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鴻章
滬上宵夜柴爿餛飩
◎顧鴻章
記得筆者小時候,滬上的“宵夜文化”還不甚發(fā)達。一到深夜,能解人饞蟲的不多,一是重油炒面,二是柴爿餛飩。柴爿,即薄的木片,也就是常說的“柴禾”。當年的上海灘上,有一種走街串巷的餛飩擔,因小本生意,買不起木炭煤球,就用撿來的破木片作燃料,“柴爿餛飩”之名即由此而來。
這種小食通常出現(xiàn)在晚上十點以后。此時,交通不再繁忙,馬路上寂靜無聲。在黑漆漆的街巷角落里,餛飩攤就安靜地支在那里,借著昏暗的路燈照亮著整個攤位。爐子里柴爿燒得很旺,使得青煙被北風吹散時,于夜色中升起嗆人的氣息,可以傳得很遠。
那些剛下了中班的職工、讀完夜校的學子,是小攤最主要的光顧者。數(shù)九天的子夜,夜色里彌流著很濃很稠很密的寒風和濕意,堪堪入骨。在回家的路上吃上一碗熱乎乎的柴爿餛飩,能讓人從心里都透著一股暖意。
但凡賣柴爿餛飩的小販,都有這么一套家什∶一根扁擔,擔子一頭是爐子、鐵鍋、劈得方方正正的柴爿;另一頭是個小柜子,抽屜里放著餛飩皮、肉餡、一堆包好的餛飩、油鹽醬醋等配料。擔子旁是幾張粗糙的長凳和一張臺面上刮得下幾斤豬油的厚木桌。一副擔子就是一個流動的迷你餛飩攤,雖然鍋、炊看上去都已是經(jīng)年沒洗過,但并不影響?zhàn)Q飩的好味道。
筆者自小就喜歡柴爿餛飩,也是家門口小攤上的???,時不時去吃上一碗。印象中,生意的間歇,攤主總在那兒包餛飩,手勢麻利,一分鐘可以包上幾十個。有時閑著沒事,光是看他包餛飩,就能看個眼花繚亂。攤主將餛飩皮鋪在左手,右手捏著一塊小竹爿,將竹爿用水潤濕,然后在盛豬肉餡的碗沿邊一沾,一小抹粉色的豬肉就依在了竹爿上,接著竹爿輕拓一下皮子,薄薄的一張半透明的餛飩皮就被粘了起來,左手順勢捏起,一個餛飩就做成了。如此湊齊一捧,用手聚攏,投入滾燙的鍋中。
柴爿餛飩的皮極薄,肉又是“拓”上去的,所以一滾即熟。隨著“好嘍!”一聲吆喝,攤主熟練地揭開鍋蓋,那蒸騰出大朵大朵的水汽,好似抽象的香水百合。用勺快速攪上一兩下,再從另一口鍋里舀起半勺滾水沖在作料碗里,隨即撈出餛飩,撒上一撮蔥花,一碗香噴噴的柴爿餛飩即成。
攤主小心翼翼捧了遞到桌上。薄紗般的餛飩皮,粉粉地透著肉餡,云云朵朵浮在清澄的湯面上,亦舒亦蕩,若隱若現(xiàn),煞是可愛,加之翠綠蔥花的映襯,好似有了生命一般,生機勃勃。
柴爿餛飩的湯最有特點,也很能反映出上海人的某些性格特征∶所費不多,花頭精(花樣)不少。醬油、鹽、味精、胡椒粉、鮮辣粉、蔥花、蝦皮、榨菜、醋、麻油,樣樣齊備。而最重要的還是那一小塊白色的豬油,清醇飽滿,澆上滾熱的湯水,即刻化開,一碗餛飩頓時噴噴香。
趁熱吸上一口湯,滋潤鮮美,會情不自禁摸一下眉毛還在不在。再舀起一只餛飩放到嘴里,舌頭剛觸到那輕薄的皮,便有了一種爽韌感。因為煮得快,所以皮子丁點兒不爛,在口中含著,任由新鮮的豬肉和汁水在嘴里滑來滑去。何謂“溫潤如玉”?柴爿餛飩用事實將這個詞詮釋的很明了。
吃柴爿餛飩最好是在冬夜。夜露濕寒,燈火闌珊,靜靜坐在冷風襲襲的餛飩攤長凳上,一邊吃著湯燙肉鮮的餛飩,一邊看街燈如豆,聽落葉蕭瑟。這一刻的溫暖和香醇,是永遠無法忘掉的。
如今,隨著液化氣的普及,餛飩擔與柴爿餛飩都已隨歲月一并流走了。而它們的隱去,似乎也帶走了某種最親切的生活方式。
責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