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福龍

(新疆師范大學文學院 新疆·烏魯木齊 830054)

一、超前夸張句式的界定

修辭學中對超前夸張進行過界定，黃伯榮、廖序東指出超前夸張是“在兩件事之中，故意把后面出現(xiàn)的事說成是先出現(xiàn)的，或是同時出現(xiàn)的”，就是說本應該后出現(xiàn)的事在時間上卻提前發(fā)生了。按照這一說法，像“工作才剛剛開始，我就感到厭倦了?！敝惖木渥泳筒粚儆诔翱鋸埦淞耍驗椤皡捑搿彼枋龅氖且环N提前出現(xiàn)的狀態(tài)，而不是提前發(fā)生的事件，為此有人從語法層面對其重新進行了界定：“超前夸張句式是指本應該后實現(xiàn)的事件或狀態(tài)等提前實現(xiàn)了的句式?！?/p>

超前夸張句式主要依靠著四個特征和其它句式相區(qū)別，分別是參照性、超前性、主觀評價性、標記性。表明一個句子如果是超前夸張句式的話，它是存在對比參照信息的，而且在時間上提前發(fā)生，帶有人們主觀的看法或態(tài)度，并且存在標記，這四個特征缺一不可，當然“才A就B”超前夸張句式的標志就是“才…就…”。

依據(jù)這四個特征，我們可以來判斷之前所提的“工作才剛剛開始，我就感到厭倦了?！笔欠駥儆诔翱鋸埦涫健Ｊ紫?，它有“才…就…”的標記存在，在形式上是符合的；其次，它的參照信息就是不應該剛一開始工作，就會有厭倦的情緒出現(xiàn)；再次，厭倦這種狀態(tài)在時間上提前發(fā)生了；最后，從這句話中可以看出它的主觀評價是消極的。由此可知“工作才開始，我就厭倦了?！边@個句子的確是屬于超前夸張句式的。

二、“才A就B”超前夸張句式中A、B的選擇

在“才A就B”超前夸張句式中并不是任何語類都可以充當A和B的，對A、B的選擇存在一定的條件，下面將對A、B的選擇分別進行論述，并說明A和B的形式關系。

（一）A 的選擇

在該句式中A的選擇主要有三種情況：

1、A屬于形容詞性語類，記為AP，例如：

（1）第二天一大早，天才麻麻亮，余新江就被一陣粗暴的腳步聲驚醒了。（羅廣斌、楊益言·紅巖）

（2）這些西瓜才拳頭大就已經(jīng)成熟了。

在這兩個例句中，“麻麻亮”和“拳頭大”都是形容詞，在句中處于A所在的位置。

2、A屬于動詞性語類，記為VP，例如：

（1）王強的身影才出現(xiàn)，她就立刻拉下臉來，低著頭，一聲不吭。

（2）一雙新鞋，才上腳，就給踩臟了。（張愛玲·連環(huán)套）

（3）今天才吃兩口飯，我就飽了。

（4）才跑了兩趟我就累了。

在第一個例句中，A只是比較簡單的動詞性語類充當，而在剩余的幾個例句中，A的結構相對而言要復雜一些，其中第二、三例是動賓結構，第四個例句則是動補結構。

3、A屬于名詞性語類，記為NP，例如：

（1）金波當兵才一年半，怎么就復員了呢。（路遙·平凡的世界）

（2）現(xiàn)在才清明，你就穿一件衣服了。

（3）他媽的，我才十七歲，就常想還不如死了呢!（老舍·茶館）

在第一個例句中，A是由名詞性短語來充當?shù)?，在第二個例句中，A是由單個名詞來充當?shù)?，在第三個例句中，A則是由偏正結構的名詞性短語來充當?shù)摹?/p>

