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你就笑（六）

愛喝水

上期回顧：

晏弋主動告白，令冉夏涼吃驚不已，交談間發(fā)現(xiàn)，晏弋居然是她不久前強(qiáng)【嘩——】的路人？！呵呵呵，世界好小……

走進(jìn)校門外的咖啡廳，散發(fā)著小資情調(diào)的藍(lán)調(diào)音樂彌漫空中，隨處可見的原木書架里堆滿各式書籍，七八張鋪著素花臺布的小圓桌隨意散落其間。桌上都點著一盞復(fù)古臺燈，燈光透過彩色玻璃燈罩，斑斕變化著投落在小圓桌面上，柔美而夢幻。

真不愧是校園網(wǎng)強(qiáng)推的情侶約會首選地，走進(jìn)來就令人不由自主地浮想聯(lián)翩。左邊那桌的男生不停地看手機(jī)，還頻頻向門口張望，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一定是在等心儀的女生到來。右邊那桌的一對應(yīng)該是初次約會，女生靦腆地低著頭，男生端咖啡杯的手在抖，緊張得連眼鏡都快滑到鼻尖了也不知道，活像個被人戳穿詭計的算命先生。

我忍住笑，多看了他幾眼，居然聽見晏弋和他打招呼。女生聞聲猛地抬起頭，就再也低不下去了，不離不棄地盯著晏弋，直到他帶我坐到離他們不遠(yuǎn)的桌子。我好奇回望，和她的視線交會，她也不閃避，若有所思地與我對視了一會兒，之后從容收回目光。

那男生看見我也是一愣，嫌棄我似的不屑地哼了一聲，我立刻想起來，他就是曾經(jīng)慘敗在我牛津詞典下的酒瓶底學(xué)霸?？赡莻€女生是誰，為什么一直盯著晏弋？不像是驚艷的打量，像是認(rèn)識他，意外在這里相遇。

為什么呢？

“他是我們班班長。人已經(jīng)夠緊張了，你能不能別再瞪著他？”

我望著那邊，想得太入神，猛然聽見晏弋說話，恍惚片刻急忙轉(zhuǎn)回身，臉上一定寫滿了大惑不解的問號。他忽而壓低聲音，笑我道：“你看不出他們是在約會嗎？”

廢話！朝天翻個白眼，我探身湊近晏弋，仔細(xì)觀察，沒有從他神色里瞧出丁點兒異樣，自己又更費解了，莫非他真的不認(rèn)識那個女生？可能光線太暗沒捕捉到，我抬起屁股，又抻長脖子離他更近一些，目光如炬地牢牢盯住他不放。晏弋大概被我突然的虎視眈眈給唬住了，向后挪了挪，拉開距離，眉間微蹙：“你干嗎？”

他總算有所變化，除了沒雙手護(hù)胸之外，真的很像在提防色狼侵犯。我懊惱地坐回原位，咧嘴笑著擺擺手，接過在我們旁邊站了很久不敢出聲的服務(wù)生手里的菜單，故作無事地埋下頭。

等待上單的時間，我好像柯南上身，對那個女生的好奇心不斷加倍，總?cè)棠筒蛔』仡^偷偷瞄她，可能就顯得有點兒心不在焉，等聽見敲桌子的聲音，晏弋已經(jīng)面露困惑。

“冉夏涼，原來你還有偷窺別人約會的嗜好?！?/p>

說著話，服務(wù)生正好把我們點的東西端過來，幫我上咖啡的動作都遲緩了，瞧我的眼神也復(fù)雜多變起來。我沒能力解釋，起身跟在他身后，他逃似的繞彎兒快步溜開，我只好懷著滿腔無奈走到柜臺。向位女服務(wù)生借到紙筆回來，晏弋卻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個勾起我強(qiáng)烈好奇心的女生。

她坐在晏弋的位置，見我東張西望，保持著審視的目光，對我說：“他們有點兒事，出去聊了。”

我哦了一聲坐下，不知道該和她說什么，索性掏出手機(jī)玩。剛滑動屏幕，她又開口：“你是晏弋的女朋友嗎？”

我們素不相識，她問得未免太直接了些。我收回手機(jī)，重新端正坐好，很是不解地問：“你認(rèn)識他？”

