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彬
(吉林大學(xué) 古籍研究所,吉林 長春 130012)
文徵明《跋袁生帖》考論
向彬
(吉林大學(xué) 古籍研究所,吉林 長春 130012)
文徵明于嘉靖十年用小楷題跋《袁生帖》,題跋內(nèi)容以《三希堂法帖》刻本和《江村銷夏錄》著錄最為可靠。從題跋中所提及的《袁生帖》的鈐印、版本等諸多情況來看,現(xiàn)藏日本藤井有鄰館的墨跡《袁生帖》就是文徵明的題跋本,也是乾隆內(nèi)府藏本。
袁生帖;文徵明;題跋
文徵明《跋袁生帖》原文如下:
右《袁生帖》,曾入宣和御府,即《書譜》所載者?!洞净w帖》第六卷亦載此帖,是又曾入太宗府,而黃長睿《閣帖考》嘗致疑于此。然閣本較此,微有不同。不知當(dāng)時臨摹失真,或《淳化》所收別是一本,皆不可知。而此帖八璽爛然,其后紙及內(nèi)府圖書之印,皆宣和裝池故物。而金書標(biāo)簽,又出佑陵親書,當(dāng)是真跡無疑。此帖舊藏吳興嚴(yán)震直家。震直,洪武中仕為工部尚書,家多法書,后皆散失。吾友沈維時購得之,嘗以示余。今復(fù)觀于華中甫氏,中甫嘗以入石矣。顧此真跡,無前人題識,俾余疏其本末如此。[1]
《郁氏書畫題跋記》卷十一記載了文徵明此則題跋,并題為《文衡山跋右軍袁生帖真跡》,且落款為:“嘉靖九年臘月三日文徵明識?!盵2]《佩文齋書畫譜》卷七十一也記載了文徵明這則題跋,并注明轉(zhuǎn)錄于《郁氏書畫題跋記》,但標(biāo)題為《晉王羲之袁生帖》[3]。《六藝之一錄》卷一百六十二也記載了這則題跋,且標(biāo)明轉(zhuǎn)錄于《書畫題跋記》,但落款為:“嘉靖九年六月三日文徵明識。”[4]時間與《書畫題跋記》中的“臘月三日”略有不同。
而目前能看到的文徵明此則題跋記載中,最有說服力的應(yīng)該是《袁生帖》的墨跡本,然而,墨跡本現(xiàn)藏日本京都藤井有鄰館,且該帖后還有民國時期褚德彝的題跋,這兩則題跋的墨跡本難以一見,其中的具體內(nèi)容只能通過文獻(xiàn)記載加以校訂。當(dāng)然,日本藤井藏本是否為文徵明題跋本,也有學(xué)者提出質(zhì)疑,需要進(jìn)一步論證。對于文徵明此則題跋的內(nèi)容,《三希堂法帖》有刻本,這應(yīng)是國內(nèi)所能見到的最可靠資料?!度L梅ㄌ分械念}跋內(nèi)容如下:
右《王右軍袁生帖》,曾入宣和御府,即《書譜》所載?!洞净w帖》第六卷亦載此帖,是又嘗入太宗御府,而黃長?!堕w帖考》嘗致詳于此。然閣帖本較此,微有不同,不知當(dāng)時臨摹失真,或《淳化》所收別是摹本,皆不可知。而此帖八璽爛然,其后覃紙及內(nèi)府圖書之印,皆宣和裝池故物。而金書標(biāo)簽,又出陵親札,當(dāng)是真跡無疑。此帖舊藏吳興嚴(yán)震直家。震直,洪武中仕為工部尚書,家多法書,后皆散失。吾友沈維時購得之,嘗以示余。今復(fù)觀于華中甫氏,中甫嘗以勒石矣。顧真跡無前人題識,俾余疏其本末如此。嘉靖十年,歲在辛卯九月朔,長洲文徵明跋。[5]68-70
