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盛吉,王中龍,瞿正瀛
(1.新竹清華大學(xué) 歷史研究所,臺灣 新竹 30078;2.臺灣大學(xué) 歷史學(xué)研究所,臺灣 臺北 002200)
張飛(?—221),字益德,謚桓侯。“豹頭環(huán)眼,燕頷虎須”,黑面虬髯,忠憨魯莽而武勇過人的“黑張飛”、“莽張飛”、“猛張飛”,粗中有細,時不乏鬼靈精,這種形象已深入民間[1,2]。然而上述張飛像近來時或遭懷疑,有人認為張飛實乃一“能文能武的美男子”。這類論點在網(wǎng)絡(luò)上蕩漾,積非成是,三人成虎,竟有以之翻案稱“《三國演義》中有一點把張飛和關(guān)羽寫反了”[3-7]。種種說法,令人錯愕。
一時叱咤風云的名將張飛,對其形象的探討,文獻已零星有之:沈伯俊等曾撰文否決所謂“張飛美男子”說。[8,9];蔡東洲指出諸種所謂張飛作品盡屬明人之偽作,張飛儒雅化為明人之“功勞”,惟在辨?zhèn)紊溪q可申論[10];胡寧則補強冀英俊之論述,清楚地指出各種所謂“張飛立馬銘”皆為偽文物[11];陳瑩嬑系統(tǒng)地考察了張飛形象自漢末三國迄《三國演義》成書前后之演變,用功甚勤[12]。唯關(guān)于如何產(chǎn)生近乎使張飛形象作一百八十度轉(zhuǎn)變的“張飛文人說”,文史學(xué)界似猶未有對其由來并演變作詳細描述者。一般人甚至習(xí)焉不查,或認為張飛相關(guān)文物當有所可信,乃至?xí)嬍分恼乱嗯蓟蛴刑峒皬堬w作旁證者。
本文在前人基礎(chǔ)上,更從原始文獻入手,論證前述“張飛文人說”之虛妄,指出張飛能書能畫等說產(chǎn)生于明中葉以后,主要發(fā)端于楊慎,其后愈演愈烈。并嘗試描述“張飛文人化”之層累形塑過程:如何由最初一兩件所謂相關(guān)文物下,稍通文墨之名將,竟?jié)u次變化成部分人仿佛言之鑿鑿的“能詩能畫能文的美男子”。上古傳說人物之層累變形或與神話時代之初民心理有關(guān)。歷史時代人物竟在千余年后更重新被層累塑形,此一演變過程當亦一有趣個案,值得探討。
據(jù)《三國志》裴松之注所載,張飛的特色以“忠義”、“勇”、“暴”為主。張飛之忠義,表現(xiàn)在其始終追隨劉備,為之心腹,時人推許為“為之死用”[13]卷14、“勇而有義”[13]卷32,與劉備、關(guān)羽“恩若兄弟”[13]卷36。其“勇”與“暴”見下述評論:
飛雄壯威猛,亞于關(guān)羽,魏謀臣程昱等咸稱羽飛萬人之敵也。羽善待卒伍而驕于士大夫,飛愛敬君子而不恤小人。[13]卷36
關(guān)羽、張飛皆稱萬人之敵,為世虎臣。羽報效曹公,飛義釋嚴顏,并有國士之風。然羽剛而自矜,飛暴而無恩,以短取敗,理數(shù)之常也。[13]卷36
而
(張飛)破璋將巴郡太守嚴顏,生獲顏。飛呵顏曰:“大軍至,何以不降而敢拒戰(zhàn)?”顏答曰:“卿等無狀,侵奪我州,我州但有斷頭將軍,無有降將軍也?!憋w怒,令左右牽去斫頭,顏色不變,曰:“斫頭便斫頭,何為怒邪!”飛壯而釋之,引為賓客。[13]卷36
則為屢受后人稱述之張飛“禮賢”案例。
至于張飛是否被視為士大夫之氣類?據(jù)史料:
或問諸葛亮何如人也?袁子曰:“張飛、關(guān)羽與劉備俱起,爪牙腹心之臣,而武人也?!盵13]卷35
張飛嘗就(劉)巴宿,巴不與語,飛遂忿恚。諸葛亮謂巴曰:“張飛雖實武人,敬慕足下。主公今方收合文武,以定大事,足下雖天素高亮,宜少降意也?!卑驮唬骸按笳煞蛱幨?,當交四海英雄,如何與兵子共語乎?”
