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海東
(江蘇科技大學 人文社科學院,江蘇 鎮(zhèn)江212003)
楊伯峻先生《論語譯注》成書五十余年來,以其平實曉暢而廣布天下,然其中義理猶有未瑩之處,故筆者不避谫陋,擇其疑誤之要,溯源解蔽,商榷如下。
【楊譯】孝順爹娘,敬愛兄長,這就是“仁”的基礎吧![1]2
愚按:楊說本南朝梁之皇侃,其云:“言孝是仁之本?!盵2]341誤。此“為”并非“是”義,“為仁”即行仁,斷句當如朱子,作“為仁之本”[3]68。一則先秦漢語系動詞不發(fā)達,主系表結構鮮見。若依楊譯,原文當作“孝弟也者,其仁之本與”,查日本正平本正是如此[4]1。《管子》:“孝弟者,仁之祖也?!保ā督涞诙罚┮嘧阕C之。二則東漢何晏已注曰:“先能事父兄,然后仁道可大成?!盵2]341細考其義,“為”作“行”、“成”解,不作“是”解。三則就孔門義理而言,仁是體,為仁是用。仁性之本體為愛、為生,仁體之發(fā)用,則為愛人、生物。仁者生生之心無大小,然愛之發(fā)用有差等,故義之推行亦有遠近,而終其目的,則包舉天人,遍該萬物。故此發(fā)用之始終,乃一同心圓,由我宗(家)族鄉(xiāng)黨邦國天下萬物天。故孝弟只是用,所以孝弟者,方是體。在發(fā)用格局中,孝弟只是第一環(huán)節(jié),故為“本”,“本”即始也。《呂氏春秋·孝行》云:“凡為天下,治國家,必務本而后末,務本莫貴于孝。”正述此義。
故本章義為:孝順爹娘,敬愛兄長,此乃行仁之始。
【楊譯】孔子說:“《詩經》三百篇,用一句話來概括它,就是‘思想純正’?!盵1]11
愚按:楊譯“思無邪”本東漢包咸,其云:“歸于正?!盵2]348誤。一則“思無邪”出自《詩經·魯頌·駉》。其中“思”為語助詞,無義。此在《詩經》中常見,“用之句末,如‘不可求思’、‘不可泳思’、‘不可度思’、‘天惟顯思’;用之句首,如‘思齊大任’、‘思媚周姜’、‘思文后稷’、‘思樂泮水’”[5]37-38?!盁o邪”則為“直”義,此本《駉》詩,《詩》云“以車祛祛,思無邪,思馬斯徂”,祛祛為強健貌,徂乃行義,此是詠馬之直,謂馬行直前。二則孔子刪詩所依據的準則是直道而行、直抒胸臆,故正好借此“思無邪”來概括。此正如錢穆先生云:“無邪,直義。三百篇之作者,無論其為孝子忠臣,怨男愁女,其言皆出于至情流溢,直寫衷曲,毫無偽托虛假,此即所謂‘《詩》言志’,乃三百篇所同。故孔子舉此一言以包蓋其大義?!盵6]24-25
故本章義為:孔子云:“《詩經》三百篇,用一句話來概括它,就是‘直抒胸臆’”。
【楊譯】孔子說:“《關雎》這詩,快樂而不放蕩,悲哀而不痛苦?!盵1]30
愚按:楊說本皇侃,其云:“《關雎》,即毛詩之首篇也。時人不知《關睢》之義,橫生非毀,或言其淫,或言其傷,故孔子解之也?!盵2]364誤。清劉臺拱《論語駢枝》云:“《詩》有《關睢》,《樂》有《關睢》,此章特據《樂》言之也。古之樂章,皆三篇為一。……《樂》亡而《詩》存,說者遂徒執(zhí)《關睢》一詩以求之,豈可通哉?‘樂而不淫’者,《關睢》、《葛覃》也?!Ф粋?,《卷耳》也?!盵7]117可知,此《關睢》非詩名,而是樂名。春秋時詩樂合一,孔子根據當時的通例,以《關睢》一首音樂之名代同組樂曲里的《關睢》、《葛覃》、《卷耳》三首,故此章乃是孔子自述聽音樂時之感受。
故此章義為:《關睢》之樂一組三首,其旋律恰到好處,使人聽了高興、哀傷均不過度。
【楊譯】孔子說:“早晨得知真理,要我當晚死去,都可以?!盵1]36