“我是他……”她似乎措辭斟酌，緩了緩，笑著說，“我們算是高中同學(xué)吧，不同班，他應(yīng)該不認(rèn)識我?！?/p>

這個回答實在缺少說服力，又不便多問，我敷衍地點點頭，她卻鍥而不舍地再次追問：“你是他女朋友？哦，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只是以為他再也不會喜歡別的女生而已?！?/p>

她的解釋我更聽不懂了，“他不是不認(rèn)識你嗎？你為什么這樣以為？”

“不，應(yīng)該說，所有人都以為他不會再喜歡別的女生了?！彼雌饋砗芎V定，再次從上至下打量我，眼中泛出疑惑，“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么？”

“你不是他女朋友？”

她執(zhí)著地又問一遍，我沒來由地心里發(fā)怵，想也沒想就道：“當(dāng)然不是。是的話，我會迫不及待承認(rèn)的?！?/p>

“怪不得，我就說嘛，經(jīng)歷了那件事，他應(yīng)該很難再喜歡別人。”

她嘟囔著像在自言自語，也像神秘兮兮故意挑逗我的好奇心。追問的話到嘴邊，我猛地咬唇又咽回肚里。晏弋曾說，他喜歡的女孩已經(jīng)過世了，會不會這就是她口中的“那件事”。我該不該向面前的陌生人求證呢？

“不好意思，是我太意外了，所以忍不住多問兩句?！彼日酒饋恚敢恍?，“你別想太多，當(dāng)做什么也沒聽到好了，再見?！?/p>

說得倒輕巧，你帶著個天大的秘密一走了之，剩我一個人蒙在鼓里，毫無頭緒。晏弋高中時究竟經(jīng)歷過什么？好像是一件人盡皆知的大事，我只猜得到肯定和那位死去的女孩有關(guān)。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即使早逝，仍令晏弋念念不忘呢？

“在想什么？”

晏弋重新坐回我的對面。我凝視著他，想起之前在“君子嬉皮”里，他告訴我“她死了”。那時他神情里有淡淡的愁緒，有旁人不可觸碰的哀思，是駐扎于他心房最深處的情感，無人能懂。

我知道我不該問，還是情不自禁地提筆寫道：你拒絕蘇童，是因為她嗎？

“她？”

他干凈的指尖落在我猶猶豫豫才寫下的這個字旁，好像真的不太明白我指的是誰。一時的沖動褪去，我膽怯了，又不愿就此作罷，硬著頭皮繼續(xù)解釋：“那個你曾經(jīng)喜歡過的……”

還沒寫完，他倏地按下我的筆，提高音量敏感地問：“你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我可能不夠聰明，但他此刻的反應(yīng)足以證明剛才的猜測。我胸口頓時一陣堵悶，突然什么也不想知道了，或許不敢，或許不愿，反正與我無關(guān)，于是胡亂寫下：

“我好奇，我八卦嘛！女神你也舍得拒絕，沒道理啊！”

“其實很簡單，因為，”他故意跟我賣關(guān)子，把話停頓在最關(guān)鍵的地方，直到我眼睛都不會眨了，直勾勾望著他，他才悠悠開口，“因為我是無神論者?！?/p>

“……”

見過信口胡謅的，沒見過胡謅還這么理直氣壯的。我打閃似的半個肩頭滑下桌沿，手里的筆也跟著掉落在地。在他毫無掩飾的輕笑聲中，彎下腰借撿筆的工夫重整旗鼓，本著娛樂至死、八卦無罪的精神，我厚起臉皮眼冒金光地大筆一揮，“你和蘇童剛才聊了些什么？”

晏弋沒說話，朝我攤手要過紙筆，左手托腮偏著腦袋，隨意地寥寥數(shù)筆勾勒出一幅漫畫，推回我面前。我不解，低頭仔細(xì)一瞧，整個人都不好了，渾身血液像沸騰一樣逆流而上，燒燙了整張臉。

畫什么不好，為什么要畫月黑風(fēng)高夜，男女曖昧圖？

那神態(tài)動作太傳神，給我種回到過去悲劇再現(xiàn)的感覺，欲哭無淚，控訴般下筆，字字泣血，“你那天晚上不是也喝多了嗎？怎么記得那么清楚？！”

他壓根兒沒顧及我的感受，直白道：“被你嚇醒了?！?/p>

“我不明白，你把我的糗事，”不行，不能自我貶低，為以示公平，我涂掉重寫，“我們的舊怨告訴蘇童，是為了什么？打消她對我的顧慮？”

