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同
就這樣,慢慢靠近你
●劉同
當年,我鼓起勇氣報考中文系時,早已料到父母會反對,只是沒想到會那么激烈。父親氣得臉色鐵青,看我的眼神已經(jīng)失去焦點,母親每天唉聲嘆氣,仿佛只有選擇他們認可的專業(yè)——醫(yī)學,才是我唯一的出路。在又一次談判決裂后,我沖爸爸吼道:“如果你不讓我讀中文系,我們就斷絕父子關系!”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吃飯,也不說話。父親的態(tài)度依舊很堅決,決不讓步。最后妥協(xié)的是母親,她擔心父親氣壞身體,擔心我憋出毛病。母親那段日子常以淚洗面,最后只能瞞著父親對我說:“兒子,你如果一定要學就學吧,努力就行了。”
那時我并不能理解父親的心情。他從16歲開始就與醫(yī)學結緣,而我從未對醫(yī)學產(chǎn)生過興趣。我的一句“我要學中文”讓自己與父親一輩子的理想一刀兩斷。
事已至此,父親也只能選擇接受。之后便是父子間長期的零交流,我大學放假回家,即使兩個人坐在同一個沙發(fā)上,也互相不說話。
直到大四畢業(yè),我考入湖南電視臺,入臺不久,因為節(jié)目主持人請假,制作人讓我出鏡播報新聞,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突然能從電視上看到我,父親才似乎松了一口氣。
工作一年后,我辭去工作,選擇北漂,這一次,父親什么都沒說。臨走時,他在火車站塞給我一些錢。我知道,那是他平時舍不得用的私房錢。
剛到北京時,我不太適應干燥的氣候,夜里睡覺鼻血流得枕頭上到處都是。我嚇壞了,趕緊往家里打電話,問父親是怎么回事。他安慰我說:“沒事,只是空氣干燥,鼻腔的血管破裂,多喝水,多注意休息就好。”沒過幾天,我就收到了父親寄來的一箱熬好的真空包裝的中藥,附了一張紙條:一天一袋,加熱。
隨著年紀越來越大,我和父親的關系似乎漸漸緩和。誰也沒有再提過當初的決裂,一切都埋在心底。
2013年,我和父母參加了一檔名為“青春萬歲”的節(jié)目錄制,說到我高考選擇專業(yè)那一段,我說著說著,突然發(fā)現(xiàn)父親半低著頭,似乎在沉思。仔細看時,才發(fā)現(xiàn)父親眼睛里全是淚水。那是32年以來,我第一次看到父親哭得那么傷心。
主持人問:“是不是因為自己辛苦了一輩子的事業(yè)兒子不能繼承,您覺得惋惜?”
父親點了點頭。
主持人繼續(xù)問:“是不是怕兒子選擇了別的專業(yè),未來的生活會過得很辛苦?”
豆大的淚珠滴落在父親撐在膝蓋上的手背上,他開始抽泣。我從來不知道,這么多年來,父親心里一直有著莫大的委屈,這些委屈從未得到釋放和體諒。
父親因激動無法說話,只能由母親替他說。原來,因為我高三之前的成績都不算好,性格也不突出,在他們看來,唯一能讓我生活得不那么辛苦的方式就是讀一所醫(yī)科院校,然后進父母工作的單位頂個職位,也許賺不了很多錢,見不了太多世面,但一生能過得很安穩(wěn)。
那時我才明白,因為我從未考出讓他們安心的成績,所以他們的安排全是因為擔心,而非包辦。
媽媽繼續(xù)說:“他第一次從湖南臺離職是因為工作壓力太大,頭發(fā)不停地掉。他給我們打電話說了辭職的決定,他爸爸心里特別難受,一直覺得兒子受苦是因為自己沒本事。后來他去了北京,一開始每天夜里流鼻血,后來在春節(jié)的一天晚上趕去加班時還被人搶劫,我和他爸爸一直很擔心。我們只有一個孩子,誰不希望自己的小孩兒能生活得好一些?我們不希望他在外面那么危險,那么辛苦?!?/p>
我想起18歲的自己站在客廳里,對父親大吼:“如果你不讓我讀中文系,我們就斷絕父子關系!”再對比今天父母說的這些話,我看著他們,眼淚再也止不住地流下來,心里充滿了懊惱和悔恨。
2013年春節(jié),父親說他過完年就要去新疆做援疆的醫(yī)學志愿者,我一聽極力反對。他從16歲開始便在藥房抓藥,一直工作到63歲才退休,我希望他能好好地享受退休后的生活,不必那么緊張和辛苦。他說多年前他曾被單位外派去新疆支援,他答應過那里的人,退休后還會回去幫忙。我看著母親,母親說:“你爸爸閑不下來,讓他去吧,趁還能動,多幫助一些人。我沒事就會過去陪他的,你放心好了?!?/p>
我前腳回到北京,父親后腳就到了吐魯番一個縣城的醫(yī)院。他給我發(fā)信息:這里天氣很好,不用擔心,你自己注意身體。
我為有這樣的父親驕傲,我想,我也要加倍努力,做一個讓他驕傲的兒子。
(趙紅星摘自《你的孤獨,雖敗猶榮》
中信出版社 傅樹清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