輔吳將軍張昭嘗對孫權(quán)論(劉)巴褊厄,不當拒張飛太甚。權(quán)曰:“若令子初隨世沈浮,容悅玄德,交非其人,何足稱為高士乎?”[13]卷39
似乎張飛在當時仍被視作不能為王佐之“武人”,甚至是個不與四海英雄為儕輩之“兵子”。縱然該二段資料皆為高抬其他人物而不免對張飛有所貶損,然而至少張飛不以能文出名當屬實。否則以張飛桓桓武功,赫赫“萬人敵”名氣,時人乃至裴松之皆未為之鳴不平,豈不怪哉!
而,東漢以來,“文”、“筆”、“文章”辨體愈密,文士地位漸趨崇高,魏晉南北朝以降,文學(xué)活動或批評等蔚為熱門。邇來所有提及張飛的文獻中,莫說無一字及于“善屬文”了,就連其是否能書能畫亦不著一字。名聲遠低于張益德的曹不興被稱能畫,惡名昭彰的吳末帝孫皓被承認善書,蜀中亦有陳壽認定名過其實的諸葛瞻“工書畫”,獨獨無人道及張飛張桓侯書畫之才,若張飛真為書家、畫家乃至能詩文,何獨見冷落如此?
實際上有勇略之名將,本不必需通文。張飛并非文人,亦無損其名將形象。歷史上的張飛以忠義勇猛之名為人所稱頌,固不必硬生生將他變造為一儒將甚至文人。
史書上的張飛,具有“勇”與“暴”的性格,早期張飛祠亦帶有“厲祀”色彩,予人陰森感。然而在宋代文人漸次提高蜀漢地位下,張飛之神格漸由戾狠駭人之陰神轉(zhuǎn)化為護民保鄉(xiāng)之陽神。又在庶民娛樂興起后,基于市民審美趣味之市井娛樂創(chuàng)造下,娛樂作品中之張飛性格更經(jīng)歷了由“暴”到“莽”的演變,直接的粗暴化為可愛的魯莽。[1,10,12]
元朝俗文化興盛,加強了張飛的可愛化?!度龂酒皆挕分?,魯莽直率,會闖禍卻又每每直接了當立下大功的張飛,可說是當時張飛形象的典型。然而過度夸張化的《三國志平話》,角色間極不平衡,整體性大受影響。《三國演義》大量參考史書,并為了整體藝術(shù)平衡而對各角色特色加以修改,張飛夸張而近乎“超人”的喜感面相被削弱,卻被暗暗塞入了粗中有細,漸漸成長的慧黠。[2,12,14]
初步予張飛以“儒將“色彩,稱張飛能書,就存世文獻看來,不早于明朝嘉靖(1522—1566)前。[注]或有誤以為元朝梅花道人嘉興人吳鎮(zhèn)已寫詩稱贊張飛“工書”者,實則寫詩稱張飛工書者為清甘肅狄道人吳鎮(zhèn)(1721—1797)。[11]嘉靖間,楊慎在《升庵詩話》中錄有宋朝李育的《飛騎橋詩》,詩詠季漢時曹操手下名將張遼于合肥以寡破眾,擊退吳軍,幾獲孫權(quán)之事。楊慎在該條記事末注有:
張飛當陽阪,曹操不敢逼,而逍遙津甘寧、凌統(tǒng)不能御張遼。則寧、統(tǒng)之將略,下張飛遠甚矣。[15]卷9
以孫權(quán)帳下猛將甘寧、凌統(tǒng)不能抵御寡兵張遼,對比張飛在當陽長阪據(jù)水斷橋嚇阻優(yōu)勢曹軍,高度推崇張飛。這里楊慎用詞“將略”,顯然不是以“莽張飛”視之了。
首度出現(xiàn)張飛帶儒雅色彩乃至超世飄然之風的描述,果然出現(xiàn)在楊慎的作品中。
1.楊慎作品中之張飛像并辨?zhèn)?/p>
(1)“刁斗銘”
稱張飛工書,始自楊慎。其在《丹鉛總錄》中,以“刁斗銘”為例,稱此銘文字很漂亮,為張飛所書,并引“張士環(huán)”詩以贊之:
涪陵有張飛“刁斗銘”,其文字甚工,飛所書也。張士環(huán)詩云:“天下英雄只豫州,阿瞞不共戴天讎。山河割據(jù)三分國,宇宙威名丈八矛。江上祠堂嚴劍佩,人間刁斗見銀鉤??沼嘀T葛秦州表,左袒何人復(fù)為劉!”[16]卷21
這整則資料實際上抄自他處,只是經(jīng)楊慎“加工“過。原記載見于南宋王象之《輿地紀勝·夔州路·涪州·古跡》【張益德】項下,作:
(涪州樂溫縣令趙煥記載)大觀間(1107—1110)于廟前得三印及佩鉤,又耕者得刁斗于祠之北……象之嘗至樂溫廟中視刁斗及箭簇,又有魏國張士瓌和白君詩云……[17]卷174
后來明天順五年(1461)之《大明一統(tǒng)志·重慶府·祠廟》【張飛祠】項下亦錄此事,作:
涪州亦有(張飛)廟,宋大觀間于廟前得三印及佩鉤、刁斗,上鐫飛名。張士瓌詩……[18]卷69