“我只是為了告訴她，我這個人生性記仇?！彼种笒哌^“舊怨”二字，凌空指我，又指指自己，牽動唇角，“咱倆的事兒還沒完。”

我盯著他修長的手指，無形中仿佛像在撥弄我們之間一條看不見摸不著的線，線的那頭纏繞他指尖，線的這頭拴著我的脖子，任他擺布。喉頭一哽，我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筆鋒不穩(wěn)地寫道：“年輕人，冤冤相報何時了，做人要豁達(dá)?！?/p>

“有道理?！彼D(zhuǎn)瞬態(tài)度大變，恢復(fù)極具親和力的迷人笑容，難得地用一種好商好量的口吻，對我說，“冉夏涼，不如我以德報怨，怎么樣？”

聽起來不錯，我順勢點點頭。再一想他不可能這么好心，忙變換方向，邊堅決搖頭，邊提筆準(zhǔn)備拒絕。

“我繼續(xù)幫你治療社交障礙如何？”晏弋先一步發(fā)問，成功地令我頓住動作，不解地與他對望，他接著道，“你到現(xiàn)在還對你暗戀的男生不死心吧？我?guī)湍?，像你說的，不管成功與否，至少試過一次。”

為什么？我內(nèi)心不禁要問。

他不急不緩地斂眸，避開我的視線，抬起時又如看透我心般：“有些事，你不做，會永遠(yuǎn)惦記著。”

我害怕觸及別人的內(nèi)心世界，同樣地，我也不希望只屬于自己的天地被別人洞悉。晏弋說得太精準(zhǔn)，我無從反駁，低垂下頭，視線模糊在一口未動的咖啡杯里。

對顧迅看都看不透的喜歡，依然堅定如信念，但好像不再那么純粹了……

和晏弋高中女同學(xué)的一番話，像是替他籠罩上了層神秘面紗。沒道理他把我摸得一清二楚，我卻對他一無所知到越來越陌生的地步。糾結(jié)了好幾天，我決定從他身邊的人入手，全方位立體化地重新認(rèn)識晏弋這個人。

借口盟友互助，我私下請潘岳朗吃飯。為方便溝通，我專程請段悠悠帶回來整整兩大瓶君嬉的“雪玫瑰”，也好再試試它的神奇效果。誰知好像正合潘岳朗心意，一杯兩杯“雪玫瑰”下肚，他的心里話先神奇地浮上來了，搖頭晃腦地向我大訴苦水。

什么女神和晏弋一說清楚，他接近女神的理由也沒有了；什么約女神吃飯上自習(xí)，一個“不”字就給打發(fā)啦；什么情路坎坷，命運(yùn)堪憂啦……說到情難自禁處，他撓頭痛苦發(fā)問：“我哪里不好，哪里比不上那小子？”

我也看得直撓頭，女神又不在場，不能被你感動。要不要這么動情，這么用力??！

遞上張面巾紙，我小心地問：“你現(xiàn)在想放棄了嗎？”

他擦不出眼淚，改擦滿頭的大汗，“冉夏涼，你客觀地講，蘇童是不是好女孩？她追求晏弋那股勁兒，是不是顯得特剛烈？”

“是吧。”

“好女烈女怕纏郎，我當(dāng)然不會放棄啦！”他一拍桌子，中氣十足地沖我吼道，“冉夏涼，是不是盟友？夠不夠義氣？幫不幫我？”

潘岳朗氣勢恢宏，我也掏紙巾抹細(xì)汗：“你要我怎么幫？”

“追到晏弋！讓蘇童斷了念想，徹徹底底地死心?！?/p>

終于可以回歸主題了，我順著他的話，為難地皺起眉頭：“我是想追，但我發(fā)現(xiàn)自己對他還不夠了解，做不到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

他豪氣地拍拍胸脯，“問我啊！我和他好歹也是高中同學(xué)?！?/p>

“同班嗎？”太好了，我眼睛一亮，“他是不是高中的時候喜歡過一個女生？”

“嗯？！”潘岳朗明顯懵了，用力甩頭定睛，大為困頓地說，“我不知道，也沒聽說。不過，他高三才轉(zhuǎn)到我們學(xué)校，可能是那之前的事吧?！?/p>

轉(zhuǎn)學(xué)？因為喜歡女生去世，怕觸景生情，所以轉(zhuǎn)學(xué)嗎？

“他是本地人，你應(yīng)該知道他以前在哪里讀書?！蔽彝茰y道。

他思索著搖搖頭：“不清楚，好像是在外地，我記得好像聽說，父母工作忙，他一直跟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

