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嶺
一碗粥里的溫軟時光
◎梅嶺
祖父在世時,極喜喝粥——玉米糝粥。為祖父煮粥的人是祖母,一年四季,幾乎每個晨起和傍晚,祖母都會窸窸窣窣地挪動著她的小腳,到灶臺前重復(fù)這一日日如此的勞作。
我總記得那樣的情景,冬日的黃昏,外面天已墨色,老屋里掌上了燈,燈影幢幢里,祖母守在熊熊的爐火旁,神情專注地看著那鍋粥。不消多大工夫,熱氣便氤氳得滿屋皆是,還有自己家里打的玉米,熟透之后那一股濃郁、親切的香。
祖父食粥,純粹而簡單,無需配菜,呼呼一大碗,頃刻見底。然而祖母仍會端上幾個盤碟調(diào)口味。兩塊紅腐乳,一碟花生碎,咸菜絲兒拌炒黃豆,也偶爾會有一小碗的芝麻醬。芝麻醬盛在一盞仿青花瓷的淺碗里,油汪汪的,看上去就很誘人。這青花瓷的小碗必放在祖父面前。一餐飯,祖父寥寥蘸上幾箸,而且,他蘸得非常規(guī)整,沿著邊緣,依序挖下去,吃到最后,碗的周身干干凈凈,而碗底,仍是好看的湖形。
看祖父喝得香甜,我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抿一小口芝麻醬,呼呼地喝上幾大口粥,嗬,果然是香!
母親愛的卻是白米粥。她自年輕起便有輕微的胃疾,粥養(yǎng)胃,所以我們家一日三餐,也離不了粥,父親也因此練就了一手“好粥藝”。父親煮的粥,粒粒米晶瑩剔透,吃到嘴里滑潤黏稠,佐以母親自制的各種什錦小菜,很是爽口貼心。
在我家,過年那天早上,無論前一天有沒有剩飯,也放下不吃了,一定要煮一鍋新鮮的白米粥。有時,會用留了很久的長粒香米。這種米現(xiàn)在司空見慣,放在我們小時候,卻是很稀奇的。下飯的小菜也要比平時豐富得多,有母親做的風(fēng)味臘腸,溝幫子的燒雞,外帶兩個炒菜。母親極為重視“年”的儀式感,早早地就把我們叫起來,洗漱換衣,而她和父親,把屋子里里外外清掃一新。她貼年畫和福字的時候,父親便去煮粥了。等到米香四溢,母親的炒菜聲也盈然在耳,我和弟弟穿著新衣新褲,在廚房門外不停張望,快活得如同兩只小燕兒。
在我的記憶里,那一天的白米粥最好吃。
每每到了六月,母親會稍微變變花樣,大概為了給大家消暑的緣故吧,她會在大米里加上一小把泡軟了的綠豆。每天午后,母親就把大米綠豆粥煮好了,放在一旁自顧自地晾著。晚上吃飯是在院子里的花樹下,晚風(fēng)清涼,風(fēng)中有花香,貓咪圍著樹跑鬧或者伏在人腳邊假寐。千萬不能有魚腥,若有,這一頓飯的工夫,它們就不停地討東西吃,對著嬌寵它們的人肆無忌憚地撒嬌??墒悄赣H偏偏喜歡用炸小黃魚來搭綠豆粥,所以,常常一個夏天下來,人經(jīng)苦熱變瘦了,家里的貓竟然都悄悄肥壯了一圈兒。
這些年,外婆年歲大了,開始怕孤獨,加之外公離世,母親牽掛她一人起居飲食均有不便,便經(jīng)常接她到我家來住。外婆來了以后,我們家的餐桌上,白粥便被菜粥取代。外婆喜歡滋味重的食物,她嫌白粥寡淡無味。于是,母親便隨外婆的喜好,每天用翠綠的小白菜做點綴,加入腌好的肉末兒,做菜粥。起鍋時,撒上鹽粒,淋上丁點兒麻油,看著外婆吃得適意,我們也都說好吃,大有哄她高興的意思。
祖母依著祖父的喜好,父親依著母親,母親依著外婆,雖然只是一碗粥,可在細(xì)水長流的歲月里,卻是濃得化不開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