（二）B 的選擇

同樣的，對于B，我們也可以分為三種情況進行討論。

B是形容詞性語類，記為AP，例如：

（1）才出去一會兒，胳膊和腿就這么黑了。

（2）才這么小就這么高了。

在第一個例句中“黑”是形容胳膊和腿的，第二個例句中“高”是形容小孩子的身高，都是單個的形容詞。

B是動詞性語類，記為VP，例如：

（1）她的畫才掛出來幾天，就賣掉了兩張。（瓊瑤·浪花）

（2）現(xiàn)在才清明，你就穿一件衣服了。

（3）你怎么才十歲就輟學了？

在第一個例句中，B是由動補結構充當?shù)?；第二個例句中，B是由動賓結構充當?shù)模辉诘谌齻€例句中，B則是由單個的動詞充當?shù)摹?/p>

3、B是名詞性語類的，記為NP，例如：

他發(fā)胖了，才三十五歲就一百六十斤。（汪曾祺·星期天）

在這個例句中B是由名詞性短語來充當?shù)摹?/p>

（三）A和B的形式關系

經(jīng)過對A、B的討論，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A和B存在兩種形式關系，一種是A和B同質，另一種是A和B異質。

1、A和B同質

A和B同質是指A、B可以同為VP，或者同為AP，也可以同為NP，分別舉例如下：

（1）她的畫才掛出來幾天，就賣掉了兩張。（瓊瑤·浪花）

（2）才這么小就這么高了。

（3）他發(fā)胖了，才三十五歲就一百六十斤。（汪曾祺·星期天）

2、A和B異質

A和B異質主要有五種情況存在，可以是A為NP，B為VP；可以是A為AP，B為VP；可以是A為AP，B為NP；可以是A為VP，B為AP；可以是A為NP，B為AP，分別舉例如下：

（1）金波當兵才一年半，怎么就復員了呢。（路遙·平凡的世界）

（2）第二天一大早，天才麻麻亮，余新江就被一陣粗暴的腳步聲驚醒了。（羅廣斌、楊益言·紅巖）

（3）才巴掌大就三千。（王朔·一點正經(jīng)也沒有）

（4）才走了幾個小時，天就黑了。

（5）才出去一會兒，胳膊和腿就這么黑。

三、“才A就B”超前夸張句式中關鍵詞及句式的語義特征

語義特征分析著眼于分析概括同一句式的各個實例中處于同一關鍵位置上的詞（總是屬于某類實詞中的一個小類）所共有的語義特征，以解釋說明代表這些實例的句式之所以獨具某些特點，之所以能足以將該句式跟與之同構的句式加以分化的原因。在“才A就B”超前夸張句式中主要存在四個成分，分別是“才”、“就”、“A”和“B”，為了了解該句式的語義特征，需要對這四個成分的語義特征有所了解。

（一）“才”的語義特征

現(xiàn)代漢語中，“才”有兩種用法，一種是名詞，另一種是副詞，在該句式中，“才”是副詞。根據(jù)《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的解釋，該句式中“才”的語義特征為[+強調]、[+及于]，并且它所強調的是相對于B的參照項而言的，例如：

（1）城里的錢六才二十多歲，就已是數(shù)一數(shù)二、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了。

（2）無怪乎尾巴的名聲在江湖中才三年就如此成功……（筋斗云·江南一葉）

觀察第一個例句，可以發(fā)現(xiàn)錢六在成為大人物時的年齡就是二十多歲了，但是在說話人看來成為數(shù)一數(shù)二、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時應該不止二十多歲，這個年齡太小了，所以在這里“才”強調和及于的是相對于“大人物”而言的“二十多歲”。在第二個例句中，“才”所強調和及于的是相對于“如此成功”而言的“三年”，在說話者看來要取得如此的成功應該是不止這業(yè)已花費的三年時間，而是比這更長的時間。