二原始記載皆未稱所謂“刁斗”之“銘”為張飛所書。尤其是據(jù)《輿地紀勝》,這個刁斗是“耕者”得于祠北的。縱非偽古物,《輿地紀勝》作者王象之親自看了后也沒留下任何評論,反而徑引了張士瓌(通瑰)和白君的詩來稱贊張飛,而詩中內(nèi)容完全沒說銘文這回事。天順《大明一統(tǒng)志》文字稍含糊:鐫有張飛名字的到底是刁斗或是三印、佩鉤?即使承認刁斗上真有張飛之名,他也沒說那是張飛所親書。
然而到楊慎筆下,“文字甚工”、“飛所書也”等字樣就冒出來了。考慮到楊慎對史料容易輕率地誤判或擴大解釋,這個地方難保不會再犯[注]例如楊慎就曾誤解《抱樸子》原文而誤認為曹操曾辟請諸葛亮被拒。。如果只要有相關(guān)文物就一定是親自手書、一定是文化人這種說法可以成立,那么“不識書”、“得文牒辭訟,惟作大諾而已”的陳伯之,因為丘遲遞送了名篇《與陳伯之書》而決定降梁,也可以解釋成是一流文章鑒賞家了?稍后他人亦有以“刁斗銘”贊張飛能書,如郎瑛、陳繼儒,但兩人都推崇且易輕信楊慎,未必果真親睹此器此銘。然而在題為王世貞所撰的《新刻增補藝苑卮言》中卻也有這樣的話:“張飛手書‘刁斗銘’書法妙絕,又甚奇!薛仁貴亦有《周易觧》行世?!笨此凭瓦B深具批判思考力的王世貞也認可“張飛手書刁斗銘”一事了!
此處姑不論《新刻增補藝苑卮言》一書是否為托名。就以王世貞在《讀書后》中所言,他對張飛的整體印象仍是個“寡謀”猛將,甚至張飛的對手,“以巧變?yōu)榉Q”的張合,在王世貞心目中亦不過“一騎將耳”。不無可能此處他千慮一失,輕信楊慎的敘述,將張飛視為武人而稍通文藝,與另一位“驍悍壯勇”的薛仁貴能著書解經(jīng)同列為“奇”事。這種小節(jié)王世貞并未留意,或亦如他對所謂“烏騅”、“玉追”也不曾認真思考般。
無論如何,由此擴散,后世許多文人對所謂“刁斗銘”都不敢懷疑。從楊慎開始藉由他的影響力給張飛披上了“工書”的形象。
附帶提,近人鄧拓在《由張飛的書畫談起》中另舉所謂“新亭侯刀銘”作張飛工書之證[19]398-400。其實也是受楊慎以來“張飛工書說”誤導(dǎo)下先入為主認定張飛為書家,再對材料作過度引申?!靶峦ず畹躲憽背鲎浴短接[》引陶弘景《古今刀劍錄》,原文為:
張益德初受新亭侯,自命匠煉赤珠山鐵為一刀,銘刃曰“新亭侯蜀帝大將也”。后被范強將此刀入?yún)?。[20]卷346
此處可注意者,一則原文未稱其為張飛手書,更未稱其字體佳否,不足為張飛善書之證;二則劉備政權(quán)以紹續(xù)炎漢自命,國號曰“漢”不曰“蜀”,張飛自稱“蜀帝大將”豈不怪哉?何況張飛“初”拜新亭侯時劉備猶未入蜀,預(yù)稱“蜀帝大將”簡直荒謬!實際上《古今刀劍錄》記事間或不合史實,未可遽信。預(yù)設(shè)立場而誤解材料,又不曾分析材料,易使論述踏入誤區(qū),仍應(yīng)稍留心。
(2)“張飛立馬銘”
一件所謂“其書甚工”的“刁斗銘”猶不足以撼動世人,若有能附麗史事的文物,影響視聽的力量就大了。漢建安二十年末,張飛在巴郡抵御魏將張合的進攻并反擊,反將張合驅(qū)出巴西郡,使“巴土獲安”[13]卷36。此事亦張飛一生中極重要之功績,而楊慎《全蜀藝文志》中便出現(xiàn)了與此事相關(guān)的“文物”:“流江縣紀功題名”,稱此一紀功碑銘內(nèi)容為:
漢將張飛率精卒萬人,大破賊首張合于八蒙,立馬勒石。[21]卷64
由此開先河,一系列的“張飛立馬銘”紛紛問世。對于“張飛立馬銘”的辨?zhèn)?,西華師范大學(xué)胡寧教授[11]認為“張飛立馬銘”存在源流不明、內(nèi)容歧異、字體不類漢隸三個問題。
除了胡寧已提出的三個方向外,筆者亦由此類漢魏紀功碑刻慣例上加以分析,主張各種“張飛立馬銘”皆偽。然而,兩件首見于楊慎作品內(nèi)所謂張飛工書的“證據(jù)”,已可見楊慎意圖塑造的張飛,是個有勇略又兼具雅興的人物了。
(3)“新都縣真多山題名”
《全蜀藝文志》還載有所謂“真多山題名”,聲稱作者為張飛。內(nèi)容為:
王方平采藥此山,童子歌“玉爐三澗雪”,信宿乃行。[21]卷64
依此記述,則張飛非但通文,更有仙家風流了!