愚按:楊說本朱子,其云:“道者,事物當然之理。茍得聞之,則生順死安,無復遺恨矣。”[3]94誤。此章之“道”,同于“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論語·微子》下引皆稱篇名)之“道”,指有道人間,并不僅指人所認識之道理??鬃幼栽疲骸拔矣d之空言,不如見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盵8]7660孔門最終目標是創(chuàng)建有道人間,其有修身、齊家、化鄉(xiāng)、治國、平天下之規(guī)模,皆是實干的工夫,斷非單純地求外在的知識。故聞聽道理與創(chuàng)建有道人間,何啻云泥,聞道焉能遽死?此章何晏注:“言將至死不聞世之有道”實得之,皇侃亦疏云:“嘆世無道,故言設使朝聞世有道則夕死無恨,故云可矣?!盵2]370
故本章義為:孔子說:“若早晨得知已創(chuàng)建有道之人間,則晚上死去亦無所憾”。
【楊譯】子貢說:“老師關于文獻方面的學問,我們聽得到?!盵1]45
愚按:楊說本皇侃,其云:“文章者,六籍也?!哂形淖终轮?,煥然可修耳目,故云夫子文章可得而聞也?!盵2]380六籍即六經。誤。此“文章”同于“大哉,堯之為君也。……煥乎,其有文章”(《泰伯》)之“文章”,指的是禮樂等政治制度??鬃佑麚軄y反正,其對理想政體有全盤之考量,如語顏淵:“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保ā缎l(wèi)靈公》)即是糅合四代之制。其周游列國,即欲實現此制度,故門人高弟皆得聞之。
故本章義為:子貢說:“老師關于政治制度方面的言論,我可以聽得到?!?/p>
【楊注】人的本性有階級性與自然之性,前者孔子不知,后者只說過性近習遠??鬃硬恢v天道,對自然和人類社會的關系取存而不論的態(tài)度。[1]46
愚按:楊注謬。此性與天道,指儒家工夫領域內的逆覺抵達之性體與道體,即孟子所云“盡心知性知天”(《孟子·盡心》)。性體孔子何嘗未言?如語司馬?!安粦n不懼”(《顏淵》),即是點示人性清寧和平之體狀。天道孔子何嘗未言?如答子貢“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陽貨》),即是廓開天命流行境。至于子貢聞而不曉,正如他自言“夫子之墻數仞,不得其門而入”(《子張》)罷了。況乎學有次序,不得躐等,如顏淵卻無此嘆,因其“仰高鉆堅,瞻前睹后”(《子罕》),顯已及門。
故本章義為:子貢說:“老師關于性體與道體方面的思想,我卻聽不到?!?/p>
【楊譯】……[我的志向是,]老者使他安逸,朋友使他信任我,年青人使他懷念我。[1]52
愚按:楊說本皇侃,其云:“原己為老人必見撫安,朋友必見期信,少者必見思懷也”[2]384。誤??鬃又t遜,如言“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述而》),“若圣與仁,則吾豈敢”(《述而》),又有義利之辨(《里仁》),更臻“予欲無言”(《陽貨》)之天境,怎么可能墮落到追逐名利,要求別人相信他、懷念他的地步呢?故此解甚謬。此章實乃孔子自述深遠宏大之理想,須參“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為政》)。彼章依人生之始終而順分為六個階段,此章則反之而分為老人、青壯年(朋友)和少兒三階段。老者已完成自己,是其所是,為五十、六十、七十之境界,故安矣。青壯年正是人生展開之過程,當三十、四十之境界,“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為政》),“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顏淵》),故當以誠信經緯人我,而立于斯世。少者則為“成人”之始,正當十五之境,故當懷之,即予以良好的撫養(yǎng)與教育。后《禮運·大同》“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等便詳發(fā)此義。故康有為認為此章“明大同之道,乃孔門之微言也。”[9]68