將文徵明此則題跋的《三希堂法帖》刻本與《文徵明集·補(bǔ)輯》卷二十三以及《郁氏書畫題跋記》卷十一、《六藝之一錄》卷一百六十二等文獻(xiàn)的記載作一比較,題跋內(nèi)容略有不同?!度L谩房瘫臼拙錇椤坝彝跤臆娫?,文獻(xiàn)記載則為“右《袁生帖》”;《三希堂》刻本“是又嘗入太宗御府,而黃長?!堕w帖考》嘗致詳于此”句,文獻(xiàn)記載為“是又曾入太宗府,而黃長?!堕w帖考》嘗致疑于此”;《三希堂》刻本“或《淳化》所收別是摹本”句,文獻(xiàn)記載為“或《淳化》所收別是一本”;《三希堂》刻本款識為:“嘉靖十年,歲在辛卯九月朔,長洲文徵明跋?!倍墨I(xiàn)要么沒有款識記載,要么記載時間不一致。無論日本京都藤井有鄰館所藏《袁生帖》墨跡是否為
真跡,文徵明題跋其上的內(nèi)容應(yīng)該是可靠的,其題跋內(nèi)容究竟與上述文獻(xiàn)記載一致,還是與《三希堂》刻本一致,有待進(jìn)一步驗證。但本文認(rèn)為,《三希堂》刻本的內(nèi)容是可以信賴的。而且,清代高士奇所撰寫的《江村消夏錄》卷一以及卞永譽(yù)所撰《式古堂書畫匯考》卷六中所記載的文徵明題跋內(nèi)容,與《三希堂法帖》的內(nèi)容完全一致。[6]且《三希堂法帖》刻本中還有乾隆的題跋,題跋中明確記載了《袁生帖》收入內(nèi)府的時間,并對文徵明的題跋有所提及。[5]70-72可以認(rèn)定,乾隆題跋本應(yīng)該就是文徵明題跋的《袁生帖》墨跡本。
目前所能見到的《袁生帖》有日本京都藤井有鄰館所藏墨跡本、《淳化閣帖》刻本、《真賞齋帖》刻本和《三希堂法帖》刻本等多種版本。
文徵明在題跋中指出:《袁生帖》“曾入宣和御府,即《書譜》所載?!苯窨肌缎蜁V》,確載此帖,但標(biāo)明為《遠(yuǎn)生帖》。[7]《袁生帖》墨跡本、《真賞齋帖》刻本以及《三希堂法帖》刻本上均有“宣和”、“政和”以及雙龍璽等印章,這應(yīng)是《袁生帖》曾入宣和內(nèi)府的佐證。對于該帖的印章,劉濤先生在其《王羲之袁生帖考辨》一文中提出疑義。他在文章中通過比較藤井氏所藏墨跡本和《三希堂法帖》刻本指出:“帖右中部,《三希堂》刻本于雙龍圓璽、宣和連章璽之間有一瓢形半印,藤井氏墨本則無;帖左上所鈐“政和”璽,《三希堂》刻本已殘,藤井氏墨本完整?!盵8]
其實,對于《袁生帖》墨跡本中的印璽,高士奇《江村銷夏錄》卷一中有非常詳細(xì)的記載:
黃絹隔水右邊鈐印長方“雙龍”璽二方,“御書”瓢印一方,本帖之右圓“雙龍”璽一方,“宣和”連章一方。帖左“政和”、“宣和”二璽鈐印,長方“雙龍”璽二方,“政和”連章一方,后有“內(nèi)府圖書之印”,末有“真賞”瓢章華夏藏印。
對于這則文獻(xiàn),卞永譽(yù)的《式古堂書畫匯考》卷六所載與《江村銷夏錄》一致。《四庫提要》這樣評價《江村銷夏錄》:
錄中書畫,卞永譽(yù)《式古堂匯考》已并載無遺,蓋即從士奇此本錄入。其鑒賞之精,為收藏家所取重,亦概可見也。
可見,卞永譽(yù)的《式古堂書畫匯考》主要參考了高士奇的觀點(diǎn)。而《江村銷夏錄》中對于《袁生帖》墨跡中印璽的記載也驗證了文徵明題跋中所言“而此帖八璽爛然,其后覃紙及內(nèi)府圖書之印,皆宣和裝池故物”。