然而《玉爐三澗雪》實為改編自《西江月》之詞牌名,始創(chuàng)于全真教始祖王重陽,帶有后起內(nèi)丹思想,并非漢末魏晉之道教。漢末之王遠(方平)得聽聞童子歌詩余,內(nèi)容又為唐宋以后方有之概念、詞牌,王遠仙人姑不論,張益德聞之亦不驚不怖不畏不疑,豈非咄咄怪事?
無論如何,楊慎筆下,張飛已多出了相當程度的美學(xué)、審美素養(yǎng)。既工書,又能賞景,時或愛“露一手”留下石刻題名。
2.楊慎影響下之晚明材料并辨?zhèn)?/p>
(1)“張桓侯與張遼書”
楊慎之后,推崇楊慎的曹學(xué)佺在《蜀中廣記·名勝記》中又給張飛添一件文物:
《碑目》:“閬中有張桓侯與張遼書,石刻漢文八分書?!盵22]卷24
所謂《碑目》,應(yīng)指《輿地紀勝》之《碑目》。然而查《輿地紀勝·閬州·碑目》項下,實未之見。
此說究竟可靠否?仍應(yīng)回到東漢末之歷史情境來探討。據(jù)《三國志·張遼傳》載,張遼本雁門馬邑人,初從并州刺史丁原,后從董卓,再從呂布,呂布敗后降曹操,從曹操北討南征,嘗屯潁川臨潁、長社。此前經(jīng)歷中看不到他和張飛有較深交集的可能,不像關(guān)羽明顯曾與張遼共事并交流過。后來:“太祖(曹操)既征孫權(quán)還,使遼與樂進﹑李典等將七千余人屯合肥?!逼渲胁懿僬鲗O權(quán),當指建安十三年(208)赤壁之戰(zhàn)。此后張遼長期負責對孫權(quán)之防線,建安二十四年關(guān)羽北伐時,張遼一度被調(diào)離合肥,轉(zhuǎn)至陳郡,后再還屯合肥。終其一生并未負責西線防務(wù),不曾與張飛對峙過。
張飛與張遼于私則無證據(jù)顯示其有私交,于公又無必須通信之理,為何張飛會有尺牘與張遼?設(shè)若史闕有間,張飛果真與張遼有私交而未載于文獻,那么二人通信何必僅只一回?其更奇者,私人魚雁往返便罷,又非檄文議論、道箓?cè)褰?jīng),乃竟刻諸石崖,張皇其事,漢魏以來未見有此風氣!
要言之,無論自歷史情境觀,自漢魏碑刻慣例觀,所謂“張桓侯與張遼書”純屬子虛,縱有之亦必屬偽文物無疑。這個偽文物的聲明添了些與張飛有關(guān)的書翰記載,然而大抵還不脫前述楊慎所創(chuàng)造出的張飛像。
(2)“張飛能畫說”
再次擴充張飛才藝,文獻可見就是明天啟間(1621—1627)出版的卓爾昌之《畫髓玄詮》了?!懂嬎栊彙纷姹緸樵脑獜┧秷D繪寶鑒》,卓爾昌據(jù)正德本或嘉靖本《圖繪寶鑒》改編重刻,改題作《畫髓玄詮》,另輯入關(guān)羽、張飛等傳說能畫者[22]355。后世稱張飛能畫,多引此書,惟為避清圣祖御諱而改稱《畫髓元詮》。
然而卓爾昌書訛誤甚多,好篡易《圖繪寶鑒》內(nèi)容,改后竟至幾不成文,而擅改韓昂序言,亦致吳麒之與韓昂二人言論混而難分[23]356。要言之,《畫髓玄詮》并非一嚴謹之學(xué)術(shù)著作,很可能只是書賈圖利花招。如此書籍而以之充證據(jù),不亦危乎?
