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英杰, 陳理宣
(內江師范學院 教育科學學院, 四川 內江 641100)
大學的興起源于人類對人之本性的根源性求索,大學首先應是人的本質無條件提出和探索的地方[1],這是現(xiàn)代大學制度建立的不可還原的第一原則。該終極原則在中世紀大學興起之初就已經明確地確立了下來,只是不同歷史時期,大學的人性本質或隱或顯,尤其是20世紀以來這一本質隨著英美式大學的成功被實用主義的大學思想幾近完全遮蔽。隨著社會發(fā)展和大學文化意識的自覺,這一本質終于到了再次澄明的時刻。
Charles. H. Haskins 說過,大學是西方中世紀為現(xiàn)代文明留下的寶貴精神遺產,現(xiàn)代大學的院系結構、專業(yè)設置和基本制度的價值取向都可以在中世紀大學里找到最初的表達[2],只不過今天的大學在制度安排上更加細致、完善和合理,在價值訴求和目的建構上更加與社會需要緊密結合,在專業(yè)和學科設置上更加細致和專業(yè)化。需要追問的是,原初的大學是如何興起的,這一敘事本身對當代大學有什么重要的喻意。中世紀大學的產生和發(fā)展主要得益于兩個基本條件,首先是12世紀的城市復興,它直接導致了勞動分工和社會分層的出現(xiàn),也使得以專門化和世俗化為典型特征的城市文化成為可能,這是中世紀大學產生的社會(物質)條件。商人的活動刺激了市場需求并加速了社會流動,其自由性以及交易可行性使得律法成為必須。商業(yè)、工業(yè)和農業(yè)相互促進,市民階層形成,社會經濟政治結構發(fā)生了革命性的變化。城市管理和工商業(yè)發(fā)展、世俗權力和宗教權力之間爭端的合法裁定、人們對于俗世幸福的追求和對精神生活的向往,等等,客觀上要求學校培養(yǎng)各種專門人才以滿足社會的這一強烈需要[3]。中世紀大學既產生于也有意識地回應了這一急劇的社會變革和需要,努力為當時的社會培養(yǎng)四種急需的高級專門人才:法學家和律師——劃定教皇與世俗統(tǒng)治者的權力邊界,裁定各種爭端,服務于社會秩序的穩(wěn)定;醫(yī)生——致力于人之生理結構及其身體疾病諸問題的學習和研究;神學家和神職人員——服務于宗教制度,致力于理性與信仰的平衡,引導人之信仰解決靈魂拯救的問題。這四種人才的服務范圍涵蓋甚廣,從上帝之城的神圣律法到世俗社會的合理秩序,從人之身體病痛的解除到精神信仰的引導,無所不包。在這個意義上,職業(yè)性是中世紀大學的首要特征,職業(yè)動機是激勵學生努力學習進而改變其身份的強大動力。
中世紀大學里的三種職業(yè)養(yǎng)成不僅分別關涉“整全的人”的不同方面——身體、精神及其合理秩序,而且三種職業(yè)技能的習得建立在中世紀“七藝”學習的基礎之上。這一點意義重大,它直接關涉中世紀大學產生的另一個條件,即12世紀的文藝復興,正是這一前提使得大學本質上區(qū)別于其他任何組織機構。12世紀文藝復興的實質是,中世紀知識分子通過鉆研古希臘科學和哲學著作以復活希臘的理性與科學精神,重新界定人的本質,雖然這一復興被包裹在神性的外衣下。與文藝復興活動相適應,產生了大學這一全新的教育組織[4]。經由“以思想和傳授其思想為職業(yè)的”[5]知識分子的研究和教學,具有宗教、科學與理性諸種精神特質的中世紀文化在大學里蔚然成風。大學里作為醫(yī)、法、神三個高級學院之基礎的藝學院就是體現(xiàn)和催生這一精神的基地?!八噷W院具有更為普遍主義的使命,具有對普遍問題的興趣?!盵6]通過藝學院的“七藝”教學,即語法、辯證法、修辭、算術、幾何、音樂、天文學等,中世紀大學人“在他的時代里以他自己的方式處理著人類的永恒福祉問題”[7],尋求“創(chuàng)造一套可以充當信仰基礎的知識體系。”[8]著眼于“知識獻祭”的中世紀大學卻在無意間創(chuàng)造性地揚棄了中世紀文化的宗教偏狹,吸取了其普世和彼岸超越的精神特質,并把這些超越的特質賦予人性,彰顯于大學教育的整全領域,一舉奠定了人性之本質探討的大學無上原則。科學由是獲得了殷實的人性滋養(yǎng),職業(yè)浸潤了豐厚的人文精神,人文與科學相資相生完善于真、善、美、圣的人生追求之中。