《真賞齋帖》刻本非常完整地保留了《袁生帖》墨跡本中的這些印璽?!墩尜p齋帖》刻本的左邊有“政和”、“宣和”二璽鈐印,長方“雙龍”璽二方,“政和”連章一方,右邊能清晰地看到圓“雙龍”璽一方以及“宣和”連章一方。由于裁剪裝幀的緣故,原帖黃絹隔水右邊鈐印長方“雙龍”璽二方以及“御書”瓢印一方都只能看到一部分,尤其是右上方的長方“雙龍”璽,只殘留了印璽的一根邊線在“真賞齋帖中”題簽的左邊。而劉濤先生認(rèn)為藤井氏墨本沒有“雙龍”圓璽和“宣和”連章璽之間的“瓢形半印”,而且認(rèn)為帖左上所鈐“政和”璽,《三希堂》刻本已殘,藤井氏墨本則很完整。這都是沒有對《袁生帖》墨跡的文獻(xiàn)記載作認(rèn)真考證所導(dǎo)致,而且,劉濤先生所看到的所謂“藤井氏墨本”應(yīng)該是一張沒有拍到完整《袁生帖》的照片。原帖右邊的長方“雙龍”璽二方以及“御書”瓢印一方因為鈐在黃絹隔水右邊,不完整的藤井氏墨本《袁生帖》照片自然就沒有《三希堂》刻本上的所謂“瓢形半印”,更看不到原帖黃絹隔水右邊所鈐印的二方長方“雙龍”璽。當(dāng)然,如果藤井藏本原本就不是文徵明題跋本,那帖上也許就沒有原墨跡本所具有的諸多印璽。但是,這種可能性非常小,即便是偽造,印章也會與原作一致。
而在《三希堂法帖》刻本中,帖右邊有“雙龍”圓璽、“宣和”連章璽以及“瓢形半印”,帖左邊有“政和”、“宣和”二璽鈐印,長方“雙龍”璽二方,“政和”連章一方,并有“內(nèi)府圖書之印”?!度L梅ㄌ分兴j之印與《江村銷夏錄》的記載幾乎一致,但將其中的印章位置做了挪移,“政和”連章被挪移到了《袁生帖》后的下方,與“宣和”印與長方“雙龍”印并排,而“內(nèi)府圖書之印”被挪刻到了《袁生帖》后的正中間,其上還有長方“雙龍”印和“政和”印各一方。而帖的左邊,印章的位置也進(jìn)行了挪位。除基本保留圓形“雙龍”印和“宣和”連章的位置外,應(yīng)是強(qiáng)行把“瓢形半印”放在這兩方印璽的中間。這“瓢形半印”在《真賞齋帖》刻本中也有,但位置更靠右,不在圓形“雙龍”印和“宣和”連章的中間。前文提及,也許是因為裁剪裝幀的緣故,加蓋在原帖黃絹隔水右邊的瓢形“御書”印和兩方長形“雙龍”印在華中甫輯刻《真賞齋帖》時,就已經(jīng)不完整。所以《真賞齋帖》只摹刻了瓢形“御書”印的一半,兩方長形“雙龍”印更是只摹刻了一小部分,文徵明題跋時,也因為看不到隔水右邊的完整的瓢形“御書”印和兩方長形“雙龍印”,在題跋中只能稱“八璽爛然”。文徵明所指的“八璽”應(yīng)該是指原帖右邊的圓形“雙龍印”和“宣和”連章各一方,加上原帖左邊的兩方長形“雙龍印”,一方“政和”連章,一方“內(nèi)府圖書之印”以及“政和”、“宣和”印章各一方,正好八方印璽。
《三希堂法帖》中的《袁生帖》和《真賞齋帖》中的《袁生帖》,雖然都是以墨跡原作為藍(lán)本所刻,但因為黃絹隔水右邊的印璽已經(jīng)裁剪得不完整,《真賞齋帖》還保留了殘留的部分印璽,但《三希堂法帖》對兩方長形“雙龍”璽就一點(diǎn)也沒有摹刻,只摹刻了半方瓢形“御書”印。至于《三希堂法帖》摹刻時將原帖中的一些印璽作了位置挪移,那是為了充分利用石面空間而主觀改動的。