卓爾昌以前之重要書畫著錄皆不見張飛。雖“張飛能畫說”亦晚明創(chuàng)造之偽說,然而自此張飛才藝除翰墨外更增丹青,他已不只儒將,更近乎文人雅士了。
受楊慎稱述張飛“刁斗銘”等作品的影響,張飛能文說稍稍發(fā)酵。謝肇浙《文海披沙》里有一條“武人能詩”說:
古人武夫健卒皆能詩能文,而不以學(xué)問顯。項籍學(xué)書不成,一生軍旅,至垓下悲歌,幾與易水爭衡;樊噲鴻門宴上排闥禁中匆匆數(shù)語,畫若夙構(gòu);馬援知伏波將軍及城皋令印文有誤;張飛“刁斗銘”文法書法俱稱合作;苻堅老羝而有“商風隕秋籜”之句;高敖曹目不知書而為《勑勒歌》,聲氣悲壯;曹景宗“競病”兩語,休文心服;曹翰以“蟠花舊戰(zhàn)袍”語得轉(zhuǎn)官。此等學(xué)問皆從何處得來,豈非釋氏所謂夙根者耶?[24]
言下之意,并未把樊噲、張飛、高敖曹等視同于文人,只認為他們雖是“武夫健卒”卻仍以“宿根”而能詩能文。他這里“能文”標準放得很寬:樊噲一番慷慨直陳也可以算“能文”。至于張飛則不過引用楊慎以來所謂“刁斗銘”說,未見新意。
然而光看標題與首句,加上所謂張飛“刁斗銘”,給人感覺仿佛張飛也同時兼能詩文,若斷章取義,則張飛不只是稍具雅趣之儒將,更已稱得上詞章家了。
果然,張飛確實開始往這方面變形。除了有學(xué)養(yǎng)能通文外,甚至家世、相貌在部分人筆下都漸漸儒雅化。
1.家世與教養(yǎng):“富豪”、“本業(yè)儒”、“大學(xué)問者”
張飛是否出身富家,史料未載。此說實出自《三國志平話》,為《三國演義》所繼受?!度龂酒皆挕冯m稱張飛“家豪大富”,并未引申其出自書香之家。相反,卻是個沖動直接,好戰(zhàn)好酒,每每與各軍師唱反調(diào),“煞麁”之武將。
然而后來乃有所謂張飛“本業(yè)儒”、“大學(xué)問者”說,文獻可見者有張光祖撰于康熙三年之《乃文辨》。其文曰:
桓侯之在后漢也,其忠肝義膽,直與漢壽比隆,載于《三國志》蓋詳,故后之人莫不知有桓侯云。雖然,人以為蜀之上將也,展以武;吾以為蜀之上將也,允乃文。何以知之?觀于義釋嚴顏有肅雍之度,禮示馬超有莊敬之容,可概見矣!設(shè)也,嚴不釋則蜀未必可得,超不示則涼未必可服。跡其行事,非具大作用、大學(xué)問者,詎能智勇兼到,其光明偉俊若是哉?又非臆說也。按《書》紀,侯籍范陽間。嘗過涿郡,而奕葉猶繁。粵稽其家乘,相傳始本業(yè)儒,侯平日將有事于科名,聞董卓之劫遷帝長安也,遂棄文就武焉。與昭烈共事,慨然有興漢之志。逮曹操之敗董卓而又遷帝于許也,假獲如其愿于一擊,則天下亦豈至三分?而許田之矛不遠過博浪之椎也哉!旣而偕昭烈入蜀,又得相如龍也,又得將如虎也,假使孫劉終為好,而侯之雄材大畧得行,吾恐操聞之有食不下咽者矣。乃今日取荊州,明日取荊州,成鷸蚌之勢,而狐媚因以遂其奸謀,謂之何哉!此朱子所謂人不知孫權(quán)為國賊,真千古誅心之論也。雖然,侯不得行其志矣,而保障壯猷,深謀遠慮,固圉攘寇,容民蓄眾,侯之功著于蜀者固偉也。是以蜀人至今愛之如父母,敬之如天,尊之如地,歲時之祀,久而益虔。況近者助順之舉,顯赫昭著,然則非止赳赳武夫與矯矯虎臣也明甚!由今而推,其義釋禮示之心,當無異躡足封齊王、附耳侯什邡之故智,又豈絳灌之流所能及其萬一哉![25]卷56
