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亮亮
《域外小說集》封面
1909年出版、由魯迅與周作人合譯的《域外小說集》,作為中國近代文學史上第一部外國短篇小說集的單行本,從文本選擇、翻譯方法到思想內容都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可以說是翻譯史上的一座“里程碑”。然而,作為在當時上下兩本各只賣出了20多冊的書來說,又不能不說是一座“失敗”的界碑。時隔近一個世紀,《域外小說集》的讀者群日增,更重要的是學界對這部小說集的重視程度引發(fā)了一系列的研究成果公布于眾,使《域外小說集》一度成為周氏兄弟研究和翻譯文學研究的“顯學”。本文對相關研究做一綜述。
有關《域外小說集》成功的歷史意義和影響,早在1980年,時萌就以《魯迅<域外小說集>的啟蒙意義》(《外國文學研究》,1980年第3期)一文對其進步的契機與傾向、譯者的思想傾向、忠實于原著的豐神與語言做了分析,開了研究《域外小說集》的先河。接著是袁獲涌在《<域外小說集>:成功與失敗》(《貴州文史叢刊》,1993年第5期)一文中分析了其成功與失敗的原因。
進入新世紀,這方面的論述更為深刻和全面,表現為分析其的現代性、先鋒性、人道主義思想、新文學理念、文本的語言分析等等。比如周羽先生在《試論晚清短篇小說譯本的現代性——以周氏兄弟<域外小說集>為個案》(《求是學刊》,2009年第5期)中指出,正是有了《域外小說集》的嘗試,中國短篇小說的現代性追求早在五四新文化運動前近十年已經從摘取生活片段的“橫截面”結構代替首尾俱足的完整情節(jié)敘述、以詩化抒情為中心取代以情節(jié)曲折跌宕為中心、以內在心理活動為敘述中心取代以身體動作為敘述中心等三個路徑突破了中國傳統(tǒng)短篇小說固有的情節(jié)為中心、以敘述首尾連貫的完整故事情節(jié)為主要結構支撐的結構模式,取得了中國小說現代性的初步成果。何敏則在《一朵忽先變百花皆后香<域外小說集>在晚清譯界的先鋒性》(《文史博覽》,2011年第1期)中就翻譯方法、翻譯目的、翻譯選材,失敗原因,體現出周氏兄弟的“新文學理念”這幾方面探討了《域外小說集》在晚清譯界的先鋒性。在新文學理念研究方面,楊聯芬發(fā)表了《<域外小說集>與周氏兄弟的新文學理念》(《魯迅研究月刊》,2002年第4期)一文,闡釋了周氏兄弟的人道主義思想和詩化敘事方式。值得注意的是,這一時期對意義與影響的探討除了在文學史上,還有在語言、文體上。如王云霞與李寄的《<域外小說集>歐化標點符號的文體效果及語言史意義》(《上海翻譯》,2009年第4期),指出魯迅在《域外小說集》中進行了晚清最為大膽的歐化嘗試,有意識地系統(tǒng)地輸入了歐化標點符號,并進行了極富創(chuàng)造力的運用,取得了極佳的文體效果。還有袁一丹發(fā)表的《試論<域外小說集>的文章性——由周作人的“翻譯文體觀”談起》(《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2007第1期)一文,她將小說當作文章來解析,從而內涵著這樣一個判斷:所謂“域外小說”還是作為文章——不是關系群治的經世之文,而是執(zhí)著于藝術之境的“醇文”——來經營的。
《域外小說集》的重大意義和影響在上文已做了綜述,但作為在當時上下兩本各只賣出了20多冊的書來說,不能不說周氏兄弟這次嘗試是失敗的,對此,學界給予了足夠的關注。這些研究成果表現出一個亮點:運用某一理論或從更高層面來對此進行深入而全面的探討。