高士奇生于1645年,卒于1704年,高士奇撰《江村銷夏錄》時,應(yīng)該見過《袁生帖》墨跡本,否則,對該帖的記載不會那么精確。卞永譽(yù)幾乎與高士奇是同一時期的人,他撰寫《式古堂書畫匯考》時參照了高士奇的觀點(diǎn),但不一定見到了《袁生帖》墨跡。
文徵明在題跋中提出:“《淳化閣帖》第六卷亦載此
帖,是又嘗入太宗御府,而黃長?!堕w帖考》嘗致詳于此。然閣帖本較此,微有不同,不知當(dāng)時臨摹失真,或《淳化》所收別是摹本,皆不可知。”
今考,《淳化閣帖》第六卷的確收錄了《袁生帖》?!洞净w帖》刻于北宋淳化三年,即公元992年。這一年,宋太宗趙炅令出內(nèi)府所藏歷代墨跡,命翰林侍書王著編次摹勒上石,共匯刻成十卷。第一卷為歷代帝王書,二、三、四卷為歷代名臣書,第五卷是諸家古法帖,六、七、八卷為王羲之書,九、十卷為王獻(xiàn)之書?!对肥珍浽凇洞净w帖》第六卷。將閣帖中的《袁生帖》與墨跡本進(jìn)行比較,的確存在一定的差異。閣本中的“還”字最后二筆畫不相連,而墨跡本則相連;閣本中的“未”中間筆畫出頭太少,被明代的顧從義懷疑為“樂”字[9],而墨跡本筆畫出頭很明顯;閣本中“到”的最后筆畫與主體部分不相連,而墨跡本連在一起;區(qū)別最大是閣本中的“所”和“也”之間沒有空隙,而墨跡本留有很大的空隙,此處應(yīng)該有一個字。對于這個空隙部分,顧從義懷疑是一個“無”字[9]。
對于顧從義的這些觀點(diǎn),清代倪濤在其所撰《六藝之一錄》卷一百四十一《法帖述論》中予以糾正,他在文中提出:
謝書“□□”當(dāng)作“一一”,顧作“具”,非已?!斑€未”,顧以閣本“未”字不出頭,當(dāng)是“樂”。按,真跡未字正出頭,乃閣本誤耳。至到之懷,劉誤作則□。所也,張彥遠(yuǎn)《右軍書記》作“吾所盡也”,或作“無”,未是。[4]
當(dāng)然,倪濤認(rèn)為帖中“謝書”二字后應(yīng)為“一一”,則原文應(yīng)為“一一為慰?!钡珡垙┻h(yuǎn)、顧從義以及張溥等人,都將倪濤認(rèn)為的“一一”釋為“具”,其實,“具為慰”和“一一為慰”的意思沒有根本性差異。而對于《袁生帖》的內(nèi)容,唐代張彥遠(yuǎn)的《法書要錄》有詳細(xì)的著錄。原文著錄如下:
得袁、二謝書,具為慰。袁生暫至都,已還未?此生至到之懷,吾所盡也。弟預(yù)須遇之大事,得其書,無已已。二謝云:“秋末必來?!庇嬋者t望,萬羸不知必俱不?知弟往別,停幾日決,其共為樂也。尋分旦與江姚女和別殊,當(dāng)不可言也。[10]
從《法書要錄》所著錄的內(nèi)容來看,《袁生帖》全文應(yīng)為八十五字,且“所”字和“也”之間還有一個“盡”字。明代張溥輯《漢魏六朝百三家集卷五十九·晉王羲之集》與《法書要錄》卷十所在內(nèi)容完全一致,但將《袁生帖》標(biāo)為《二謝帖》,并與《二謝致帖》前后載錄,認(rèn)為是另一件《二謝帖》[11]。