看來，那天遇到的女生是晏弋的外地同學(xué)。潘岳朗根本不了解他高三以前的生活，再問，也問不出什么，這條線就此斷了。

一無所獲，我失望地隨口道：“他高三的時候，是個什么樣的人？”

“比現(xiàn)在內(nèi)向多了，冷冰冰的，不太愛說話，尤其是和女生。還別說，高中女生就好這口兒，他轉(zhuǎn)學(xué)當(dāng)天就有女生對他表白。那小子什么也沒說，當(dāng)人不存在，直接從身邊走過去了?？釟w酷，高三一年追他的女生也沒斷過，看得我眼睛都紅了。喜歡他的漂亮女生不計其數(shù)，沒人知道他到底喜歡什么樣的，話說回來，你怎么知道他以前喜歡過別人？”

潘岳朗瞪大眼睛湊過來，我端杯子喝口水，故作坦蕩地說：“他親口告訴我的。大學(xué)里追他的也不少吧，所以我也好奇。你和他同宿舍，一點兒都沒聽他說起過嗎？”

“我們認(rèn)識好幾年，他還真的很少提到自己的事，更別說他的感情史了。大老爺們兒也沒你們這些個女人八卦，不說不說唄，難不成還專門跑去問。況且他不經(jīng)常住宿舍，在學(xué)校附近租了套房子。對了，”他像想起什么，左右環(huán)顧一圈，壓低聲音，“搬出去之前，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消失半天，手機(jī)關(guān)機(jī)，誰也找不到他。蘇童在校門口等他那天也一樣，我一直以為他是回家了?！?/p>

不對，是去看病，晏弋自己對我說的。

“該不會，是背著我們?nèi)ズ团s會吧。啊，好小子，一定是和你說的那個女生住一起了！”

對于這個莫名其妙的結(jié)論，潘岳朗滿意得直點頭，而后一掃先前陰霾愁容，朝我投來同情的目光，“冉夏涼，你慢了一步，還是你喜歡不如他喜歡啊，翻盤無望了?！?/p>

我卻聽得渾身寒毛倒豎，覺得比他講過的那個故事更陰森。如果世界上真有不明物體，晏弋還和它同居，他看病大概不管用，應(yīng)該去找找偏方。

“潘岳朗，你想象力能再豐富一點兒嗎？一個原來對女生極其冷酷的人，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和人同居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太大?！彼硎菊J(rèn)同，仍存有疑惑，“但是他最近一兩年變化確實不小，人開朗了。尤其是最近，常常畫著畫就自己笑起來了。我要看，他從來不給。嗯，他隨身攜帶的那本畫冊一定藏著他很多秘密?！迸嗽览势沛镀鹣掳?，喃喃道，“應(yīng)該找機(jī)會偷來看看。”

我笑了，“大老爺們兒，你不是不八卦嗎？”

他眼睛一斜，“你不想看？”

“想！”

“找什么機(jī)會呢，找他吃飯，把他灌醉，這家伙好像挺有節(jié)制的……”

潘岳朗徑自盤算著，我也陷入沉思。畫冊是了解晏弋的關(guān)鍵物，把他灌醉不失為個好辦法。他那么聰明，能上當(dāng)嗎？

Chapter 6

一晃眼，緊張的考試周過去，暑假來了。有一大波剛從高三煉獄中活過來，以為即將踏入天堂的孩子正在靠近，前方等候他們的有新生軍訓(xùn)，還有很多我熟悉的面孔。

這個暑假，蘇童沒有回家，她作為校電視臺主持人，留下來報道軍訓(xùn)。晏弋也沒有走，他作為學(xué)生會體育部成員，被安排協(xié)助軍訓(xùn)工作。

接下來，沒有錯，我也變成留守兒童，作為建校以來第一位掛掉軍訓(xùn)重修的學(xué)生，我的“成就”史無前例，往后恐怕也不會再有來者。

說起來，全怪我的社交障礙癥，也怪我沒見過世面。軍事理論考試，英武帥氣的年輕教官和我說話，我一緊張失控，頭腦空白，開卷考交了張白卷。其實他就跟我講了句“同學(xué)，往里面坐坐”，然后在我身邊坐下監(jiān)考。我愣是嚇得像經(jīng)歷慘烈的世界大戰(zhàn)，陣腳大亂。教官發(fā)現(xiàn)我不對勁，不停問我怎么了。越問我越緊張害怕，最后直接崩潰，忘記考試這茬兒，落荒而逃。

