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高峰
摘要:部分學者引用伯爾曼關于法律與宗教關系的論斷,轉向信仰領域解決法律的意義問題,雖然使法律權威獲得了一定程度的承認,但冷靜思索近些年中國“法律信仰論”的指涉,可以發(fā)現其對“法律信仰”概念上理解的偏差及局限:對傳統(tǒng)和歷史的割裂、單一的建構路徑及重新流入法律工具主義的潛流的傾向。
關鍵詞:信仰;法律信仰
自梁治平將伯爾曼的系列演講集《法律與宗教》翻譯介紹之后,“法律必須被信仰,否則它將形同虛設”這句話便蜚聲中國法學界,隨著社會的進步、學者們對“法律信仰論”的命題也開始出現了極大的爭論。
一、理解何謂“法律信仰”
反對“法律信仰論”的呼聲如同在沸水中投入了冰塊,一時間法律能不能信仰,值不值得信仰就成為了大家爭論的話題。綜合各方的意見,本文作者認為首先應當對“信仰”這一概念進行界定,在此基礎上才能對法律信仰以綜合性判斷其可能。
宗教學學者史密斯在《宗教的意義與終結》一書中認為 “宗教”這一混雜的意指可以被分為“信仰”和“累積的傳統(tǒng)”兩種進路進行理解,它們分別代表了人宗教生活的內在和外在方面。信仰是一個個體,或者許多個個體,與神圣的超驗者的關系;無論后者被看作是人格性的還是非人格性的,是寬厚的還是苛求的。這種意義上的信仰包括有宗教經驗、對神圣既敬又畏的宗教情感、希望和恐懼、崇拜的意向以及愿意事奉于更高的實在與價值的意愿。
我國憲法規(guī)定中國人有信仰宗教的自由,即信仰作為宗教中“超然”的部分必然是自由的,而在信仰之外,被組織化的宗教組織因為其社會性所以應當受到法律的規(guī)定,這也為宗教界中呼吁為“宗教立法”的觀點提供了根據。在理解了“信仰”的所指之后,“法律信仰”這一名詞應當被理解為“個人對法律能夠成為自身主宰的虔誠,在此,法律的作用能夠是一種本體論,也可以是一種世界觀,法律在此和宗教一樣,是自身及他者的原因”。在社會現實中,法律因其“工具性”當然不能成為有效的“信仰”,但對個體而言,信仰何種事物都是“合法”,這也是人的有限和人的自由的題中之義,但涉及到社會群體,“信仰”因其個體性就喪失了“合法性”,因為此時的“信仰”就會成為“認同”而喪失其“合法性”,必然會受到社會團體,尤其是政治團體的規(guī)定。因此在談“法律信仰”時,應當分析其意指“群體”還是“個體”,從中國法律信仰論者的現實情況而言,均指其群體性,這本身就是對概念適用的混淆。
二、中國法律信仰論的局限
1.罔顧伯爾曼對歷史和傳統(tǒng)的尊重,割斷法律與歷史和傳統(tǒng)的聯系
在中國的法律信仰論者看來,要在中國樹立法律信仰,首要的就是必須拒斥歷史和傳統(tǒng)。中國法律信仰生成的一個基本前提就是對中國歷史和文化傳統(tǒng)的否棄①。制度和文化的“自我更新”往往需要一定程度的物質發(fā)展及“遙遠又真切”的建構模板,因此自鴉片戰(zhàn)爭之后中國知識分子對國家和制度的反思是被動而倉促的,在這個過程中,對國家和制度的設想基本是現實的參考,從英國到美國再到蘇俄,急于尋找救世良方的知識分子將中國落后的原因統(tǒng)統(tǒng)歸咎于“舊社會”,也即中國的歷史和文化傳統(tǒng),更有甚者,在中國部分學者看來,中國傳統(tǒng)儒家意識形態(tài)支配下的傳統(tǒng)法律文化與現代法治完全相互抵牾。隨著改革開放后中國物質環(huán)境的發(fā)達,人民日益對“有尊嚴地活著”的需求越來越高,作為現代文明的代表“法治”越來越受到重視,但正是由于對中國傳統(tǒng)的主流負面認識,中國的法律信仰論者開始向生產現代法治的“原產地”,尋找其精神和價值源頭,法律信仰論由此轉向了一種“文化移植論”,顯然“文化移植論”在具有重大的缺陷的:一方面,“文化移植論”明顯帶有“唯意志論”的傾向,充滿了理性的狂妄。另一方面,這種思維方式也超出了伯爾曼對法律的原有認識范疇。伯爾曼在《法律與宗教》一書中開頭就申明自己是一種“綜合的”觀點,他試圖重新建立法律與歷史以及其他因素的外部聯系,而“文化移植論”所假定的法律規(guī)則試圖切割掉這一外部聯系。法律信仰與傳統(tǒng)的割裂,導致對法律信仰的討論只能被人為地限定在一個狹小的話題內,僅僅局限在談“法律如果能被信仰會有多大的功能性”的問題,從現實角度來看,這種嘗試對于社會現實的反應是消極的,這也是為什么“法律信仰”沒能形成系統(tǒng)理論的一個重要原因。
