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還鄉(xiāng)》是托馬斯·哈代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悲劇作品,講述了荒原背景下五位男女的生命歷程與人生結(jié)局,傳達了哈代以宿命意識和性格命運觀為基礎(chǔ)的命運理念。本文在探討哈代命運觀催生因素的基礎(chǔ)之上,結(jié)合小說人物的性格特點與人生經(jīng)歷,深入分析了哈代的自然意識與性格命運觀在小說中的體現(xiàn)。
關(guān)鍵詞:命運 宿命 性格 荒原
托馬斯·哈代是英國文學(xué)史上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小說家,在長達六十余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他完成并發(fā)表了近二十部長篇小說和近千首詩作。在其自身閱歷與古希臘悲劇的雙重影響之下,哈代形成了獨特的命運觀,認(rèn)為命運是一種無可抗拒且無法擺脫的強大力量,人類與命運相比總是顯得渺小脆弱、微不足道,人類必須學(xué)會坦然接受命運,而任何試圖與命運抗?fàn)幍男袨楸貙⒃獾绞。踔玲劤杀瘎?。在這種命運觀的指導(dǎo)之下,哈代的作品往往帶有一定的悲劇意味,小說人物總是被無情的命運捉弄和擺布,他們無力與命運抗衡,每一次拼盡全力改變命運的嘗試總會以慘敗收場。
《還鄉(xiāng)》發(fā)表于1878年,是哈代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悲劇作品,也是其小說藝術(shù)走向成熟的重要標(biāo)志。小說以荒原為故事背景,以荒原人自然純樸的性格和生活為軸心,講述了五位青年男女復(fù)雜的感情歷程和命運之路。在小說中,哈代深入探討了人生軌跡與命運力量和個人性格之間的關(guān)系,通過五位人物各不相同的人生經(jīng)歷及結(jié)局傳達了他強調(diào)宿命意識和性格因素的命運觀。
一 哈代命運觀的成因
哈代的命運觀是在生長環(huán)境、生活閱歷和閱讀積淀的基礎(chǔ)之上形成的,是內(nèi)外部因素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具有客觀性與必然性。
從內(nèi)部來看,哈代的人生閱歷在其命運觀的塑造過程中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一方面,哈代的童年生活是其命運觀的基礎(chǔ)。哈代坦稱祖母與母親的宿命論對他影響至深,甚至已經(jīng)深入骨髓,成為一種思考習(xí)慣。每當(dāng)遇到難以解釋的事件或者難以忍受的痛苦及挫折時,她們就會不自覺地使用“命中注定”來安慰自己。這種宿命意識讓哈代相信,冥冥之中有一種至高無上的神秘力量將人類玩弄于股掌之中,無論人類再怎么聰明,也只不過是這種力量手上的一顆棋子,無論人類如何抗?fàn)帲罱K也只能墜入它早就設(shè)好的陷阱之中。他把這種力量稱為“命運之神”。同時,由于其貌不揚、沒有特長,與優(yōu)秀的哥哥同處一室總會令他自慚形穢,感到自己樣樣不如別人,甚至開始質(zhì)疑生活的意義,這就為其創(chuàng)作中的悲劇氛圍埋下了種子。另一方面,哈代的成長閱歷是其命運觀形成的關(guān)鍵因素。19世紀(jì)末期,英國在商業(yè)和工業(yè)方面均已喪失全球領(lǐng)軍地位,加之資本主義世界進入轉(zhuǎn)型期,各種矛盾愈加尖銳,導(dǎo)致經(jīng)濟蕭條、政治腐化,窮苦大眾在水深火熱之中苦苦掙扎。然而,就是在這個被恐慌和死亡籠罩的社會中,竟然萌發(fā)出一種畸形的樂觀主義哲學(xué)。哈代將一切盡收眼底,清醒地認(rèn)識到整個人類社會的悲劇,但作為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作家,他無從力挽狂瀾,看不到任何光明和希望,從而便為其思想蒙上了一層悲劇色彩。
