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燕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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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軟的黑人性與堅硬的主體性——解讀《白宮管家》
何燕李
(四川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四川成都 610064)
《白宮管家》以交叉敘事的方式書寫了西塞爾·蓋恩斯在種族主義語境中的搖擺人生,以及與之相隨的柔軟黑人性和堅硬主體性,具體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第一,棉花田里的舞勺之年,未諳世事的西塞爾以反抗彰顯著其黑人性;第二,私刑下的而立與不惑,失去父親的西塞爾用忍耐守望著自己的主體性,盡量不談?wù)危坏谌?,后政治秀的耄耋期頤,失去兒子的西塞爾憑反抗堅守著長期以來其族裔所需的黑人性。實際上,這三段從反抗→忍耐→反抗的人生,是當(dāng)時黑人在“主人”宰制下的策略生存,旨在以迎合語境所允許個體“奴仆”承載的主體性的前提下守護集體的黑人性。
黑人性;主體性;西塞爾;家奴;白宮管家
黑暗不能驅(qū)走黑暗,只有光明可以。
——馬丁·路德·金
在美國非裔族群內(nèi)部,即使“在奴隸制時期,就開始出現(xiàn)一類‘擁有特權(quán)的’黑人”——“家奴”(house nigger),他們“擁有農(nóng)奴(field nigger)從未享受過的權(quán)利”,同時除了自身“迅速被主人的思想和態(tài)度同化外,他們的孩子有時還被允許學(xué)習(xí)一些商貿(mào)知識和成為百工工匠”。[1]123這些特權(quán)是一把雙刃劍,它們一方面讓這類黑人過上了相對優(yōu)越的生活,另一方面則使他們陷入了極為久遠的身份困惑。因為在黑人只能被劃分為農(nóng)奴、家奴的黑色年代,他們?nèi)绨兹税闫缫曓r(nóng)奴的“白色化”使自身成為了后者的眼中釘,而那些比白人更能治理黑人的黑奴管家則變成了整個族裔的肉中刺。隨后,這種身份困境在黑人能被劃分為農(nóng)奴、家奴、自由人的灰色年代得到流傳,并延續(xù)到黑、白種族隔離時代,甚至蔓延至“黑人權(quán)力運動”之后。為此,“家奴”、“黑人管家”變成了族裔的特殊群體,承載了相應(yīng)的身份之重,而這種重就體現(xiàn)在李·丹尼爾斯(Lee Daniels)的《白宮管家》(, 2013)之中,具體表現(xiàn)為男主角西塞爾·蓋恩斯(Cecil Gaines,1912—2010)游走于黑人性與主體性文化夾縫中的三段搖擺人生:反抗→忍耐→反抗。
對于深受雙重殖民——奴隸貿(mào)易和種族主義的美國南方非裔而言,年幼時期大多并不懂得在白色語境中自己只是生如螻蟻。于是,初遇“主人”宰制的他們會隨本能奮起反抗,直到親歷前在的殘忍結(jié)果,方而開始體會密不透風(fēng)的種族主義和無法翻越的二元對立,并逐漸明白族裔長輩日日叮囑的如雷貫耳的生存之道。西塞爾就是這類群體的典型表征,具體表現(xiàn)為如下兩個階段:首先,揮之不去的童年陰影。西塞爾的童年駐足于喬治亞州梅肯區(qū)安娜貝絲(Annabeth Westfall)家的棉花田,因為14歲之前的他與父母艱苦而幸福地相伴。然而,這種幸福在1926年的某個陰天戛然而止,那時他目睹了年輕跛腳的男主人托馬斯(Thomas Westfall)拉走母親海蒂(Hattie Pearl)。于是,他焦急地追問父親(Earl Gaines)有關(guān)母親的去處,并開始一路狂奔追趕,卻被父親攔腰抱住。