從小到大，屬這次最狼狽，事后班主任輔導(dǎo)員找我談話詢問詳情，我死要面子不肯揭自己丑，咬定說因為身體突然不舒服，不得已放棄考試。主動放棄的結(jié)果是，軍訓(xùn)學(xué)分也放棄了我，要想畢業(yè)，今年和新生一起重訓(xùn)。

段悠悠為此，嘲笑我大半年，說，如果學(xué)校百周年紀(jì)念冊里有校園軼事一欄，一定會記我一筆，我也算流芳百世了。

想想，老黃瓜刷綠漆，混在新生里軍訓(xùn)，還能有比這更丟人現(xiàn)眼的事嗎？新生熱情地問，同學(xué)你叫什么名字，我們做朋友吧。我難道要黑著臉告訴他們，做什么朋友，姐姐我大二了。

走到這一步，坐在東湖邊，我面對泱泱湖水，心潮起伏，手里的石塊舉起放下，又舉起再放下……

絕處逢生，我焦慮到有把自己腿砸瘸，制造巧合錯過軍訓(xùn)的沖動?？扇f一砸重了，錯過的就不止是一個軍訓(xùn)，還有可能是整個暑假，甚至更久。

“真想自殘，逃掉軍訓(xùn)？”

身邊的人說話，舉起的石塊失手掉進(jìn)湖里，水花飛濺而起，我急忙連退幾步，沒好氣地看向笑容滿面的晏弋。也不知道他從哪里得來的準(zhǔn)確消息，我沒機(jī)會遮掩，任憑他奚落。

悲憤地拍掉手心里的塵土，我掏出小本子，“這還不是最慘的。我沒敢把重修軍訓(xùn)這事兒告訴我爸媽，騙他們說和段悠悠一起打工賺錢。他們夸我懂事，一高興，讓我自己交下學(xué)期的學(xué)費。好啦，順利把自己逼上絕路了?！?/p>

晏弋什么也沒說，但我從他眼里看到兩個字——奇葩。

其實還有更令人絕望的一件事，我沒告訴晏弋。不等我去拜訪求藥，君子嬉皮里那位調(diào)制出“雪玫瑰”的酒保離職了。更離奇的是，沒人有知道他的聯(lián)系方式，像人間蒸發(fā)，再也找不到。

我所謂的痊愈，也就如曇花一現(xiàn)，短暫到不等我心痛。只慢了那么一小步，我未來的路又艱難了千萬步。

盡管步入人生低谷，我依然微笑面對，拋開煩惱，寫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引我到長椅坐下，稍稍思考后，問：“是你把我的手機(jī)號給了你外國語學(xué)院的同學(xué)？”

裴薇？我搖頭，自從上次她請我吃飯以后，我們沒再聯(lián)系。我也不記得有告訴過她晏弋的手機(jī)號。

“她昨天打電話來，想單獨請我吃飯?！?/p>

他似乎刻意加重“單獨”兩字，我也很意外，但告訴自己要保持平常心，所以寫出：“可能因為上次沒請成，沒能當(dāng)面向你表示感謝，她覺得過意不去吧?！?/p>

“我告訴她，和你一起去?！标踢D(zhuǎn)身與我對視，神情嚴(yán)肅地像把我當(dāng)難題研究，“她同意了，說正好也讓你們?nèi)齻€老同學(xué)見見面?！?/p>

三個？

“她男朋友來了。你去嗎？”

和顧迅見面，不應(yīng)該問我去不去，而是問我敢不敢。我瞬間反應(yīng)是退縮，緊張失措怎么辦？萬一裴薇有所察覺怎么辦？被晏弋看笑話，又怎么辦？

想多了，我開始猶豫不決，小心翼翼地提筆問：“我要是不去，你會不會瞧不起我？”

“你說呢？”

看他微挑的眉梢，也知道他已經(jīng)瞧不起我了。我也知道我很在意，垮著臉收起小本子，彎腰從地上揀起顆石子，舉給他看，背過手將石子塞進(jìn)一只掌心，兩手握拳手背朝上，再伸回他面前。