到了近代,大學發(fā)展到一個反思自身的階段,大學理念變得自覺和成熟,德國的洪堡和英國的紐曼自覺繼承了知識是人之超越本質的手段的大學教育宗旨,把大學的教育和科研活動建立在學生人格陶冶的基點上,共同塑造了近代大學的人文品性。洪堡承啟蒙主義精神之余緒,弘揚新人文主義的自由和理性,明確把大學定位于學生德性人格的養(yǎng)成,借此達到重鑄德意志民族精神的目的?!八^高等學術機構乃是民族道德文化薈萃之所,其立身之根本在于探究深邃博大之學術,并使之用于精神和道德的教育。學術雖非為此而設,但確為適當之材料?!盵9]198由此,洪堡高揚了近代研究型大學人格培養(yǎng)的至上性,把人格的養(yǎng)成作為純粹學術或科學研究的價值皈依。在洪堡看來,學術研究之所以重要,在于它培養(yǎng)了人之至為重要的知性美德:一種永無止境、為知識而知識的學術品格,具體表現(xiàn)為:“其一,根據一種根本的原則來解釋萬物;其二,為萬物建立一種理想;最后把上述的原則和理想兩相結合,形成一種理念?!盵9]199這樣,藉由學術研究和教學的統(tǒng)一,大學的理念教學就會為科學的繁榮植入深深的人文關懷和極具個性化的人性本質。相較于洪堡的理念人,紐曼大學模式所培養(yǎng)的理想人格形象是紳士。紐曼認為,紳士的核心品質是理智,而理智要通過“普遍知識”的教學習得。所以,大學教育的根本目的在于傳授學生“普遍知識”,養(yǎng)成學生健全的理智。紐曼的“普遍知識”主要有三重涵義:一是指所有領域的所有知識,包括神學在內的所有知識都應該在大學里自由討論和傳授。二是指作為某一學科的普遍性知識,即知識的基本原理、結構和原則,大學教學應該使學生養(yǎng)成把事物追溯到基本原則的可貴習慣;三是指整全的真理,所有知識組合成一個知識宇宙,任何分支科學的效果和價值都要視它與知識宇宙的聯(lián)系而定。紐曼認定,經由這一知識教育所形成的良好的理智素養(yǎng)可以使得理智概念化上升為哲學體系,不僅有助于學生形成“有關萬事萬物充滿智慧的一般看法”[10]9,“把天地萬物通盤予以考慮”[10]33,而且有利于學生把理智轉化為各種專門能力,相對容易地進入任何思想的主題,或比較敏銳地學習某種職業(yè)技能。綜合洪堡和紐曼的觀點可以看出,大學人性本質的原則扎根于柏拉圖學園的人文教育傳統(tǒng),以及西方文化之“人是理性動物”的亙古常新的命題。一切真正的大學教育就是要不斷地在新一代人身上重新生成人的理性品質,并且大學教育中哲學課程核心的通識教育是這一教育使命得以完成的唯一途徑。
如上所述,職業(yè)性和人本性是大學源生性的兩個重要特征,在大學發(fā)展中,兩者此消彼長,相伴共生。缺少職業(yè)性,大學的人本性將無處安放;沒有人本性,大學就會淪落為職業(yè)的鍛造廠。中世紀末期,伴隨著城市的成熟、民族精神的興起以及世俗權力的逐步擴大,知識成為特權、實用和功利的符號,作為知識生產者的大學也成了現(xiàn)存社會秩序的維護工具,大學自身日益重視自己的職業(yè)意識和社會作用。它們?yōu)閲遗囵B(yǎng)出越來越多的法學人才、醫(yī)生和學校教師,平衡的大學天平逐漸傾斜于外在的社會職業(yè)需要,人之內在普遍性的文化追求漸行漸遠。近代雖然有洪堡和紐曼的理論澄明與堅守,努力在大學里接續(xù)知識發(fā)展與人性改變相統(tǒng)一的希臘古典知識觀[11],也就是“知識即美德”的知識教育傳統(tǒng),但是問題在于,他們兩人教育理論中的人格養(yǎng)成注重的都是理智維度,具有強烈的外傾性特征,這一特征當然也是對古希臘思辨理性繼承的直接結果,但卻暗合了知識獲得與人性改變相分離的現(xiàn)代知識觀。