當(dāng)母親被白人帶進棉花田邊的破舊小木屋時,他大聲地呼喊母親,而父親卻用力地拉住他:“聽我說,兒子,千萬不能沖那個人發(fā)火,這是他的世界,我們只是寄居其中。”隨后木屋傳出母親的慘叫和摔東西的聲音,當(dāng)跛腳主人邊走出屋邊整理衣褲時,父親只是低頭抹了一把眼淚。于是,西塞爾問父親:“你要怎么做?”父親看了看兒子,轉(zhuǎn)過臉、低下頭、再抬起來對著白人的背影說了一個字:“嘿”。白人隨即轉(zhuǎn)身、怒目、掏槍,就此截斷了西父的生命線,逼走了西母的意識流,也撕碎了西塞爾的童年心。
西父被跛腳主人槍殺時,西塞爾嚇得連打了幾個寒顫,并在空白片刻之后才奔向倒地的亡父。此時,跛腳人揮舞著槍警告著任何可能反抗的在場黑人,而年邁的安娜貝絲夫人則一邊告訴他們:“嘿,你們,挖個坑幫他埋了父親,快點”;一邊告訴癱倒在地的西塞爾:“停止哭泣,現(xiàn)在我要帶你到屋里去,我將教你如何做一個家奴?!睘榇?,在經(jīng)歷了母親被強奸、父親被槍殺的代價之后,西塞爾的身份從農(nóng)奴邁向了家奴,并自此開始自己的家奴人生。隨后,安娜貝絲夫人教了西塞爾諸多家奴規(guī)則:端菜時雙手舉于胸前;走路時穩(wěn)步小聲;上菜時“不能有聲音,甚至連呼吸聲都不要讓我聽見,你在屋里時要安靜得像空氣一樣”等。對于這種生活,西塞爾的評價是:“在屋里干活要比在地里好得多”,從而支撐他度過了艱難的舞勺歲月。
其次,苦不堪言的青年露宿。逐漸長大后,西塞爾意識到自己需要在被跛腳主人殺掉之前離開。于是,他拿著父親的懷表,別過瘋癲的母親和垂老的安娜貝絲夫人,徒步離開了喬治亞,一路北上到北卡羅萊納。整個“在路上”的旅程讓他一方面感知了身為黑人的生存無助:“棉花田外的世界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沒人給我工作,沒人給我食物,沒人給我棲息之所”。另一方面則使他再度目睹了反抗的結(jié)果:“白人可以隨時隨意殺掉我們,而不受懲罰”,因為“法律非但未保護我們,反而置我們于死地。”然而,長久的饑腸轆轆依舊令他徒手砸壞了某酒店放置蛋糕的櫥窗,卻不曾想遇到了好心的黑人管家梅拉德(Maynard),不僅給了他工作,還為其奠定了隨后的白宮管家之路。
相較于白人安娜貝絲夫人的家奴規(guī)范,黑人管家教給西塞爾的是兩樣?xùn)|西:其一,對“家奴”這個詞的再認識。當(dāng)他希望得到服務(wù)生的工作而提及自我能力(“我在梅肯是個家奴,做得還不錯”)時,后者立即給了他一巴掌:“以后不準(zhǔn)再用那個詞,小子,那是白人用的詞,詞里滿是仇恨,你爸爸沒有教過你嗎?”當(dāng)然,作為農(nóng)奴,西父教給兒子的只有飽滿的棉花知識:“當(dāng)花蕾裂開,花莢變成星型的時候,棉花就成熟了,就像天空中的大星星?!逼涠?,對生存之道的再認識。關(guān)于生存,父親教他不要招惹主人,安娜貝絲夫人教他如空氣般服侍主人,而梅拉德則教他如何作為服務(wù)生自如地應(yīng)對百態(tài)白人:“你要學(xué)會看他們的眼神,洞察他們的需求,學(xué)會預(yù)測,讓你的客人眼中充滿笑意?!币驗椤拔覀冇袃筛泵婵祝瑪[給我們自己看的面孔和擺給白人看的面孔。想在他們主宰的世界混出名堂,就必須讓他們感到你是無威脅性的。用我教你的腔調(diào)說話,北方白人喜歡有點抱負的黑人?!闭窃诿防碌南ば闹笇?dǎo)下,西塞爾掌握了精湛的黑人管家和服務(wù)技能,如調(diào)酒、擦鞋、擦燈、跑步、站姿等,隨后又在其舉薦下順利進入華府的??怂谷麪枺‥xcelsior)酒店工作,從而為他進入白宮打下堅實的基礎(chǔ)。