從外部來看,古希臘悲劇文化進一步深化了哈代的命運觀。哈代對古希臘悲劇頗有研究,在小說中也曾明確表示自己對相關(guān)作品的熱愛。盡管那些作品與哈代的創(chuàng)作在人物塑造上截然不同,前者是顯赫人物的天下,后者則是各色小人物的世界,但兩者的悲劇精神在很大程度上則是繼承與發(fā)展的關(guān)系。古希臘神話中將命運描寫為支配神靈和人類的至高無上的力量,古希臘悲劇則著重突出人類在命運之輪的掌控之中無法改變生命軌跡、難以逃離無情劫難的悲慘現(xiàn)實,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例當(dāng)數(shù)無力消除“弒父娶母”命運預(yù)言的俄狄浦斯王。古希臘悲劇的主人公一概將失敗甚至死亡歸結(jié)為命運的安排,顯然與哈代的宿命論相吻合。
二 《還鄉(xiāng)》的宿命意識與性格命運觀
在宿命意識和性格命運觀的指導(dǎo)之下,哈代認(rèn)為人的命運宛如草木一般,極其脆弱、榮枯有時。與自然天力相比,人類渺小而無助,絕不可能扭轉(zhuǎn)命運之輪。因此,在《還鄉(xiāng)》這部小說中,不管游苔莎·斐伊和克林·姚伯怎樣努力地想要改變命運、過上理想的生活,最終也只能借著一系列機緣巧合的推動再次回到命運安排的軌跡之中,這便是哈代的宿命意識在小說中的體現(xiàn)。另外,游苔莎相對于荒原來說是個外來人,在溫和寬厚的荒原人的映襯下,她的性格顯得異常獨特甚至怪異,其思想觀念與價值觀念也與荒原截然不同。她身在荒原之中,心卻暢游在流光溢彩的繁華都市,她從未想過要磨去鋒芒融入荒原,而是選擇漠視現(xiàn)實,對荒原恨之入骨,整日生活在遐想之中。游苔莎這種強烈而反常的性格就注定了其命運的悲劇性,而托馬茜、維恩和其他荒原人則因其寬厚善良且淳樸天然的性格成功化身為荒原的一部分,得以在那里享受幸福美滿的生活。這種描述恰恰是對哈代性格命運觀的有力彰顯。
三 《還鄉(xiāng)》的人物命運
在小說《還鄉(xiāng)》之中,哈代著重刻繪的人物形象有兩個,其一是“夜之女神”游苔莎,其二則是“荒原之子”克林。兩位人物的命運皆印證了哈代的命運觀。
游苔莎在風(fēng)光旖旎、繁華熱鬧的布達茅斯度過了幸福而美妙的童年時光,她熱愛這座流光溢彩的海濱城市,習(xí)慣了那種燈紅酒綠的生活,從小就在心底培養(yǎng)起一種強烈的都市情節(jié)。父母撒手人寰以后,她不得不隨外公遷至離群索居的荒原之上,過著與世隔絕的“流放”般的生活。盡管在外公眼里,荒原是一個壯闊美麗、自然寧靜的地方,而對于游苔莎而言,荒原就是孤島和地獄,她在荒原的每一天都像是想要重返藍天懷抱的牢籠之鳥,一心忖度如何才能逃離這片蠻荒之地?!八亩\告內(nèi)容總是發(fā)自內(nèi)心,老是說:??!快把我的心靈從這可怕的抑郁和孤獨中拯救出來吧!”她無法忍受荒原的寂寞和落后,不愿飲用荒原人喜愛的池塘水,其實,荒原中的一切都是她眼中的毒刺。
為了逃離荒原,她打算通過婚姻改變命運。她先是試著去愛一個自認(rèn)為根本配不上自己的人,而后決定與克林結(jié)婚,因為她堅信這兩人可以帶她出去。夢想破滅后,她并未嘗試融入荒原,也未給人生設(shè)立一個新的目標(biāo)為之奮斗,而是繼續(xù)沉浸在對悲慘命運的哀嘆和對繁華都市的向往之中?!拔覍幙绅I死也不愿這樣活下去……沒人會知道我的痛苦。我要在痛苦中尋樂,在諷刺中高興,在嘲弄中大笑!”她整日盼望有朝一日能夠在巴黎擁有一幢蔭路旁的漂亮宅地,重新回到熱鬧的都市,過上繁華的日子。這與荒原以及荒原人的特質(zhì)都格格不入。約布賴特太太很討厭游苔莎,認(rèn)為她過于懶散,絕非有用之人。游苔莎嫁給兒子克林以后,她更是覺得游苔莎全身上下盡是浮華奢靡的腐朽思想,是荒原所無法容納的異類?!八乃枷腚x這兒遠著哪,思念的都是永遠不相識的爵爺和貴婦人,還有她永遠都不會再看見的莊園?!苯K于,她選擇離家出走與舊情人私奔,卻遭遇猛烈的荒原風(fēng)暴,精神極度恍惚,最終葬身在沙徒河中。生命盡頭,她終于意識到命運早已是既定的事實,人類越是反抗,就越會在命運的泥淖之中越陷越深、難以自拔。她發(fā)出慨嘆詰問命運之神“我本來有能力做好多事情;但我一直受到非我所能決定的事情的傷害、折磨和摧殘!噢,老天竟弄出這樣的酷刑來折磨我,可我根本沒做出半點對不起老天的事啊!”命運力量的不可逆轉(zhuǎn)性與不可抗衡性可見一斑,哈代的宿命論更是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小說的另一位經(jīng)典人物是克林,他自由生長在荒原之中,熟悉荒原的一草一木,身上浸潤著荒原淳樸溫厚的氣息。他是荒原之子,荒原則是他靈魂棲息和避難的溫暖港灣。