自己無法決定，我不負(fù)責(zé)任地將選擇權(quán)交給晏弋。猜中，我去。猜不中，不去。

他幾乎立刻理解我的意思，目光落在我的右手。我只覺肩膀一松，暗暗舒口氣，上天注定我不用和顧迅見面。我還問心無愧地自我安慰，不是不見，時候未到。

心剛落地，晏弋卻出其不意地指向我的左手。下意識地想縮手反悔，他抓準(zhǔn)時機(jī)拍了下我的手背，石子應(yīng)聲落了出來。我又忙比劃手勢，告訴他三局兩勝。

他再懶得配合我，臉色蒙塵，變得陰郁，“冉夏涼，后天下午五點，我在校門口等你。我不會對你說不見不散，你也不是非得來。連自己做決定的勇氣也沒有，你都不值得我瞧不起?！?/p>

平時溫和親切的一個人兇起來好可怕，我愣愣看他頭也不回地走遠(yuǎn)，鼻腔酸澀泛濫，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誰要你看得起啦！誰不敢做決定啦！

化委屈為力量，我打手機(jī)找段悠悠，請她給我指條明路。簡單幾句話概括前因后果，我也沒能贏得段悠悠的同情，她說話更火爆，“怕什么怕，你的路人男朋友一點兒不比顧迅差。被裴薇看出來怎么了，誰沒有過去，暗戀又不犯法，你干嘛非得覺得自己低人一等？要我說，你男朋友為什么生氣？因為你孬種??！還喜不喜歡是其次，你好歹裝也要裝得大方灑脫點兒，吃頓飯而已，會要你命嗎？”

她再說，我都要誤以為晏弋真是我男朋友了，無力地道：“你真誤會我和他了。悠悠，干脆你也去吧，反正大家都是同學(xué)?！?/p>

“出場費給多少？夏夏，要是我姐在國內(nèi)，找她陪你還成，她最喜歡攪和亂七八糟的事。我啊，你就別指望了?！?/p>

“太無情了吧！像你這種整天曠課，還能考滿分的外星人，永遠(yuǎn)無法理解我們?nèi)祟惖那楦小！?/p>

“一等獎學(xué)金不賺白不賺?！?/p>

“新來的輔導(dǎo)員說，你出勤率太低，不考慮給你獎學(xué)金，容易造成負(fù)面影響?！?/p>

“新來的？男的女的？”

“男的，聽說學(xué)法律出身，口才一流?！币驗槎斡朴撇粚儆谕饷矃f(xié)會會員，我也就沒告訴她，新輔導(dǎo)員年輕貌美。

手機(jī)那頭傳來一聲冷笑，“好，明天我回學(xué)校會會他?！?/p>

她百忙之中抽空回學(xué)校，我也正好找她聊聊打工掙學(xué)費的事。仰頭望天，似有烏云蓋頂，唉，什么時候才能從人生低谷里走出來?。?/p>

俗話說：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

剛邁出電梯，聽見輔導(dǎo)員辦公室里傳來段悠悠的一聲吼，我想都沒想就沖進(jìn)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出手一把將她攔腰抱住，埋著頭拼了命往門口拉扯。

“冷靜！當(dāng)眾毆打輔導(dǎo)員，你還想不想畢業(yè)啦？！”

“你出去，就不算當(dāng)眾了，夏夏?！?/p>

她還有閑心抓漏洞提建議，我右手緊握左手腕，抱得更緊，“私下毆打，也是沒辦法畢業(yè)的呀！”想到年輕輔導(dǎo)員有可能被她的彪悍形象嚇壞了，我忙又好聲好氣地道歉，“老師對不起，請見諒，大人不記小人過，我馬上帶她走……”

貓腰一抬頭，辦公室里根本沒有別人。再一仰頭，段悠悠手捧文件夾，氣定神閑地像尊佛，笑瞇瞇地俯視我，仿佛在說，勸架的獨角戲唱得不錯，再來一出。

“不打人，你吼什么吼？”揉著被自己握疼的手腕，我直起腰，“你姐臨走前可交代過，讓我盯牢你，別發(fā)脾氣動怒，破壞世界和平。”

“我姐那么浮夸的人說話，你也信?！彼叩睫k公桌邊坐下，打開文件夾，又砰地用力合上，看向我，“那花栗鼠導(dǎo)員是不是有毛病？我拿獎學(xué)金干他屁事，又不是他自己掏腰包，至于罰我嗎？”

“他不叫花栗鼠吧，好像叫，叫……”