在平時的閱讀中，也許有些句子貌似是“才A就B”超前夸張句，但是它可能只是具備了成為這種句式的形式，并沒有成為這一句式的實質，例如：

他花了一年的時間才完成的設計就這樣化為了灰燼。

在這個例句中“才”是和“一年的時間”相聯(lián)系的，表示這份設計花費的時間長，但是它并不是相對于“化為灰燼”的參照項而言的，所以這個例句并不是超前夸張句。

（二）“就”的語義特征

在現(xiàn)代漢語中，“就”可以是副詞，也可以是介詞，甚至是連詞，但是在該句式中“就”只能是副詞了。結合《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的解釋，該句式中關系副詞“就”的語義特征是[+已然]、[+承接]，它承接的內容是A，這兩個語義特征只有同時具備，才能構成超前夸張句式，例如：

（1）現(xiàn)在才清明，你就只穿一件長袖了。

（2）才喝了半杯，我的臉就全紅了。

在第一個例句中關系副詞“就”一方面表示“穿一件長袖”已經(jīng)是一個事實，另一方面，這個事實在時間上是承接清明發(fā)生的。同樣的，第二個例句的關系副詞“就”一方面是指“全紅了”這種狀況已經(jīng)發(fā)生，同時它在時間上是承接著“喝了半杯”，所以兩個例句都是屬于超前夸張句的。

有些句子從表面上看是具備了“才A就B”的形式的，但其中“就”并沒有具備前面所提的條件，自然也就不屬于超前夸張句式了。例如：

最后，她看到還要再攀高，攀高后又要越過一塊懸空的石橋，才能到蓮花峰上，她就忽然間恐懼癥大發(fā)，用背抵住一塊石壁……（瓊瑤·剪不斷的鄉(xiāng)愁）

在這句話中，確實是有“才…就…”的標志存在，但是“就”承接的內容并不是“能到蓮花峰上”，而是承接的“她看到還要再攀高，攀高后又要越過一塊懸空的石橋，才能到蓮花峰上”這個部分，所以這句話是不屬于超前夸張句式的。

（三）A和B的語義特征

除去“才”和“就”，句式中剩下的主要成分就是A和B，先將A分為VP、AP、NP來討論A的語義特征。

1、A 為 VP

為較清楚的分析A為VP時的語義特征，現(xiàn)舉例證明。例如：

我的天，才過門就當家。這若是在小戶人家可真是求之不得的事了。（林?！ば〉膬海?/p>

對這個例句進行轉換可以得到以下幾個句子：

（1）我的天，才剛剛過門就當家。這若是在小戶人家可真是求之不得的事了。

（2）我的天，才過門沒多久就當家。這若是在小戶人家可真是求之不得的事了。

（3）*我的天，才沒有過門就當家。這若是在小戶人家可真是求之不得的事了。

（4）*我的天，才正在過門就當家。這若是在小戶人家可真是求之不得的事了。

在第一個例句中加入了“剛剛”，在第二個例句中加入了“沒多久”，它們都是表示時間短，而且也說明這個女子已經(jīng)過門了，這兩個例句都是成立的。在第三個例句中，加入了“沒有”，表示否定，在第四個例句中加入了“正在”，表示這件事情正在進行，這兩個經(jīng)過轉換的句子都是不成立的。所以，A的語義特征可以簡單的表示為[+實現(xiàn)]，而且這個實現(xiàn)的時間相對于B而言要早。

2、A 為 AP

為能更清楚的分析A為AP時的語義特征，現(xiàn)舉例證明。例如：

才巴掌大就三千?。ㄍ跛贰ひ稽c正經(jīng)也沒有）

對這個例句進行轉換可以得到以下幾個句子：

（1）才巴掌這么點大就三千。

（2）才巴掌那么大就三千。

這兩個經(jīng)過轉換的句子都是成立的，在兩個例句中，“這么點”、“那么”都是用來修飾“大”這個形容詞的。在這里，它描述的是事物的大小，表達的是一種程度，所以此時A的語義特征可以概括為[+程度]。