在白人政要和名流云集的??怂官悹柧频?,西塞爾維持了兩種生存之道:第一,雙重面孔和拿腔拿調(diào):“兩位從布法羅(Buffalo)遠道而來,我為你們準(zhǔn)備了一些烈酒,希望不會太冒昧。”第二,不聞?wù)魏筒呗愿胶?。?dāng)詹金斯(Jenkins)問他:“西塞爾,你如何看待黑鬼和白人小孩一起上學(xué)?”西:“老實說,我盡量不去關(guān)心一切與政治有關(guān)的東西”。隨后詹:“這就對了,西塞爾。政客都是罪犯,厄爾·沃倫(Earl Warren)(反對種族隔離的白人政治家和法學(xué)家)就該被千刀萬剮,那個愚蠢的法官,居然想整合我們的學(xué)校?!蔽鳎骸拔艺J為沃倫法官不久就會發(fā)現(xiàn)那有多困難?!?/p>
對于華府的生活,西塞爾的評價是:“我從未想過自己這輩子能在這么富麗堂皇的地方工作,也從未想過自己能過上這么好的生活?!敝链?,西塞爾在族裔群體中率先步入了中產(chǎn)階級行列。在種族主義盛行的歷史語境中,這類美國非裔群體的特點是:“能夠積攢一點錢,送孩子上學(xué),擁有一個理想的住所”[1]123。對于自己的孩子,西塞爾的愿望是:“我發(fā)誓不會讓他們經(jīng)歷棉花田里的苦難?!睘榇耍瑸榱吮Wo兒子,他不希望他們做兩件事:其一,去南方;其二,談民權(quán)。這種由兒時棉花田陰影釀造成的堅固的南方情結(jié)導(dǎo)致了西塞爾不談國事的態(tài)度和習(xí)慣,而這種態(tài)度和習(xí)慣對于他又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助他贏得了白宮管家的席位。耳聞目睹了西塞爾與詹金斯對話的掌管整個白宮后勤運作的華納(R.D.Warner),挑選他去彌補白宮管家的空缺。在白宮面試西塞爾的侍者總管(黑人)法洛斯(Freddie Fallows)問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你關(guān)心政治嗎”,因為“在白宮不能有任何政治見解”。雖然對華納單方面的挑選和西塞爾的興奮表現(xiàn)頗為不滿,但后者應(yīng)對其不滿的態(tài)度及專業(yè)的酒知識令他認定:“你會是個優(yōu)秀的家奴”。另一方面讓他與長子路易斯(Louis)日趨不和,細化為四個事件:
第一,瑪米·提爾(Mamie Till Bradley)事件。1955年8月24日,14歲的提爾(Emmett Till)在密西西比夢林(Money)因與便利店的卡羅琳(Carolyn Bryant)搭訕而被其丈夫洛伊(Roy Bryant)及弟弟米納姆(J.W.Milam)殺害。他們在塔拉哈切(Tallahatchie)河邊“先用手槍抽打提爾,然后射擊他的頭部,再在其脖子上綁上一個75磅的石頭,把他扔到河中”。整個案件的審判只持續(xù)了一小時,最終兩人被判無罪,宣判那一刻法院內(nèi)“響起了白人的掌聲和歡呼聲,布萊恩特和米納姆甚至還以4 000美元的高價把他們的故事賣給了一個雜志——《看》”。[2]327
影片28:09-50:00處,西塞爾與兒子就提爾事件進行了爭論。當(dāng)兒子說自己想去參加提爾宣傳會時,西塞爾強硬地進行了否決,因為它“一點好處都沒有”、“這種破事只發(fā)生在南方”,因此當(dāng)時“我離開那里就是為了我們能夠活得更好”,而現(xiàn)在“我為白人工作,讓我們過上了更好的生活,而且還不是一般的白人?!痹捳Z間西塞爾聳聳肩充滿自豪,而兒子卻搖搖頭滿臉無奈。隨后,父子間這種大相徑庭的態(tài)度與相關(guān)矛盾成為整部影片的中軸線。相較于兒子對提爾事件的關(guān)注,西塞爾留意的是小石城(Little Rock)事件。1957年9月4日,聯(lián)邦法院為9個黑人學(xué)生提供了一入小石城中心高中讀書的機會。為對付這些黑人入學(xué),阿肯色州州長福伯斯(Orval Faubus)宣布整個州進入緊急狀態(tài),啟用國家安全部隊確保入學(xué)變成騷動和暴亂。無法容忍阿肯色州政要無視美國憲法的行為,艾森豪威爾派遣聯(lián)邦部隊到南方,成為“自內(nèi)戰(zhàn)結(jié)束后、重建時期以來第一個動用軍隊保護黑人的總統(tǒng)”[2]330。對此,西塞爾評價道:“這是我首次目睹一個白人為黑人挺身而出”,于是“我告訴路易斯,總統(tǒng)一定會讓我們的處境好起來的?!比欢?,即使“在新的黑白學(xué)生同校上課的制度下,種族依舊就像一件緊身的衣服。沒有人會提到種族,但它始終存在于社會交往活動的界限之中。你可以遠觀,但不能觸摸。”[3]92
