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教版高中語文必修四文言文單元第二課《蘇武傳》選自班固的《漢書》，“蘇武牧羊”的故事在民間廣為流傳，他那堅貞不屈的民族氣節(jié)和忠心耿耿的高尚品德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座豐碑，歷經(jīng)兩千多年而不倒，巋然屹立在中華兒女的心中。

一.蘇武對待衛(wèi)律勸降：不懼，不屑，不齒

蘇武出使匈奴之時，“會緱王與長水虞常等謀反匈奴中”?！坝莩Ｔ跐h時，素與副張勝相知”，所以在起事之前，“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衛(wèi)律，常能為漢伏弩射殺之，吾母與弟在漢，幸蒙其賞賜。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焙髞?，由于虞常部下有一個人夜晚逃走跑去告密，謀反事敗，虞常等被活捉。在審訊中虞常招供了蘇武的副中郎將張勝，致使蘇武受到牽連而被抓。單于命衛(wèi)律“治其事”，審訊蘇武等人。

衛(wèi)律勸降時，使盡了招數(shù)。先是“舉劍擬之”，用死來威脅蘇武，結(jié)果“武不動”，因為蘇武根本不怕死。在衛(wèi)律勸降之前，蘇武知道了副中郎將張勝與虞常有過私下許諾，現(xiàn)在事情敗露，就說：“事如此，此必及我，見犯乃死，重負國！”蘇武為保國格“欲自殺”，是張勝和?；菁皶r制止才沒殺成。而且衛(wèi)律忘記了，在“單于使衛(wèi)律召武受辭”時，“武謂惠等：‘屈節(jié)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笔且驗樗l(wèi)律及時抱住蘇武，太醫(yī)搶救及時，“單于壯其節(jié)，朝夕遣人候問武”才使得蘇武的身體漸漸恢復。因此，用死來威脅蘇武，可見衛(wèi)律的愚蠢。

衛(wèi)律見一招不成，又使一招——以利誘之：“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號稱王，擁眾數(shù)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復然?！笨墒恰拔洳粦?，因為蘇武根本不屑屈節(jié)辱命換來的榮華富貴。蘇武要的是活得堂堂正正，坦坦然然。在蘇武心里，與其屈節(jié)辱命而活著，不如昂首挺胸而死去。

此招不靈，衛(wèi)律便使出殺手锏——軟硬兼施：“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后雖復欲見我，尚可得乎？”這幾句話，讓因“不懼”、“不屑”而沉默的蘇武忍無可忍，開口大罵：“女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于蠻夷，何以女為見？”從衛(wèi)律勸降的言辭里，蘇武看到了一個貪圖榮華富貴，不講仁義道德，品格低劣，靈魂卑污的人，這是蘇武最不齒的，所以蘇武化沉默為怒罵，大義凜然，氣壯河山。

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享受榮華富貴更是封建士大夫的夢想。對衛(wèi)律來說，他所說的都是掏心窩的話，句句真言，語語至誠；更何況在那個利益已成為唯一價值的時代里，像他衛(wèi)律這等崇拜權(quán)勢和金錢，鄙夷理想和志氣的人多了去，并不只是他衛(wèi)律一人。但是，蘇武是那個時代的奇葩——在利益成為唯一的價值，信仰、理想、道德都可作為交易籌碼，氣節(jié)低廉，利己主義泛濫的社會里——蘇武依然堅定自己的信仰，堅持自己的信念。所以，在蘇武眼里，一個人最基本的品質(zhì)，最必須具有的道德底線，是“顧恩義”——念君主、父母恩，行忠君之義。而衛(wèi)律“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于蠻夷”，是可恥的行為。

二.蘇武對待李陵的勸降：堅定信仰，堅貞不屈

李陵與蘇武曾經(jīng)共事，李家與蘇家是世交，他了解蘇武的思想性格，所以在肩負單于使命勸降蘇武的時候，他沒有如衛(wèi)律“以死懼之”和“以利誘之”，更沒有“軟硬兼施”，而是“以情動之”。

一見面李陵就從封建士大夫的價值觀出發(fā)，開誠布公告訴蘇武：“單于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陵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終不得歸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乎？”

沒等蘇武回答，李陵接著向蘇武細細地講述了蘇家骨肉兄弟慘死的錐心之事：“前長君為奉車，從至雍棫陽宮，扶輦下除，觸柱，折轅，劾大不敬，伏劍自刎，賜錢二百萬以葬。孺卿從祠河東後土，宦騎與黃門駙馬爭船，推墮駙馬河中，溺死，宦騎亡。詔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飲藥而死?！?/p>

兄弟至親的接連慘死已是人間慘劇。這是李陵向蘇武射出的第一支利箭，直接刺穿蘇武的胸膛，讓蘇武內(nèi)心淌血。李陵沒有讓蘇武在悲痛之中緩過神來止血，而是繼續(xù)射出第二支利箭——告訴蘇武更為慘不忍聞的家庭境況：“來時太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陽陵。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復十余年，存亡不可知?！碧K家白發(fā)娘，望兒歸，如今已是陰陽相隔，紅妝不能長守空??；家里的姐妹，女兒、兒子已是“家破人亡兩不知”。這是要蘇武明白：不要說你“終不得歸漢”，即使，假設你“得歸漢”，沒有親人，沒有妻兒的“漢”也是滿目悲涼、捶心痛楚之地啊；“子欲孝而親不在，父欲慈而子何處？”蘇武你情何以堪！