雖然他在巴黎這種大都市生活過許多年,也取得了一定成就,但他依然相信荒原才是世界至純至美之地。于是,他毅然決然地回到日思夜想的荒原,并籌劃開辦學(xué)堂教化村民,為村民傳授知識。他的理想固然崇高遠大,可是與實際嚴(yán)重脫軌,他不顧約布賴特太太的勸阻,執(zhí)意要實行他那荒謬愚蠢的無異于空中樓閣的“廣泛教育計劃”。為了獲得教師資格,他通宵達旦地讀書,導(dǎo)致眼疾并始終未能恢復(fù),其崇高理想不得不擱淺。隨后,他認(rèn)為游苔莎接受過良好的教育,便一廂情愿地以為她會幫助他實施教育計劃,可是游苔莎整日沉浸在自己對浮華生活的遐想之中,對荒原及荒原人都飽含憎惡之情,根本不可能參與這份工作。因此,克林的想法最終化為泡影。
面對生活的不公與捉弄,克林一直表現(xiàn)得異常平靜和樂觀,無論遇到何種磨難,他總能報以豁達的微笑。他曾自信滿滿地告訴游苔莎“我對那樣的抗?fàn)幩哂械牧α浚h比你聽說過的要多。”然而,不管克林多么熱切地想要回報家鄉(xiāng),無論他在生活的艱苦面前表現(xiàn)得多么堅忍不拔,他也終究難逃命運的劫數(shù)。他遭遇的第一個打擊是母親溘然長逝,這件事加深了他與游苔莎之間的隔閡,直接導(dǎo)致后者離家出走以及最后的死亡命運。懷抱崇高理想?yún)s無力付諸實踐,渴望回報荒原卻失去兩位至親,足以見得,人類的悲劇命運并不會因為一己之力而扭轉(zhuǎn),命運的安排也絕不會因為一顆棋子的移動而變化。
其他荒原人的經(jīng)歷同樣是哈代宿命意識和性格命運觀的有力體現(xiàn)。韋狄是游苔莎的舊情人,他對荒原的憎惡之情不亞于游苔莎,但是由于他從未有過遠大的追求和理想,也便沒有走出荒原另尋出路的打算。他是一個風(fēng)流成性的墻頭草似的人物,既牽掛著天真爛漫的托馬茜,又對美若女神的游苔莎念念不忘。起初他拋棄游苔莎與托馬茜結(jié)婚,婚后又帶著錢財企圖和游苔莎私奔,但兩人皆在途中溺水而亡。約布賴特太太在一系列巧合之下葬身毒蛇之口,其實之中也有深層必然原因。作為荒原的外來者,她的思想觀念、道德意識與價值觀念均與荒原格格不入,因而她最終的死亡結(jié)局也是意料之中。小說的另兩位人物托馬茜和維恩都是荒原的兒女,他們熱愛荒原、扎根荒原,與荒原不離不棄,甚至不能想象離開荒原的生活。兩人一個溫婉美好,一個善良寬厚,最終結(jié)為眷侶,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而其他荒原人則與他們一樣,能夠與荒原環(huán)境融為一體,性格方面溫良平和,命運之中沒有大起大落,人生都頗為圓滿。
通過《還鄉(xiāng)》中塑造的各類人物形象,哈代似乎在告誡世人:命運之輪滾滾向前、不可逆轉(zhuǎn),唯有懷抱淡然之心、積極接受命運、主動融入環(huán)境之人,才能掌握先機,在自然的命運歷程中獲取最大的人生價值。
四 結(jié)語
《還鄉(xiāng)》一書是哈代命運觀的充分展現(xiàn)。游苔莎與克林性格迥異,志向也截然不同,不過兩人都對自身的命運極為不滿,想方設(shè)法試圖與命運抗衡,卻越陷越深,急劇縮短了走向人生悲劇的歷程。而以托馬茜和維恩為代表的荒原兒女,則憑借善良平和的性格、對荒原的依戀與熱愛以及對命運安排的坦然接受獲得了命運的恩賜,享受著無憂無慮、幸福美滿的生活。小說中,哈代的宿命意識和性格命運觀貫穿始終,任何一個人物及其經(jīng)歷都是這種獨特思想的鮮明例證。盡管哈代的理念由于時代和個人因素限制仍然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但絲毫不會動搖《還鄉(xiāng)》這部作品作為文學(xué)經(jīng)典的重要地位,其命運理念與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完美融合也將永遠位列世界文壇的典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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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華,南京旅游職業(yè)學(xué)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