第二,巴士被炸。出獄后,路易斯坐上了阿拉巴馬伯明翰的自由巴士。當(dāng)蜂擁而至的白人舉著“阿拉巴馬痛恨黑鬼”的牌子,吼著“黑鬼,滾回去”奔向巴士時,西塞爾正面帶笑容耐心地為卡羅琳(Caroline Kennedy)講故事。此事件極大地引起了肯尼迪總統(tǒng)的重視,也正是這位總統(tǒng)使西塞爾對兒子看法開始改變。當(dāng)后者告訴他路易斯被關(guān)在監(jiān)獄時,作為一個父親,西鼓起勇氣詢問兒子的處境。當(dāng)肯告訴西:“估計被打得不輕,但他應(yīng)該習(xí)以為常了,因為在過去的兩年他被捕16次”時,作為一個白宮的黑人管家,西只能:“是的,先生,還有別的吩咐嗎”,然后在聽到“沒有”后轉(zhuǎn)身離開,直到肯說:“我弟弟鮑比說這些孩子改變了他的內(nèi)心,也改變了我的”時才再次轉(zhuǎn)身。這種改變使肯發(fā)表了廢除隔離的電視講話,也使他在達拉斯機場被暗殺,而其不幸則粉碎了所有非洲裔“邁向大美國(AMERICA)”[4]69的愿望。
第三,路德·金隨行。當(dāng)路易斯與金博士在田納西為黑人選舉權(quán)斗爭時,西塞爾與同事在華府家里玩紙牌。此時的西塞爾,對約翰遜(Lyndon Johnson)總統(tǒng)滿懷希望,然而這種樂觀主義很快消失在無常的總統(tǒng)怒吼之中:“這個國家就是個裝滿了黑鬼怒火的馬上要爆炸的火藥桶……幫我把這群黑鬼趕回家。”與此同時,路易斯及民權(quán)者在塞爾瑪(Selma)遭受了“血色星期天”,并與金博士等人就越戰(zhàn)進行談?wù)?,并談及黑人幫傭。?dāng)路以父親的職業(yè)為恥時,金卻告訴他:“黑人幫傭在族裔歷史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他們用“汗水和忠誠來抗?fàn)幦藗儗@個種族的偏見”,用“過硬的職業(yè)道德和高貴的品格使種族仇恨慢慢消弭”,雖然他們“看上去卑躬屈膝,但在很多方面具有不為人知的抗?fàn)幮?。?/p>
第四,黑豹黨成員。當(dāng)非暴力無法應(yīng)對白人的暴力時,黑人需要新的維權(quán)形式。為此,路易斯加入了黑人武裝組織——黑豹黨(Black Panthers),當(dāng)穿著花哨,帶著梳著爆炸頭的卡蘿回到家后,久違的父子再次展開了激烈的爭論。當(dāng)歌莉婭提到伯蒂埃(Sidney Poitier)主演的電影《炙熱的午夜》(),并沉浸在對西德尼的喜愛時,路易斯打斷她:“伯蒂埃是白人臆想中的黑人形象”。西:“但他的電影都是在為平等權(quán)利而戰(zhàn)?!甭罚骸皟H僅是通過一種白人能夠接受的方式”,而且“他的方法就是當(dāng)白人狗,演白人狗。”隨后,西塞爾起身怒吼沖向兒子,而路易斯也爆發(fā)了他對父親的積怨:“對不起,管家先生,我不是故意要取笑你的英雄?!?/p>