蔡東洲已指出這是偽造家史,虛構(gòu)張飛早年本修儒業(yè)[10]。稍有歷史感即知,此文中“侯平日將有事于科名”,誤將兩漢察舉征辟當作隋唐后科舉,其偽毋庸多言。更不用說全篇內(nèi)容混史料與《三國演義》或其他雜說為一談,所謂“嚴不釋則蜀未必可得”是《三國演義》的劇情。“許田一矛”未見于史料,“禮示馬超”則史料內(nèi)涵可疑而所述內(nèi)容亦近似威迫而非“莊敬禮示”?!傲x釋嚴顏”誠為大氣,但這還是因為嚴顏本身不畏斫頭更不畏張飛發(fā)怒,“善折張飛豪”,僅稱張飛有肅雍之度也太片面。
至于其推論“非具大作用、大學(xué)問者,詎能智勇兼到”云云,更未免酸腐氣太重。果真非大學(xué)問者不能有大作為,將置泗上亭長英雄劉邦于何地?遑論漢末三國已有之黃蓋、王平、丁奉,后世名將沈慶之、麥鐵杖、郭崇韜、楊業(yè)、荊罕儒、胡大海、額勒登保、鮑超等,皆為兼智勇之名將而不必為所謂“大學(xué)問者”。當然,就算是名將,張光祖顯然還是看不起“木強敦厚,不好文學(xué)”卻“可屬大事”為漢朝立大功的絳侯周勃,只愿把張飛比作留侯張良,亂捧張家同宗,立論過于主觀!
到了網(wǎng)絡(luò)時代,更有人直接宣稱張飛能詩能文,穿鑿過甚!果真張飛詩文俱佳,后世辛苦輯佚諸家如嚴可均、逯欽立等不應(yīng)一無所獲??v然鐘嶸、蕭統(tǒng)、徐陵、郭茂倩等人皆欠缺眼光,未曾評點收錄張飛作品,豈《藝文類聚》、《太平御覽》等類書亦不愿為張飛保留一鱗半爪乃至片言只語稍稱其能詩文?恐怕事實只是:張飛并無這方面的專才,至少無特出之處而無文獻或聲名可傳世,并非所謂“儒將”。
也許讀者會懷疑,說不定后來人有獨得之秘,他們重新發(fā)掘了張飛的真實形象。王國維先生不就重視“二重證據(jù)法”,認為古物資料與文獻應(yīng)并列齊觀?
“二重證據(jù)法”固應(yīng)重視,但辨?zhèn)喂Ψ驅(qū)嵅豢缮佟S绕涿鞒藗卧祜L氣興盛,治學(xué)作風亦不甚嚴謹,所遺資料應(yīng)仔細檢視。如上述,種種用以支持張飛能書能畫乃至本為文人之論據(jù),全數(shù)禁不起考驗,不過是欺騙后人之偽說或過度激情下之造假。
2.形貌:由“美秀多髯”至“無須美男子”
繼氣質(zhì)改變后,張飛連形貌也再受到重構(gòu)。此即所謂“張飛美男子”說。
開始時楊慎雖欲將張飛儒雅化,似猶未在張飛形貌上大做文章。關(guān)于張飛的形貌,完全沒有可資征引的原始史料。有之也已是晚唐李商隱《驕兒詩》中所謂“或謔張飛胡,或笑鄧艾吃”句了。李商隱該句解釋稍有紛歧,筆者不揣鄙陋,亦稍提一點淺見。無論此“胡”字如何解釋,至少其與口吃同屬被謔笑之樣態(tài)當無誤。
當然,李商隱的時代距漢末三國已相當遙遠,不可以之為據(jù)亦屬實。然而被謔笑的“張飛胡”的確可能是后來“莽張飛”樣貌的先聲。其后劇作家、小說家底下,“黑臉”、“豹頭環(huán)眼,燕頷虎須”之說,紛紛出籠,或許正是依著“莽張飛”形象作的想象。
至晚明,董斯張《廣博物志·卷四十六·鳥獸第一·獸上》卻有如下記載:張飛有馬號“玉追”,時歌曰:“人中有張飛,馬中有玉追?!盵26]萬歷間有此記載者不只一家。這個記載一樣是可疑的。然而,這個記載雖未討論張飛本身的形貌,卻似乎在張飛的“配備”上開了俊秀化的先聲:本來元雜劇中給張飛配備的坐騎是匹黑馬,時或稱作“烏騅”,此處改霸王坐騎“烏騅”作“玉追”,似已將其坐騎改雅字。而歌謠中“人中有張飛”句,似兼贊張飛的神態(tài)與形貌,雖不甚具體,已予人想象空間。
其后李綠園小說《歧路燈》,則聲稱張飛是“美秀多髯”[27],秀氣化的同時,形象與關(guān)羽稍重迭。如此改造或與李綠園之士大夫心態(tài)有關(guān)[28]。
時至今日,竟更有所謂“張飛美男子說”問世,欲徹底將張飛形貌變造成俊秀之生扮!