隨著近現(xiàn)代社會的發(fā)展,古希臘思辨理性終于在社會需要的刺激下被置換為實驗理性,有力地促進了大學科學知識的創(chuàng)造和現(xiàn)實生產力的技術轉化。表現(xiàn)在大學教育上,就是洪堡大學模式中科學研究維度的世界性推廣。當這種模式和民族國家的興起以及工業(yè)化進程結合在一起的時候,大學的功利性和意識形態(tài)性被過度激發(fā)。紐曼主教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所極力反對的近代大學的功利化和世俗化竟然在20世紀的大學里獲得了合法性和合理性,得以暢行其道。隨著知識功用性的凸顯,知識的人性本質逐漸退隱。
在現(xiàn)代工業(yè)社會和民族國家,市場的需要和政治意識形態(tài)被成功植入大學內部成為支配大學發(fā)展的強大力量,大學成為“世界上的一種新型機構”[12]1,變得更加復雜,職業(yè)性不再是遮蔽大學人性本質的唯一因素。Clark Kerr把這一新型機構稱作“巨型大學”:學生數量龐大種類多樣,少則幾萬多則十幾萬,應屆在校生占少數,在職進修的占大多數,由若干群體組成,包括人文學者群體、社會學者群體、科學家群體、各專業(yè)學院群體、所有非學術人員群體、行政管理者群體,等等;有千門甚至上萬門與社會各個部門各個產業(yè)相聯(lián)系的課程,供學生自由選擇;校園龐大且不斷向全球拓展,開支巨大但主要的費用并不是用于教學;其組成部門主要受市場支配,可隨意刪減;具有多重目的,傳統(tǒng)教學、科研和服務社會的目的不再足夠。巨型大學像是一個現(xiàn)代化的城市,將自己的各項活動與工業(yè)發(fā)展前所未有地融合在一起,“校園的中心是圖書館、人文學科與社會科學,擴展到各專業(yè)學院和科學實驗室,外圍是工業(yè),散布著宿舍樓、公寓樓和膳宿樓。”[12]67通過知識的生產、分配和消費,大學成功地把自己變?yōu)閺姶蟮摹爸R產業(yè)”。只要社會需要且具有強大的市場潛力,任何知識都會形成熱門專業(yè)和學科在大學里爭相傳授;反之,只要某一學科不再具有市場,它就必然變冷、萎縮乃至消失,這就是市場和政治支配下的現(xiàn)代大學教育邏輯!在外在功利驅使以及內在的主動迎合下,各種因素形成強大的合力擠壓著大學的人性本質。結果竟是,現(xiàn)代大學妄圖給予學生所需要的一切知識,卻沒給教他(她)們如何做人留下任何空間。
Clark Kerr用功用知識觀表征現(xiàn)代大學教育的關鍵特征無疑具有前瞻性。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存在著一個把各種各樣的大學轉變成創(chuàng)業(yè)型大學的全球化運動”[13]。所謂創(chuàng)業(yè)型大學指的是大學的整個組織憑借知識的力量積極回應市場、社會和國家的需要,與它們一起形成共同創(chuàng)新的和合體,在互利共贏中謀求大學事業(yè)的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從知識的傳承(教育)拓寬到知識的創(chuàng)造(科研)以及所創(chuàng)造的新知識的商業(yè)應用(創(chuàng)新),是創(chuàng)業(yè)型大學遵循的新知識邏輯[14]。在這一知識邏輯支配下,大學把自己服務社會的職能推進到一個新階段。“智力工廠”“知識產業(yè)”“社會服務站”等現(xiàn)代大學引以為豪的標志性語匯背后,隱喻的是大學的實用知識邏輯,支配其發(fā)展的是大學的功用理念。在現(xiàn)代大學里,實驗理性被置換為工具理性,大學教育被等同于人力資源開發(fā)。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因其明顯的可見價值成為顯學,人文學科則被貶低為空疏和無用而日趨旁落,宗教和道德逐漸式微。