故本章義為:……老者使之安享晚年,青壯則大行朋友誠信之道,少年則予以良好的教育與撫養(yǎng)。
【楊譯】孔子說:“冉雍這個人,可以讓他做一部門或一地方的長官。”[1]53
愚按:楊氏蠡測圣意?!坝骸奔慈接?,字仲弓,乃孔門高弟?!澳厦妗闭?,舊注皆作君子、諸侯解。如朱子《集注》云:“人君聽治之位。言仲弓寬洪簡重,有人君之度也?!盵3]108清劉寶楠《論語正義》詳解云:“夫子議禮考文作《春秋》,皆天子之事。其答顏子問為邦,兼有四代之制。蓋圣賢之學,必極之治國平天下,其不嫌于自任者,正其學之分內事也。夫子極許仲弓,而云‘可使南面’,其辭隱,其義顯。包(咸)、鄭(玄)均指諸侯之,劉向則謂‘天子’,說雖不同,要皆通也。近之儒者,謂‘為卿大夫’,不兼天子、諸侯,證引雖博,未免淺測圣言。”[7]210楊氏正坐淺測。
故本章義為:孔子說:“冉雍以其德才,可做天子,至少是諸侯?!?/p>
【楊譯】孔子談到冉雍,說:“耕牛的兒子長著赤色的毛,整齊的角,雖然不想用它作犧牲來祭祀,山川之神難道會舍棄它嗎?”[1]56
愚按:楊說本何晏,其云:“犁,雜文。騂,赤也。角者,角周正,中犧牲。雖欲以其所生犁而不用,山川寧肯舍之乎?言父雖不善,不害于子之美”[2]387。誤。此章之旨同上,其中豐富的歷史內涵與孔子言外之義何氏皆未能言。宋張載已云:“犁牛之子雖無全純,然使其色骍且角,縱不為大祀所取,次祀小祀終必取之?!盵10]43所言大祀、次祀,別于何氏。清儒詳析如下:一則“犂牛之子”,劉臺拱《論語駢枝》認為,古代祭祀所用之犧牲有專門部門來飼養(yǎng),但若公家的祭牛不足,則民間的耕牛之犢,亦在所取。二則“骍且角”,惠士奇《禮說》認為此牛非一般犧牲,而是天牲,即用來祭天之牛。劉臺拱則認為除天外,骍牛還祭祀祖廟和山川,前兩者是大祀,山川是次祀。三則“山川其舍諸”,劉臺拱認為,耕牛之犢毛赤角正,當為天牲作上祀,來祭上天與宗廟,如果不用,則作次祀,那么山川又怎么會舍棄呢?言外之義,以仲弓的德才,縱使不能南面為天子,做個次一等的諸侯還不行嗎?此義劉臺拱論之甚精:“(此乃)不得已而思其次之辭也。三代以下,世及為禮,未有起畎畝之中,膺天子之薦者。論匹夫之遭際,至于得國而止。五岳視三公,四瀆視諸侯,故有山川之喻?!墩f苑·修文篇》曰:‘雍也可使南面,南面者,天子也?!秾O卿子》曰:‘圣人之得勢者,舜、禹是也。圣人之不得勢者,仲尼、子弓是也?!瘲铙@《注》:‘子弓,仲弓也。’顏淵問為邦,夫子告四代禮樂。仲弓德行亞于顏淵,觀夫子所以稱之者,其分量可知矣?!盵7]218愚以為,清儒發(fā)明,與圣意合轍。
故本章義為:孔子談論仲弓道:“耕牛之犢毛赤角正,(當為天牲作上祀,來祭上天與宗廟。按:喻為天子。);如果不用,則作次祀,那么山川又怎么會舍棄呢?(按:喻為諸侯。)”
【楊譯】曾參病了,把他的學生召集攏來,說道:“看看我的腳!看看我的手!《詩經》上說:‘小心呀!謹慎呀!好像面臨深深水坑之旁,好像行走薄薄冰層之上?!瘡慕褚院?,我才曉得自己是可以免于禍害刑戮的了!學生們!”[1]78