此說大要,謂張飛兩個女兒先后嫁給劉禪,必屬美貌,從而張飛本人相貌定當不差;更佐之以“傳說”唐代工匠為紀念“五虎上將”張飛所雕塑之“慈眉善目”“臉上竟沒有一根胡須”之不知名、未確認之人頭石像,稱“該石像的發(fā)現(xiàn),使人們對張飛的真實面容不得不重新加以考證”。
關(guān)于此說,沈伯俊先生早已提出有力的批駁。即:一是張飛外貌出身,史無明文;二是古人選后重德不重色,政治因素大于外貌因素,劉禪又不以好色聞,甚至董允公開不允許劉禪“廣后宮”;三是縱然假設(shè)張飛兩位女兒外型出眾,也不能推得張飛必為美男子,父母與子女間遺傳關(guān)系十分復(fù)雜[8]。
沈伯俊先生說得已經(jīng)很清楚了。根本重點,即原始史料未載張飛相貌如何:既不像諸葛亮那樣有句“容貌甚偉”,又不像關(guān)羽那樣被稱為“美須髯”?!度龂尽防镏荑ず么醣环Q為“長壯有姿貌”;而陳壽未載荀彧外貌,裴松之便為之抱不平而以史料補充其姿容;甚至如趙云至少有《云別傳》說他“姿顏雄偉”;被司馬家整肅之何晏而有《世說》不忘其“美姿儀,面至白”[29]。其余原始史料中述及漢末三國群英之容貌者猶不少,而獨缺“雄壯威猛”之張飛。第一手史料既未描繪張飛姿容,后人何由而得推論張飛為“美男子”?凡此種種,俱屬對張飛層累附加之雜說。或即專為反對《三國演義》而來,為翻案而翻案。
其實硬把張飛說成杰尼斯型的“美男子”,實在也只是種想象力貧乏。難道粗獷就不能有型?難道張飛就不能是阿諾型的人?甚或難道不能“驅(qū)干雖小腹中寬”?無論如何,史料失載。創(chuàng)作者當然可以自由想象,然而非得以此作翻案文章,分出此是彼非,就不免可笑了。
上述諸多所謂張飛能書畫說,最早出現(xiàn)的“刁斗銘”、“立馬銘”、“真多山題名”皆與蜀人楊慎有關(guān)。其后之“與張遼書”,載此說之曹學(xué)佺深受楊慎影響,曾長期任職于四川。再后所謂“喜畫美人”乃至“文人說”及近人過度詮釋之“新亭侯刀銘”,甚至網(wǎng)絡(luò)時代所謂“美男子”說,恐皆與楊慎帶起之張飛儒將形象所造成的漣漪有關(guān)。
為何會產(chǎn)生張飛儒將化甚至文人化的情況?為何楊慎要留下此類記載?底下試為之作初步探討。
元代以來,張飛雖為民間戲曲所深愛,卻似乎并未成為民間信仰之要角。他的“二哥”關(guān)羽,在宋元之際,其信仰已漸次普及至全中國,到了明朝,更加興旺。關(guān)羽信仰的展開使其文化程度大為提升,然而關(guān)羽雖屬俗所謂“蜀國”的劉備集團,卻一輩子未到過巴蜀地區(qū),反而是俗所謂“三弟”的張飛曾在巴漢有過事跡。楊慎或許一方面為了力矯陽明學(xué)末流之空疏或避免前七子“文必秦漢,詩必盛唐”之偏狹,有意多方挖掘漢末魏晉六朝的詩文題材乃至文化人,另一方面更或許因為他自己是蜀人,對巴蜀地區(qū)懷有過多的情感與驕傲。出于抗衡或并美之心態(tài),又加上搜羅地方文物而務(wù)侈川峽天府之勝,楊慎更愿意稱道曾入益州的張飛。稱頌張飛、鄙視吳將猶且不足,便輕率地聲稱張飛有多種文物存世,書藝甚佳,以圖更拉抬張飛形象。
誠如唐代史家劉知幾在《史通》所提到的,“郡書者,矜其鄉(xiāng)賢,美其邦族”,“地理書者……競美所居,談過其實”[30]卷10。原為《四川總志》部分內(nèi)容的《全蜀藝文志》,楊慎僅僅花了二十八天就編成,誤題作者、誤收非蜀之文處皆有之,而光環(huán)往往獻給特定名人。例如誤收高適《同群公秋登琴臺》[21]卷12,誤收李德?!稇厌聵怯洝穂21]卷34,將作者可疑乃至他人(王珪)所作之宮詞題作花蕊夫人作[20]卷7。輕收《成都文類》且不之收之偽作所謂諸葛亮《黃陵廟記》亦一例[21]卷37。而楊慎在考據(jù)上雖有開辟草萊之功,在采掇故實時卻易輕信而好發(fā)異論,他筆下與張飛文物有關(guān)之三條內(nèi)容:《張飛刁斗》(《輿地紀勝》詠刁斗銘)、《流江縣紀功題名》(張飛立馬銘)、《新都縣真多山題名》全都收錄在《全蜀藝文志》[21]卷19,確實不足為怪。