現(xiàn)代大學“被它的環(huán)境求婚者摟著走過花園小徑”[12]69,其人性本質正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此泼匀说男酵局惺敲\攸關的大學之思:如果創(chuàng)業(yè)型大學是現(xiàn)代大學發(fā)展的一個新的“原型”或“范式”,它將如何面對和解決大學人性本質日漸衰落的挑戰(zhàn)?已經儲備了足夠豐富資源的創(chuàng)業(yè)型大學會是我們的救世主嗎?抑或在它內部已經隱藏著自我毀滅的種子?它能否走出職業(yè)與人性非此即彼的悖論,發(fā)展出一種具有科學、人文和宗教等諸種合理性要素在內的更為包容之理性,為我們重新界定何為善、真、美,并給人之真理增添智慧?等等。
正如Clark Kerr所說,無論如何,“現(xiàn)在大學再次需要發(fā)現(xiàn)自己是否有個腦子和有個身體?!盵12]69-70否則,千年一貫的大學將會瀕臨消亡的危險境地。有腦子就是要保有思想的領地和堅持大學的理想,有身體則需要勇敢地為之采取行動,把大學那亙古常新、定位自己身份的理想和信念貫徹到底。可是,在功用邏輯支配下的現(xiàn)代大學教育背景下,這如何能夠?
首先,大學的“無邊界性”是其人性本質澄明的物質基礎。
“反者道之動?!盵15]現(xiàn)代大學的知識教育邏輯發(fā)展到極致,在遮蔽人性本質,也即異化現(xiàn)代人的同時,卻又為人性本質的澄明準備了必要的條件。知識教育的科技面向直接導致了信息技術革命的來臨,進而促進社會結構發(fā)生革命性的轉型。這一轉型大約從20世紀60年代末開始,到20世紀末和21世紀初,一個新的網絡社會已然浮現(xiàn)[16]500。這個嶄新世界的典型特征是:經濟全球化、組織網絡化、工作彈性化、勞動個體化、空間流動化、時間瞬時化、文化虛擬化。就目前的發(fā)展態(tài)勢看,網絡社會支配的社會架構已經全面滲透到社會的各個環(huán)節(jié),整個世界日益聯(lián)為一個完整的整體。現(xiàn)代大學作為網絡社會的促進者,以及這一新型社會的受益者,也在悄悄地發(fā)生著變化,“無邊界的高等教育”這一概念應運而生。所謂大學的無邊界性,指的是大學借助于網絡對自身加以重構,使其成為更加靈活的一種集教學、科研、服務、文化、協(xié)同等諸種功能于一身的新型創(chuàng)新型組織。在其機體結構上,它擁有一顆無比精致的“大腦”,及時而準確地對來自無限延伸的各器官所收集來的海量信息和大數據進行加工和處理,并及時對市場、社會和政府等的需要作出靈活的應對。無邊界的大學可以超越年齡、地域、課程等諸方面的限制,把合適的教育輸送到世界各地。受教育者根據自身的需要進行選擇性的接受,尤其是受教育者還可以把自己的需要轉化為數據信息傳遞給大學,大學根據這些信息對受教育者加以“量體裁衣式”的教育設計和規(guī)劃。在大學的無邊界時代,當時間變得無時間化或瞬間化,當空間成為流動的以至地球成為一個綠色的村莊,當人完全生活在一個真實而虛擬的文化的場域中時,這時候的大學通過新的信息技術的媒介將向大學的人性本質回歸,再一次成為純粹教師和學生的結合體,學生的興趣和需要、教師的智慧和美德可以進行跨越時空的交匯,師生之間展開富有成效的交流和對話,教育成為一種真正的解放力量。
其次,大學的文化自覺是大學人性本質澄明的內在力量。
在網絡時代,人類的生存處境和社會行動發(fā)生了質的變化,人類進入了“文化僅指涉文化的新階段”,即“社會互動和社會組織的純文化模式之中”。這是歷史上人類第一次“生活在一個根本上是社會性的世界之中”,“文化相對于我們生存的物質基礎獲得了自主性”[16]508-509。借助于網絡的媒介以及在此基礎上生發(fā)的新文化,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和理解將打破地域和時間的限制,獲得更為廣泛的有效性。當不同性別、膚色、民族、國家的人們進行有效溝通和交流時,現(xiàn)代人對其本質的認識將會更加清晰和深刻。