愚按:一則關于“啟”字,楊說本清王念孫《廣雅疏證》,以此處的啟為“視”義[1]78。誤?!皢ⅰ比魹橐?,則看手足與下引三句詩有何關系?更與免于禍害刑戮有何關系?“啟”非“視”義,而是將亡之前,令人舒展身體、勿令拘攣。劉寶楠《論語正義》考《古論語》“啟”為“跢”字,并云:“揆《古論》之意,不謂身將死,恐手足有所拘攣,令展布也”[7]291。此說從容。二則所引三句詩出自《小雅·小旻》,若依楊譯則太過空泛,與上文手足無關。當如漢孔安國注云:“言此《詩》者,喻已常戒慎,恐有所毀傷。”[2]407即此處曾子引詩是用來比喻自己平時小心守身,勿令傷害。《孝經》孔子語曾子曰:“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惫试悠缴鷩朗刂?。三則“而今而后,吾知免夫”。楊說本魏周生烈,其云:“乃今日后,我自知免于患難矣?!盵2]407此患難亦太過空疏。朱子注云:“曾子以其所保之全示門人,而言其所以保之之難如此;至于將死,而后知其得免于毀傷也?!盵3]131故知“吾知免夫”并非“免于禍害刑戮”,而是身體發(fā)膚免于損害之義,從此身體再也不擔心受到損傷而對不起父母了。
故本章義為:曾參病重,召集學生道:“你們幫我把手腳舒展一下?!对姟吩疲骸畱?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乙恢比缢f的那樣保護自己的身體的。(因為孔子曾對我說過‘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而今以后,我差不多要走了,就可以完全免去這種擔憂了?!?/p>
【楊譯】孔子說:“當太師摯開始演奏的時候,當結尾演奏《關雎》之曲的時候,滿耳朵都是音樂呀!”[1]82
愚按:楊說表述不清。如依之,則只是開始演奏時和結尾演奏《關睢》時滿耳都是音樂,而整個演奏的中間則不是。劉臺拱《論語駢枝》曰:“始者,樂之始;亂者,樂之終?!稑酚洝吩唬骸甲嘁晕?,復亂以武?!衷弧偈家灾瑥蛠y以飾歸。’皆以始亂對舉,其義可見。凡樂之大節(jié),有歌有笙,有間有合,是為一成。始于升歌,終于合樂。是故升歌謂之始,合樂謂之亂?!盵7]305故可知,始亂猶言始終,本章是說師摯演奏整個過程中,音樂洋洋盈耳。另外,此處之《關睢》并非詩歌,而是以《關睢》代指周人合樂時所奏的六首曲子。劉臺拱《論語駢枝》云:“《義禮》‘合樂,《周南關睢》、《葛覃》、《卷耳》,《召南鵲巢》、《采蘩》、《采蘋》’,而孔子但言‘《關睢》之亂’,亦不及《葛覃》以下,此其例也?!盵7]117又云:“合樂,《周南》《關睢》、《葛覃》、《卷耳》,《召南》《鵲巢》、《采蘩》、《采蘋》,凡六篇。而謂之《關睢》之亂者,舉上以該下……升歌言人,合樂言詩,互相備也?!盵7]305
故此章義為:自太師摯開始演奏,至結尾合奏《關雎》等六首曲子,(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咸得條理)音樂洋洋盈耳。
【楊譯】孔子被匡地的群眾所拘禁,便道:“周文王死了以后,一切文化遺產不都在我這里嗎?……”[1]87
愚按:楊說本皇侃,其云:“昔文王圣德有文章,以教化天下也。文王今既沒,則文章宜須人傳,傳文章者,非我其誰?”[2]417誤?!拔摹辈皇俏幕z產,而是文化之道統(tǒng)。此如朱子所云:“道之顯者謂之文,蓋禮樂制度之謂。不曰道而曰文,亦謙辭也?!盵3]140楊譯未明孔子之王心??鬃铀刂匚耐?,如云“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夫”(《泰伯》),即歌頌文王事殷之德。同時又暗貶武王,如認為舜之《韶》樂“盡美矣,又盡善也”,而武王之樂則“盡美矣,未盡善也”(《八佾》),即是認為他暴力征伐有礙仁義。所以本章自文王直接跳到自己,乃是認為堯舜禹湯文王之后,道統(tǒng)今則在我,實際上是以文王后之新王自居。故康有為云:“文王隱沒五百年,文明之道統(tǒng)大集于孔子?!盵9]87
