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金算盤

白凡

晉陽人于世逵，天資聰穎，記憶力過人。私塾求學(xué)時，同窗學(xué)友尚未讀完一句，世逵已目過數(shù)行。學(xué)友讀數(shù)行，于世逵已熟記，背誦流利。于世逵還精通算盤，左右手同時戲珠，十指靈動，仿佛彈琴?；蜃笫旨佑沂譁p，或左手乘右手除，一遍而過，正算逆算均驗證無誤。先生預(yù)言：此生前途無量，必中狀元。

然，于世逵僅中秀才，便棄文從商。影響他的人，乃晉陽富豪陶樹楷。

陶公慕于世逵才智，年薪百金，雇于世逵當(dāng)賬房先生。于世逵家貧，母染眼疾，急需求醫(yī)拿藥。前年趕考，陶公曾出銀資助，于世逵念其恩德，遂應(yīng)允。

于世逵不甘寄人籬下，來往賬目格外留意。陶公也無意遮掩，進(jìn)貨渠道、價格、銷貨場地、售價，于世逵均刻入腦中。于世逵發(fā)現(xiàn)，從江浙等地大量收購茶葉、絲綢，運往內(nèi)蒙古、新疆，換來皮貨、駿馬、凍肉，一來一往，大有賺頭。不算經(jīng)營票號，僅茶葉、絲綢兩項，陶公年贏利就達(dá)60萬兩銀子。

歲末，于世逵向陶公請辭。

陶公早已窺破，拿話激他：“自當(dāng)老板，有本金乎？”

于世逵深鞠一躬：“請?zhí)諣旈_恩，將余薪還我作本?！?/p>

陶公捋髯笑道：“余薪一文不少，按票號利息，我再借給你一千兩銀子?！?/p>

于世逵感激，再鞠一躬，仰臉垂淚：“陶爺胸懷，吾所不及也。”

臨別時，陶公允許他攜走了那把特制的多出五排珠子的棗木算盤。

次年，于世逵拉表弟隨行，選最近路徑，嘗試著將湖北竹溪的茶磚、房縣的布帛運往內(nèi)蒙古銷售。生面孔、小本生意，盡管他把兌換價壓到最低，牧民們對他仍缺乏信任。被逼無奈之下，于世逵只得將貨物處理給當(dāng)?shù)氐纳烫?，以貨易貨宣告失敗。辛辛苦苦忙了一年，年終算賬，除去本錢，僅夠償還陶爺票號的利息。

于世逵困窘，立在陶爺面前自覺矮了一頭。

陶公笑笑，沒有逼他還債，隨口冒了一句：“聯(lián)手商號，合作共贏?！?/p>

于世逵夜半深思，方品出味來。

第二年，于世逵依法炮制，同當(dāng)?shù)氐纳烫柭?lián)手做買賣，進(jìn)展果然順利：五塊茶磚換得一匹馬，一尺藍(lán)布換得一張羊皮。上千匹高頭大馬，兩千張上好的羊皮，若能在張家口售出，準(zhǔn)能賺萬兩銀子。豈料，半路遭匪搶劫。幸虧表弟身懷功夫，搶出百十匹馬、三百張羊皮，總算沒有虧本。

于世逵無顏，立在陶爺面前欲尋地縫隱身。

“世道不太平，借勢才能生存?！碧展π?，借款仍掛賬上。

靜心細(xì)想，于世逵咂出味來。

第三年，于世逵改做軍糧生意。從河北、山西籌得糧食，雇車馬送往甘肅、寧夏邊防。邊防守官不付現(xiàn)銀，只給鹽引，憑鹽引到運城潞鹽處領(lǐng)取食鹽，一引可兌鹽二百斤。于世逵得鹽引一百六十八支。當(dāng)時市價，一斤鹽半兩銀子，如能全部兌換，收益大為可觀。哪承想，持引取鹽者甚眾，鹽官定下規(guī)矩：鹽商拿引換號，一個號只能領(lǐng)鹽一引。于世逵不懂行賄，苦等六十多天，才得三十引食鹽。

于世逵在燈下算賬，辛苦一年，竟賠了本錢，氣惱至極，舉起算盤摔在地上。棗木框斷了一角，算珠噴出，滾了一地。

于世逵無顏再見陶爺，閉門不出，憂心忡忡。他越思越悔，越悔越愁，解下褲帶欲尋梁上吊。恰陶公來訪，推門疾救，罵他命賤。

于世逵痛哭：“千兩銀子，三載未償，有何顏面示人？”

陶公笑曰：“算盤歸我，舊賬勾銷?！碧展钪谑厘訕O要面子，象征性取走了缺角的棗木算盤，頂了千余兩銀子及利息。

于世逵跪地叩頭：“知吾者，陶爺也?！?/p>

覷見桌上的鹽引，陶公點他：“利益均沾，鹽引才是銀子?！?/p>

于世逵沉思默想，終于回過味來。

元宵節(jié)畢，于世逵帶鹽引上路，拿出半數(shù)鹽引打通關(guān)節(jié)，終于從鹽官手中兌得食鹽，在指定的區(qū)域銷售，漸漸有了積蓄。門路越走越熟，生意越做越大。二十年后，于世逵成了晉陽城名氣最大的鹽商。

19世紀(jì)末，義和團(tuán)、小刀會紅紅火火。富豪陶樹楷遍布各地的票號、商行遭劫，元氣大傷，一蹶不振。

于世逵聞訊，出資萬金，贖回那把缺角并打了補(bǔ)丁的棗木算盤。沐浴更衣，燃香上供，恭恭敬敬將棗木算盤供在關(guān)老爺面前。于世逵將兩子一女叫到供桌前，講述了棗木算盤的前前后后，蹺起拇指稱贊：“陶爺，大義也！”自此，萬金算盤成了于家的傳世之寶。

選自《開封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