大學是這一現(xiàn)實在其起源意義上的肇始者,因為正是大學藉由新的知識培養(yǎng)了新文化的主體——“人”。沒有大學,現(xiàn)代社會將失去它最為重要的文化更新和新人培養(yǎng)的重要工具。大學的文化自覺,指的就是大學已經自覺地意識到它所承擔的主要是一種文化育人的角色,無論是觀乎天文、地理,還是察乎人事,其終極的教育指向還是人,也就是持續(xù)不斷地推進人類對自身之本質的認識。所以,大學的文化自覺至少包含兩個方面的內容或含義。其一是大學認識到,在本質上,它之所以存在不是作為一堆各種風格雜拼的巨型建筑物,在未來的無邊界大學,物質的建筑已經無關緊要。相反,它存在的合理性和合法性在于,它是文化的堡壘和精神的宮殿,其中保存著人類經驗的理性匯聚。任何一個進入其中的人都在其求知本性的引導下,在一種知性之神圣力量的感召下不斷地向理性靠近,通過理性的內化和凝聚,喚醒內在的自我意識,涵攝外在的“對象性活動”,從而真正按照“美的規(guī)律來構造”人本身[17]47,生成健全的人性。二是今天的大學也已經認識到,它不只是有一個腦袋,還有一個龐大的身體,雖然這一身體因大學的虛擬化越來越趨于無形,但是身體的展開反而更加自由。這就要求大學自覺地以思想、知識和技術的形態(tài)積極介入社會,有效地服務社會,在與社會的協(xié)同中保持獨立的精神品格。在我們的時代,真理之為真不惟是邏輯的問題,它的有效和公正尚需來自社會的檢驗和批判。同樣的,一個社會行動的公正性,也需要接受真理的評判。大學和社會之間只有建立這樣一種雙向的生態(tài)關系,人性才能得以最為自由、充分而全面地展開。
第三,“審美的人”之生成是大學人性本質澄明的最高境界。
人無論具有怎樣的思想和意識,最終一定要把它們變?yōu)閷嵺`的行為或行動。否則,不惟世界的改造不可能,而且我們也難以界定何為人,又在何種意義上是善的或者惡的。在這個意義上,存在即有為。馬克思說過,人的實踐活動之所以與動物不同,是因為人可以按照任何一個物種的尺度來建造,而且在構造的同時他也把自己內在的尺度投射到實踐活動中。也就是說,人是按照美的規(guī)律來構造的[17]47。這就隱含著一個合理的推論:美的屬性是作為類的人的構成性要素,內在的蘊含在人的實踐活動中。所以,真正的人的行為一定是美的行為。不能按照美的規(guī)律改造的人就不是完全意義上的人,或者說是異化了的人。按照孟子的說法,就是不善的人。由此看來,標志人之心理狀態(tài)的美與人之實踐活動密不可分。個體正是在實踐活動中才體驗到實踐對人之存在的本體性價值及其在宇宙中的地位,這種體驗所產生的滿足和愉悅就是美。實踐活動的豐富性決定了美的多維性,它可以是科學研究活動帶來的知性的激情、道德行為活動產生的善的快樂,也可以是藝術活動給與的歡飲,等等,不一而足。用孟子的話來說,美的愉悅是人對自己行為結果的一種“充實”感[18]。之所以有這種充實感,是因為美的行為本身蘊含了真(合乎理性)和善(合乎道德)。無論是哪一維度的美,由于是人對經驗的整體覺解,它要求個體全身心的參與其中,或者說整個身心融入美,整個身體-機體展現(xiàn)出一種美的狀態(tài)。在這種狀態(tài)中,人覺解到自己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因此,審美的人是一種多維度的復雜存在,包括身體的、知性的、善的、美的、情感的、意志的、行動的等等,把人化約為其中任何單一的維度都是片面的,是對人的一種致命的簡化,進而會造成教育的混亂和危機。這種復雜存在的核心是一種源于歷史或文化深處的自我創(chuàng)造意識,正是通過個體的創(chuàng)造或者就在個體自我的創(chuàng)造活動中,人才成為真實的存在。一切真正的教育,包括大學教育,就是引導人能夠按照美的規(guī)律從事實踐活動,在社會改造的過程中同時也把自己生成為真正的人,也即審美的人。也許,這將是一個值得追求的“烏托邦”:在上帝笑聲的回聲里,審美的人將擁有一種健全的理性,包括神話的、科學的和故事的多重意蘊,以人之存在為邏輯起點,把本體論和知識論、存在論和價值論融合為一,超越自我的局限,將工作提升到真正文化的高度,生存在詩意之美的世界里,充實、富足而自由。