雖說對這種“郡國之記,譜諜之書”,“讀之者安可不練其得失,明其真?zhèn)巍盵30]卷5,然而由于楊慎博雅冠一時,廣受推崇,許多喜愛楊慎的同時人或后人也就不疑有他,直接接受所謂“張飛能書說”。又由于關(guān)羽信仰推波助瀾,有人堅信與“讀《春秋》”之關(guān)侯結(jié)義的張飛必非市井屠沽輩,因此張飛能書也就順便能畫了,也進一步變成“本業(yè)儒”了,也就變成“大學(xué)問者”了!
這樣子的張飛,在部分文人圈里成為談助,但實在太一廂情愿,藝術(shù)性、生動性反不如《三國演義》里粗中有細的莽張飛。因此雖能影響部分論述,偶充文人夸示博學(xué)用,究未成為主流形象。然而到了翻案成風的網(wǎng)絡(luò)世紀,各式雜說被挖掘出來,網(wǎng)絡(luò)的知識速食文化與翻案意識結(jié)合,終于把“張飛文人說”發(fā)揮到夸張的地步:甚至連相貌都硬生生變造成俊秀文人!
歷史上與關(guān)羽同為劉備手下“虎臣”,“功臨耿鄧親”的張飛,雖屢受后人歌詠,但在今存史料限制下,我們完全看不到他曾展現(xiàn)文士豐采的一面。而在市民藝術(shù)的創(chuàng)作下,史料上張飛的“暴”逐漸往“魯莽而可愛”的方向發(fā)展。
正在蜀漢地位漸受士大夫重視的同時,關(guān)、張二名將的相關(guān)文物皆相應(yīng)出現(xiàn)。到了明朝嘉靖間,博學(xué)冠于一時,本身更愛翻案的楊慎,開始宣揚張飛有書藝作品存世。“刁斗銘”、“立馬銘”、“真多山題名”皆給前此俗文學(xué)下的“莽張飛”添了層異色。隨之而來的刻出八分書“張桓侯與張遼書”的張飛、“喜畫美人”的張飛乃至“本業(yè)儒”的張飛都出現(xiàn)了。以此為談助,與市民藝術(shù)創(chuàng)造下“粗中有細”的張飛相反而又相成,或作文人炫耀博學(xué)標榜見聞之一話頭。然而畢竟俗文學(xué)或民間戲曲影響力量較大,一般民眾意識中的張飛形象似仍較少與文士掛勾。
到了網(wǎng)絡(luò)時代的今天,喜出異同之翻案家或好奇愛博唯恐語不驚人的記者,借著資訊傳播之迅速與便利,正好拿張飛形象作題目。于是乎“能詩能文”的張飛甚至是“美男子”的張飛,都被說者以堅定的語調(diào)大肆宣傳,仿佛如此方能還古人以真面目般。在好事者眾口鑠金下,終于層累地堆砌出遠離史料的奇怪張飛像。新時代的層累變造與上古先民口傳神話互相映照,皆可作為歷史人物在大眾意識中變形的個案。
由于筆者學(xué)識所限,部分相關(guān)議題未能充分發(fā)揮:例如民間傳說中不同歷史人物形象之重迭(或有傳說岳飛為張飛轉(zhuǎn)世,而張巡、張抃或南霽云疑或亦與他處張飛祠相關(guān),“儒將”張浚在巴蜀之事跡不知對張飛形象是否有影響),例如“儒”與“莽”中間的各種調(diào)和變形之口頭傳說(有傳說認為張飛能畫是受諸葛亮啟發(fā),惟口傳難考其源),又如除偽造古籍、古物(例如豐坊等)外,宗教文獻如扶乩作品是否亦對歷史人物有影響等。仍望他日能針對這些方向?qū)Υ艘辉掝}作更深入之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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