2.單一進路的“建構中”的法律觀與伯爾曼“整體的”法律觀的沖突
對于“法”而言,西方的“l(fā)aw”用一個字涵蓋了自然法,人為法,宗教法等等,且“應然”和“實然”二者是相通或相近的。事實的現象和有價值判斷的人創(chuàng)造出來的規(guī)則,都可稱為“l(fā)aw”,法的生命在于社會現實而非理性,因此法律必定與其他的社會規(guī)范發(fā)生聯系,這既可以是自由和人權,也可能是天理人情、更可能是市場經濟秩序的要求等等,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所以法律能與宗教發(fā)生聯系,因此伯爾曼才能強調其“整體的、演進的”法律觀,在他那里,西方世界的法律與整個西方的文明傳統(tǒng)聯系在一起,這種西方文明發(fā)展出了獨特的關于法律的制度、價值和概念。這些西方的法律制度、價值和概念被有意識地世代相傳數個世紀,由此形成一種傳統(tǒng)。中國古代的傳統(tǒng)法律如果能被認為是法律,這種法律也一定與中國社會的道德、政治理想等規(guī)范聯系在一起。反觀中國的法律信仰論者的簡單建構觀,實質上低估了法律與其他中國當代社會規(guī)范之間的聯系,尤其是中國社會的強組織力量——中國共產黨的政治理想,實質上,這種建構中的法律觀的參考坐標僅僅對準了“中國人理想中的西方法律”,由于不能從文化和傳統(tǒng)中汲取力量,只能借助于強化突出主體的建構,即表現出對打造法律職業(yè)共同體的濃厚興趣。
3.法律工具主義的抬頭
在伯爾曼看來,一種法的社會理論依照它對法律定義的分析應當強調精神和物質、觀念和經驗之間的互動作用,反對當時盛行于西方社會中的實證主義法律觀。實證主義法律觀,按照伯爾曼的解讀,正是西方法律危機的根源。中國的法律信仰論,其理論抱負使它必然采取一種國家主義策略,由國家來推動一種自上而下的普法模式走向法律信仰論與國家主義的結合,使得其在制度層面的設計、實施以及權力技術的推行。其次,二者的合流還體現在它們對法律職業(yè)共同體的共同信奉上。法律職業(yè)共同體本質上源出于法律實證主義關于“法律自主性的主張”,在對一個封閉的自治的法律職業(yè)共同體所抱持的人為理性的強調下任何歷史的、道德的和社會的因素都成了法律無須考慮的“局外因素”,中國法律信仰論者因其孤立的、建構中的法律觀是完全接受封閉的法律職業(yè)共同體這一主張的,同時,它也能夠借助這一法律職業(yè)共同體實現對共同體以外的“局外人”的普法。在很大程度上,不僅法律是一種工具,法律信仰也可以被理解為是一件用來貫徹特定政治、經濟和社會政策的精心制作的工具。中國法律信仰論者主張法律信仰,首先的考慮不是因為有了法律信仰層面的東西會使得法治會變得更“好”而是法治會因此變得更為“有效”。從根本上而言,法律信仰論的著眼點正是工具主義的出發(fā)點,而這正與伯爾曼苦心思索的“綜合的”法律觀相左。(作者單位:四川大學道教與宗教文化研究所)
參考文獻:
[1]哈羅德·J·伯爾曼著,梁冶平譯《法律與宗教》[M],中國政法出版社,2002。
[2]威爾弗雷德·坎特韋爾·史密斯著,董江陽譯。《宗教的意義與終結》[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
[3]金觀濤、劉青峰著,《開放中的變遷:再論中國社會超穩(wěn)定系統(tǒng)》[M],法律出版社,2010.
[4]劉小平、楊金丹,中國法律信仰論的內在悖論及其超越[J],法商研究
注解:
①劉小平、楊金丹,中國法律信仰論的內在悖論及其超越[J],法商研究,p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