明代張溥在撰寫《漢魏六朝百三家集》一書時,應(yīng)該是完整采納了唐代張彥遠(yuǎn)《右軍書記》的內(nèi)容,但沒有看到《袁生帖》的墨跡本。即便是張溥看到了《袁生帖》的墨跡本,這時的內(nèi)容也不應(yīng)該是八十五字,否則,早在北宋時期的《淳化閣帖》中所刻《袁生帖》不會只有二十五字??梢酝茢?,八十五字本的《袁生帖》在北宋淳化年間之前就失脫了后半部分,且殘缺了“所也”之間的“盡”字。不知是什么原因,《淳化閣帖》在摹刻時就沒有按照《袁生帖》墨跡本的樣式,在“所”字和“也”之間留下一處空白。這樣解決“盡”字空缺的辦法,《真賞齋帖》在摹刻上石時也沿用了,所以絲絲入扣的《真賞齋帖》中《袁生帖》在結(jié)尾處與墨跡本《袁生帖》略有差異。
對于《袁生帖》原文的字?jǐn)?shù)以及結(jié)尾處“盡”字的殘缺問題,文徵明在題跋中沒有提及?;蛟S文徵明當(dāng)時沒有看到張彥遠(yuǎn)《法書要錄》中《右軍書記》的著錄,否則,嚴(yán)謹(jǐn)認(rèn)真的文徵明在題跋中會指出這些問題。而文徵明懷疑《淳化閣帖》中摹刻的《袁生帖》采用了另外的版本,主要原因應(yīng)該是該帖結(jié)尾處,閣本中的“所”和“也”之間沒有留出空白,而文徵明所看到的《袁生帖》墨跡本正好在此處有一字空白處,這也或許是文徵明在題跋中所講的“然閣帖本較此,微有不同”。
明代的顧從義在《法帖釋文考異》卷六中提出,《袁生帖》結(jié)尾行“所”與“也”之間所殘缺的字可能是一個“無”字,說明他當(dāng)時應(yīng)該也看到了《袁生帖》的墨跡本,否則,根據(jù)《淳化閣帖》和《真賞齋帖》的刻本,顧從義是不知道結(jié)尾行“所也”之間有漏字情況的,或許,顧從義在輯刻《顧氏淳化閣帖》和撰寫《法帖釋文考異》時看到了南宋姜夔的觀點(diǎn)。因為,姜夔很早就提出“所”與“也”字之間還存在一字的觀點(diǎn)?!吨乜檀净屛摹肪砣对酚羞@樣的記載:
“還未”,顧從義云“未”字不出頭,當(dāng)是“樂”字,非。又吾所也,從姜夔釋。姜云:“所也之間,當(dāng)別有一字?!贝婵肌n櫾疲骸拔嵋勺鳌疅o’。”非。[12]
至于姜夔是否因為見過《袁生帖》墨跡而提出“所”與“也”之間別有一字的觀點(diǎn),難以進(jìn)一步考證。但是,見過《淳化閣帖》墨跡本的還有清代的王澍,他在《淳化秘閣法帖考正》卷六《晉王羲之書·袁生帖》記載:
此帖真跡今在華亭王儼齋大司農(nóng)家,嘗從借觀,與《真賞帖》所刻不殊毛發(fā),信《真賞》為有明第一佳刻也。[13]
從王澍的記載來看,當(dāng)時《袁生帖》的真跡在王儼齋家,而且王澍從那借閱過。而目前日本京都藤井有鄰館所藏墨跡本《袁生帖》,后面只有明代的文徵明和民國時期的褚德彝題跋過。
據(jù)《三希堂法帖》刻本,在文徵明題跋后面,還有乾隆的兩則題跋,其中一則明確記載了《袁生帖》收錄內(nèi)府的時間。題跋云:
右軍《袁生帖》三行二十五字,見于《宣和書譜》。今展之,古韻穆然,神采奕奕,“宣和”諸璽,朱色猶新,信其為宋內(nèi)府舊藏。乾隆丙寅,與韓干《照夜白》等圖同時購得,而以此帖為冠。向集《石渠寶笈》,以右軍《快雪時晴》為墨池領(lǐng)袖,復(fù)藏此卷,遂成二雄。長至后一日,三希堂御題。[5]70-71