3、A 為 NP

為了能清楚的分析A為NP時的語義特征，需要先理解量級這一概念。量級是人們對客觀世界的事物、事件狀態(tài)、性狀等進行量化處理后的概念范疇，它包括數(shù)量和級量兩個部分。數(shù)量又包含“物量”、“空間量”、“時間量”、“動作量”等；級量主要是指處于社會關系序列中的成分，如“職務”、“身份”等。A為NP時，一般是由數(shù)量或級量來充當，所以此時A的語義特征可以概括為[+量級]。

在“才A就B”超前夸張句式中，B也是有語義特征的，不論B是事件，還是狀態(tài)等，它都是已經(jīng)發(fā)生了的，成為了事實，所以B的語義特征是[+實現(xiàn)]。例如：

這真叫人吃驚，——金波才當兵一年半，怎么就復員了呢？（路遙·平凡的世界）

對這個例子可以轉換分析后，這樣更容易的看出：

（1）這真叫人吃驚，——金波當兵才一年半，怎么就已經(jīng)復員了呢？

（2）*這真叫人吃驚，——金波當兵才一年半，怎么就正在復員了呢？

（3）*這真叫人吃驚，——金波當兵才一年半，怎么就進行著復員了呢？

（4）*這真叫人吃驚，——金波當兵才一年半，怎么就沒有復員了呢？

這幾個例子都是對原句的轉換，第一個例句中加入了“已經(jīng)”一詞，表示金波復員這個事情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在人們的思維中，當兵至少兩年才能復員，而金波卻在一年半的時候就復員了，在時間上是提前了的。在第二個例句中加入了“正在”一詞，表示金波復員一事正在進行，這是無法成立的，在第三個例句中加入了“進行著”，也是表示進行，這也是無法成立的，在第四個例句中加入了“沒有”，表示否定，整個句子依舊是無法成立的。在這四個經(jīng)過轉換的句子中，只有第一個是成立的，所以B的語義特征可以概括成[+實現(xiàn)]。

（四）“才A就B”超前夸張句式的語義特征

在對超前夸張句式界定的部分中有提到過這種句式有四個特征，其中一個特征就是參照性，它是指具體超前夸張句式所表達的事件或狀態(tài)的實現(xiàn)具有一個對比參照信息，也就是說有一個隱含的句子存在，與其形成比較，該句式語義特征的考究也是要依賴這個句子的。例如：

看看表，四十分鐘的路程，才十五分鐘就跑回來了。（三毛·平沙漠漠夜帶刀）

它所隱含的句子是：看看表，四十分鐘的路程，確實花了十五分鐘跑回來。這就是說本來應該花費四十分鐘跑回來的路程，主人公實際上只花了十五分鐘就跑回來了，比原來預計的時間提前了二十五分鐘。

所以，“才A就B”超前夸張句式的語義特征是[+超前]，即該句式所表示的事件或狀態(tài)等在時間上提前發(fā)生了。

綜上所述，通過對“才A就B”超前夸張句式中A、B的選擇、關鍵詞及句式的語義特征的分析，我們可以得到如下兩點結論：

第一，在“才A就B”超前夸張句式中，A和B都是可以由形容詞性語類、名詞性語類、動詞性語類來充當?shù)?，并且A和B的形式關系存在同質和異質兩種情況；

第二，在“才A就B”超前夸張句式關鍵詞及句式的語義特征方面，“才”的語義特征是[+強調]、[+及于]，并且它是相對B的參照對比項而言的；“就”的語義特征是[+已然]、[+承接]，承接的對象是A；A為VP時，它的語義特征是[+實現(xiàn)]，而且這個實現(xiàn)的時間相對B而言要早，A為AP時，它的語義特征是[+程度]，A為NP時，它的語義特征為 [+量級]；B的語義特征是 [+實現(xiàn)]；“才A就B”超前夸張句式的語義特征是[+超前]；

在超前夸張句式中，除了“才A就B”超前夸張句式外，還存在著其它的類型，比如“還A就B”超前夸張句式、“一A就B”超前夸張句式等，在此不多加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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