,讓兒童自由發(fā)展是教育重要的使命。父母和教師應成為一個幫助者,幫助孩子自由地發(fā)展,成為他自己,而不是把父母和教師的想法強加給孩子,代替甚至強迫孩子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發(fā)展。
在孩子發(fā)展的過程中,除了“豐富有趣的生活”外,文學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因為兒童的世界總是有限的甚至是狹隘的,文學能把他們帶到另一個世界,一個超越兒童時空和經(jīng)驗的世界。兒童通過文學走進更加廣袤的世界,擁有更加寬廣、豐富的心靈。
讓兒童欣賞文學、親近文學,不一定是培養(yǎng)未來的作家,甚至也不是為了培養(yǎng)未來的文學愛好者,而是為了孩子心靈的成長。文學是人學,是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濃縮營養(yǎng)品,沒有經(jīng)過文學熏陶過的心靈,多少是有些缺憾的心靈。
親愛的父母們,讓我們的孩子走進文學、熱愛文學吧!最好是父母能與孩子并肩在文學的世界里流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