注:題跋中“雄”字誤刻為“難”字。
乾隆丙寅,即1746年??梢?,《袁生帖》墨跡于1746年收入乾隆內(nèi)府,而《三希堂法帖》摹刻的時間是1747年,所以,法帖中的《袁生帖》應(yīng)是以墨跡為藍(lán)本所刻。乾隆得到《袁生帖》墨跡本后,非常喜歡,不僅撰寫了兩則題跋,還專門作了二首《偶模右軍袁生帖因成短句》的詩,其中有詩云:
清末楊守敬在《平帖記》對《袁生帖》也有記載:
真跡今藏內(nèi)府,有宣和、政和璽。《三希堂》刻最精審。《郁岡齋》、《真賞齋》二刻亦各有勝處。[14]
可見,清末時期,《袁生帖》還在清代內(nèi)府。民國時期,該帖已經(jīng)從內(nèi)府流出,至于什么時候流入日本,有待進(jìn)一步考證。
既然《袁生帖》墨跡本在清代末期還在內(nèi)府,而日本的藤井有鄰館又藏有《袁生帖》墨跡本,該帖后不僅有文徵明的題跋,還有民國時期褚德彝的題跋,但沒有乾隆的兩則題跋。那日本藤井藏本是否就是乾隆內(nèi)府藏本呢?
通過前文的論述可知,乾隆內(nèi)府藏本為文徵明題跋本,應(yīng)該是可以確認(rèn)的。而劉濤先生認(rèn)為藤井氏所藏本不是真跡,而是另一本,且這種觀點(diǎn)首先被日本中田勇次郎先生提出。劉濤先生在《王羲之袁生帖考辨》一文這樣寫道:
乾隆內(nèi)府所藏《袁生帖》墨本,清朝以后失蹤。現(xiàn)在出來披露的藤井氏所藏墨本《袁生帖》,是否乾隆內(nèi)府所藏墨跡本?比對《三希堂》刻本,頗有異處:
第一,《三希堂》刻本筆畫肥厚,筆力強(qiáng),而藤井氏墨本筆畫單細(xì),筆力弱。特別是筆勢,《三希堂》刻本流暢,藤井氏墨本不貫,第2行“至都”二字的映帶處最為明顯。
第二,第1行“袁生”之“袁”字的下部,《三希堂》刻本作環(huán)繞之筆,藤井氏墨本作折筆;第2行“都”字的第二筆豎畫,《三希堂》刻本是與下橫相連,藤井氏墨本的豎畫較短,不連下橫。
第三,帖右中部,《三希堂》刻本于雙龍圓璽、宣和連章璽之間有一瓢形半印,藤井氏墨本則無;帖左上所鈐“政和”璽,《三希堂》刻本已殘,藤井氏墨本完整。
使人無法解釋的是第三條,倘若藤井氏墨本是清朝內(nèi)府流出的那一件,帖右何以無一絲瓢形印痕?左上所鈐“政和”璽豈能完好無損?中田勇次郎認(rèn)為,藤井氏所藏《袁生帖》墨本非“內(nèi)府本”,是“別本”??尚拧8]
仔細(xì)分析,劉濤先生的這些觀點(diǎn)是站不住腳的。對于《袁生帖》墨跡本進(jìn)入乾隆內(nèi)府的情況,筆者在前文已經(jīng)給予了認(rèn)真分析,不再贅言。但因為藤井藏本還有民國褚德彝的題跋,可見,如果藤井藏本就是乾隆內(nèi)府藏本,那在民國時期,《袁生帖》還在國內(nèi)。劉濤先生拿《三希堂法帖》刻本與一張不完整的《袁生帖》墨跡照片作比較而提出質(zhì)疑,認(rèn)為日本藤井有鄰館所藏本《袁生帖》不是乾隆內(nèi)府本。
針對劉濤先生的這些分析和觀點(diǎn),我們根據(jù)日本藤井有鄰館所藏本《袁生帖》墨跡的照片與《真賞齋帖》卷二刻本來比較分析,同時,參考高士奇《江村銷夏錄》和卞永譽(yù)《式古堂書畫匯考》的文獻(xiàn)記載對藤井氏所藏《袁生帖》墨跡作如下論證。