“叫華隸書。他爹媽起名真夠省事的，隸書行書楷書草書，生多少都夠用。”段悠悠調(diào)侃道，換了個舒服的坐姿，重新打開文件夾。

我湊近一看，里面是新生軍訓(xùn)的花名冊，不禁好奇地問：“怎么回事？他罰你什么？”

她拿起桌上的筆轉(zhuǎn)起來，眼中含著悠悠恨意地說：“花栗鼠給我兩個選擇，要么不拿獎學(xué)金，要么認(rèn)罰。錢不能不拿，罰就罰唄。結(jié)果他罰我做他臨時助手，全程無償參與軍訓(xùn)工作。還說這叫什么社會服務(wù)令，通過無償勞動接受改造，有利于增強(qiáng)我的服務(wù)意識，樹立正確的道德觀念。為點兒獎學(xué)金浪費時間，我至于嗎？”

花栗鼠不愧是學(xué)法律的，都洋為中用到段悠悠身上了。原來，一物降一物的道理在段悠悠這里也通用，她既然如此不情愿，不如……

“你的時間是真金白銀，為了不影響你接待外國友人掙大錢，干脆把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wù)交給我。獎學(xué)金我就不要了，幫我把下學(xué)年學(xué)費交了就行？”

她不說話，慢慢地翻到花名冊最后一頁，慢慢地指到最后一個名字，慢慢地問：“你忙得過來嗎？”

望著白字黑字我的大名，以及后面括號里觸目驚心的“重訓(xùn)”兩個字，我悲從中來，眼角濕潤，卻仍沒有放棄做最后的努力。

“幫我想個法子，度過這一劫吧。”

“開張醫(yī)院證明，說你有心臟病，不能參加高強(qiáng)度訓(xùn)練，會有生命危險?！?/p>

“去年還好好的，這會兒又病了，不合適吧？”

“急性的嘛，挑不了時候。”

“……”

說得就得，整個兒一即興心臟??！

我心里默默吐槽著，掏出手機(jī)給晏弋發(fā)短信——“你和你的醫(yī)生熟嗎？能不能幫我開張醫(yī)院證明，隨便什么病都行，只要能幫我逃掉軍訓(xùn)?！蹦x一遍，似乎誠意略顯不足，又補(bǔ)上一句，“事成之后，必有重謝！”

短信顯示發(fā)送成功，段悠悠人已經(jīng)抱著文件夾坐到辦公桌上了。她兩條腿高蹺在椅子邊，擺出一種勉為其難，屈駕辦公的姿態(tài)，仍像找不到樂趣般，對我表達(dá)起關(guān)切之情。

“有困難，找男友，還敢說你們沒什么？不過話說回來，你問他和醫(yī)生熟不熟，他身體不好？”

正好問出我心中疑惑，拍掉她的腿，我坐下來，壓低音量，“據(jù)我了解和分析，他好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醫(yī)院看病，他樣子又不像是有病，弄得我也很費解?！?/p>

段悠悠輕笑，好像這就不是事兒一樣，隨口道：“也許他是去看私人醫(yī)生，定期檢查身體?！?/p>

雖然有點道理，但是我直覺沒那么簡單，立刻反駁：“可他自己跟我說，去看病?！?/p>

她更沒熱情了，根本不看我，只說：“說去看病，多容易博取同情，喚起你潛意識里的母性，對他噓寒問暖啊?！?/p>

太不嚴(yán)肅，太不靠譜！母性沒喚起來，我的獸性快要蓬勃而發(fā)之時，晏弋回短信了。我沒看懂，順手遞給段悠悠，她只瞄了瞄，問：

“你確定需要我解釋給你聽？”

“當(dāng)然?！币粋€問號加一個感嘆號，過于言簡意賅，我理解上有很大困難。

“可能嗎？不可能！”

“難道不是，一張夠嗎？各個科我都能開！”

段悠悠白我一眼，做了個公務(wù)繁忙，好走不送的手勢，不再搭腔。我識相地走出辦公室?guī)祥T，給晏弋發(fā)去個求詳解的問號，他很快回了一個省略號。

這個我懂！

一切盡在六個點中……

編輯/眸眸

下期預(yù)告：

和昔日的暗戀對象見面吃飯，冉夏涼腦門一熱就要晏弋假裝自己的男朋友。一頓飯下來，哪怕晏弋的假扮十分到位，顧迅對裴薇照顧有加的樣子還是成功刺激了冉夏涼的淚腺……