故本章義為:孔子為匡人所拘,云:“文王之后,道統(tǒng)在我……”
【楊譯】仲弓做了季氏的總管,向孔子問政治??鬃拥溃骸敖o工作人員帶頭……”[1]132
愚按:本章“先有司”三字過簡,古來注家皆難還復其豐富內涵?!渡喜┖啞ぶ俟氛砻媸篮?,與本章義旨相同然內容詳細得多,晁福林先生對之有詳細考證,解開其中義奧,不贅[11]。
故“先有司”義為:為政者必須先順應民意而選拔“有司”。
【楊譯】孔子道:“那一定是糾正名分上的用詞不當罷!”[1]132
愚按:楊說本于馬融“正百事之名”。[2]456誤。此“正名”并非糾正名分上的用詞不當,而是撥亂反正,恢復西周根據“策名委質”而定的君臣之權利義務?!懊敝畬嵸|是“策名委質”,于周制中,“策名”系君授予臣以名位、封建的身份,“委質”則是臣通過某種特殊的禮儀,表明自己對君的承諾,由此建立契約性君臣關系[12]13。此如孟子云“孔子……出疆必載質”(《孟子·滕文公下》)。
故本章義為:孔子說:“一定要撥亂反正,重新確立君臣間權利義務之契約。”
【楊譯】孔子說:“君子通達于仁義,小人通達于財利。”[1]152
愚按:楊說本皇侃,其云:“上達者,達于仁義也;下達,謂達于財利,所以與君子反也”[2]473。誤。正如張載所云:“上達反天理,下達徇人欲者與?!盵10]22此章之上達,即指逆覺性體,更階及道體,抵天命流行境,而非僅自畫于仁義。而下達并非僅指財利,還包括泥于具體的日常事務不能自省逆覺,此如樊遲學稼,子張干祿。另“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14.35)其誤相類,不贅。
故本章義為:孔子說:“君子上返于天命之大道,小人陷溺于私欲與俗務。
【楊譯】……孔子說:“……假若有人用我,我將使周文王武王之道在東方復興?!盵1]180
愚按:楊說本何晏,其云:“興周道于東方,故曰東周?!盵2]499誤。本章是孔子自述其理想政體。其背景為,魯定公八年(前502),魯卿季桓子之臣費邑宰公山氏據是邑判季氏,召孔子,孔子欲往,時年五十歲。此章之“其”同于《雍也》章“山川其舍諸”之“其”,為“豈”義。時周文疲弊,孔子實欲取而代之,創(chuàng)制為王,故彼時其自云:“蓋周文武起豐鎬而王,今費雖小,儻庶幾乎!”[8]3748宋程頤云:“東周之亂,無君臣上下,故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言不為東周也?!盵13]131又云:“‘吾其為東周乎’,東遷以后,諸侯大夫強僭,圣人豈為是乎?”[13]102是為的解。
故此章義為:如吾得用,豈能在東方重復周之舊轍?。ó敱俚刈詾槎跆煜乱?。)
【楊譯】……周朝大封諸侯,使善人都富貴起來……[1]206
愚按:楊說本皇侃,其云:“或云:周家大賜財帛于天下之善人,善人故是富也”[2]521。誤。本章是孔子歷數堯舜禹湯武王之政道,而后總述己意,俱是尊德性、重賢能之屬。此引兩句,乃武王所說。如依楊譯,則甚乖離,與前后語境完全無關。難道于孔子的道統(tǒng)中,為政之目的就是大封既得益集團?何晏注云:“言周家受天大賜,富于善人,有亂臣十人是也。”[2]520此義方是。
故此句義為:周朝受天之大賜,擁有這么多的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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