此處,西塞爾與路易斯父子之間的矛盾濃縮了當(dāng)時非洲裔內(nèi)部不同階層之間的矛盾,即以西為代表的中上層階級所堅決反對的底、下層草根的種族自豪感運動——極力彰顯黑色的自我,并高呼黑人的就是美的。因為這種“美即黑色”運動在“1960年代留下的后遺癥是:魔鏡,魔鏡,誰最黑?”[5]127而這種毫無遮掩的“黑”全面暴露了族裔性,其中很多則是自殖民主義時期以來一直被白人所詬病的。因此,對于黑人中產(chǎn)階級而言,相對富足而體面的生活使他們自奴隸制時期就“有一種日趨見長的情感——想進一步融入美國這個理想之地”[1]123。這也就是西塞爾支持查理去越南的根本原因。相反,以路易斯為代表的民權(quán)主義者則看穿了丑陋的美國現(xiàn)實:當(dāng)它需要使用黑人時就呼吁平等,而不需要時則堅持隔離,并聲稱:“隔離但平等并沒有暗示某個種族比其他種族低等”[2]203。
實際上,在如潮的黑色運動中,西塞爾也爭取過權(quán)利,突出表現(xiàn)為二進華納室。初進1968年,西塞爾恭恭敬敬地進去,猶豫良久后鼓起勇氣告訴華納:“由于有色(改口為)黑人員工與白人員工做同樣多的工作,我認為我們的薪水應(yīng)該與勞動成正比,先生?!比A:“‘黑人’員工?”西:“我同時覺得我們應(yīng)該有晉升的機會,黑人幫傭還從未被提升到技術(shù)員辦公室?!比A:“我們對你很滿意,西塞爾,但如果你對你的薪水和職位不滿意,那么我建議你另謀高就。”西:“恕我直言……”。華:“別被路德·金的扯淡蒙蔽了雙眼,想想我是從哪里找到你的?!彪S后,西塞爾幾度欲言又止,最終在蹦出“打擾了,先生”后離去。二進1986年,年邁的西塞爾從容進去,首先問:“我能坐下嗎?”然后是:“我在這里二十多年了,一直以來黑人幫傭的薪水都比白人低,我覺得這不合理,華納先生,一些黑人男傭現(xiàn)在都該當(dāng)上技師了,多年前就該被晉升了?!比A:“你這么覺得?”西:“我要求跟白人幫傭領(lǐng)相同的薪水,否則我就離開?!比A:“那你只能離開了?!蔽鳎骸拔腋嬖V過總統(tǒng)你會這么說,他讓我告訴你把這話親自說給他聽,失陪了。”
促成這種轉(zhuǎn)變的首要原因是查理的犧牲,1973年的生日那天,前一刻西塞爾還自豪地責(zé)問長子,下一刻則因為二子的離世開始迷茫地深思。相較于父親的改變,不滿以暴制暴的路易斯也在離開黑豹黨之后就選擇了返校,攻讀了政治學(xué)碩士。只是他并未參加弟弟的葬禮,而父母親身邊那張空著的椅子再次點燃了父子矛盾。不同于二者之前絞纏于族裔整體、族裔階層的矛盾,這次的矛盾從大家收縮為小家。為此,路易斯尊重了父親的吩咐——離開。
1973年9月9日之后,西塞爾開始了諸多改變,突出表現(xiàn)就是為白宮黑人幫傭贏得了加薪和晉升,而此舉使他得到了南茜·里根(Nancy Reagan)的邀請——“不是以管家,而是以客人的身份”帶上妻子參加國宴。雖然國宴為兩位老人帶去了驚喜、實現(xiàn)了期盼,但也讓他們重識了自我:歌莉婭整理略顯暴露的禮物;西塞爾:“被服侍和服侍人的感覺很不一樣,可以說截然不同,我能看到管家們?yōu)樯娑毦偷膬筛泵婵?,而我的一生也不過是活在這兩副面孔之間”;直指了真相:“我希望我們能被真正接納,而不是政治作秀。”
為此,西塞爾輾轉(zhuǎn)反側(cè):“那次國宴之后,一切都變得不對勁了?!庇谑牵麎舻搅嗣藁ㄌ锢锏母赣H;翻開了塵封已久的兒子的東西;瓦解了自己長久以來的成見:“路易斯從來就不是什么罪犯,他是個英雄,為拯救國家的靈魂而戰(zhàn)”;(對自己):“我一直喜歡服務(wù),現(xiàn)在感覺不了”;改變了新的觀點(對國家):“美國人總是對我們對自己人做了什么視而不見,而對外面的世界指指點點。我們聽說過集中營的事,而兩百年來這種集中營就發(fā)生在美國土地上?!彪S后,西塞爾甚至帶上妻子驅(qū)車返回了棉花田,當(dāng)年他奮起反抗的地方?;厝A府后,他提出了辭職,面對里根的挽留與感謝,他只是淡淡的:“我只是想第一個告訴您,僅此而已?!碑?dāng)里根試圖談心:“西塞爾,關(guān)于公民權(quán)利什么的,我有時會害怕自己站在了錯誤的一邊,怕自己做錯了?!蔽鳎骸坝袝r我會被它的真實含義嚇到,但是我正在努力讓自己不再恐懼?!敝链?,西塞爾徹底擺脫了棉花田的陰影,重拾了童年的自己。