參考文獻:
[1] 杜小真,張寧. 德里達中國講演錄[M]. 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3:61.
[2] Charles. H. Haskins. The Renaissance of The Twelfth Century [M].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55:369.
[3] 亨利·皮雷納. 中世紀的城市[M]. 陳國樑,譯. 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145.
[4] Charles. H. Haskins. The Renaissance of The Twelfth Century [M].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55:368-369.
[5] 雅克﹒勒戈夫. 中世紀的知識分子[M]. 張弘,譯. 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1.
[6] 雅克·韋爾熱.中世紀大學[M]. 王曉輝,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124.
[7] 查爾斯·霍默·哈斯金斯. 大學的興起[M]. 王建妮,譯.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7:48.
[8] 愛彌爾·涂爾干.教育思想的演進[M]. 李康,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176.
[9] 陳洪捷. 德國古典大學觀及其對中國的影響[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10] 約翰·亨利·紐曼.大學的理想[M]. 徐輝,譯. 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
[11] 米歇爾﹒??? 主體解釋學[M]. 余碧平,譯.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3-11.
[12] 克拉克·克爾·大學之用[M]. 高銛,譯.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8.
[13] 亨利·埃茨科威茲. 三螺旋[M]. 周春彥,譯. 上海:東方出版社,2005:53.
[14] 黃英杰. 走向創(chuàng)業(yè)型大學:中國的應對與挑戰(zhàn). 清華大學教育研究[J]. 2012(02):37-39.
[15] 朱謙之. 老子校釋[M]. 北京:中華書局,1984:165.
[16] Manuel Castells. The Rise of the Network Society[M].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 (2e, 2000).
[17] 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8]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M]. 北京:中華書局,1983:370.
(責任編輯文正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