周忠良發(fā)表《論<域外小說集>譯介失敗的原因——以翻譯操控論為觀照》(《傳奇·傳記文學選刊》,2010年第1期)一文,運用翻譯操控理論進行探討,從譯作的翻譯方法、文本擇取、語言風格、審美旨趣等方面與晚清翻譯文學風尚進行對比,簡要分析了二周譯作失敗的根源。而張婷婷以《從詩學角度看<域外小說集>之接受失敗》(四川外語學院英語學院,2011年)為題的碩士學位論文以安德烈·勒弗維爾的詩學理論為指導,對《域外小說集》在晚清接受失敗的深層原因進行分析,認為《域外小說集》接受失敗的根本原因在于其與晚清主流小說詩學格格不入。還有從更高層面來探討的有張惠近期的《跨不過的文化與夭折的直譯——以周氏兄弟<域外小說集·安樂王子>為例》(《魯迅研究月刊》,2013年第5期)一文,文章以《安樂王子》具體文本為例,從文化的角度得出翻譯失敗的原因不是因為譯文“句子生硬”、“詰詘聱牙或運用古文的不合時宜等原因,而是在存在巨大差異的中西文化、中西文字中堅持直譯注定是會失敗的,是異于西方的封建道德標準讓周氏兄弟的直譯夭折了。
作為魯迅與周作人合譯的中國近代文學史上第一部外國短篇小說集的單行本,譯介方面的論述一直是學界研究的重點和熱點。上世紀的研究主要是從具體文本出發(fā)來分析周氏兄弟的文藝理念和所受的外來影響,如林志浩的《從<摩羅詩力說><域外小說集>看魯迅早年的文藝思想》(《魯迅研究動態(tài)》,1986年第2期)和史福興的《談<域外小說集>中魯迅所譯四篇小說對其創(chuàng)作的啟示》(《求是學刊》,1986年第5期)兩篇文章。林志浩從《摩羅詩力說》和《域外小說集》出發(fā)得出魯迅早年的文藝思想主要是為人生而藝術、主張真善美的統(tǒng)一。而史福興則從魯迅翻譯和校訂的《謾》、《默》、《四日》、《紅笑》四篇文章出發(fā),分析魯迅自覺不自覺地借鑒或融入安德列耶夫和迦爾洵所運用過的構思、形式、手法、語言等技巧。
進入新世紀,從具體文本出發(fā)來探討的文章也有不少。如潘青的《“別樣”的吶喊——重讀<域外小說集>中魯迅的譯作<默>和<謾>》(《湖南人文科技學院學報》,2005年第6期)一文,探尋魯迅走近安德列耶夫的原因,以及這一選擇之于魯迅的意義和影響。羅寰宇發(fā)表的《傳統(tǒng)與現代的緊張感——<域外小說集>前后魯迅的翻譯與創(chuàng)作心理》(《魯迅研究月刊》,2011年第2期),進一步發(fā)掘翻譯與魯迅創(chuàng)作心理的深層次關聯。他以《域外小說集》為論述的中心:由此向前,勾勒出魯迅古奧與歐化相結合的翻譯思想形成路徑;由此推后,探尋魯迅最終轉向白話文創(chuàng)作以及其文章風格的形成原因。而韋健的《從<域外小說集>透視魯迅早期翻譯觀念形成的歷史意義》(《蘭臺世界》,2012年第19期)一文,則是試圖還原魯迅“創(chuàng)作”歷史初衷,使翻譯研究成為理解我國文學從文言到白話、從傳統(tǒng)到現代轉變的手段,深化魯迅翻譯思想對現代翻譯文學的意義。
新世紀的研究,對傳統(tǒng)具體文本的探討是有所突破的,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
2005年顧鈞發(fā)表《周氏兄弟與<域外小說集>》(《魯迅研究月刊》,2005年第5期)一文,大體從翻譯篇目的選擇、翻譯目的、翻譯的重大價值、翻譯風格的轉變、所受國外現代主義新潮的影響及其譯介《域外小說集》的分工與合作等方面做了一個全面的介紹。這些論述對《域外小說集》做了一個比較客觀的評價。2006年,黃瓊英發(fā)表《魯迅與<域外小說集>的翻譯》(《外語研究》,2006年第3期)一文,從民族身份、新型文學與文化的構建、譯者與讀者的認知形態(tài)以及翻譯小說的地位等方面對《域外小說集》的生成與發(fā)行狀況進行了分析和探討。2009年廖七一也發(fā)表了《周氏兄弟的<域外小說集>翻譯規(guī)范的失與得》(《外語研究》,2009年第6期),從翻譯規(guī)范的視角考察了《域外小說集》難以得到讀者認同的原因:周氏兄弟的翻譯動機、翻譯策略、翻譯語言形式以及選目的文學現代意識均偏離了主流的政治敘述和翻譯規(guī)范,不易轉化為中國近代急需的文化資源。同時也指出其的失敗卻促進了周氏兄弟以及譯界同仁在新文學運動中探索和參與新興翻譯規(guī)范的構建。而葉依群就這一問題也發(fā)表了《<域外小說集>譯介研究》(《浙江科技學院學報》,2013年第2期)一文,分別從翻譯背景、翻譯選材和翻譯方法進行了考察。