于是,他找到正在南非大使館前要求里根政府釋放曼德拉的兒子,張開雙臂擁抱了兒子,并與他一起抗議和入獄。為此,西塞爾的人生從忍耐又擺回為反抗,正如他說:“進過監(jiān)獄之后,我似乎全看透了?!比欢?,不曾想在遲暮之年還能“看到一個黑人真正地去競選美國總統(tǒng)”,并贏得了勝利,從而在那一刻與兒子緊緊相擁、熱淚盈眶。確實,奧巴馬的上臺令黑人振奮,因為他代表了族裔完勝,把400多年的黑/白關(guān)系整整旋轉(zhuǎn)了一周,這種逆轉(zhuǎn)對于服侍過8屆白人總統(tǒng)的西塞爾具有別樣意味,因此他戴上肯尼迪夫人贈送的領(lǐng)帶和約翰遜總統(tǒng)贈送的領(lǐng)帶夾,昂揚闊步走向了奧巴馬。然而,即使高為總統(tǒng),奧巴馬也并不能真正帶給其族裔多大切實利益,因為就其個體而言,他“不僅僅是小團體和國家溶解力的敵人,還是自由的敵人”,[6]而就集體而言,他依舊無法實現(xiàn)下層黑人大眾的脫貧。畢竟,即使拋開個體性,作為黑人精英中的精英,奧巴馬代表的只能是上層黑人的族裔性。
綜上可知,導(dǎo)致西塞爾與路易斯激烈矛盾的根源是黑人管家這個身份本身的尷尬——在族裔民權(quán)運動中攜帶的是堅硬的自我主體性。路易斯認為父親的這種主體性為滿足白人的預(yù)設(shè)而淹沒了黑人應(yīng)該擁有的真正的黑色,因為白色語境為非洲裔家奴預(yù)設(shè)了一張黑色的臉,這張臉需要保持沉默,而這種沉默說明“黑人性是一個缺場符號——有關(guān)臉和聲音的顯著的終極缺場符號。”[7]137然而,實際上西塞爾及同事也以其力所能及的方式呈現(xiàn)了柔軟的黑人性。換句話說,不同類型的黑人都以不同的方式彰顯著相應(yīng)的黑人性/族裔性,正如蓋茨(Henry Louis Gates, Jr.)說的:“美國黑人從來就不是一個真正統(tǒng)一的實體存在”,相反,他們“從來到這個國家的第一天就開始表述他們的不同觀點”,甚至其“自由之路也并不一致”,而是“像充滿回路和渦流的河流”,[8]因此族裔性在凝固如一之前還需要趟過很多河流,而且這些河流或許永遠都不會有盡頭。
[1]LeRoi Jones. Blues People: Negro Music in White America[M]. New York: Harper Perennial, 2002.
[2]Henry Louis Gates, Jr.. Life Upon These Shores: Looking at African American History: 1513-2008[M]. New York: Alfred A. Knopf, 2011.
[3]Henry Louis Gates, Jr. Colored People: A Memoir[M]. New York: Vintage Books, 1995.
[4]Houston A. Baker, Jr. Blues, Ideology, and Afro-American Literature: A Vernacular Theory[M]. Chicago and Lond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12.
[5]Henry Louis Gates, Jr.. Loose Canons: Notes on the Culture Wars[M].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2.
[6]Henry Louis Gates, Jr.. Tradition and the Black Atlantic: Critical Theory in the African Diaspora[M]. New York: Basic Civitas Books, 2010. xiii.