《袁生帖》的《三希堂法帖》刻本,其線條比墨跡本肥,這是刻工所致,《真賞齋帖》在這方面要處理得好些。墨跡本的“至都”二字,其牽絲映帶是有點(diǎn),但由于作品有些殘破,其中的牽絲正好因殘破而斷裂了,這種殘破也同樣導(dǎo)致了“袁”字“都”字的筆畫與刻本存在差異。其實《淳化閣帖》和《真賞齋帖》都注意到了這些殘破所導(dǎo)致的點(diǎn)畫,因此,在摹刻時都巧妙地做了處理。至于劉濤先生認(rèn)為無法解釋的印璽問題,筆者在前文中已經(jīng)做了充分的論證,認(rèn)為藤井藏本的印璽與《三希堂法帖》刻本印璽存在差異,是劉濤先生沒有看到完整的藤井氏藏本,且《三希堂法帖》在摹刻時挪移了部分印璽的位置,也省刻了二方原在隔水右邊的部分長形“雙龍”印。而《真賞齋帖》如實地摹刻了《袁生帖》墨跡本上的印璽,如果日本藤井氏藏本上的這些印璽與《真賞齋帖》刻本一致,可以斷定,日本藤井氏藏本就是乾隆內(nèi)府藏本。況且,我們能夠看到的藤井氏藏本墨跡與高士奇《江村銷夏錄》中對《袁生帖》著錄非常吻合?!督邃N夏錄》這樣記載《袁生帖》:
右草書,計二十六字,宋宣和御府收藏。月白簽御標(biāo)“晉王羲之袁生帖”七字,泥金楷書。“晉”字微有剝損。[6]
《江村銷夏錄》記載《袁生帖》為二十六字,是采用了張彥遠(yuǎn)《法書要錄》中的記載,《袁生帖》墨跡本也正好有一字空缺,加上這一空缺處,正好二十六字。對于墨跡中的鈐印情況,前文已經(jīng)詳述,與高士奇的著錄是非常吻合的。
至于藤井氏藏本只有保留了文徵明和褚德彝的題跋,而缺少乾隆的兩則題跋。只有一種解釋,《袁生帖》在清代末年流出內(nèi)府時,有人故意切割了乾隆的兩段題跋?;蛟S是先切割了乾隆的兩段題跋后,再請褚德彝題跋,最后裝幀成卷。需要說明的是,因為筆者沒有親眼看到藤井氏藏本的墨跡全貌,乾隆題跋是否還在帖后,褚德彝題跋究竟是什么內(nèi)容,有待進(jìn)一步考究。
本文為吉林大學(xué)古籍研究所博士后出站報告《文徵明書法題跋考論》階段性成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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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清)楊守敬.評碑評帖記[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
【責(zé)任編輯 楊抱樸】
J292.27
A
1674-5450(2014)05-0081-04
2014-04-03
向彬,男,湖南新化人,聊城大學(xué)教授,吉林大學(xué)博士后,主要從事書法史論與書法教育研究。
沈陽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4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