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青
說實在的,蘇州的文人作家是有才氣的,有才氣的人,常常是恃才傲物的,是喜歡指點江山的,常常也是眼中沒有別人的,但是在這些自視甚高的才子們口中,似乎他們對王嘯峰的認知和評價倒是很一致的,認同王嘯峰的文字,認同王嘯峰眼中和筆下的既熟悉而又新鮮甚至有點奇異的蘇州。
被大家灌輸了許多關于嘯峰的印象,但一直沒有和他見過面,也許,或者,我們一直都不會見面,但一直會在共同的朋友的談論中出現(xiàn)?
一直到我在南京工作了幾年以后,有一天,我們忽然在南京見面了。原來他也調到南京工作了。
記得那一天他到我辦公室來,帶來了他的作品,讓我十分感嘆,世間的一切,似乎都是有著某種定數的,兩個蘇州人,兩個蘇州的寫作的人,沒在蘇州的曾經的許多的文友聚會、文學活動上見面,卻跑到南京來相識了。
記得他來的那一天,我們只談了一小會,他就說不再打擾我了,還要到省作協(xié)的誰誰誰、誰誰誰那兒去坐坐。
原來他和南京的文友也是那么的親切和熟悉呵。
和嘯峰見過一次面后,以后相遇的機會竟然一下子多了起來,但更關鍵的是,我對于嘯峰的作品認真起來了,在此后的一些日子里,我認真拜讀了嘯峰的一些文章,尤其是這一次他發(fā)給我即將出版的《吳門夢憶》,大約有近二十萬字,數十篇文章,全部都是關于蘇州的,我感覺嘯峰手里好像持有一個寶葫蘆,古城、老宅、園林,蘇州的林林總總,都被他收了進寶葫蘆,然后,又逐一逐一地散發(fā)出來,飄逸出來。
進去以后再出來的蘇州,已然是一個只屬于嘯峰的蘇州了。
在這里,對于家鄉(xiāng)文化的烙于心靈深處的印記,對于家鄉(xiāng)文化的刻在骨子里的廝守,對于家鄉(xiāng)文化的言而無盡、欲罷不能的想說想寫的欲望,躍然紙上,力透紙背,彌漫在字里行間,通篇都是滿滿的蘇州人蘇州事蘇州情蘇州魂。
[7]they allocate an extra packer=>the allocation of an extra packer
在嘯峰這兒,蘇州、蘇州的一切,濃郁、厚重得擺脫不掉,他也根本不想擺脫,不光不想擺脫,他還非常糾纏,還愿意有更多的人和他一起糾纏,所以有了這許多關于蘇州的深入而又奇特的文字。
蘇州人寫蘇州,外地人寫蘇州,似乎已經成為時下的流行,蘇州實在是個好地方,宜居宜住宜寫還宜被寫,寫蘇州已經成為文人的家常小炒、平常點心。但嘯峰是獨樹一幟的,他寫蘇州,是完全與眾不同的寫法,是極端個人化的風格,他把夢和蘇州緊緊地糾結在一起,這一部《吳門夢憶》共有三個部分,老宅遺夢,古城拾夢,游園驚夢。乍一看,也許有人會覺得這三個夢是否有點硬裝斧頭柄,其實只要你讀一讀他的文章,就會知道,這是嘯峰最順其自然的寫作,毫無生硬之感。
一個“夢”字,把嘯峰的文章和別人的文章了然區(qū)別了。
說實在話,我也是一個多夢的人,但是讀了嘯峰關于夢的描述,我恐怕再也不敢自稱多夢之人了呵。
我不知道在一個又一個的漫漫長夜,嘯峰到底有多少次進入了離奇的夢境,但我想,少年時的蘇州老宅,是嘯峰的夢源,老宅是嘯峰永遠的記憶,永遠的心結。老宅是陰森森的,又是甜蜜蜜的,老宅是冰冷的,又是溫暖的,老宅甚至是少年的恐懼之源,恰又是童年的歡樂之所,老宅是人生的起點,更是嘯峰寫作的起步之處。
嘯峰的這部書是十分獨特的,第一部分“老宅遺夢”更是獨特中的獨特,這個獨特不僅來源于嘯峰少年時期的經歷,更來源這種經歷在嘯峰內心經過種種磨礪后所發(fā)生的獨特的變化,所產生的獨特的文字。這里的一個“她”,是嘯峰的外婆,又是所有蘇州的逝去了的日常文化的代表;這里的一具“銅鎖”,鎖上的是過往的秘密,打開的是寫作的靈感。
“古城拾夢”,帶著我們走遍了蘇州的曾經的大街小巷;“游園驚夢”,將蘇州的大小園林寫得如此細致,如此入迷,真是如夢如幻,醒來仍在夢里。
讀嘯峰的《吳門夢憶》,我覺得自己已經被嘯峰營造的境掌控了,籠罩了,但我卻無法斷定這應該算是一本散文集還是一本小說集 (尤其是第一部分),當然,我也不想去下這個判斷。好的文章,真的無所謂體裁,小說也好,散文也好,其他什么文體也好,讓人留下驚詫的印象,讓人完全耳目一新,就是成功。
我常有體會,如果是一個不算太熟的人,一旦讀了他的作品,我多少會覺得自己更進一步認識了他、了解了他。但是嘯峰的情況卻恰恰相反,讀了嘯峰的這些文章,我覺得我?guī)缀跬耆荒芾斫馑恕N沂且粋€沒有太多好奇心的人,但我現(xiàn)在對嘯峰的一些經歷很好奇,如果有時間,有可能,我很想和他聊聊呢。他做過許許多多奇怪的夢,他是怎么理解夢與人生的呢;他小時候,那座老宅給他留下了太多的東西,以至于到現(xiàn)在它們仍然盤踞在他心里,那么沉,那么濃,那么的近切,就是昨天的事情,就是今天的事情。
嘯峰在某個篇章里寫到了特朗斯特羅姆的《記憶看著我》,我也忍不住再引用一遍“記憶看著我”。我想,嘯峰就是一個被記憶看著的、也一直看著記憶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