[7]Henry Louis Gates, Jr.. The Signifying Monkey: A Theory of African-American Literary Criticism[M].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8.
[8]Henry Louis Gates, Jr., Donald Yacovone. The African Americans: Many River to Cross[M]. Stonesong Press, LLC, 2013, xi.
(責(zé)任編輯:張新玲)
Flexible Blackness and Rigid Subjectivity: an Interpretation of
HE Yanli
is a gorgeous film about the life story of Cecil Gaines, which can be divided into three parts: the first is the miserable childhood and his visible blackness when he worked with his parents in the field as a young man, until the young master raped his mother and killed his father. After that, he became a house nigger. The second is the invisible blackness and visible subjectivity in Cecil’s middle age life when he left George and went to North Carolina as an adult. There, he met a kind butler Maynard who taught him how to serve the White in a sly way. In this way, Cecil earned his subjectivity in North America, and changed his life conditions. The third is the elderly time of Cecil, and his fighting life when he lost his son, Cecil finally understood that the tru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White and Black, ant that the real subjectivity of the African American is his Blackness.
blackness; subjectivity; Cecil; house nig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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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9-8135(2014)05-0097-05
2014-06-02
何燕李(1984-),四川雅安人,四川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講師,主要研究美國非裔文學(xué)理論和影視文藝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