古人云：“忠孝不能兩全。”李陵很清楚，也許蘇武你可以強忍失去親人的痛苦而堅持明月可鑒的忠心，堅持“信義”，但如果讓你知道如今的武帝已不是當年前那個神勇英明的帝王，而是一個昏聵的君主，那你的忠心之堡壘該會倒塌吧？所以李陵還是沒讓蘇武從再度沉陷的巨大悲痛中緩過神來，而是向蘇武射出第三支利箭，他向蘇武講述了“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滅者數(shù)十家，安危不可知”的現(xiàn)實狀況，用極其關懷、誠摯的心為蘇武著想：“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在李陵的眼里，人生短暫，在這荒無人煙的北海孤獨地堅強著，承受著毫無價值、毫無意義的折磨，是多么不值得。

李陵的勸降可謂字字帶血，句句含淚，語語至誠。每一句話都是一支支利箭，狠狠地刺穿蘇武最柔軟的胸膛，讓蘇武的心天崩地裂，碎成一地。

李陵的勸降，可以說是“悲天地，泣鬼神”，即使是鐵石心腸的人會也為之動容。蘇武非草木，更非鐵石心腸之人，李陵的每句話，都透入了他的骨髓，痛徹了每一條血脈。然而，令李陵想不到的是，他的支支利箭，只能刺穿蘇武的肉體，卻無法摧毀他心中堅固的信仰堡壘。茫茫的貝加爾湖，孤零零的蘇武，沒有食物，他掘野鼠，收草籽；沒有人，他夜半聽風嘯，冷寂的明月伴他眠。但蘇武“誠甘受之”，無怨無恨。被李陵萬箭穿心的蘇武沒有悲傷欲絕，痛不欲生，舉手投降，而是在李陵的面前燦爛地綻放著信仰之花：“武父子亡功德，皆為陛下所成就，位列將，爵通侯，兄弟親近，常愿肝腦涂地。今得殺身自效，雖蒙斧鉞湯鑊，誠甘樂之。臣事君，猶子事父也。子為父死，亡所恨，愿無復再言?！?

在李陵眼中，忠賢明之君是常理，你蘇武寧愿自己受折磨不愿歸降享受榮華富貴，是因為你對年輕有為的漢武帝忠心耿耿，可現(xiàn)如今的皇帝已經(jīng)不是十幾年前的那個皇帝，現(xiàn)在的漢武帝糊涂昏庸，濫殺無辜，已無可忠之處，“良禽擇木而棲”，該是你拋棄忠心的時候了。可以說李陵的這番話，是很有殺傷力的，如果換成別人，勝率很高。但蘇武不管現(xiàn)在的皇帝怎么樣，更不去計較個人的得失，在他的心中，“知恩圖報”是人之必須，“臣為君死”是世之常理。所以蘇武選擇堅守，選擇高貴，選擇傾聽內(nèi)心的呼喚。他不在乎自己的這份堅守能否名垂青史，這份“信義”誰能見證，誰會贊美，他只聽從靈魂的呼喚，只需要內(nèi)心的寧靜。

“世上無難事，最怕認死理！”蘇武所認的這個“死理”，是堅貞的氣節(jié)，是“顧恩義”的道德情操，是無愧的內(nèi)心和屹立的人格。這是他永遠的信仰，堅不可摧！在這個巨人面前，李陵愧疚而涕泣：“嗟呼！義士！陵與衛(wèi)律之罪上通于天！”

三.蘇武精神的歷史價值

細讀《蘇武傳》之“衛(wèi)律、李陵勸降”片段，我仿佛看到一個鮮活的生命攜著一份真摯的情感向我們款步走來。在那個懷疑理想、氣節(jié)、信念、道德的時代，蘇武高揚著那顆高尚的靈魂，用那高貴的品格向所有的后來人昭示著生命的真諦。

在后來人中，有誓死不降，揮毫書寫“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有慷慨就義，仰天長嘯“若變法須流血者，請從嗣同始”、“死得其所，快哉快哉”的譚嗣同；有視死如歸，高聲吶喊“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殺了夏明翰，還有后來人”的夏明翰；有食樹皮，吞棉絮，不理會“放下武器，保留生命，保你富貴”，誓死捍衛(wèi)祖國河山的楊靖宇將軍；有……

在中華文明浩浩的歷史長河中，蘇武的精神，是一朵耀眼的浪花，是照耀中華兒女奮然前行的燈塔，是我們民族文化的精華體現(xiàn)，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血脈之源。

四.蘇武精神的當代意義

當今時代，我們的國人也正在把利益看成是唯一價值，把對金錢和權(quán)勢的崇拜看成是人生的終極理想和追求；人們的價值觀出現(xiàn)了嚴重的偏差，成功的概念已被界定為“有權(quán)或有錢”。而信仰、理想、道德、良心在利益面前儼然蛻化成了交易的籌碼，“精致利己主義”在我們的社會里彌漫開來，我們的民族精神氣兒正在逐漸丟失，中華民族高貴的品質(zhì)正在漸漸遺失。商業(yè)道德在利潤面前失去理智，理想信仰在金錢面前黯然失魂，人權(quán)人道在權(quán)勢面前彎腰低眉。由此引發(fā)的社會問題，已尖銳地刺痛國民的心。

蘇武的精神，當有棒喝的警示作用。

蘇雪影，教師，現(xiàn)居福建廈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