如周忠良以《重思抵抗式翻譯——以<域外小說集>為例》(廣東外語外貿大學高級翻譯學院,2009年)作為其碩士學位論文,向我們展示了由勞倫斯·韋努蒂提出的抵抗理論在實際翻譯活動及翻譯研究中的運用,并依據《域外小說集》的個案研究分析結果對抵抗理論的實際效果進行了重新思考。還有何敏的《百年吶喊有先聲——從<域外小說集>看迅早期文化交流活動中的解殖民意識》(《山花》,2010年第20期)一文,從解殖民化(也叫非殖民化)的角度分析魯迅的翻譯選目:偏重弱國;翻譯策略:文化求真;翻譯訴求:重造國民性。還有曾文雄的《“譯經意識”與文化資本流通——以周氏兄弟的<域外小說集>譯本為例》(《西安外國語大學學報》,2011年第2期)一文,以“文化資本”理論為切入點,探討了譯經意識與翻譯策略二者間的互文性選擇關系。
《域外小說集》作為翻譯文本,除了對其意義、失敗原因、譯介方面的研究,也包括其在當時的營銷策略。而這方面的考察也是隨著相關文獻的公布而展開的。1992年郭長海在魯迅研究月刊上發(fā)表了《新發(fā)現的魯迅佚文<域外小說集>第一冊廣告》(《魯迅研究月刊》,1992年第1期),公布了魯迅在1909年留學日本時期為《域外小說集》(第一冊)而寫的一則廣告文字。關于其價值和意義,馬蹄疾先生在同刊發(fā)表《“別求新聲于異邦”——讀魯迅佚文<域外小說集>第一冊》(《魯迅研究月刊》,1992年第1期)一文從四個方面給予介紹。類似的還有林深發(fā)表在魯迅研究動態(tài)上的《<域外小說集>第三冊》(《魯迅研究動態(tài)》,1987年第5期),是根據日本關西大學圖書館珍藏的《域外小說集》初版本的復印件披露了周氏兄弟對《域外小說集》第三冊內容的設想。
到了新世紀,與文獻相關的文章也陸續(xù)發(fā)表。趙龍江的《<域外小說集>和它的早期日文廣告》(《魯迅研究月刊》,2005年第2期)一文則根據日本早稻田大學圖書館所藏的第五〇八期《日本及日本人》一書,進一步確認了東京版《域外小說集》最早評介文字的來源。謝仁敏發(fā)表的《新發(fā)現<域外小說集>最早的贈書文告一則》(《魯迅研究月刊》,2009年第11期),該則文告的發(fā)現,對考訂此前相關《域外小說集》的某些成論提供一些參考,比如文章推測這則“贈書志謝”可能是一次廣告營銷案。還有于靜的《錢玄同、林辰藏書中的<域外小說集>》(《魯迅研究月刊》,2005年第2期)一文,就北京魯迅博物館特藏庫中所藏的錢玄同、林辰的三本分屬東京版、群益版和中華書局版的《域外小說集》,從版本、封面、印刷、裝幀、序言等方面做了詳細而全面的介紹。
而專文研究《域外小說集》營銷策略的是楊益斌的《別求新聲于異邦的“吶喊”<域外小說集>初版營銷的廣告實踐》(《藝術教育》,2009年第10期)一文,雖然《域外小說集》初版雖然行銷慘淡,但文章就廣告媒體策劃與選擇、廣告投放的地域考量、廣告文案的寫作等方面探討了魯迅巨大的熱情和強烈的廣告意識。
謝其章在《<域外小說集>拍賣親聞親歷記》(《魯迅研究月刊》,2008年第1期)一文中就初版《域外小說集》拍賣經歷和存世數量做了介紹。而楊益斌發(fā)表《魯迅收贈<域外小說集>略考》(《山東文學》,2009年第6期)一文,就魯迅收贈情況給予考證,對謝其章先生在《〈域外小說集〉拍賣親聞親歷記》所說的“寄到北京有日記可查的是19套書送了13個人”提出了質疑,并推斷出:魯迅收贈《域外小說集》最早的時間是1912年8月,最晚是1926年10月,如果推延到1932年致增田涉的信中談論該書,1936年阿英向他贈送《域外小說集》初版,那么幾乎貫穿了魯迅文學生涯的始終。
綜觀上述前人對《域外小說集》的研究,涉及方方面面,成果呈現增長趨勢,并在2009年達到最高峰(與譯介出版100周年有關)。與上世紀學者對其的研究相比,在新世紀,無論是對其意義和失敗原因的探討,還是對營銷策略的分析,特別是譯介方面的探索,都有相當的成果出現,并呈現出了某些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研究。當然有些地方還可以加以提升,如周作人的相關研究。這就需要我們新世紀的學者對其進行更為深入的探討,以期達到一個更高的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